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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他靠著假山,如同以往一樣,一定會靠著什么,好像沒有了支撐物,就會突然地應(yīng)聲倒下。

    “我還一口都沒抽呢。”蘇洄抬了抬眼,語氣很小孩。

    他沒料到寧一宵出現(xiàn)了,盯著看了一會兒,覺得很真實,不像是幻覺。

    他感覺不適應(yīng),不知道是因為被關(guān)了太久,不習慣陽光普照的日常,還是不習慣寧一宵就這么出現(xiàn)在他眼前,是不需要等待的巧合,是他可以找得到的。

    蘇洄眨了眨眼,誰知寧一宵突然伸手,輕巧地從他手中奪走了香煙。

    他以為寧一宵要扔掉,下意識說:“很浪費�!�

    沒想到寧一宵手一收,竟自己叼了煙,吸了一口,吐出煙霧。他動作并不生疏,看上去不像是第一次抽。

    和寧一宵好學生的樣子一點也不相符。

    “還帶爆珠�!睂幰幌跓熿F中勾了勾嘴角。

    蘇洄幾乎能想象到他的齒尖咬破薄荷爆珠的畫面。

    “爆珠怎么了?”他抬眼。

    寧一宵取下煙,夾在指間,“小孩子才抽帶爆珠的�!�

    “那你抽什么?”蘇洄問。

    寧一宵的視線放遠了,好像在回憶什么,又瞥了眼蘇洄手里的黑色煙盒,“不是萬寶路這么貴的,幾塊錢一包,白盒的,好像叫嬌子。”

    蘇洄笑了,“名字有點怪,像女孩兒抽的煙�!�

    “確實也不是我的。”寧一宵沉聲道,“我偷我媽的,她喜歡藏在枕頭里,每次我只拿一根兒,她記性不好,發(fā)現(xiàn)不了�!�

    蘇洄很敏感,從他垂著的眼里察覺出什么。

    “什么味道?”

    “橘子皮味兒,很淡,還有一點霉味兒,可能放太久了,我媽舍不得抽。”寧一宵扯出一個笑,“對了,你這段時間去哪兒了,組會都不來�!�

    他又把話題轉(zhuǎn)移了,像只刺猬。

    蘇洄輕巧地從他手里取過煙,自己吸了一口,在陽光下吐出一個很不標準的煙圈。

    “在家�!�

    寧一宵抬了抬眉,好像在說,就只是這樣嗎?

    蘇洄笑著點了點頭。

    寧一宵沒多問,手機震動了幾下,他低頭檢查信息。

    “吃飯了嗎?”他邊回復(fù)邊問,很隨意。

    “嗯,吃了點�!�

    寧一宵抬頭,舉了舉手機,“一會兒讀書觀影會的人要在操場聚會,要不要一起去?”

    天色漸晚,蘇洄掐了煙,笑著點點頭,“好�!�

    兩人肩并著肩,穿過林蔭路。寧一宵發(fā)現(xiàn)蘇洄走路姿勢不太對,像是膝蓋受了傷,但他并沒有多問,只是默默陪他朝操場走去。

    夜幕降臨,他們來到草坪,正中心已經(jīng)站了一圈人,團成圈,中間不知是誰擱了盞探照燈,光黃絨絨的,像場沒有篝火的篝火晚會。

    寧一宵剛走過去就被人注意到,大家紛紛停下來,和他打招呼。

    蘇洄盯著寧一宵的側(cè)臉,在某個瞬間,他收起了和自己獨處時的感覺,是蘇洄形容不出的感覺。

    現(xiàn)在他換上一張親和力十足的笑臉,很自如地應(yīng)對著這樣多的人,和他們此起彼伏的聲音。

    寧一宵的厲害之處在于轉(zhuǎn)換得毫不費力。

    “對了,我把蘇洄也帶來了。”

    已然坐下的寧一宵轉(zhuǎn)頭看向蘇洄,又向其他人介紹。

    沒想到斜對面的一個男生高抬起手,探照燈將他的臉照得明亮,“是我們系的帥哥!蘇洄,來這邊!”

    蘇洄望了對方一眼,然后下意識地看了看寧一宵,但讀不透他此刻平靜的表情,于是點頭,微笑著朝同系的同學走去了。

    就這樣,他們在圓圈的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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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P.夕陽凌霄(22)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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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思隱匿于人群的歡笑聲之中。

    蘇洄并不認識身邊的男生,但對方說他在院里很有名,他想不會是太好的名聲,便只是笑著敷衍過去。

    好在對方幽默,幾句吐槽導(dǎo)員的話把蘇洄逗笑了。

    蘇洄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他會在聽別人說話的時候不自覺抱住膝蓋,歪著頭,眼睛亮亮的,露出很認真很可愛的表情。

    這些都被寧一宵看在眼里,盡管他同樣也和其他人談笑風生。

    一個高個子女孩兒姍姍來遲,懷里抱著一個大紙箱,看上去十分吃力。

    蘇洄看到寧一宵站起來去幫助了她,接過箱子,又聽見他們身邊一個女生大喊著“太好了有櫻桃吃”,繼而看見寧一宵因用力而繃緊的小臂線條。

    蘇洄撇開了眼,轉(zhuǎn)而盯著探照燈,直視之下產(chǎn)生了許多奇妙的幻覺。

    那個女孩的媽媽給她寄來兩大箱櫻桃,她很慷慨地帶來一箱分給大家。櫻桃新鮮得好像剛從樹上摘下來,還帶著少許的枝葉,分下來,每個人獲得了一小捧。

    “好大的櫻桃啊�!�

    “嗯!真的好甜,謝謝妙妙!”

    “不謝不謝,多吃點!”

    寧一宵聽著身邊幾人的談話,偶爾參與一兩句,大家開始商量接下來要玩什么破冰游戲,一旁的組員詢問他意見時,寧一宵也只是提了一句,“別太過的就行,盡量讓女生提吧�!�

    “那要不真心話大冒險?”

    “或者四人五足?輸了的就……表演一個才藝!”

    “好老土�。 �

    “但是實施起來肯定很有趣的,相信我!”

    “可是沒有才藝怎么辦?”

    “那……那就講一個自己印象深刻的事怎么樣?”

    大家七嘴八舌聊著,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寧一宵一轉(zhuǎn)頭,敏銳地發(fā)現(xiàn)蘇洄不見了。

    “一宵,我剛剛寫了這個簽,你抽一個�!币慌缘呐鷮⒁慌跫垐F遞過來。

    “我先去接個電話�!睂幰幌鹕�,離開了人群。

    憑著直覺,他四處找了找,途徑學校的藥店,進去買了些東西,最后在黑暗的涼亭看到他,隔著向上攀爬的鮮紅色凌霄。

    蘇洄松散地坐在亭子里,彎著腰,似乎對什么說著話,輕聲細語。

    “我對你很好的,不要怕我,我不是壞人……”

    寧一宵一點點走近,聽得更清晰些,也看清他臉上柔柔的笑意。

    原來他蹲在一只流浪的小狗跟前,用手撫摸著它的頭。

    “上次也是你吧,還記得我嗎?”

    “你今天過得好嗎?餓不餓,我有櫻桃�!碧K洄說著,從口袋里拿出一顆櫻桃,用手掰開,去掉核,遞給小狗。

    但對方似乎對水果并不感興趣,只聞了聞,搖了搖尾巴,退后了些。

    蘇洄又嘗試幾次,小狗還是不接受,只好塞進自己嘴里,“……這顆有點酸�!�

    看見他因為酸而皺起的鼻梁,寧一宵覺得十分可愛,沒發(fā)現(xiàn)蘇洄抬起了頭,正好發(fā)現(xiàn)了“偷窺”已久的自己。

    被抓住當場,寧一宵還佯裝無事走過去,撩開垂下的藤蔓,跨進涼亭,“怎么偷偷溜了?”

    蘇洄很坦誠,“那個同學一直問我為什么不來上學。”

    “你不想回答?”寧一宵問。

    “我沒想好怎么編�!碧K洄又往嘴里塞了一顆櫻桃,慢吞吞道,但心情不錯,“吃藥吃太多,腦子都堵住了。”

    寧一宵盯著眼前的小病秧子,涼亭外的路燈側(cè)著灑過來,照亮他沾了紅色汁液的指尖和嘴角,感覺很甜。

    不遠處傳來歌聲,很好聽的清唱,歌詞被夏夜晚風稀釋,只能聽見些許模糊的關(guān)于愛的字眼,仿佛在說愛,又仿佛不是,曖昧不清。

    “他們在玩游戲,輸了就要才藝表演,或者講一件印象深刻的事,看樣子已經(jīng)有人輸?shù)袅��!睂幰幌f著,坐到了蘇洄的身邊。

    蘇洄笑著轉(zhuǎn)頭,“玩什么游戲?”

    “四人五足?”寧一宵不太確定他們最終決定了哪一樣,“類似這些�!�

    相比起被擁擠人群簇擁,蘇洄更喜歡被人找到消失于人群的自己,而這個人是寧一宵,愉悅便愈發(fā)膨脹。

    他笑著,扭頭對寧一宵說:“我們只有兩個人,要不然玩玩石頭剪刀布吧�!�

    寧一宵點頭同意,只是沒想到這個游戲結(jié)束得比他想象中還要快。剛一出石頭,就看到蘇洄興致勃勃伸出的剪刀。

    蘇洄表情變了,像朵迅速枯萎的小花。寧一宵笑了出來,“三局兩勝。”

    他立刻點頭,并且說:“我運氣一向不太好�!�

    這聽上去像是給自己找臺階下,但當寧一宵第二次給出石頭、想要放水的時候,蘇洄居然又一次選了剪刀,他不得不相信他說的。

    連輸兩局,沒有什么可回旋的余地,蘇洄有些自我放棄地靠回到長椅上,“果然,我就知道。”

    “那你是不是也得接受懲罰?”寧一宵挑挑眉,“表演個才藝�!�

    蘇洄沉默了一小會兒,忽然間笑起來。

    “笑什么?”寧一宵打量他。

    蘇洄起身,靠近些,“我想起來我確實有個才藝�!闭f著,他又從口袋里取出一枚櫻桃,但并沒有吃,而是摘下了櫻桃梗。

    “我會給櫻桃梗打結(jié)�!碧K洄將手中的櫻桃梗放進嘴里,含混說,“用舌頭。”

    語畢,他抿住嘴唇。

    寧一宵不合時宜地想起他之前展示過的舌釘。想起他方才咬破櫻桃時沾上的汁液,也聯(lián)想到他柔軟的口腔和軟腭、潔白的齒尖,向后卷曲的舌尖,舌頭上殘留的孔洞。

    他忽然很想知道那觸碰起來怎樣的感覺,戴上舌釘,或是不戴上,用食指和中指夾住,或是探進去。

    “好了�!�

    含混的聲音將寧一宵思緒拉回。

    愣神間,蘇洄已成功完成他的“才藝表演”,頗為滿意地將打結(jié)后的櫻桃梗吐在掌心,湊近到寧一宵于眼前,“看�!�

    彎曲的櫻桃梗中心打了結(jié),形狀像丘比特射出的愛心之箭。

    蘇洄的聲音比夏夜的晚風還要輕柔,像花期將至的凌霄,漂落到寧一宵心上,“這個才藝怎么樣?是不是很厲害?”

    寧一宵用微笑掩飾自己難以平復(fù)的心,和腦中揮之不去的艷麗殘影。

    “真厲害�!�

    P.櫻桃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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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櫻桃都吃完了�!�

    蘇洄摸了摸口袋。

    “我還有�!睂幰幌炎约旱慕o他,口袋里的全給了。

    “你不愛吃��?”蘇洄歪了歪頭。

    “嗯�!睂幰幌f,“不是很喜歡�!�

    “好吧,那再比一次石頭剪刀布,”蘇洄把手揚到肩頭,已然做好準備動作,“我不信我還會輸。”

    寧一宵只好和他比,或許是因為他還流連在方才的臆想中,有些失魂,竟然真的如愿輸給了蘇洄。

    布比剪刀,蘇洄用持之以恒贏下了遲來的勝利。

    “不三局兩勝了吧?”他開始耍賴。

    寧一宵都快被他逗笑,“好吧,可是我沒有什么才藝�!�

    蘇洄一副打量騙子的模樣,“你這話沒什么信服力�!�

    “沒騙你�!睂幰幌f著,從口袋里拿出方才買的藥酒,蹲下來,“撩一下你的褲子,我看看膝蓋怎么了�!�

    “寧一宵,你真的很會轉(zhuǎn)移話題�!碧K洄癟了癟嘴,低下頭,帽檐降下一小片陰影,他的語氣輕柔,“那說一件印象深刻的事。”

    “我看看膝蓋,”寧一宵岔開了話題,語氣很輕,“路都走不好�!�

    蘇洄只好乖乖聽話,彎腰卷起長褲,露出淤青的膝蓋。寧一宵沒有過問他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安靜細致地用棉簽?zāi)ㄉ纤幘疲缓笳f,“淤青很深,按一下化瘀效果會更好�!�

    蘇洄點頭。

    寧一宵溫柔的手指覆上他受傷的膝蓋,盡可能輕地揉開藥酒,但還是聽到了蘇洄小聲地吸氣。

    “疼嗎?”

    “有一點�!碧K洄如實道,“你……慢點兒�!�

    寧一宵低下頭,手指按在淤青處,聲音很低,“嗯,疼你就告訴我,我就停下來的�!�

    風幾乎靜止了,潮熱的空氣包裹著兩人,蘇洄抿著嘴唇,感到熱。藥味一點點涌起,壓住酸甜的櫻桃,攪弄出一種奇異的甜膩的氣味。

    寧一宵感覺自己正一步步靠近最危險的臨界點,可怕的是,自己是知情的、愿意的。

    出于一種想要警醒自己的目的,又或者是想讓蘇洄也清楚,他們之間究竟有多么大的差距。

    “蘇洄,你還想聽嗎?”

    寧一宵忽地開口,令蘇洄有些迷茫,“什么?”

    “剛剛的懲罰�!�

    “哦。”蘇洄反應(yīng)過來,“想。”被按得有些疼了,他下意識縮了縮。

    寧一宵停了片刻,開口道,“我記得你說你喜歡海,我就是在海邊長大的。不過應(yīng)該和你想象中不一樣,那是很危險的海,有時候一些男人出了海,就回不來�!�

    蘇洄的思緒蔓延,似乎忽然間就被寧一宵拉入到藍色海岸邊,浪幾乎要將他吞噬。

    “你爸爸會出海嗎?”他有些好奇,“你有沒有去過?”

    寧一宵笑了,和以往他所有的笑都不一樣,很冷,很苦,藥水櫻桃的味道。

    他笑著說,“我家只有我和我媽,所以我沒有出過海。”

    在和蘇洄相處的這幾小時里,寧一宵的腦子里總冒出一個離奇又悲觀的念頭——下次再和這個人見面,又不知是什么時候了。

    也許就是在這樣的情緒慫恿,他極為罕見地將自己剖開了。

    也算是一種自我告誡,他是從哪里來的人,身上背負著多么重的負累,都無法因短暫的快樂而忘記。

    寧一宵起身,坐回到蘇洄身邊,用很平淡的語氣說:“我從小在漁村長大,我媽媽在那里生了我,因為沒有爸爸,所以總是被那里的大孩子們欺負。那是個很小、很破的漁村,不發(fā)達,大部分人都靠海過生活,出海打漁就是整個村子最大的生產(chǎn)力,那些能打漁的,就有話語權(quán),我家沒人能說的上話�!�

    他的母親孱弱,又生了一張和命運極不相稱的漂亮臉孔,根本無法在那些漁船上,同那一個個幾乎要將她生吞活剝的男人們一起,承受海浪的侵蝕。她只能倚靠販賣雞蛋和編織漁網(wǎng)為生。

    “村子里只有一個學校,沒有年級之分,年齡不同的孩子都在一起上小學,我是里面最小的幾個之一。”

    寧一宵望著不遠處還在嬉笑打鬧的學生們,思緒飄很遠很遠,回到了那個顛簸、貧窮的村莊。

    “我還記得差不多也是這個季節(jié),好像是我八歲的時候,班上有一個比我大五歲的男孩,他們叫他大成。大成的叔父在外面的櫻桃園打工,回村子探望他們的時候帶了一箱櫻桃,他拿網(wǎng)子裝了一兜,帶到班上分給大家�!�

    說不上為什么,蘇洄好像已經(jīng)猜到了后來會發(fā)生的事,那種想象極為真實,仿佛自己也經(jīng)歷過,就站在小小的寧一宵身邊。

    “他把所有的好的、大的,都分給了別人,把爛掉的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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