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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閱覽室門口的臺階上都是水,兩人一起走上去,寧一宵將傘還給他,“謝謝你,我上去了。”

    剛轉(zhuǎn)身,蘇洄便叫住了他。

    “學(xué)長,你想要我的聯(lián)系方式嗎?”

    他遞出了一張沾著水汽的柔軟紙巾,上面寫著自己的號碼。

    一瞬間,四周圍起了好大的風(fēng),大到臺階上撐開又晾著的各色雨傘都被掀翻,雨水傾斜著飄進來。

    “你剛剛看我好久了�!碧K洄望著他,一雙眼如同清澈的海。

    這個潮濕的初遇給寧一宵留下一個朦朧的暗影。

    他的心第一次感受到悸動,甚至在打工的間隙和深夜睡前都會想起,他會不自覺拿起那張紙巾,聞上面的氣味,但除了紙巾本身的香氣,什么都沒有,而上面的字也被雨水模糊了。

    這些奇怪的表現(xiàn)與信息素毫無關(guān)系,對方是沒有任何信息素的。

    原以為不在同一個院系,交集也就到此為止,他再度回到整日奔波于學(xué)業(yè)和兼職的生活,直到輔導(dǎo)員將他叫到辦公室。

    “一宵,你之前的大一室友因為生病休學(xué),現(xiàn)在宿舍就你一個人住,是吧?”

    寧一宵點頭。

    “現(xiàn)在是這樣,金融系那邊多出來一個新生,因為來得晚,他們那邊的宿舍已經(jīng)沒有空位了,你也知道,不同性別的挪來挪去不好弄,他們就說要不和別系混住好了,剛好你這邊還有個床位,我把他安排過來�!�

    聽到金融系三個字,寧一宵盡管沒什么表情,但心跳頓了頓。

    “是個Beta?名字叫蘇洄……是嗎?”

    “你怎么知道?”輔導(dǎo)員還有些驚訝,“認識?”

    “之前接待新生的時候遇到過。”

    輔導(dǎo)員笑笑,“這樣啊,那看來不需要我介紹了,他剛剛還在,我把門禁卡給了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帶著行李過去了。”

    他拍了拍寧一宵的肩,“你是學(xué)長,多照顧照顧學(xué)弟啊�!�

    回到教室,寧一宵后面的專業(yè)課一反常態(tài)地沒能保持專注,下課后他拒絕了同學(xué)的午飯邀約,直接回到了宿舍。

    那一棟宿舍樓住著的大多是Alpha,也有部分Beta,信息素的味道令人頭疼,寧一宵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間,刷開門,恰巧看到蘇洄站在床邊,抬著手臂脫上衣。

    衣服已經(jīng)脫了一半,窄而薄的后腰白得晃眼。他也扭頭,與破門而入的寧一宵對上視線,眼神有些迷茫。

    寧一宵下意識想退出去,也不知道為什么,但蘇洄看上去絲毫沒有性別意識,而是繼續(xù)脫下了上衣,晃了晃頭發(fā),再套上一件寬松的絲質(zhì)睡衣,然后轉(zhuǎn)過身。

    “學(xué)長,你怎么不進來?”

    “我……”寧一宵這才想起,這個人以后會成為他的室友,他走進自己的房間,卻如同邁入一片陌生的領(lǐng)域。

    “沒想到最后我們成了室友�!碧K洄坐在對面的窗邊,臉上露出有些稚氣的笑容,“我還以為之后都不會有機會見面了�!�

    寧一宵想解釋自己沒有加他的原因,但蘇洄似乎并沒有提,忙著整理自己的衣服,所以他也沒開口。

    “要幫忙嗎?”

    寧一宵詢問。

    蘇洄搖搖頭,“快收完啦�!彼戳艘谎蹖幰幌臅篮鸵鹿瘢麧嵉糜行┛鋸�,連衣服的顏色都是按照同色系由深到淺擺放的。

    他笑了,開玩笑問,“你是不是有強迫癥��?”

    “有一點�!�

    “可是我有點不太會收拾,東西經(jīng)常亂擺,希望不會煩到你�!碧K洄很誠實地說。

    寧一宵的確難以忍受這些,但對他展現(xiàn)出格外的寬宏,“沒事�!�

    蘇洄關(guān)上衣柜,忽然朝他走近,近到只有十公分的距離。

    他像只小貓一樣湊過來嗅了嗅,然后抬眼望向?qū)幰幌�,眼神中有些失落�?br />
    “真的聞不到。”

    他喃喃自語,后退了幾步,坐回到自己的床邊,“學(xué)長,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

    寧一宵靜了片刻,試著回憶報告單上的描述,“西伯利亞冷杉,還帶一點海鹽的氣味�!�

    蘇洄試著想象了一下,“冷杉和海鹽……感覺是有雪山又有海的地方�!彼难劬鋈涣亮肆�,“很像一個我特別想去的地方。”

    “哪里?”寧一宵問。

    “冰島�!碧K洄笑著說,“那里的街道一端通向大海,另一端是雪山�!�

    第一次有人這樣形容他的信息素,只用一句話便將他拉入那個冰天雪地、又素未謀面的世界。

    而這個奇奇怪怪的家伙甚至根本聞不到他的信息素。

    他所不知道的是,當(dāng)天晚上,蘇洄便獨自一人跑到商場的香熏專柜,比著冷杉和海鹽挨個挨個聞,嘗試在腦中混合和調(diào)配,模擬出他的信息素。

    但好像怎么試都不太對。

    過去的他從不覺得身為beta有什么不好,他不會受到信息素的影響,不用經(jīng)歷一個個起伏的周期,可以隨心所欲地與人接觸。

    畢竟他已經(jīng)有了躁郁癥,再多一重禁錮,似乎更麻煩。

    這是他第一次為自己是個beta而沮喪。

    要是能感知到寧一宵的信息素就好了。

    新生接待的那天,并不是蘇洄第一次見寧一宵,真正的初遇是單向的,是在他高考完的暑假。日頭最曬的那一天,蘇洄突然打算離開這個世界,但他還沒有去過自己未來要去的大學(xué),所以臨時打算去看一眼,了卻心愿。

    他坐在這所大學(xué)門口,情緒低落地盯著來來往往的人,所有的人影都是閃動模糊的黑與白,毫無生機。

    很突然地,混沌的視野里闖入一個身影,是彩色的。

    淡淡的、海水的藍色。

    他像一尾充滿生命力的魚,游入蘇洄寂靜無聲的死海之中,留下?lián)]之不去的漣漪。

    差一點按下的生命終止鍵變成了暫停。

    他們之間的巧合不是一次兩次,次數(shù)太多,漸漸地像是某種命運的指引,好像冥冥之中存在一雙無形的手,將他們推在一起。

    蘇洄很相信宿命這樣玄之又玄的事,認為這很迷人,像無法擺脫的漩渦。

    成為室友之后,他們的交集落到一個小小的房間,但也稱不上多。寧一宵很多工作,經(jīng)常早出晚歸,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宿舍,而蘇洄因為躁期,經(jīng)常難以忍受獨自待在房間,經(jīng)常深夜還在校園的馬路上徘徊。

    有好幾次寧一宵騎車回來時,發(fā)現(xiàn)蘇洄獨自兜著圈子,還覺得奇怪,停下來問他在做什么。

    “我?我在玩兒。”

    “玩什么?”

    蘇洄笑得像小孩,“自己和自己玩�!�

    他焦躁時睡不著,但又不好在寧一宵已經(jīng)入睡后再出去,怕吵醒他,所以偶爾會悄悄地下床,不穿鞋,怕拖鞋有聲音,就赤足踩在瓷磚地面,輕輕地來回走動,像一只被困在狹小玻璃柜里的、不安的貓。

    蘇洄并不知道,很多時候?qū)幰幌鋵嵅]有睡著。

    他看到了自己怪異的一面,但從未戳穿。

    后來蘇洄隱隱有發(fā)現(xiàn),因為偶爾在他睡不著的時候,寧一宵也會突然起身,嚇得蘇洄立刻回到床邊坐下,不敢吭聲。

    “我突然有點失眠。”寧一宵揉揉眼睛,轉(zhuǎn)過臉,“你也沒睡吧,想不想喝冰飲料?”

    他用一些看上去沒什么破綻的方式,陪伴蘇洄度過躁期難捱的夜晚。

    兩個人的距離慢慢拉近,早上會一起出門,中午約著吃午飯,偶爾也會一起去圖書館通宵自習(xí)。

    蘇洄甚至摸清了寧一宵夜班回宿舍的必經(jīng)之路,時常在那里兜圈子,裝作是偶遇,實則是等他回家。

    蘇洄走路總不愛看路,不是低著頭就是看寧一宵,經(jīng)常差一點撞到,寧一宵著急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拉回安全地帶。

    也是在這些瞬間,屬于他的信息素會短暫地在蘇洄身上停留。

    沒多久,隔壁幾個宿舍提議搞聯(lián)誼活動,找來了同系的一些Omega,原本寧一宵不想?yún)⒓樱缓猛妻o,只得答應(yīng)。

    蘇洄在躁期非常需要傾訴的缺口,甚至有時候會和食堂里素不相識的學(xué)生聊天,因此隔壁的Alpha學(xué)長一邀請,他便立刻同意。

    他是當(dāng)天整個聚會里唯一的beta,但卻莫名坐到最中間,被包圍住。

    寧一宵坐在他的斜對面,看著他熱絡(luò)地和餐桌上的其他人聊天。遲到的一個Omega女孩兒搬來了剛剛收到的快遞,是一大箱櫻桃。

    “我媽媽給我寄的,大家嘗嘗。”

    “哇,正好當(dāng)飯后甜點!”

    “謝謝!好甜!”

    蘇洄發(fā)現(xiàn),寧一宵一顆櫻桃都沒有吃。

    散場后,他們還想組夜場局,但寧一宵一反常態(tài)地直接拒絕了,“我先回去了。”

    蘇洄看他要走,原本已經(jīng)應(yīng)下去KTV唱歌的邀請,但也還是跟著走了。

    “哎哎,小洄怎么走了?不是說好了一起去嗎?”

    “我不去了,突然有點不舒服�!碧K洄笑著沖他們揮手,快步跟上了獨自離開的寧一宵。

    “等我一下。”他努力縮短距離,總算和寧一宵并肩走在一起。

    寧一宵沒什么表情,也沒說話。

    聚餐時很多人和蘇洄有互動,他長了一張很容易給人帶來遐想的臉孔,無論男男女女,Alpha還是Omega,都很容易被他吸引。

    又因為是Beta,就算是有親密舉動也不會奇怪,一頓飯下來,不知道多少Alpha搭過他的肩膀,甚至還有Omega湊上來,借著看他睫毛長度抓他的手臂。

    所以此時此刻,蘇洄的身上沾著很多人的信息素。

    而他自己渾然不知。

    “你怎么了?”蘇洄覺察出寧一宵的過分冷淡,歪了歪頭看向他,“怎么好像不太開心�!�

    寧一宵扯了扯嘴角,“沒有�!�

    一旁有自行車從他們后面騎過過,蘇洄心里在意他的事,沒發(fā)覺,寧一宵直接攬過他的手臂,將他拉到自己左邊。

    “看路啊�!彼曇艉艿停瑝阂种裁�。

    蘇洄遲鈍地點了點頭,“嗯……”

    氣氛太尷尬,他試圖找一些話題,“寧一宵,你是不是不愛吃櫻桃��?你都沒有吃�!�

    寧一宵點了頭。

    “你想吃嗎?”他從口袋里拿出來,“都給你�!�

    蘇洄接過來,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很涼。

    寧一宵想到櫻桃的味道,便會覺得反胃,想起那些令他作嘔的童年記憶。

    他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地方,受人欺凌卻無法反抗。

    忽然,手臂被輕輕拉拽了一下,寧一宵也從痛苦的記憶里被拖出。

    “我給你表演一個技能�!�

    蘇洄一副想逗他開心的樣子,“你看�!�

    他將櫻桃的梗取下來,放進嘴里,抿起嘴唇,片刻后吐出舌頭。

    舌尖上躺著一枚打了結(jié)的櫻桃梗,像一顆被丘比特穿透的愛心。

    “厲不厲害?”

    寧一宵怔了怔。

    他忽然很不想這一瞬間被其他人看到,卻又在大腦的深處滋生出一種艷麗的幻想。

    和信息素?zé)o關(guān)的欲望。

    那是他第一次產(chǎn)生了想要標記一個人的沖動。

    可這個人偏偏無法被標記。

    回宿舍的路上,他將有關(guān)櫻桃的腐爛童年片段摘錄出來,傾訴給蘇洄,原本是想勸自己清醒,卻反而越陷越深。

    因為蘇洄看上去好像快哭了。

    寧一宵很想說,不要對別人露出這樣的表情,但他沒有說出口。

    畢竟他甚至沒辦法左右任何其他人的信息素在蘇洄身上停留。

    不受寧一宵控制和左右的事太多太多,這些挫敗逐漸將他塑造成一個高控制傾向的人,想時刻保持整潔、有序,一切都發(fā)生在預(yù)期以內(nèi)。

    偏偏蘇洄就是其中最不可控。

    后來的許多天里,蘇洄都會回家,不和寧一宵一起吃午飯。但每次寧一宵晚上回宿舍,都會在自己桌上看到一束鮮花,還有一份櫻桃味的甜品,每次都不一樣。

    “你家開甜品店的?”

    蘇洄聽到一頓,“都是我自己做的�!�

    寧一宵嘗得出來,畢竟蘇洄實在不是擅長烹飪和烘焙的人,但后來的幾次做得也越來越好。

    蘇洄總是會說奇怪的話,和寧一宵認識的任何人都不同,和那些因為覺得他是頂級Alpha而親近的人不一樣,也和喜歡他外表而靠近的人不同,他總是話題跳躍,說很多天馬行空的話,總會在某個不起眼的時刻,語出驚人。

    比如現(xiàn)在,他說想讓自己以后想起櫻桃,不會討厭。

    他說想陪他一起被人欺負,陪他吃壞掉的櫻桃。

    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人。

    在他說完后,寧一宵陷入長久的沉默,在寂靜的深夜,他忽然靠近蘇洄,半低著頭,鼻尖幾乎要觸碰到蘇洄細白的脖頸。

    “你……”

    “他們說其實Beta也有信息素,只是很淡�!睂幰幌囍劻寺劇�

    他只嗅得到淡淡的櫻桃氣味。

    或許是因為蘇洄吃掉了最頂端的黑櫻桃,嘴角還沾著紅色的汁液。

    寧一宵差一點吻上去。

    “聞得到嗎?”蘇洄的身體繃得很緊,“什么味道?”

    寧一宵搖了搖頭,起身,將距離拉開了。

    “沒有味道�!�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忽遠忽近,像一場亟待揭曉最終結(jié)果的游戲,勝利者懸而未決。

    蘇洄半夜睡不著,躺在床上,會轉(zhuǎn)身望向?qū)幰幌拇�。寧一宵總背對著他睡,臉朝著墻壁�?br />
    他只能看到寧一宵寬闊的后背,和微微凸起的脊骨。

    偶爾,蘇洄會冒出非常冒險的念頭。

    很想抱一下他的后背,將頭埋在他的肩胛骨,用力地聞一聞。

    那樣會聞到冷杉的味道嗎?

    他知道不會。

    只有Alpha和Omega可以,每一個寧一宵的追求者都可以。

    唯獨他不行。

    追求蘇洄的人也相當(dāng)之多,明明是個Beta,卻比任何可以釋放信息素的人更加招蜂引蝶,這一點著實令寧一宵困惑。

    但其實也沒什么好困惑的,蘇洄本身就像個漂亮的漩渦。

    多看幾眼就會陷進去。

    何況他自由得像風(fēng),本身也不會屬于任何人,自然可以被任何人擁有。

    他們都陷入彼此所不知曉的怪圈里,日復(fù)一日,成為彼此深夜難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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