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下班后，周彌便去超市買了菜，先將米飯蒸上，菜洗凈切好備用。
門開的瞬間，撲來談宴西身上微微的寒氣。
周彌彎腰，自鞋架上拿一雙灰色的干凈的棉拖遞給他。
談宴西驚訝，微微揚(yáng)眉，“這就讓我有些受寵若驚了。”
周彌不理他的揶揄，“你先坐會兒，我先去炒菜�！�
手腕卻被談宴西一把牽住，他緊跟著便擁過來，推她到那小沙發(fā)上去。周彌倒退而行，小腿撞上了沙發(fā)，身不由己地坐了下去。
燒了暖氣的屋子里，溫度剛剛好，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霧霾藍(lán)色的寬松毛衣，處處都是“破綻”。
她低眼看，談宴西吻在她肩頭，燈光下，他皮膚一種新雪似的白，覺得是微冷的，可呼吸卻炙熱不過。睫毛微垂，長而薄，看不見他的眼睛。從不安分的動作，亦能感知他的動情。
她都佩服自己，怎么舍得將他推開。
兩手撐在他肩膀上，將他往后推，笑說：“能不能讓我先去炒菜�！�
談宴西不大樂意，哼笑了一聲，仿佛笑她，就她那廚藝，浪費(fèi)的時間拿來做點正事兒不好嗎？
周彌理了理衣服，走進(jìn)廚房，計劃只做三個菜，已經(jīng)切好了，搗鼓起來也快。
談宴西好似一人待外頭無聊，一會兒也就過來了，遠(yuǎn)遠(yuǎn)地抱臂站在門口，問她：“宋滿幾點下課？”
“她現(xiàn)在沒在上課了。這兩天去西城參加藝考去了�！薄八皇钦f要考本地院校。”
“保險一點，萬一本地三所都沒要她呢�！�
“你不用送考？”
“她不讓我請假。她其實挺獨立的。”
談宴西點點頭，“你那位朋友怎么樣了？”
他喜歡聽她說話，清而柔的音色，聊些沒營養(yǎng)的家常都有種娓娓之感。
“已經(jīng)出院了�！闭f到這兒，周彌想起來，“她讓我轉(zhuǎn)告你，謝謝你這次幫她，叫你往后能有用得她的，盡管開口�！�
談宴西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梁行那頭也跟我打過招呼，說謝我阻止及時，欠我份人情。彌彌，你倒是幫我拉了個好投資，幫一次忙，賺回兩份人情�！�
“三份�！敝軓浶φf，“還有我的。”
“那你準(zhǔn)備怎么還我？”
“給你做飯不就是？”
“……那你這份可就虧大發(fā)了�！�
周彌輕哼一聲，“那我做好了你可別吃�！�
談宴西笑說：“那還是要吃的。你喂我毒-藥我不也得吃下去？”
“才不信你油嘴滑舌。”
半小時左右，一餐飯上桌。
談宴西對食物一貫不熱衷，吃到好吃的或是不好吃的，都沒什么大表情。可他是真的捧場，周彌和他在外頭就餐的時候多，知道他每回就吃那么點分量，但今晚上卻全程沒放筷。
三道家常菜，基本消滅干凈。
周彌收了碗筷，先沒去洗碗。
下班去逛超市時，順便買了，預(yù)備留著做飯后水果。這會兒，她把袋子提過來，找一個瀝水籃，清洗。
談宴西走過來，說他昨晚上只睡了五小時不到，吃了東西覺得困得很，先去她床上瞇會兒。
“還沒吃呢�！敝軓浱�，遞一個手頭洗凈的到他嘴邊。
談宴西張口咬住了，“睡醒了吃。半小時，你記得叫我�！�
周彌便先關(guān)了水龍頭，跟他一塊兒進(jìn)臥室去。
她一向有歸整，臥室并不亂，但還是習(xí)慣性地將枕邊的一份文件收拾起來。
談宴西看一眼，“工作內(nèi)容？”
周彌搖頭，“院里有個學(xué)姐做自媒體，問我認(rèn)不認(rèn)識留學(xué)生，愿意寫點兒歐洲紀(jì)行主題的游記。我在巴黎交換的時候，認(rèn)識一個當(dāng)?shù)氐呐『檬莻�資深的背包客。她寫的東西，我?guī)兔Ψg，再交給學(xué)姐。”
“你有稿費(fèi)嗎？”
“有啊，翻譯一篇三百塊�！�
談宴西笑了。
周彌瞥他，“笑什么。你今晚吃的，就是拿這三百塊換來的�！�
談宴西笑說，“不是笑你賺這蒼蠅腿。一篇多少字？你時薪多少？有性價比嗎？”
“談總?cè)者M(jìn)斗金的商人，當(dāng)然不懂。愛好的事情，不能完全拿金錢衡量。工作的文書翻得我煩死了，我做這個當(dāng)是放松的�！�
她起身，要把文件放回到書桌上，談宴西將她手臂一攔，“我看看吧�！�
“你不是要睡覺�！�
談宴西笑說：“這不就是現(xiàn)成的催眠讀物？”
周彌聞言伸手便要奪回來。
談宴西趕緊拿遠(yuǎn)了，笑說：“好好好，我錯了，我先看看�！�
周彌走出去，替他掩上了臥室門。
談宴西歪靠著床頭，翻著手里頭的東西。
一疊a4紙，里頭還夾著一支筆，他拿在手里看了看，紅色的筆身，細(xì)細(xì)一支，上頭的logo好像是“onai”。
她似乎習(xí)慣把文字打印出來，在紙上手寫翻譯。
法語的原文，頂上是她用紅色、細(xì)細(xì)的筆跡寫出來的中文，字跡清秀，暗藏筋骨。偶有劃涂痕跡，是她斟酌詞語，“黃昏”和“傍晚”，哪一個更好。
談宴西翻著薄脆的紙張，翻到第一行，從頭讀。
他是個對文學(xué)性作品不感興趣的人，意外的是，周彌的翻譯遣詞造句非常清爽利落，沒有過度修飾，平鋪直敘里卻有點耐人咀嚼的況味。不知是原文風(fēng)格便是如此，還是她的個人習(xí)慣。
看了兩三行，繼續(xù)往下讀。
但沒翻譯完，到第二頁紙中半就落了筆。
談宴西將紙張照舊地對半折疊，筆夾入中間，給她放到了床頭柜上，躺下去，闔上眼。
周彌洗完碗，打理過廚房，回到臥室。
房間頂燈還亮著，似乎是為了遮這光線，談宴西抬了手臂搭在眼睛上。
她按開關(guān)將燈滅了，撳亮了床頭柜上的臺燈，將色溫調(diào)至暖黃，亮度調(diào)至最低。
然后坐在床前地板上的灰色圓形小地毯上，手臂搭著床沿，靜靜地看著床上熟睡的人。
心里一種隱隱的情緒持續(xù)燒灼，叫她失神地忘了時間，等回神時摸手機(jī)一看，早已過了半小時。
她沒有立即將談宴西叫醒。
燈光清幽，外頭有風(fēng)聲，被窗戶隔絕之后，像隔著毛玻璃去看的那樣一種模糊感。
因此覺得此處像是風(fēng)雨飄搖中的一處孤島，危機(jī)四伏之下，一種溫柔的茍且。
腳坐得麻了，周彌換個姿勢，又探身去開床頭柜的小抽屜，翻出里頭許久沒動過的鐵塔貓和打火機(jī)，點了一支。
不知煙是否也有保質(zhì)期，或是拆開敞得太久，抽起來有一種潮濕的味道。
像是吸入肺中的，是這個冬天薄霧冥冥的夜晚。
周彌抽著煙，決心，再給他們這一支煙的時間。
可是啊，她有意識抽得緩慢，卻還是看見，煙越燒越短。
最終，終究離濾嘴剩下小小的一截，手指已能感知到的薄薄熱度。
她一下咬緊了濾嘴，片刻，終于，長長呼出最后一口，站起身，走到窗邊，清瘦細(xì)長的手指，捏著煙蒂，在窗臺上輕輕一碾。
周彌走回到床邊坐下，伸手，輕推談宴西的手臂。
談宴西立即醒了，手臂放下去，緩緩地睜眼來看她，于迷蒙中漸漸聚焦，然后低笑一聲，“半小時到了？”
“嗯……你吃么？”
談宴西不應(yīng)聲，伸手，將她手臂一拽。
她躺倒下去，耳朵貼著他胸膛，隔著他身上白色的毛衣，聽見清楚起伏的平穩(wěn)心跳聲。
“談宴西。”
“嗯？”
周彌呼吸間都是他身上的清寒氣息。
像是下雪的清晨，推開門時，拂面而來的風(fēng)。
看見漫天的白，看見一種徹底的空曠、寂靜和皎潔。
或許，此刻，空曠的是她心底，寂靜的是她的呼吸，皎潔的是她再澄明不過的愛。
她聲音輕得仿佛再多一分就是驚擾：“我們，就到這兒吧�！�
===40（花車到站焰火燃盡...）===
空氣凝滯似的安靜一霎，
談宴西低眼去瞧她，似笑非笑道：“原來彌彌是給我做了一頓鴻門宴。”
周彌手掌一撐，坐了起來，
避開了他的注視，“你答應(yīng)過我，給我主動叫停的權(quán)限�！�
談宴西看她許久，笑意漸漸地淡去，
也坐起身，
手掌攬她肩膀，低了頭，
溫?zé)岷粑幵谒a側(cè)，“為了什么？因為我這陣忙得沒空見你？”
她不肯看他，
他就手指鉗她下巴，逼迫她轉(zhuǎn)過頭來。
她和他對上視線，
眼里是他一貫不怎么喜歡的疏離感的空靈，有那么些無悲亦無喜的意思，“你幾次想告訴我的，是什么呢？”
談宴西驟然目光一沉，
卻是笑了一聲，
“誰告訴你的？”
“我猜到的。”
“彌彌，
有時候其實用不著那么聰明――你只告訴我，跟我在一起不開心嗎？”
周彌沒法對他說謊，
如若不開心，她怎么會這樣稀里糊涂地，跟著他從一個冬天，
廝混到了另一個冬天。
“……再開心，那不也是偷來的嗎。我不在意自己無名無分，
但我在意自己成了小偷。”
“你偷什么了，嗯？”談宴西語氣不悅，“我還不至于就成了祝家或是祝思南的所有物�！�
周彌眼皮跳了一下。
……原本，那個所謂結(jié)婚對象，于她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這下，談宴西把名字說了出來，她好似終于看清楚了，那把捅在她心口的刀長的什么模樣。
談宴西接著說道：“我是準(zhǔn)備告訴你這事兒，因為我覺得我倆到這份上，你該有這個知情權(quán)。可是，彌彌，告訴你不是為了跟你分開……”
周彌抬眼看他，“那為什么？為了把我變成真正的小三嗎？”
“我不喜歡這個詞，你別拿這種名頭往你自己身上套�！闭勓缥髅碱^一蹙，“我跟祝思南早已達(dá)成協(xié)議，婚姻只是一個名頭，她也有自己的生活，我們互不干涉。”
周彌自那天跟顧斐斐確認(rèn)之后，便一直在做心理建設(shè)。
她預(yù)期的分手云淡風(fēng)輕，因為談宴西壓根就沒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
可是，他終究是談宴西，她看不透他的想法，他能幾句話就能打破她的冷靜。
她有些徒勞感：“……我媽去世不到四年，露露只差一步身敗名裂，而顧斐斐現(xiàn)在肋骨都還綁著固定帶。談宴西，我沒混到這個下場，不是因為我沒有錯，只是因為我單單比她們幸運(yùn)……”
談宴西冷聲打斷她：“我想保護(hù)的人，沒有任何人動得了分毫。同樣，我想留下的人，一步也別想從我身邊離開�！�
周彌一時無言。
是了，這才是那個實則骨子里極富征伐欲的談宴西。
她只能說：“……可你答應(yīng)我了�！�
談宴西仿佛笑她天真，“我一個商人，你居然指望我能信守約定。”
“你從前答應(yīng)我的事，分明都做到了……”
談宴西仿佛耐心盡失，話語一種不容商榷的強(qiáng)勢：“彌彌，今天這話就到這兒，后頭該怎樣怎樣，我就當(dāng)你沒說過。等宋滿高考完了，你自己去挑個喜歡的地方，我們搬去一起住。”
周彌垂下眼，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很奇怪，聽起來竟好似在笑，“談總這么俗套，也來金屋藏嬌這一套�！�
談宴西的表情是仿佛是隨她怎樣，話撂這兒了，分毫不改。
周彌緩緩地呼一口氣，“……你非這樣做，我不保證不會恨你。你自己跟我說的，你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沒有那么壞……”
談宴西冷笑一聲，語氣可堪傲慢：“彌彌，世界上恨我的人多了，你還排不上號�！�
他低頭冷眼瞧她，也沒等她出聲，有那么點發(fā)狠意味地將她吻住，“你這張嘴說不出什么好話，那就閉嘴，留著做點兒正事！”
周彌掙扎，手卻也被他緊緊攥住，動彈不了。
才知往常那些“禁錮和強(qiáng)制”純屬情-趣助興的把戲，男人較真起來，體力差距懸殊到任何抗?fàn)幎寄艹蔀橥絼凇?br />
而更悲哀的是，她似乎已經(jīng)太過熟悉他的節(jié)奏，顫栗之感順著頸后脊柱一直下竄，像一�；鸱N投入干枯野草的荒原，見風(fēng)就著。
她的意識、語言和行為都在抗拒，偏偏本能叛逃得比什么都快。
談宴西分明恚怒，可抓她頭發(fā)，使她抬頭的動作，卻到底還是放輕柔了力度，怕她痛。他低頭吻她，言語是他一以貫之的，坦蕩的下-流，你不是要恨我嗎，彌彌，可你瞧瞧，我這一手的……
周彌眼前一片模糊。
聽見外頭風(fēng)聲陣陣，每年北城冬天，寒潮來臨時必不缺席的物候。
像是也呼嘯著穿過她胸腔。
最后，她只能徒勞地說，家里沒有套……
談宴西聲音冷靜得過了頭，反而有種危險的意味：“怕什么？大不了就生，還怕我養(yǎng)不起？”
周彌吸了一口涼氣，心中駭然，轉(zhuǎn)頭去看他，“你要讓生下來的孩子，也像我一樣背個‘野種’的罵名長大嗎？”
談宴西聲音冷得像是從深藍(lán)的凍湖里撈出冰塊，“你背得，我也背得，憑什么他就背不得？你大可放心，別人動不了你，照樣也動不了他。”
周彌聲音都啞下去。
她手里的牌都打完了，還有什么可說的。
跟一個瘋子，有什么可說的。
甚而，有那么一個持續(xù)沉溺的瞬間，心里頭有道聲音不停地催眠她：放棄吧。溫柔的茍且，也好過清醒的顛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