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脫了膠鞋,到院子角落水泥砌的一方水池子里把鞋子、鏟子和簸箕都清洗過,洗干凈了手和臉,才隨著周彌進(jìn)屋去。
姚媽問周彌吃過飯沒有,沒吃她現(xiàn)在來做。
周彌笑說:“您過生日,哪里還有叫您做飯的道理。談宴西說了,您喜歡綠爽齋的菜,他已經(jīng)跟那邊打過招呼,叫我到了之后,就給那邊打電話,叫人送餐過來。”
姚媽笑說:“他怕有兩個腦袋,這么瑣碎的事情也記得――他今兒不過來?”
“他晚上有個飯局,說是九點半過來�!�
姚媽沉吟:“周姑娘,你看這樣行不行,我煮一碗餛飩,你先墊墊肚子,等宴西快到了,再叫他們送餐,我們一起吃。他每次出去應(yīng)酬,飯都是吃不好的�!�
周彌笑說:“
好啊�!�
周彌吃了小半碗餛飩,姚媽又端上洗凈的,白天買來的新鮮楊梅。
拿一個透明的琉璃大碗裝著,紅殷殷的顏色,洇了些在碗壁上,個頭飽滿,僅叫人一看就頗有食欲。
周彌一個怕酸的人,也連吃了好幾個。
說說笑笑的,時間過去也快。
姚媽成日一個人,缺個人在跟前說話,這陣子攢了一肚子的新鮮事,就等人來傾訴。
快到九點半,走廊里回蕩起外頭大門響起的電鈴聲,姚媽立即往外走,“該是宴西回來了!”
她急急起身,往在門廳去,換上自己的鞋,出了門,穿過院子開門去了。
周彌將餐桌稍稍收拾了下,一會兒,聽見腳步聲近了,走到門廳去迎接――
進(jìn)來的不是談宴西,是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女孩,穿一身藍(lán)白配色的校服,個頭高挑,扎著馬尾,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女孩很有氣質(zhì),走路時后背挺直,脖頸也是向上,微微有點習(xí)慣性仰著下巴,很像是常年練舞蹈的人。
女孩嘴里還在問姚媽,“三叔還沒回來?”
目光觸及周彌,頓了頓,蹙眉,話音一轉(zhuǎn):“姚媽,這誰��?你親戚?”
姚媽跟在女孩身后走了進(jìn)來,神色尷尬地摸了摸衣袖,“是……是你三叔的朋友�!�
女孩聲音清脆,走廊里都似有回音:“三叔叫她來的?還是她自己來的?”
明明周彌就在跟前,她所有問題卻都是向著姚媽的,好似周彌這人是個物件,亦或是縷空氣,壓根就不存在。
姚媽說:“當(dāng)然是你三叔叫她來的……”
“這里是什么地方?三叔從沒讓外人來過。姚媽,是她跟你說的三叔讓她來的?不是她誆了你?”
姚媽囁嚅,“你三叔吩咐過的,我……”
女孩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周彌一眼,又去問姚媽,“既然三叔都不在,她還待著做什么?”
周彌再好脾氣,也忍不下這一再的冒犯。
她伸手,取下了掛在衣帽架上的自己的托特包,剛準(zhǔn)備換鞋,聽見門外響起一道沉冷的聲音――
“談明朗,你要是學(xué)不會好好說話,現(xiàn)在就給我滾出去�!�
外頭,談宴西拾級而上,白衣黑褲的一身正裝,西裝外套挽在手臂間。
門廊那清薄的澄黃色燈光落在他臉上,沒添半分暖色。
他挑眼盯著女孩,神色是周彌前所未見的冷厲。
===24(胡話)===
小姑娘叫談明朗,
談宴西大哥談騫北的女兒。
談宴西很得小輩喜歡,蓋因他這個性格,放在那一類的古代里,
就是典型的所謂閑散王爺。
小孩缺零花錢,問他要,他出手慷慨。
偷摸出去跟同學(xué)約會,怕家里查崗,
借他的名頭,
他幫忙打掩護(hù)。
煩了家里父母吵架,想找個地方清凈清凈,
他這地方就是他們的秘密基地――他不常來,又有姚媽照料起居飲食,
再完美不過了。
因此,談明朗,
祝思南的弟弟祝錚,包括談宴西堂姐家的兩個小孩兒,都偶爾會過來借宿,微信上跟他打聲招呼即可。
當(dāng)然,
他們也有默契,
絕不會把外人帶過來招談宴西的忌諱。
也因此,
談明朗看見周彌一個陌生人,反應(yīng)這么大。
他們小輩的對談宴西有一種奇特的占有欲。
談明朗哪里見過談宴西這副表情,
當(dāng)下又發(fā)憷又覺委屈,“三叔,我是看來了不認(rèn)識的人才多問兩句的,
你這個地方又不像別處……”
“你既然知道這是我的地方,還敢在這兒對我請來的貴客出言不遜?”
談明朗愣了下,
再看一眼周彌,更委屈了,“那誰知道啊,那么多亂七八糟的女人都想跟三叔扯上關(guān)系,我怕萬一……”
“談明朗�!闭勓缥鞒雎暣驍嗨�,警告的口吻和神色。
談明朗撇撇嘴,不說話了。
談宴西當(dāng)下掏出手機(jī),當(dāng)著談明朗的面,給大嫂打了個電話,聲氣平和地告知對面,小姑娘在他這兒,他現(xiàn)在叫司機(jī)把人送回去。
談明朗一萬個不樂意,但到底沒說出反抗的話。
――談宴西平日萬事不縈懷的隨和做派,他們都習(xí)慣了,一旦他發(fā)起火來,就格外叫人膽戰(zhàn)心驚。
一會兒,司機(jī)就把車開過來了,停在大門外,打起雙閃。這一片不許鳴笛。
談宴西不送,也不準(zhǔn)姚媽送,手指點一點大門,叫談明朗自己出去。
談明朗眼眶都紅了,轉(zhuǎn)身飛快往外走,背影大寫的氣憤兼委屈。
而談宴西還不忘冷淡地叮囑一句:“上車就回家去,別往其他地方跑,我會給你家里打電話查崗�!�
談明朗“哐”一下摔上鐵門。
周彌一直站在門廳里,原是大為光火,談宴西這么一通下來,她沒什么話可說了。無所謂出了一口氣,心情反而更復(fù)雜,總之離高興還差得遠(yuǎn)。
談宴西遞了外套給姚媽,走進(jìn)門廳,好似方才一切沒發(fā)生過的溫和口吻,問周彌:“等很久了?”
周彌不知道為什么就突然地軸了一下,低聲說:“……其實沒必要。我原本差不多也準(zhǔn)備走了�!�
談宴西立時低頭去看她,他怎么會聽不出來,她話里委婉曲折的委屈,他笑了聲,把她手里的包取下來,再給她掛回到衣帽架上去。
不顧姚媽還在場,攬著她肩膀,半抱著將她往里面推,一面笑說:“我剛到,你就要走,針對誰呢?”
畢竟姚媽的生日,周彌和談宴西沒有交流就達(dá)成了默契,誰也不提方才的事。
一會兒,秋爽齋的菜送到了。
談宴西局上多半在喝酒,沒吃幾口菜。但他毫無胃口,只跟著喝了小半碗的瑤柱雞絲粥。
吃完飯,再切蛋糕,一直陪聊到十一點,姚媽盡興了,談宴西才領(lǐng)著周彌上樓去。
一進(jìn)門,談宴西將領(lǐng)帶一扯,徑直往床上一倒。
整個人好似精疲力盡。
周彌走過去,在床沿上坐下,轉(zhuǎn)頭去看他。好像姚媽說的,他是不是有兩個腦袋,怎么記得住那么多的事,還能事事都辦得周到妥帖。
她承認(rèn)自己有時候過分好哄,比如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提不起生氣的心思了。
然而,談宴西仿佛誤解了她的沉默,伸手,將她手腕一捉,笑了聲:“今天還準(zhǔn)備回去?”
周彌搖搖頭。
“真想走,那也得等我把你哄好了�!�
周彌嘴角上揚(yáng),“你準(zhǔn)備怎么哄我?”
談宴西手掌一撐,坐了起來,手臂將她的腰一摟,低頭笑問:“不用說的行不行?”他身上有一陣酒氣,呼吸也似比平日更多兩分熱度。
周彌手掌去輕輕推他的臉。
他將她手腕一捉,卻是頭一低,埋在她頸間,一霎沉默下去,好久都沒出聲。
周彌輕聲喊:“談宴西?”
談宴西終于開口,澀然的語氣:“彌彌,你當(dāng)談明朗是給你難堪嗎?她是給我難堪。她才十三歲。大人什么態(tài)度,她潛意識的有樣學(xué)樣�!�
周彌心中轟然。
是不是第一回,談宴西對她提及那些所有人都諱莫如深的,事關(guān)他家庭出身的事。
“我以為……她是喜歡你,所以維護(hù)你�!�
周彌聽見他笑了一聲。
“彌彌,你養(yǎng)過狗嗎?“
周彌搖頭。
“叫它往東,它不能往西。它表現(xiàn)好,你賞他肉骨頭吃。旁人看了都說,這狗可真是命好�!彼曇衾锎懔吮┑囊环N冷意和嘲諷。
到這兒,他也就不再往下說了,只長久沉默。
周彌竟覺得害怕。
這話不可能不會意有所指。她一向聰明,這比喻再粗淺含糊,她也能猜出大抵是什么意思。
她想不出應(yīng)該說些什么。
唯一的反應(yīng)是側(cè)過身去,伸出手臂,摟住他的腰。他薄薄的襯衫之下,體溫比平日高得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
她手指去勾他襯衫的扣子,低聲說:“現(xiàn)在,換我哄你好不好?”
片刻,談宴西才笑了笑,“怎么哄?”
“不用說的行不行?”原話還給他。
談宴西實在太累,跟她做完就睡了過去。
周彌在黑暗里睜著眼睛,意識清醒,借朦朧月光去看身旁這個人。
她后知后覺地想,原來,第二回見面,覺得他玉像金身的背后,是錦繡燒作灰的空虛與冷寂,那直覺沒有出錯。
她突然寧愿他永遠(yuǎn)放浪,永遠(yuǎn)倨傲,永遠(yuǎn)漫不經(jīng)心。
翌日清晨,周彌被鬧鐘精準(zhǔn)地叫醒,失眠到半夜的緣故,下地時頭重腳輕。
她去洗漱,往鏡子里看一眼,撲三斤遮瑕膏也擋不住的黑眼圈。
洗漱完畢,換好衣服,走出衣帽間時,談宴西已經(jīng)醒了。
他什么也沒做地先燃了一支煙,神情很是清爽,半點沒昨晚的頹然。
周彌這一刻冒出個荒唐又好笑的想法:她不是被他給采陰補(bǔ)陽了。
談宴西銜著煙,往她臉上看一眼,“怎么臉色這么難看,沒睡好?”
“還說呢。我差點請假�!�
“也沒怎么折騰你啊。”談宴西笑說,三分不正經(jīng)。
“……是我自己失眠。”
“那就請假。”“你發(fā)我工資?”
“把你公司買下來都行�!�
“……”
周彌不理他了,站在床邊上,低頭整理上衣的衣領(lǐng)。
談宴西掃她一眼,從脖頸到后背再到腰臀,他坐起身,伸手猛地將她腰肢一攬,她不受控地后退一步,一下坐在了床沿上。
談宴西湊過來,拿煙的手拿遠(yuǎn)些,另一手沿著她腰間線條往上蜿蜒,“請假吧。正好我今天也沒事,帶你出去玩�!�
“去哪里?”
談宴西悶聲一笑,“你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周小姐,你被我?guī)牧�。�?br />
“……你再說我就反悔了�!�
“好好好。你說,你想去哪兒?你們年輕人喜歡玩些什么?”
“你也不老啊。”周彌想起來,第一回見,他就這么說她,“你們年輕人”。
“我也不年輕了。”談宴西語氣淡淡的。
周彌驀地回頭,因為疑心這話意里有滄桑感。但他的表情如常。
談宴西摟著她,再問:“想去哪兒?”
周彌思索片刻,枯竭的想象力只得出一個答案:“看電影?”
果真談宴西報以嫌棄的目光。
周彌笑了,“那你喜歡玩什么,我陪你呀�!�
“我么……”他目光垂落,看著她,眼里有笑,意味深長。
于是,周彌穿戴整齊的一身,又給剝了去。
空調(diào)打開了,嘶嘶的涼氣。
紗簾過濾外頭白得眼眶發(fā)疼的日光,她和越升越高的太陽一起,奔赴一個潮濕的、熱烈的夏天。
結(jié)束就快到中午了。
周彌進(jìn)入所謂賢者時間,理智回籠,便覺得有幾分心虛,一則因為翹班――她從來沒做過這么不敬業(yè)的事,還是為了一個男人;二則因為姚媽就在這房子里,不知道方才他們有沒有控制住動靜。
談宴西來摟她,兩人皮膚都是汗津津的,被冷氣吹得蒸發(fā),一陣發(fā)涼。
周彌有溫水浸泡過的微微困頓感。
這時候,談宴西忽說:“我昨天晚上喝醉了,說了些胡話。”
周彌遲緩地反應(yīng),說:“嗯�!�
“聽過了就聽過了,你心里知道就好�!敝軓浻终f:“嗯�!�
她知道那是她定的規(guī)矩,問了就是主動破例,以后再難拿這條去要求談宴西了。
可她沒有忍住,“……也喝醉過告訴別人嗎?”
只聽到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