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如果真那么不想再跟我扯上關系,何必……”說到這兒,談宴西頓了頓,伸手從外套口袋里掏出錢夾,從隔層里,抽出一條細細的淺金色鏈子。
周彌睜大眼睛,難以置信:“……怎么會在你這兒?”
“落在503門口了�!闭勓缥鞫⒅�,“我起初不信,回去翻你給我寄回來的那一箱禮物。別的你都寄回去了,獨獨這個。還有一枚戒指,那時候丟給你叫你拿去玩的那紀念品�!�
所有禮物中,最不值錢的兩樣。
那晚周彌和同事去十六區(qū)的小酒館喝酒,回去之前去了一趟那間公寓。
清早發(fā)現(xiàn)作為手鏈套在腕上的這鏈子不見了,一直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時候,掉在了哪里。還惆悵了好久。
原來……
周彌喉嚨發(fā)緊,“所以……你是撿到了這條鏈子之后,立即去巴黎找我�!�
“……嗯�!�
“卻不告訴我,就留到現(xiàn)在?”
談宴西沒應聲,因為聽出來她聲音不對勁,立即低頭去看。
周彌并未避開他的視線,眼里有漸漸積蓄的水霧,“……所以,你那么理所當然地認為,只要你回頭,我一定會答應。是因為――我保留你的東西,我還跑去公寓緬懷,我一定是放不下你。你是這么認為的,是嗎?你留著我的‘把柄’,可你就是不說,就等著這種時候,作為殺手锏拿出來,好讓我啞口聞言……談宴西,你真就這么害怕輸嗎?”
她眨眼的時候,眼淚便滾落下來,可并不狼狽,反有一種疏離的決絕之感。
談宴西頓時就有點慌了,急忙伸手去摟她,“彌彌……”
周彌不推開他,也沒有任何動作,發(fā)顫的聲音,依然吐詞清楚:“你可以不尊重我的心情,可你為什么要高高在上地凌駕于它?就連給我過生日,你也要帶著鉆戒去,你是篤定我會因為感動而昏頭?你就這么急于將我當做一單生意拿下來?”
談宴西一愣。
“……我不是有意翻你東西。我會看見純屬巧合。我現(xiàn)在真感謝那時候我看見了,不然,確實,談總,你這樁‘生意’多半已經(jīng)談成了�!�
“彌彌……”談宴西伸手,去抬她的下巴,他手指觸到她面頰上滾落的眼淚,微涼的觸感,“隨你怎么說,可你不能否認我是真想跟你重新開始�!�
“你的重新開始,不過是希望我們回到前年的冬天�?赡鞘�22歲的周彌,愿意為了一種單純的迷戀飛蛾撲火。你問沒問過,眼前的這個24歲――已然要邁進25歲門檻的周彌,她還想不想再要一次粉身碎骨?”
自重逢以來,周彌的思緒從來沒有此刻這么清醒過。
她沒有退避地注視著談宴西,唯一無法克制的是眼淚和心底灼燒的痛感。
“……你不在意。你只是想要贏,不但要贏,還要用你最游刃有余的方式去贏,要贏得體面,贏得不狼狽�?墒�,憑什么呢,憑什么只有我在你眼前這么狼狽,這么不體面。一次不夠,還要第二次。就因為我愛你嗎?”
談宴西有啞口無言之感。
她太聰明了,他從前就知道。她一點即通,又有分寸的慧黠,也正是他迷戀她的地方。
只不過沒想到,這份聰明是一把雙刃劍,用在他身上,同樣的一針見血。
“我一直在心軟,我明知道,你還在用你以前的方式圍獵我,你偶爾的服軟和克制,都是在加強我心軟。我還是心軟,還是想要試一試,能不能磨合得好,能不能把我們扳回到正常的軌道上去……”
周彌頓了頓,“事實證明,我還是太理想了。一開始就是錯的,那么延續(xù)原來故事,又怎么可能變得正確�!�
她聲音沙啞,一低頭,眼淚便滾落下去,落在他的手臂上。
周彌只趁著這一口氣,一鼓作氣地說完:“跟你分開的這一年里,我嘗試過蹦極。結束時,我想,我也是死過一次的人。既然死過一次,都沒辦法忘記你,那我無妨就繼續(xù)生活在這廢墟里�?墒牵蚁矚g憑吊,也不代表幻想破滅的東西還能復原�!�
眨了一下眼,隔朦朧的水霧去看他,“……就這樣吧。我已經(jīng)不想要不打烊的游樂園,我想要疲憊回家時等我的一盞燈。我們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我不舍得,也不忍心看你繼續(xù)跌到紅塵中來遷就我。對你對我都是負擔。我已經(jīng)接受了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有結果�,F(xiàn)在不過是再次論證了這個結論……”
她抬手,輕輕地撐了一下前座的靠背,微微抬手,一個幾無意義的、虛無的手勢,“麻煩停車�!�
“彌彌……”
“停車。”周彌語氣堅定。
司機轉(zhuǎn)頭來,無助地看了一眼。
而談宴西只是摟著她,幾分偏執(zhí)意味的,不松開,卻也沒什么莽撞的、試圖挽回局面的話。
周彌與他對視,柔弱、卻顯得毫不動搖地堅持。
終于,談宴西抬了一下手。司機將車靠邊停下。
周彌最后再看他一眼,“不要再來找我了。祝你……可以再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人�!�
她頓了頓,等待著。
只有沉默。
于是,她毫不猶豫地拉開了車門,一彎腰鉆出去。
寒風將她外套的下擺吹得卷起,她低著頭去拉拉鏈,而后朝著寒風背過身去,終于抬起手背,擦眼淚。
車一直停在路邊,打著雙閃。
談宴西無聲坐在黑暗的車廂里,看著她當真一次也沒有回頭,就那么往前走去,走到前面那個路口,攔了一輛出租車。
那出租車轉(zhuǎn)向燈閃了兩下,起步,匯入北城千萬朵的燈火里。
===55(面包和愛情...)===
路口臨停,
司機焦慮極了,生怕被電子眼拍到,不由地出聲提醒:“談總,
接下來去哪兒?”
談宴西這才回神,叫他開到姚媽那兒去。
他心里煩亂,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煙盒,才意識到手里還攥著那條鏈子。
他面無表情地開了窗,
冷風灌進來。
他一松手。
車正好起步。
那淺金色的細鏈,
落在地上,被拋卻在滾滾的車流之中。
-
姚媽來開門,
見談宴西神色沉冷,不由一愣,
然則,她關心的方式,
由來只是詢問他晚飯吃過沒有,要不要吃點夜宵。
談宴西說:“不用。我上樓去躺一會兒�!�
姚媽滿眼擔心地目送他上樓去,“那你餓了想吃點什么,隨時叫我�!�
“您休息去吧,
用不著管我�!�
“……哎。”
談宴西走進樓上臥室,
脫了外套扔在椅子上,
也沒開燈。
點了一支煙,便斜著往床上一躺。
光線昏朦,
隱約能瞧見繚繞而起的淡青色煙霧。
――這是第一天,一敗涂地的慘烈心情,偏要再催眠自己,
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天,去視察項目進度。晚上衛(wèi)丞這廝倒還好意思聯(lián)系。
他少見的罵了句臟話,
罵得衛(wèi)丞莫名其妙,問他,吃槍子啦?
第三天,工作結束去姚媽那兒,晚上熬魚湯喝,他端著湯碗,一邊悶聲不吭地喝湯,一邊聽姚媽絮叨。
第四天、第五天……俱是如此。
到了第六天,第七天,公司員工十丈開外,見他就躲,凡他過處,噤若寒蟬。沒誰敢這時候頭鐵去匯報工作,這么冷面修羅的氣場,誰靠近誰遭殃。
大家有事都叫尹策去代為傳達:那畢竟是你親表兄呢,自家人總會多三分顧及。
尹策簡直坐蠟:自家人罵起來更不留情面!
大家便偷偷問:談總到底怎么了?
尹策也了解不清楚,只大約知道:失戀了罷。
結果根本沒人信:扯淡!你說談總是得了不治之癥都更靠譜些。
這天,談總在晨會上又將一個小管理給罵得狗血淋頭,這小管理摘了黑框眼鏡在那兒偷偷抹眼淚,一米八的漢子委屈的像個三歲小孩兒。
尹策覺得,自己作為談宴西的左膀右臂,是該冒死進諫了,便趁著會議結束的時候,跟過去問談宴西:“三哥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兒?”
“我能遇到什么事兒?”
尹策委婉極了:“……要是覺得壓力大,可以去休個假�!�
談宴西瞧過來的目光涼颼颼的,仿佛在說,蠢貨,現(xiàn)在就想篡位,還早了一百年。
尹策無語凝噎。
正這時候,談宴西手機進來一個電話。
非常稀奇,是祝思南打來的。
上回退婚那事兒,祝思南替他在祝家說了不少好話,才叫事情尚算和平地解決,不至于真鬧到談祝梁家斷絕往來。
談宴西自知是欠了祝思南一個人情――說出去,人人都知道祝小姐是被談三退了婚,多少算個笑話。要不是祝思南這從小在人唾罵星子里游泳練就的鋼鐵心,換成其他人,恐怕早就上門來罵他八輩祖宗了。
祝思南開門見山,來找他還人情的:她有個讀大四的朋友在找實習,想委托他幫忙安插個崗位,能正兒八經(jīng)地跟著鍛煉做實事的那種。
不用祝思南說得明白,談宴西就知道是什么性質(zhì)的“朋友”,祝小姐跟這兒玩養(yǎng)成“小鮮肉”呢。
談宴西:“祝家偌大的家業(yè),要我安排實習?”
“屁話這么多,你就說行不行吧?”
“你把簡歷遞上來,我叫HR先看看�!�
祝思南說聲“謝謝”,剛準備掛,談宴西又忽然叫住她:“你在北城?有空嗎?”
“干嘛?”
“請你喝頓酒。”
祝思南陰陽怪氣:“我這是聽見了什么會折壽的話?”
兩人找了個清吧。
酒一開,談宴西也挺開門見山:他身邊這些狐朋狗友,是指望不上了,他認識的人里頭,了解談戀愛這事兒,又了解女人的,他就數(shù)得出她這一個。
祝思南一聽有八卦可聽,來了興趣。
她也是后頭才知道,談宴西退婚,居然是為了一個女人。也因為這,她才真就對他高看兩眼,這么市儈的談三,還能有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時候?
祝思南做洗耳恭聽狀:“快說快說,我倒要聽聽,是哪位美女不長眼�!�
談宴西:“……”
可能因為真跟祝思南打過的交道不多,他對身邊人誰都不知如何開口的話題,跟她倒能說得出口。
便從頭跟她捋了一遍。
聽完后,祝思南的第一反應是,“我見過她�!�
談宴西愣了下。
祝思南跟他確認,“向薇身邊那個女助理?眼睛是這樣……”她伸出一只手指,將自己的眼尾微微地往上一扯,“有點兒像小狐貍,怪好看的�!�
談宴西:“……嗯。”
“我之前談了個意大利的男模特,有回跟他在米蘭吃飯,那飯局向薇也在。你說的這個姑娘,一直跟著向薇。漂亮、爽利,該做的事情做得分毫不錯,又不會喧賓奪主。”祝思南瞥她,“多好一姑娘啊,可惜就眼光不行�!�
談宴西已經(jīng)習慣了祝思南這叫人火大的說話方式,也懶得跟她計較。
只問她,有什么想法,可讓他參考參考。
祝思南嗤了一聲,“我是真瞧不起我們這圈子里的男人,叫主動送上門的女人慣壞了,以為女人都唯利是圖。錢、權、名、利,總得圖一樣。如果女人不肯點頭,那一定是給得還不夠多。你們就是不懂,男女之間,有愛,有平等,還有尊重。很顯然,你說的,和我僅僅一面之緣觀察而得的這個周小姐,她真就不是什么物質(zhì)的東西能哄得好的�!�
祝思南將他從頭打量到腳,十足的鄙薄,“她不過是獨具慧眼,瞧出來你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最深層,還有那么一點真心,一點可取之處。人家就圖這,想給你個廢物利用的機會,你偏不,你偏要繼續(xù)跟她展示,你究竟能變著多少法子證明自己真的敗絮其中。”
她話說得挺難聽了,原以為談宴西這傲慢的公子脾氣,無論如何也該甩臉子了罷,難得的,他竟沒有。
只神色漠然,沉默地聽著。
好像,就等著有人來罵他這一頓一樣。
祝思南一個反骨仔,人生信條就是一個“偏不”,談宴西一副受教的模樣,她反而不樂意繼續(xù)罵下去了,只最后總結陳詞:
“周小姐真真好脾氣,工作得好好的,被你們游手好閑的公子哥騙過去,就為了叫人觀賞新奇地瞧瞧,能叫談三折腰的人,是什么模樣?你說,她怎么還跟你那些朋友應酬得下去呢?她合該抽你兩巴掌,叫你知道,女人都是有脾氣的。――知足吧,你一生遇不到第二個會這么愛你、包容你的女人了。還跑來問我,有什么可問的?等價交換,懂嗎,談公子?真心才能換真心!”
她喝了杯中的酒,已經(jīng)走出去了,又轉(zhuǎn)過身來,手指著他,最后提醒一句:“還有,別瞧不起任何人的工作!哪怕她一個月薪水還不夠你一晚上輸?shù)�,但只要她還能自己買得起面包,就未必會要你施舍的愛情�!�
祝思南踩著高跟鞋,風風火火地走了。
談宴西將杯子里還剩的酒,一口咽下。過喉處的辛辣和微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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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彌在農(nóng)歷臘月二十五這天,往北城來了一趟。
程一念和崔佳航結婚。
宿舍四人都被邀請了,周彌也想趁此機會,跟大學同學碰碰面。
周彌請了一天假,二十五這天下午下了班,坐飛機過去,晚上到的。
沒去住酒店,到顧斐斐那兒去了――顧斐斐在圣彼得堡的某美術學院進修,正逢上放寒假,短租了一間公寓,準備開學就退掉。
周彌跟顧斐斐有太長時間沒見了,她出差基本不會往俄羅斯那塊跑,兩人的來往交流,僅靠微信。
等見了面,俱有說不完的話。
周彌也沒瞞著談宴西的事,包括前不久的再度決裂,都告訴她了。
顧斐斐沉默好久,說:“我前陣子在莫斯科,跟梁行碰過一面。”
“你們……”
顧斐斐搖頭,“我去看畫展,他正好也去了。就喝了一杯咖啡,聊了聊。問他境況,他說也就那樣。他跟她老婆利益捆綁太深,切割不掉的。我不是那個可叫他甘愿放棄一切的人,我想,他這輩子,估計也不會出現(xiàn)這樣一個人了�!�
周彌沉吟,“你想說……”
顧斐斐笑說:“我想說,你不如問問談宴西,跟他那聯(lián)姻對象解除婚約究竟是怎么回事。先聽聽他怎么說吧――我當然依然旗幟鮮明地覺得,離他們那圈子的人能多遠就多遠。但怎么說呢,人這一生,也不見得總能碰到叫自己刻骨銘心的人。我覺得,既然談宴西能回絕掉了聯(lián)姻,說明他這個人,還不至于會在那樣腐朽的環(huán)境里頭沉淪下去。你有拉他一把的能力,你也有隨時退出的能力。其實主動權在你,你沒什么可害怕的。我相信你。你是不管落到什么境地,都不至于叫自己自暴自棄下去�!�
顧斐斐這番話,讓周彌陷入沉思。
隔日臘月二十六,程一念和崔佳航的婚禮。
酒店里包了整個廳,一對新人上場,無人不贊頌金童玉女。
周彌和另外兩個室友同坐一桌,彼此交流境況,有個室友在培訓機構當老師;有個室友去了游戲公司,做國際服的運營。
她們是昨天下午就到了,晚上還去參加了睡衣派對。
一個室友說,昨晚上沒看見周彌,還以為她今天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