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蘇洄很清醒,所以還是抽出了自己的手,替寧一宵將枕頭墊高,蓋了被子,沒回頭,離開了房間。
雪糕跟著他下來,陪他回了自己的房間。蘇洄許久沒有說話,直到雪糕撲進他懷中。
“干嘛不去陪你的主人?”蘇洄打趣他。
雪糕嗚嗚了兩聲,蹭著蘇洄的脖子,仿佛在說“我想陪你”。
“我不是你的主人。”蘇洄摸著他的脖頸,“我只是暫時在這里待一段時間,等病好點了,就要走了�!�
雪糕好像聽得懂似的,很倔地不愿意離開他的懷抱。
蘇洄抱住他,揉著雪糕立起來的耳朵,“我走了,你會想我嗎?”
雪糕叫了好幾聲。
“想啊。我也會很想你�!碧K洄看著他濕潤的眼,想到很多過去的事,于是抱著他,對他說了一直很想說的話。
“如果我不見了,你去找我吧�!�
雪糕嗚嗚叫了,就像是在對他許下承諾那樣,很誠懇。
蘇洄從中獲得些許滿足感,他覺得自己好奇怪,竟然會想要從一只小狗身上汲取安全感和溫暖。
過去幾年里,身處冗長痛苦中的他,時常將寧一宵的存在視為一種寄托,只要想到他會好好地生活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獲得他想要的生活,一切鬼打墻般的痛苦都還可以忍受。
只是過了這么久,他的愿望漸漸地從再見一面,變成只希望寧一宵一切都好。
后來真的見到了,也沒有宿命終了的圓滿,反倒陷入新的泥沼,狼狽不堪。
被時間一點點消磨掉的從來都不是蘇洄的感情,而是他本身。
他已經(jīng)沒辦法變回過去那個自己了。
第二天早上,蘇洄迷迷糊糊從地板上醒來,雪糕就躺在他身邊。他看了一眼時間,竟然已經(jīng)上午十點。
以往馬克都會在七點準(zhǔn)時來敲門,叫他起來吃早飯,但今天似乎沒有任何動靜。
蘇洄起身,洗漱后推門出去,發(fā)現(xiàn)客廳也空無一人,科菲也不在。他打電話給馬克,對方卻很訝異。
“Eddy你忘了嗎?我昨天和你請過假了,是這樣,我父親生病了,我得回去幫忙�!�
“哦,是這樣�!碧K洄完全忘記這回事,感到很抱歉,“不好意思,那你路上小心,替我向你家人問好�!�
掛斷電話,雪糕搖著尾巴過來求喂食,蘇洄將雞肉裝進盤子里,放到他面前,自己走到玄關(guān)。
寧一宵的鞋子還在門口,他還沒走。
思來想去,蘇洄打算自己動手做點吃的,宿醉的人早上起來會很難受,空腹就更傷身體。
如果寧一宵不吃,他就自己吃掉。
于是他將頭發(fā)隨意地束在腦后,打開冰箱,發(fā)現(xiàn)里面正好還有一些蔬菜,和昨天馬克做牛柳時腌好但沒用完的牛肉。
刀子都被鎖了起來,沒辦法用,蘇洄索性直接用碗里切好的牛肉和洋蔥丁,又拿出生菜和番茄罐頭,洗好菜開火,將洋蔥和番茄丁炒軟后加了水煮。
過去他完全不會做飯,每一次進廚房都是毀滅性的災(zāi)難,但分開后,他不得不學(xué)會這些。
其實他學(xué)得會。一個人只要無人依靠,什么都可以學(xué)會。
湯煮開了,蘇洄將生菜放進去,又將牛肉一點點下到湯里,攪散,全程都很專注。調(diào)了味,他舀了一勺想嘗嘗味道。
“都會做飯了�!�
寧一宵的聲音忽然出現(xiàn)在身后,蘇洄被嚇得嗆住,扶著流理臺彎腰咳嗽了半天,起來時臉都紅了。
可寧一宵卻好整以暇站在跟前,檢查了一下鍋里的湯。
他已經(jīng)洗過澡,換了白色的高領(lǐng)針織衫,完全不像是宿醉的人那樣狼狽。雪糕昂首挺胸站在他身側(cè),氣質(zhì)倒是和主人很符合。
“真沒想到。”寧一宵輕聲說。
蘇洄平復(fù)了呼吸,避開他的眼神,自己將鍋里的蔬菜牛肉湯盛出來,正好裝在一大一小兩只碗里。
“這是你的�!碧K洄只端了自己的,大的留在臺面上。
為了避開,他甚至沒有走到餐桌邊,而是獨自坐在廚房中島。
令他沒想到的是,寧一宵竟然也沒有去餐桌,而是抽了椅子,坐到了他的對面。
面對這樣的情形,蘇洄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低著頭,安靜吃自己的早餐,一言不發(fā)。
“你吃那么少�!睂幰幌_口。
蘇洄沒有抬頭,“嗯�!�
寧一宵嘗了一口,味道比他想象中好很多,他感到有些意外,又有些難過,似乎不太愿意看到蘇洄的變化和成長。
他有些頭痛,記憶停留在被景明拿所謂“失身酒”灌醉之前。失身肯定不存在,他自己連站起來都困難。
但醒來后的他多少有些失望,自己還穿著昨晚的衣服,一件不落,甚至連手套都沒有摘。想想也知道,蘇洄一定是無動于衷的,說不定都沒有去看看他是不是還活著。
不甘心是真的,生氣也是真的,可看到蘇洄獨自一人站在廚房里煮湯,寧一宵還是覺得心疼。
即便曾經(jīng)被他傷害過,拋棄過,但寧一宵還是很固執(zhí)地認(rèn)為,蘇洄這樣的人,最好是一點苦都不要吃。
“你就這么不想見我?”
寧一宵看他連頭都不抬,故意放下手中的勺子,“既然這樣,我還是走吧。”
果不其然,蘇洄抬頭了,抿著嘴唇。
“你……先把這些吃完。”
他又很快低下頭,“雖然不好吃,但至少比空腹好,忍耐一下吧�!�
偏冷的日光透過白色紗簾,覆在蘇洄的眼角眉梢,還有散落在臉側(cè)的幾縷碎發(fā),令他看上去很柔軟。他的皮膚殘留著很淡的木質(zhì)沐浴露的香氣,混合著衣物柔順劑的味道,和寧一宵身上的一樣。
仿佛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度過著和以往沒什么不同的某個平凡早晨。
寧一宵懷疑蘇洄根本不懂什么才是忍耐。
他笑了笑,低頭認(rèn)真地吃他煮的湯。
蘇洄心里有事,吃飯速度下意識變得很慢,半天了,碗里的湯都沒有少多少。寧一宵看見,指節(jié)在臺面上敲了敲,“發(fā)什么呆?不好好吃飯。”
蘇洄這才回神,他抬了抬眼,思考要不要把昨天看到的說給他聽。
沒想到寧一宵自己先開了口,“聽說你昨天去了貝拉·瓊斯的工作室。”
蘇洄愣了愣,有些訝異。
“還被人當(dāng)成試鏡的模特。”寧一宵嘴角勾起,像是在開玩笑。
但這根本不是重點。
重點是,你的未婚妻和別人接吻了。
蘇洄眉頭蹙著,掙扎許久,才嘗試開口,“我……貝拉好像……”
“怎么了?”寧一宵笑笑,“不要告訴我,你真的同意做她的模特了�!�
蘇洄搖頭,看著寧一宵的眼睛,“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你聽了之后,先不要生氣,也不要難過,先冷靜一點。”
寧一宵看他這樣子,很想說,會讓他生氣和難過的事,已經(jīng)不會再發(fā)生了。
蘇洄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再對他提一次分手。
“你說�!睂幰幌难劬�。
“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訴你,可能告訴你反而對你不好,但我想了想,你幫我這么多,我還瞞著你,就更不對了�!�
蘇洄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對寧一宵坦白,“昨天在工作室,我看到貝拉和一個女人……接吻�!�
他內(nèi)心忐忑,怕寧一宵真的生氣,便一直安撫他,“你、你先別激動,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是怎樣,只是看到了,也沒有問她,我就自己回來了�?赡苓@其中有什么誤會也不一定……”
還沒說完,寧一宵便很突然地笑了。
蘇洄感到不明所以,看著他伸出一只手,扶住自己的額頭,還在不停地笑,就好像自己鬧出什么笑話似的。
“哪里好笑了?”蘇洄不理解,“你現(xiàn)在生氣的方式都變得這么奇怪了嗎?”
寧一宵從來沒想過這件事竟然會以這么戲劇性的方式被揭露。
他忍住笑,看向蘇洄,“我沒有生氣�!�
蘇洄皺了皺眉,眼神中滿是困惑。
寧一宵臉上的笑意完全收斂,又重復(fù)了一遍,“我沒有生氣,你說的那個女人叫克洛伊,是一名攝影師,也是貝拉·瓊斯的前任�!�
蘇洄更困惑了。
前任?
“那你現(xiàn)在不是貝拉的……”
“我們沒有在一起�!睂幰幌Z氣平靜,“準(zhǔn)確說,我和她訂婚只是一場利益置換。我需要瓊斯家族的財力作為C輪和上市的跳板,目前已經(jīng)基本達(dá)成。她需要和我訂婚,獲得她應(yīng)得的財產(chǎn),包括不動產(chǎn)和信托�!�
寧一宵頓了頓,又道:“當(dāng)然,她也想通過這次訂婚,試一試她前女友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很顯然沒有,還不小心被你撞破,看來她們又要復(fù)合了�!�
信息量實在是太大,蘇洄想了半天,還是覺得無法理解。
“都是假的?”他看向?qū)幰幌?br />
寧一宵點頭,感到如釋重負(fù),盡管這個坦白來得有些離奇。
“她要求我保密,最后反倒是自己漏了餡。”
蘇洄垂下眼,他想問之后呢,他們的訂婚禮結(jié)束之后,事情又會怎么發(fā)展。
要一直這樣假扮下去嗎?
但他問不出口。
“你真的替她做好了方案?”
寧一宵忽然問。
蘇洄有些恍惚,點了點頭,“嗯�!�
“那怎么辦?”寧一宵勾著嘴角,“我想取消訂婚禮。”
蘇洄皺了皺眉,“可是……”他覺得不對勁,想到剛剛寧一宵說的話,“你不是說訂了婚貝拉才能拿到她的財產(chǎn),你這樣不就是過河拆橋嗎?”
“是她先找前女友復(fù)合的�!睂幰幌敛谎陲�,“我早就演不下去了�!�
蘇洄莫名有些生氣,他一直被瞞在鼓里,傻傻為了他們做裝置藝術(shù),還單方面為了他著急,以為是貝拉背叛了他,還為了他的前途反復(fù)思慮,幾乎連覺都睡不著。
寧一宵盯著蘇洄的臉,毫無表情道:“你現(xiàn)在一定在想,這個人怎么這樣。”
蘇洄沒有回答,也沒有承認(rèn)。
“你祝我新婚快樂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都是假的,可你掛得太快了,好像一點也不在乎�!睂幰幌f。
他的聲音帶著暖意,蘇洄感覺溫度一點點攀爬,逐漸上升,胸口涌起毫無來由的躁動與不安。
寧一宵又問,“你在乎嗎?”
蘇洄沒辦法給他答案,垂著眼,感到煎熬。
可寧一宵似乎并不打算放過他。
“看到她們接吻之后,為什么想告訴我?”
蘇洄的手心沁出一層薄汗,他拿下來,放在自己膝上,攥緊。
“你幫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你,不想看你被騙�!彼o出違心的回答,又覺得太過勉強,忍不住解釋,“就算我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是,至少也能像朋友一樣,關(guān)心彼此吧�!�
聽到這句,寧一宵忽然笑了,“朋友?”
“蘇洄,我們從來沒有做過朋友。”
蘇洄很清楚。
他們從遇到彼此的第一天起,就被欲望裹挾著,誰都沒想過只做朋友。
“不過友情好像比什么都長久�!睂幰幌瓷先ナ謴娜�,語氣也很溫和,“如果你想,我們當(dāng)然可以做朋友�!�
蘇洄沒有回答想或是不想,眼前的寧一宵好像變了一個人。他想退回五分鐘前,收回自己說過的話,因為他沒有變,六年后依舊不想和寧一宵做朋友。
但這個身份,總好過什么都沒有。
于是他點了點頭,什么都不說。
寧一宵似乎并不在意,語氣很淡:“現(xiàn)在我們是朋友了,你還會不想見我嗎?”
蘇洄完全被他牽著走,只能就這樣望著他。
“沒關(guān)系,如果你還是不想見到我,我可以繼續(xù)住酒店�!睂幰幌α诵�,漫不經(jīng)心道,“不過我可能要從家里拿走一些消毒用品,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你別出去住了……”
蘇洄終于開口,但也撇開眼,“這是你的家,你想住就住,不用管我。”
寧一宵手托著腮,“那你會天天見到我。”
蘇洄半垂著眼,小聲說:“沒關(guān)系�!�
“那就好,正好我也確實受不了酒店了,每天都不想摘手套,回家就好多了�!�
“蘇洄,有護手霜嗎?”寧一宵故意將針織衫的袖子往上拉,手伸出來一些,又假裝只是不經(jīng)意的舉動。
“我的手好疼啊�!�
--------------------
作者有話要說:
好你個綠茶男
第37章
N.獨處時間
===========================
寧一宵原本一點也不想和景明喝酒。
他討厭酒的味道,
更不習(xí)慣被酒精掌控身體的感覺。可很不湊巧,那天下午,幫他查消息的人告訴他,
蘇洄的外公死于腦梗,媽媽則因車禍去世,兩起事故都發(fā)生于蘇洄全家搬去上海的第二年,也就是他們分開的第二年。
被迫接受分手的事實,
寧一宵幾乎沒有任何排解的方法,
他只能選擇逃避,盡可能地避開所有與蘇洄有關(guān)的事,所以哪怕后來他聽聞蘇洄去歐洲留學(xué),
也就當(dāng)沒聽到過。
寧一宵并沒有想過,短短一年以后,蘇洄就失去了兩個家人。這兩個因他的成長相互角力、又彼此妥協(xié)的人,
給了他足夠富裕的生活,
也讓他的生命變得灰暗。
正因如此,
蘇洄才會對外婆的主治醫(yī)生說,這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能查到的信息并不多,即便是車禍相關(guān)的報道,至今能找到的也寥寥無幾。這些消息仿佛將寧一宵密封的回憶劃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想知道蘇洄當(dāng)時難不難過,
有沒有想過來找他,會不會覺得很可惜。
還是真的如他外公所說,
這些其實都是他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