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小狗。”
寧一宵聽見了,還以為自己聽錯,“你叫我什么?”
蘇洄搖頭,假裝自己沒有說過話。
但寧一宵卻不依不饒,還伸手碰了他很敏感的腰,“快說。”
蘇洄被他折騰得沒辦法,想躲開又被一把撈回來抱住,只好承認,“就是……小狗�!�
寧一宵捏了一下他的腰,“是因為我叫你小貓,你這么報復我?”
蘇洄小聲反駁,“才不是。”
“那是什么?”
蘇洄不吭聲了,但寧一宵也不罷休,悶了半天還是回答,“因為喜歡你�!�
寧一宵這才滿意,“那我勉強接受了�!�
兩人跟上大部隊的步伐,看到了殘留在黑沙灘上的飛機殘骸,隊伍里的一個人科普說,這架飛機殘骸是1973年的一架美國海軍飛機,出現(xiàn)事故后迫降在這里,留下殘骸,但機上成員全部幸運生還,完全是一個奇跡。
奇跡這個詞充滿了希望。
蘇洄遠遠盯著,握緊了寧一宵的手。
他們的分離似乎就像一架墜毀的飛機,稍有不慎,便是永遠地斷絕,但六年過去,竟然還可以平安地重逢,還能相愛,也是一個奇跡。
他們都從過去的絕境中生還了。
在其他人都拍照留念時,蘇洄獨自蹲下來,用手指這片黑色沙灘上寫上自己和寧一宵的名字,本來還想畫個大大的愛心,但又覺得會畫得很丑,索性放棄。
剛要抹去,寧一宵也蹲下來,伸出手指。
蘇洄握住他的食指,“臟。”
“沒關系�!睂幰幌谒麑戇^的名字下面,寫上了[小貓]和[小狗]。
本來孤零零的兩個名字,多加了兩個詞,變得熱鬧了一些。
蘇洄不禁提議,“把我們家真正的小狗也寫上吧�!�
說著,他在最下一排居中的位置寫上[雪糕]。
“感覺加了它突然有點擠�!睂幰幌u價道。
蘇洄卻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喜,“我突然發(fā)現(xiàn),小狗和雪糕的首字母縮寫是一樣的�!�
寧一宵在心里默念一遍,還真是。
“那冰島雪糕呢?和什么一樣?”這是他當初給雪糕起名的來源。
蘇洄頓了頓,安靜地思索片刻,然后看向他。
“笨蛋小狗�!�
寧一宵笑了,笑得像個青春期的大男孩,很罕見。
見到他笑,蘇洄的心里也涌起一絲甜蜜。
在冰島停留的時間越長,時間本身就被拉得越長。
寧一宵沒有提過什么時候回去,蘇洄也沒問,貪婪地把時間浪費在擁抱、接吻和牽手徒步上,在世界盡頭留下屬于他們的痕跡。
寧一宵同樣也沒提當初說好要一起去的冰川,但在同行其他人的計劃里,那座冰川自然而然地被推上了日程。
路途遙遠,顛簸了很長的時間他們才終于抵達目的地,蘇洄思緒混沌,下車時甚至都有些錯亂,不知道身處何地。
但很快他們便穿上厚衣服,戴好手套和帽子,陸續(xù)坐上越野車,在劇烈搖晃的視野里,澄透的藍色冰川闖了進來,毫無預兆。
蘇洄心緒起伏,握緊了寧一宵的手,指了指窗外。
“嗯�!睂幰幌吭谒叄八咕S納山冰川。”
兩個人都裹得厚厚的,擠在越野車的后座,安全感慢慢,就像蘇洄此時此刻的心,沒有空隙。下車后,他們?nèi)×搜b備,慢慢地隨其他人往前,走到一處平坦的雪地穿冰爪。蘇洄不太會,望著其他人學習,但寧一宵很快便搞定了自己的,俯下身幫蘇洄穿。
“你上次爬冰川,是不是不太順利?”蘇洄想到寧一宵后來補給他的信,小聲問。
寧一宵給他穿好,起身牽他的手,“就是很冷,穿得不夠保暖,體力不支摔了一跤,不過還好,有人幫忙把我扶起來了。所以這里確實不適合自己來�!�
蘇洄很難過,緊緊挨著寧一宵。
“以后我們?nèi)ツ膬憾家黄�,好嗎?�?br />
“當然�!�
肉眼欣賞這里的風景,和電影中看到的又并不相似,盡管都是一片蕭索的冰雪疆域,但這里的冰川是晶瑩剔透的冰藍色,不著修飾,如同累積重疊的巨大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美得晃眼奪目。
他們深入其中,在冰川上艱難行走。蘇洄原以為以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即便看到這些,也難以激起熱情,只會浪費美景。
可真的沉浸在這個琉璃世界,他仿佛真的找回六年前說出愿望時的那種天真,很難得地感受到夢想成真的滿足。
寧一宵始終牽著他的手,另一只手拿著手機,似乎打開了GPS地圖,像是有目的地超某個方向走,漸漸地與大部隊脫離。
蘇洄相対遲鈍,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只是寸步不離地小心跟著,盡量不給他添麻煩。
直到他們來到一處狹縫,兩個高聳的藍色冰川夾擊出一片逼仄的空間,背面是無際冰川,正面是遼闊雪原,如同一處世外桃源。
寧一宵停下了腳步,望著電子地圖上重疊的標記,輕聲說:“就是這里�!�
蘇洄聽見了,抬頭看向他,“什么?”
寧一宵搖頭,將手機里的地圖關閉,打開了相冊,然后將手機遞過去,“蘇洄,你幫我拍個視頻吧,紀念一下�!�
蘇洄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能做好,但還是點了頭,接過手機,正要問他想怎么拍,卻發(fā)現(xiàn)手機屏幕正在播放一個視頻,而畫面中的場景和現(xiàn)在如出一轍,都是藍色冰川,有些晃,看上去也是一邊行走一邊拍攝的。
拍攝者沒說什么話,只是默默行走,可蘇洄隱約聽到了略重呼吸聲,很像寧一宵的聲音。
明知自己有任務要做,可蘇洄還是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
[就這兒吧,做個標記,下次好找一點。]
的確是他。
蘇洄的呼吸一滯,眉頭不禁蹙起。
視頻里的鏡頭翻轉,対上了寧一宵的臉,他穿了一件單薄的黑色沖鋒衣,鼻子凍紅了,眼圈也是紅的。
[點錯了。]
在他的自言自語下,鏡頭再次翻轉回去,入鏡的只有他的雙腿和藍色冰川,畫面搖晃起來,是因為他騰出了一只手,用牙齒咬下手套。
修長的左手裸露出來,但并沒有下一步,只是這樣在風中停留了片刻。
他的手指有些發(fā)顫。
[太冷了……]
寧一宵低聲自言自語,將手收回,重新戴上手套。
他的呼吸很重,如同嘆息,聲音也在不自覺地顫抖。
[他的手會凍壞的。]
[動作要快點……]
淚水滴落在屏幕上,視頻中止,蘇洄只感覺心痛,難以呼吸,可一只手伸過來,輕柔地為他擦拭了眼淚。
狂暴的風中,寧一宵音色沉郁,擁有令人心靜的魔力。
“這是我六年前在這里徒步時錄的,當時覺得這個位置不錯,先標記一些,演練試試。”
“當時聽路人說,因為全球變暖,幾十年后,這里的冰川也都會融化消失,還好,至少現(xiàn)在,我標記過的地方還在這里�!�
他靠近一步,拿出準備好的禮物,六年前這只不過是一張簡略的圖紙,六年后卻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天鵝絨方盒。
“蘇洄,真實世界沒有重啟和循環(huán)的機會,我們就處在唯一一個時間單位里,這個單位可能是五十年,也可能是四十年、三十年,誰都無法確定,冰川會一點點消融,可能會完全消失,假如那時候我們還沒能相遇,愿望就再也無法實現(xiàn)了�!�
好在我們及時地重逢于彼此的生命中。
“時間不會為任何人停留,我沒辦法再承受多一次錯過,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你也必須在我身邊�!�
站在蘇洄面前,寧一宵打開了那枚小小的盒子,取出里面的白金対戒,兩枚的主石都是特殊切割的馬眼形藍鉆,如同此時此刻的藍色冰川般耀目。
“這是我?guī)啄昵埃觅嵉降牡谝还P錢定做的�!�
蘇洄淚眼婆娑,望著眼前夢一樣的一切,仿佛置身于幻覺。他很感動,卻也難以克制地感到痛,這是人生中如此重要的一步,而他卻什么都不是,被消極包圍,被病癥控制,連打消腦海中腐朽的念頭和幻影都困難無比。
和他這樣的人共度一生,痛苦或許會大于快樂。
他甚至開始害怕聽到寧一宵開口,所有自己可能會造成的灰暗未來化作一個個面目可憎的場景,通通塞入腦海,試圖將他拖拽進孤獨的深淵中。
“可是我……我現(xiàn)在……”蘇洄泣不成聲,幾乎沒辦法說出完整的一句話。
寧一宵抵上他的額頭,聲音溫柔,“小貓,我把主動權交給你。”他將兩枚戒指都放在蘇洄的手心。
“如果覺得時機不対,想拒絕,那這対戒指任憑你處置,如果接受,就戴在我的手上�!�
蘇洄緊握著戒指,那么小,那么堅硬,手心握得越緊,它們的存在就越發(fā)真實。
風大到幾乎要將一切掀翻,寧一宵很有耐心,沒有催促一句,只是用身體替他擋住風,也替他拽了拽毛線帽的帽檐,小聲說,“不能再哭了,再哭一會兒會頭痛的�!�
蘇洄聽到這句,卻哭得更厲害了。
緩慢跳動的心臟里,滋生出一種対美好的向往與渴望,像一束光鉆進沉沉黑暗之中,試圖排擠出所有消極與負面的情緒。
他真的很差勁,但是也真的很愛寧一宵。
蘇洄像試圖逃離那座精神病院一樣,帶著瘋狂踏出那間黑色屋子,將所有自我否定的聲音重重關在門后。
喘息之下,他艱難開口,“寧一宵……”
“嗯?”
“我……”蘇洄很努力,想讓自己能說得流暢一些,“我有精神疾病,總是反復無常,經(jīng)常會傷害到身邊的人,也傷害過你,而且我不成熟,不可靠,有時候會做很沖動的事,然后又后悔,也經(jīng)常什么都做不了……”
他將自己的一切掏空,抬眼,膽怯地看向寧一宵。
“這樣……你也愿意做我的丈夫嗎?”
寧一宵卻笑了。
“蘇洄,你是我這輩子遇到過最有天分、最富有同理心,最美好的人,你在我最暗無天日的時候出現(xiàn),給了我幸福,還有対未來的希望。你是我第一眼就心動的人,也是唯一一個,任何人都無法替代�!�
“我非常愿意成為你的丈夫,也非常渴望與你度過未來的每一天。”
他摘下手套,伸出手,“為我戴上吧�!�
蘇洄擦去眼淚,怕他冷,很著急地想替他戴好,可越急手就越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將戒指套在寧一宵的無名指上。
戴好后,他抬頭看向寧一宵,“是不是很冷?”
寧一宵笑著說,“還好,夏天好像沒那么冷,看來我們來得很是時候�!�
他說著,為蘇洄脫去手套,將戒指戴在他的無名指上。
“好看嗎?”
蘇洄點頭,“好看。”
寧一宵望著這些冰川,低頭看向蘇洄,“小貓宇航員。”
蘇洄対這個稱呼有些陌生,“……嗯?”
“我是小狗宇航員,我們在曼恩博士的極寒星球的地表作業(yè)順利完成了�!�
蘇洄愣了愣,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寧一宵還想說下一句,沒想到蘇洄忽然踮腳,湊上來在他嘴唇輕輕印上一吻,弄得他措手不及,也忘了下一句。
“你……”
蘇洄揉了揉鼻尖,小聲說:“這個是慶祝儀式�!�
寧一宵笑了,“対,慶祝儀式�!�
他也低頭吻了吻蘇洄,只是這個吻更加綿長。
過了一會兒,寧一宵移開一些,望著蘇洄的眼睛,“小貓宇航員,是不是該返回地球了?”
“回去……做什么?”蘇洄眨了眨眼。
寧一宵親了親他哭紅的眼,“登記結婚�!�
冰島之行像一場漫長又恢弘的藍色夢境,充斥著沉默的溫情、奇跡般的美景和不大不小的遺憾。
但蘇洄知道,他還會再來,所以連遺憾都化作期待。
落地紐約是5月28日的下午,天氣格外晴朗,萬里無云。蘇洄和寧一宵坐在車的后座,牽著手,沿途他看見街邊駐唱的樂隊,經(jīng)典的英倫搖滾在初夏的風中飄揚。
車子開進曼哈頓擁擠的街道,開始堵塞,一段一段行進,令蘇洄有些頭暈,他將頭倚靠在寧一宵肩上,小聲說:“有點暈車了。”
“我們下去走走吧。”
就這樣,他們拖著手沒入人潮洶涌的街道,這畫面熟悉得令蘇洄恍惚了一秒。走著走著,街道上的人群都紛紛停下腳步,站在馬路的中央。
道路兩旁的巨大建筑在背光下只剩剪影的輪廓,在這條垂直的縫隙里,濃郁的橘色一點點向西傾斜,暮色燃燒,塵埃舞蹈,光線頃刻間涌入街道的每一處角落,平等地擁抱每一個人。
所有人都沐浴在慷慨的黃昏之中,被陽光幸福地浸透,混亂的、擠擠挨挨的城市和燥熱卻乏善可陳的夏天,好像頃刻之間被拯救了。
蘇洄也愣在原地,他的發(fā)絲和原本蒼白的臉孔,都被鍍上一層淺淺的金,看上去柔和而美麗。
“是曼哈頓懸日……”他喃喃自語。
“嗯�!睂幰幌曇魩еσ�,“好巧,又碰到了�!�
他的語氣聽上去好像遇到的不是一年只能看見兩次的懸日,而是一個老朋友,一個曾經(jīng)鐫刻在他們生命里的愛情的見證人。
懸日逐漸游移至最高點,開始向□□斜,這過程太美,顯得那么短暫。
夕陽在蘇洄的瞳孔映照出琥珀色的光,充沛的陽光落在他無名指的藍鉆上,璀璨奪目,如同冰川與懸日奇跡般的交匯。
藍色冰川會消融,但懸日會再度出現(xiàn),再度被世人所擁有。
金色海洋之中,寧一宵轉過頭。
“蘇洄�!�
蘇洄望過去,対上他沉默的熱烈,寧一宵的眼中仿佛有一架墜毀中燃燒的飛機,一場需要他才能完成的奇跡。
“假如你下一秒就要死掉了,最遺憾的事是什么?”
場景相近,提問的一方卻逆轉。
蘇洄笑了出來。
他鼓起勇氣,于人海之中踮起腳,雙手攀上寧一宵的后頸,吻了上去。
退開時,最后的光線散落在他們身后,化作綿長余暉。
蘇洄望著寧一宵,眼底是無盡的溫柔。
“不遺憾了�!�
——正文完——
--------------------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就此完結了,之后會有番外,也是日更的,所以還不能和大家說再見(hhh)
其實這個結尾是我比較早就構思出來的畫面,所以順利寫到這里有種莫大的圓滿,畢竟這本書的整個創(chuàng)作經(jīng)歷其實都挺情緒化的,這可能是我寫的時候哭過最多的一本書了(迄今為止沒有之一)寧一宵和蘇洄都太不容易了,寫到最后一章都非常情緒化。
我把很多筆墨放在了他們復合后對這段關系的修復,其實我認為兩個人的鏡子都沒有破,只是被命運硬生生地奪走了,但因為有這段失去,所以失而復得后便更加珍惜,百般呵護。
雙相是非常痛苦的精神疾病,我并沒有選擇一個“真愛拯救一切”的童話劇本,截止到正文結束,蘇洄的病依舊沒能痊愈,因為這里的“結束”并不意外著他們故事的終結,只是一個尋常的時間節(jié)點。
在現(xiàn)實中許多人飽受雙相折磨,只有堅持不懈地藥物治療加心理咨詢,和家人朋友的悉心陪伴,才能實現(xiàn)康復,這些缺一不可。蘇洄也一樣,未來的某一天,他也可以擺脫這些病癥,那都是他和寧一宵以后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