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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明明那么在意時間,卻肯為了他花時間一封封補上手寫信,每一封都對應(yīng),

    每一個被蘇洄寫進信里的事都得到回應(yīng),每一件六年來錯過的事,寧一宵都交代給他。

    那些年所有的無效信,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都寄給了他,

    也都得到回答。

    一切劇情如同拼圖那樣,被寧一宵打亂,重新拼湊出迥然不同的劇情——他們不再是有緣無分的怨侶,沒有過心如刀絞的破裂和分離,只是像寧一宵說的,

    他們被短暫地困在兩個不相容的時空怪圈里,通信是唯一維系的紐帶,

    只是信號的傳遞出現(xiàn)偏差,

    于是他們暫時錯過。

    過去那個被日子攪碎的蘇洄,

    好像也被拼湊完全。

    他無比珍惜地將所有信都收入信封之中,裝進背包。

    [小貓:你在哪兒?我想見你]

    不多時寧一宵回復(fù)了消息。

    [puppy:分享地址]

    [puppy:景明投資的餐廳,

    剛剛和工程合作方見了面,吃晚飯了嗎,要不要過來吃?]

    餐廳地址離蘇洄學(xué)校很近。

    [小貓:好!我馬上到。]

    回復(fù)了消息,蘇洄離開大樓,準(zhǔn)備騎單車過去,看見路邊有個小姑娘賣花,毫無猶豫,直接將她手里的一大捧香檳玫瑰買下,放在單車的前筐里,騎車離開。

    他騎得很快,忘了穿外套,海藍(lán)色襯衫與風(fēng)相擁,在沉悶又匆忙的洶涌人潮里穿行,像一尾靈動的魚。滿載著愛,所有荒涼和孤單的日子都被甩在腦后,一去不復(fù)返。

    餐廳里,寧一宵起身,微微頷首致意,告別合作方,瞥了一眼落地窗外,恰好看到蘇洄騎車穿過馬路的身影,白色頭發(fā)被風(fēng)吹起,暮色下干凈飽滿的臉,藍(lán)襯衫,淺金色的一籃玫瑰,自由得如同一陣山風(fēng)。

    為此寧一宵有些走神,竟然想到蘇洄騎車四處尋找寺廟的模樣,心緒浮動�?上乱幻耄踔ǖ奶K洄背著包奔向他,一把將他抱住。

    “寧一宵。”

    蘇洄仰著臉,拿著花的手貼寧一宵后背,說話聲音還有些喘,“我回來了�!�

    寧一宵低頭,揉了揉蘇洄的頭發(fā),也回?fù)ё∷班�。�?br />
    發(fā)覺他沒有第一時間理解到自己的意思。蘇洄踮起腳,靠近寧一宵耳邊,很小聲說:“我說,我回到你身邊了。”

    寧一宵這次聽懂了,他定定地望著蘇洄的雙眼,神色不經(jīng)意間舒展,抿起笑意,仿佛回到了二十出頭的樣子,帶著少年人的難以招架。

    “你看到了�!�

    蘇洄點點頭,“都看到了,每一封�!�

    他埋頭到寧一宵胸口,悶聲說“謝謝你”和“愛你”,直到聽見咳嗽聲,蘇洄才抬起頭,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身邊還有別人,景明正坐在對面憋笑,附近的許多桌客人也在打量他們。

    蘇洄忽然意識到自己太過忘我,于是立刻拉開距離,從寧一宵懷里退出來。

    “這個給你……”蘇洄有些不好意思,將花塞到了寧一宵懷中。

    景明笑了,“沒事兒,你們繼續(xù)啊,我就愛看這種�!闭f完他瞅了一眼著裝正式的寧一宵,又瞅了瞅蘇洄,對寧一宵說,“不知道的以為你跟高中生談戀愛呢�!�

    寧一宵也不反駁,反倒添油加醋,“蘇老師看著確實很像小朋友�!�

    說完他伸出手,“書包重不重?取下來放里面�!�

    “這不是書包。”蘇洄小聲反駁,挨著寧一宵坐下,背包取下來放膝蓋上。

    “裝的什么寶貝?還不離身了�!本懊鞴室舛核�

    蘇洄喝了一口水,湊到寧一宵耳邊說了句悄悄話。景明感覺被小情侶排擠,正要吐槽,沒想到讓他意外發(fā)現(xiàn)寧一宵的反應(yīng)也不太對勁。

    他耳朵居然紅了??

    這是什么驚天奇觀!

    “什么啊,給我看一下!”景明徹底被挑起了好奇心,“你們在說什么悄悄話,我也想聽�!�

    蘇洄卻搖頭,學(xué)起寧一宵的話術(shù),“No

    way.”

    吃完晚餐,兩人告別景明回家。寧一宵將風(fēng)衣外套脫下披在蘇洄肩上,讓司機不用來接。寧一宵幫他推車,蘇洄走在旁邊,他的話很多,說到激動處會忍不住加許多手勢,兩人慢慢散步回去,像每一對大學(xué)的校園情侶,也像他們六年前。

    等紅燈的時候,蘇洄輕聲問,可不可以接一個吻。寧一宵沒猶豫,大巴車呼嘯而過時,他低頭吻了蘇洄的嘴唇。

    某個恍惚的瞬間,寧一宵甚至也產(chǎn)生幻覺,仿佛這就是和蘇洄相戀的第七年里某個平凡的日子,時間軸沒有裂痕,他們從沒有一天分開過。

    “我愛你�!狈珠_的時候,蘇洄瞳孔亮亮的,眼睛里只有他。

    在高層公寓的客廳,蘇洄把兩個人的信都一一擺在地毯上,一封封相互對應(yīng),像是完成了一個難度極高的拼圖游戲般充滿喜悅,坐到寧一宵懷中,與他接吻。

    他在吻里發(fā)出黏膩的喘息,重復(fù)念著寧一宵的名字。

    “寧一宵……我會補給你很多愛……”

    “好�!睂幰幌氖洲粼谒鼈�(cè)的曲線,在逐漸交融、放大的呼吸聲中游走。

    他在黏膩的吻中發(fā)問,“蘇洄,你是不是畫過我?”

    “嗯。”意亂情迷時,蘇洄總格外誠實。

    “畫的什么?臉?”

    “對啊……”

    寧一宵蹭了蹭蘇洄鼻尖,“只是臉嗎?沒有別的地方?”

    “唔……不然呢?”蘇洄臉泛起淡淡的粉,襯衫散開,露出透著粉的胸膛。

    寧一宵低笑一聲,“我想要,拿來送給我�!�

    他們分食彼此的欲望,摩擦在手心,如同點燃和觀賞夜晚的篝火。

    情到最深處,寧一宵自上而下,欣賞蘇洄張開的唇和下意識露出的小半截舌尖,忍不住俯下身咬了一口。

    在蘇洄因雙重的痛而皺眉時,他啞著嗓音說:“蘇洄,這不是幻覺,記住了?”

    “嗯,記住了……”

    “你在餐廳里說的悄悄話,記得嗎?”

    “悄悄話……”

    “再叫一遍�!�

    蘇洄在混亂不堪中思考了片刻,啞著嗓音開口,“……老公。”

    “乖。”

    昏睡了一夜,蘇洄醒來時,感覺渾身沒有一塊肌肉是完好的,嗓子難受得厲害。

    床頭沒留下字條,蘇洄賴了十五分鐘才起來洗漱,走路有些困難,他一路扶著墻,走到書房,發(fā)現(xiàn)沒人,于是下樓來到客廳。

    寧一宵正在廚房煮雞胸肉,雪糕在他身邊打轉(zhuǎn),焦急地汪汪叫了兩聲,發(fā)現(xiàn)蘇洄下來,他又急忙跑到蘇洄跟前,繞著他跑。

    “醒了?”

    寧一宵從烤箱里端出一杯溫著的蜂蜜水,遞給蘇洄。

    “喝一點�!�

    蘇洄聽話照做了,嗓子果然好受許多,“今天不忙嗎?”

    “嗯,今天休息�!睂幰幌央u胸肉放在盤子里,給雪糕擺好,又端出兩份三明治,給蘇洄的那份加了厚厚的煎蛋。

    “你想做什么?我可以陪你�!�

    蘇洄慢吞吞地吃東西,邊吃邊想,邊想邊盯著眼前的寧一宵。

    想做的事太多了,想去看看他的母校,去見寧一宵說過的巨大仙人掌,想陪他參加每一次演講,和他一起去看望長大的七只小象,一起去冰島爬冰川……

    但這一切的優(yōu)先級都低于寧一宵本身。蘇洄最想做的,還是撫慰他始終難以面對的傷口,彌補他情感上最大的空洞。

    他伸出手,拉起寧一宵的手,“我想陪你整理阿姨留下的東西�!�

    寧一宵臉上的意外很明顯,頓了幾秒,想說什么,好像又被一個深呼吸咽下。

    蘇洄立刻改口,“如果你不想,可以改天……”

    看到蘇洄一臉小心的模樣,寧一宵于心不忍,笑了笑,“就今天吧�!�

    “真的嗎?”蘇洄怕他難過。

    寧一宵點頭,“一直放著也不好,是該拿出來曬曬太陽。”

    所有人都會畏懼寧一宵所避之不及的事物,除了蘇洄。

    他也很希望蘇洄始終是例外。

    寧一宵很清楚,蘇洄的用意是為了解開自己的心結(jié)。正如他孤身一人時,還是會在每年的十二月初為素未謀面的他的母親祭拜,真誠又無私,不為自己,全然為他。

    將杯子里的咖啡喝完,寧一宵起身走到樓上,不一會兒便下來,抱著那個陳舊的箱子。他走近,將其放在地板上。

    蘇洄看見遺物箱,心為之一動,也離開餐桌,“我還怕你放在灣區(qū)那邊呢�!�

    “先買的這套公寓,搬家的時候直接讓人拿過來放著了,再沒動過�!�

    說完,寧一宵拿來剪刀,遞給蘇洄,“你來拆吧�!�

    “啊?”蘇洄抬頭望著他,接過剪刀,“好的。”

    箱子上面還有封條,蘇洄小心拆開,動作很輕,打開紙箱時塵埃在陽光下飛舞,他怕寧一宵潔癖受不了,又找了濕巾擦拭了一遍,“你要不要戴手套?”

    “不用了�!睂幰幌嫒萜届o,語氣很淡。

    蘇洄完全打開箱子,心頭涌起復(fù)雜的情緒,恍然間回到了那個陰暗寒冷的冬天。

    那時候的寧一宵一句話也不想說,他也不敢開口。

    他知道寧一宵迄今為止都不愿面對,但躲避不是辦法,他更希望自己能牽著寧一宵邁過這個坎,讓他事后再想起,不會只有痛苦和難過。

    紙箱里的東西并不多,映入眼簾的是一些疊放整齊的衣物,其中有寧一宵提過的那件白色長裙。

    蘇洄將裙子拿出來,在地毯上擺好,手指撫摸著布料,輕聲詢問寧一宵,“阿姨是不是也很高�。咳棺雍瞄L�!�

    寧一宵點頭,“嗯,他們都說我的長相完全遺傳了我媽,無論是臉還是個子,只是眼角多一顆痣。”

    蘇洄看向他,“怪不得你長得這么好看,真會遺傳。”

    寧一宵嘴角微微揚起,笑意很淡,說不清是開心還是苦澀。

    “這個好可愛�!碧K洄拿出來一個小的塑料玩具,是一只尾巴斷掉的小狗。

    “這是我小時候唯一的玩具,我媽攢了很久的錢,帶我去鎮(zhèn)上買的�!睂幰幌戳艘谎�,想起許多往事,“放上電池會動,不過很早就被別人摔壞了。”

    蘇洄皺了皺眉,“別人?”

    “住在附近的其他小孩子�!睂幰幌Z氣平淡,“他們不太喜歡我,搶去玩,砸到地上,就弄壞了�!�

    蘇洄摸了摸小狗尾巴斷裂的痕跡,有些生氣,于是很孩子氣地罵了一句,“真討厭�!�

    寧一宵被逗笑了,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發(fā),“沒關(guān)系,本來我也不喜歡玩具�!�

    “沒有小孩不喜歡玩具�!碧K洄將電子小狗擺在自己懷里,抬頭詢問,“寧一宵,你把這個送給我好不好?”

    “壞的�!彼麖娬{(diào)。

    “沒關(guān)系,我的小貓玩偶不也壞掉了,你還不是一直留著�!�

    蘇洄對他露出一個柔軟的笑。

    寧一宵無可反駁,“好吧�!�

    “媽媽的裙子也可以借給我嗎?”蘇洄問。

    寧一宵又笑了,“怎么,你要穿嗎?”

    蘇洄立刻正色,“當(dāng)然不是,怎么可能,我是想借來做一件作品�!�

    寧一宵也不開玩笑了,“好�!�

    “你覺得阿姨會不會介意?”蘇洄謹(jǐn)慎詢問。

    “她如果在,會覺得很榮幸的�!睂幰幌鼫芈暤馈�

    蘇洄笑了,雙手合十,“謝謝阿姨�!�

    他們一件件整理,寧一宵這時候才發(fā)覺,母親留給他的東西每一件都是回憶,他甚至能在這些存放多年的衣物里感受到屬于母親的氣味,這些遺物組成了巨大的普魯斯特效應(yīng),將他拉回童年,但又不僅僅是那些痛苦的歲月,更多的,是有媽媽陪伴的時光。

    或許是因為蘇洄陪在身邊,緊緊握著他的手,面對這一切似乎也沒那么痛。

    “好奇怪�!碧K洄望著從箱子里一件件拿出來的東西,連衣服都是按照四季擺放的,“總覺得這些是特意收好的,不像是之后被整理出來的。”

    寧一宵沉默片刻,還是開口,語氣十分肯定,“應(yīng)該就是她提前整理好的。”

    蘇洄不解,看向?qū)幰幌盀槭裁催@么說?”

    寧一宵的眼神放空,看向別處,“我之前和你說過,考上高中后我就再也沒有回去過那個村子,我媽也不見了,她和那個繼父一起消失了。當(dāng)時我以為他們是躲債,但仔細(xì)想想,雖然催債的人一直找我麻煩,但那個繼父沒有再出現(xiàn)過。之前不一樣,我上初中那會兒,他總是喝得醉醺醺,跑到我學(xué)校附近堵著我,有時候還會打我�!�

    蘇洄無法想象,寧一宵小時候究竟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他下手很重,我媽拉都拉不住�!睂幰幌碱^皺起,“繼父失蹤,對我來說其實是一件好事,不用擔(dān)驚受怕了。我媽很了解我,她知道我不可能再回那個地方,也很多年沒有回去了,他們應(yīng)該也一樣。可是在她出事之后,你記得嗎?老家房子是通著電的�!�

    蘇洄忽然間明白了什么,但這個真相卻令他難以接受。

    “通著電……你的意思是,阿姨在走之前回去過�!�

    寧一宵點頭,“她平時舍不得用電,不可能一直開著,何況冰箱里還凍著她包的元宵。”

    “她比誰都清楚,要想讓我回那里,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她走了,我才會按照她之前說過的愿望,回一趟老家,把她的骨灰灑在那邊的海里�!�

    蘇洄覺得渾身發(fā)冷。

    她是算過的,也提前準(zhǔn)備好一切。

    “所以那場火……”

    “大概是她自己放的,偽裝成失火,只有這樣才能不影響到我。”寧一宵很平靜,其實他站在派出所的那一刻就猜到了。

    尤其是警察提供了鄰居的證詞,說他們在家里吵架,繼父打得她幾乎站不起來,還在憤怒之下說出了威脅到他的話,更加驗證了他的猜想。

    “她不想讓一個惡貫滿盈的賭徒,成為我一輩子的威脅�!�

    蘇洄的心底泛起一股莫大的悲涼。

    清醒地看著自己被火吞噬,該有多么痛,可為了孩子,她別無選擇。

    “蘇洄,你說人有來世嗎?”寧一宵輕聲問。

    蘇洄望向他,眼底泛著濕潤的光,“我以前不太信,現(xiàn)在覺得應(yīng)該是有的�!�

    寧一宵輕笑一聲,點了點頭。

    蘇洄很明白他,抓住他的手,緊緊握住,“一宵,阿姨下輩子會很幸福的�!�

    “希望是這樣�!�

    遺物箱的最底層,壓著一本A6大小的記事本,大約是封面磨損得太厲害,外面還套了一層書皮。

    寧一宵對此很眼熟,“這好像是我媽記賬的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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