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吃過飯,周彌收拾過餐桌,然后去洗澡。
這里沒給她準(zhǔn)備換洗的睡衣,談宴西叫她自己去找找衣柜里有什么可穿的。
這里主臥帶好大的一個衣帽間,整齊懸掛談宴西的許多衣物,大到冬季大衣,小到襪子袖扣,應(yīng)有盡有。
周彌猜想,這里才是他最常住的地方。
她撥著衣架翻找,找到一件白色T恤,比了比長度,勉強可以給她當(dāng)睡裙。
她拿上,走出去問談宴西:“這件我可以穿么?”
談宴西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手機,似乎在處理微信消息。他抬頭來看了一眼,“嗯。”
周彌便拿上衣服,轉(zhuǎn)身去了浴室。
洗完澡,換上那T恤,往鏡子里望一眼,長度叫她有點難堪。她看見浴室的置物架上放著干凈的浴袍,拿下來給自己披上了。
是談宴西常穿的,長度多得多,都蓋過她腳踝。
她吹干頭發(fā),走出去跟談宴西說一聲自己洗完了。
談宴西仍坐在沙發(fā)上,那樣不咸不淡地應(yīng)了一聲。
周彌看他一眼,轉(zhuǎn)身回了臥室。床尾正對的那面墻,也放置了一臺雙人短沙發(fā),旁邊一盞落地?zé)簟?br />
她坐上去,把包里筆記本電腦拿出來,隨意點開了一個還沒寫完的文檔。
不知過去多久,聽見腳步聲走進來。
周彌抬眼一看,談宴西徑直往浴室去了。
那里頭揚起隱隱的水聲,沒多久就停了,再是吹風(fēng)機、電動牙刷和電動剃須刀的聲響。
她沒法再專注下去,回神時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了好一會兒呆了。
又過了一會兒,談宴西自浴室穿過衣帽間走出來,身上一件淺灰色的睡袍,洗沐過后眉目清爽,好似表情也柔和幾分。
他走到床邊坐下,終于抬頭看她一眼,“都下班了還這么用功。”
說著,朝她招一招手,“過來�!�
周彌闔上筆記本后蓋,往沙發(fā)上一放,起身走過去。
談宴西伸手,捉著她手臂,讓她在膝頭上坐下,抬眼看她,笑問:“還不高興呢?”
“明明是你不高興�!�
“你既然知道我不高興,還為一個外人沖我發(fā)脾氣?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這樣維護他?”
“我不是在維護他�!�
“那為什么?”
周彌不作聲。
談宴西笑了聲,打量著她,“總不會,為我說要你找退路這話?”
周彌頓時睫毛一顫。
談宴西手掌撫著她的后頸,讓她低下頭來,鼻尖相觸,頓一下,他便湊近去吻她,笑意溫?zé)幔兴X得他話意里十足深情:“那都是我信口開河,你也信?我怎么就舍得放你走?”
周彌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兩人身上俱有相同的氣息,混一起也就漸漸的不分彼此。
關(guān)了燈,只有紗簾透出外面隱隱的深灰色天光。
她像在持續(xù)不斷地溺水。
到半途,她為了尋一個支點,手掌往床邊柜上撐,卻無意間碰到了臺燈的開關(guān)。
幽駁那郴粕燈光一下灑落,讓她不由地瞇住眼睛,談宴西將她往回一摟,她轉(zhuǎn)頭去看了一眼,卻瞬間愣住――
明明做得那樣熱烈而投入,可原來談宴西的臉色那樣冷。
眼里覆霜,神佛退懼。
難怪她覺得他今日很是暴戾,比頭回她咬破他的嘴唇那時更甚。以為方才說說笑笑的,這事情也就過去了,自己錯得離譜。
他絕非吃味崔佳航本人――白白給人抬高身價,崔佳航遠遠不配。
其實對面是誰都無所謂。
只是,他制定的規(guī)則里,構(gòu)建或者顛覆,都得由他主導(dǎo),她不能率先做那個背叛者,哪怕不過是嘴上說說。
如果說,跟談宴西相處這么久,周彌頭一回意識到,跟著他,其實就是有去無回。
那應(yīng)該就是這時候了。
外頭突然響起“啪”的一聲脆響,像是什么被打翻在地,碎了。
兩人都頓了一下。
周彌趁機將談宴西一把推開,手在亂七八糟的被罩里摸到了浴袍披上,腳找到地板上的拖鞋,上,飛快走出去。
打開了客廳的燈,才發(fā)現(xiàn)是陽臺窗戶沒關(guān),外頭起了好大的風(fēng),把窗簾掀了起來,打翻了陽臺小桌上的盤子,里頭的玻璃蠟燭掉地上摔碎了。
周彌抽了幾張紙巾,蹲在地上,去撿那玻璃的碎片。
過會兒,她聽見談宴西喊她,轉(zhuǎn)頭看一眼,談宴西也披上了睡衣,沒穿著拖鞋,就這么赤著腳走了出來。
她趕緊阻止他,“別過來,地上都是玻璃渣子�!�
談宴西立在那兒,看她一眼,頓了一下,卻是徑直走了過來,在她面前蹲下。
周彌視線里是他睡衣的下擺,以及他前腳掌用力、踩在地板上的腳,腳背皮膚一種羸弱的白,腳踝骨骼格外分明。
他腳邊不遠就有塊碎片,周彌怕他一挪步就踩上了,趕緊伸手去撿。
手指被他一把捉住�!胺胖鴦e管了,明天叫人來打掃�!闭勓缥餍φf,“可真有你的,把人撂在半途上。”
周彌不說話,突然的執(zhí)拗,非要把它們撿完了不可。
她掙了掙,談宴西松了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她還要去撿,又一把抓住她的手指,有點哄人的語氣:“聽話。”
把她手里包了玻璃碎片的紙巾也一并接過去,往旁邊桌上一放。
談宴西直起身,彎腰,雙臂摟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抱了起來,沒費吹飛之力。
繞過那一片碎玻璃,到了客廳。
他在沙發(fā)上坐下,叫她就側(cè)身坐在自己腿上,小腿懸空,腳掌差一點點可以落地。
經(jīng)過一打岔,談宴西已經(jīng)沒什么心思了�?匆娝∨刍聛�,露出肩頭細膩的白,還將領(lǐng)子扯了扯,替她掩上。
然后,左手抱她,右手伸遠去拿茶幾上的煙。
抽出一支,轉(zhuǎn)過臉去,銜在嘴里,再拿打火機點燃。
不過只抽了兩口,就幾分煩躁地伸手,碾滅在煙灰缸里,幾乎整根長的一支,折半斷了,煙絲都散出來。
談宴西有點沉默,一直沒出聲。
周彌也就不出聲。
過了好久,談宴西說:“走吧。睡覺去。”
周彌點點頭,卻倏然低頭,手臂繞去背后攀住他的肩膀,把臉埋進他頸間。
溫?zé)岷粑诙蠄F做一團,很有些癢,談宴西忍了忍,沒動,聽見她聲音有點混沌,但帶著笑意地說:“你早讓我知道,你對人的容忍也不是沒有限度,興許今天我就不敢惹你了�!�
“我對你還不夠容忍?”談宴西笑了聲。
“……是啊�!焙盟普J同,又好似嘆息。
談宴西頓了頓,右手抬起來,虎口鉗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扳過來朝向自己。
他總覺得她聲音音色分外潮濕,忍不住要去確認。
可她只有眼尾微微泛紅,眼睛里很干凈,又那樣靜。
是他之前總能瞧見的,仿佛靈魂抽離,升空俯視的那一種疏離。
他陡然更覺得心煩。
并不是煩她。
可也說不清是在煩什么。
===21(就當(dāng)風(fēng)雨下潮漲...)===
談宴西就這么抱著周彌,
坐在凈白的燈光下沉默了好久,直到好像聽見遙遠的地方,鐘樓報時的聲音,
才終于動彈。
周彌落了地,穿好拖鞋。
談宴西也沒去看她,徑直地往臥室去,一面說,
“睡覺去吧。”
周彌輕聲說:“窗戶沒關(guān)上�!�
“不管它。”
回到臥室,
談宴西先去沖了個澡。
周彌把亂七八糟的床鋪抖了抖,找到了那件早不見蹤影的談宴西的T恤,
脫了身上浴袍,把它套上。
一會兒,
談宴西出來了,周彌跟他交替位置,
自己進了浴室去沖洗。
等她出來的時候,卻見談宴西坐在床沿上,左腳腳踝架在右腿上,扳著腳掌往腳底心看。
周彌愣了一下,
趕緊兩步走過去,
蹲在他腳邊,
“是扎到了?”
談宴西沒出聲,見她要去查看,
立即抬手阻止,“不用管了�!�
“都踩到了,怎么剛才不說�。俊�
談宴西幾分煩躁,
“我都說不用管了,你睡覺去吧�!�
周彌卻仿佛沒聽到他的話,
又問:“你這兒有沒有醫(yī)藥箱?”
談宴西緊蹙眉頭,不想作聲。
周彌便倏然起身,往外頭去了。
談宴西坐在床邊,聽見腳步聲一會兒近,一會兒遠,各處OO的聲響。
片刻,她提著個白色的醫(yī)藥箱進來,走過來蹲在他跟前,打開箱子,先從里面找出一柄鑷子,不由分說地就去扳他的腳掌。
談宴西一下就沒了脾氣。他承認,論固執(zhí),恐怕這小姑娘還勝他一籌。
他心想算了算了,伸手說:“我自己來吧�!�
周彌卻一下把他的手打掉了,沒好氣,“你好煩,能不能別動。”
談宴西:“……”
周彌握著他的前半腳掌,大拇指輕輕按在傷口邊緣,鑷子湊近,小心翼翼地夾住了那細小的玻璃碎屑。
抬頭,看他一眼,“疼不疼?”
談宴西回神,“……還好�!�
他有種荒誕感,怎么感覺像是性別倒錯了一樣,以至于渾身都不自在。
為了排解這種不自在,談宴西低垂目光,去看周彌。
她一張臉緊繃,微微屏息,抿唇,神色嚴(yán)肅,下手的動作格外輕,格外謹(jǐn)慎。
剛洗過澡,隨意盤起的頭發(fā)還沒放下來,鬢角和發(fā)際線處都有些蓬松碎發(fā),俯視的角度,看見她微微飽滿的額頭,高挺而小巧的鼻尖,有種和她五官很不相稱、很矛盾的稚氣感。
性格也矛盾。
前一刻驕傲到容不得他一句沒過腦子的話,后一刻卻又肯這樣――他知道不是卑微,或是放低身段,絕對不是�?伤氩怀鍪裁春线m的詞,非要說的話,包容?
是不是那句用爛了的形容最貼切:女人是水做的。
撞上礁石即是怒濤,潛入地底即是暗流,藏于林脈即是源泉。
他不知道怎的,思緒飄得更遠,無端想到了許多年前的一個下午。
那時他大約六歲,踢球玩把膝蓋摔了,肉里矬進泥沙,血肉模糊。
回去姚媽要給他清理上藥,他不肯,就坐在大門的樓梯上等著。
晚上,尹含玉終于回來了,罵罵咧咧,一身煙味,顯然是從牌桌上輸了牌。
他站起來,還沒出聲,尹含玉就喝他,今天鋼琴練了嗎,就坐這兒發(fā)呆!
他說,我受傷了,您看看……
尹含玉更不耐煩,一迭聲喊,姚媽,瞎眼了嗎,少爺受傷了也不知道處理!
后來,是姚媽處理的傷口,還是固執(zhí)自己處理的,他不記得了。
只記得酒精棉球沾上去出奇的疼,自己坐在通往二樓的臺階上,看見自己拖長的影子,盡頭處,尹含玉身影消失得飛快。
風(fēng)把門吹得摔上了,“砰”的一聲,震響在他身體里。
一道光一閃,談宴西回神。
是周彌把手機拿了過來,點亮了手電,照著那創(chuàng)口處,仔細檢查確實都清理干凈了,才拿鑷子夾一顆棉球,沾酒精,按上去消毒。
所幸那碎屑不大,扎得也不深,只出了一點點血。
消毒完了,再拆一枚創(chuàng)可貼黏上,大功告成。
周彌起身,把創(chuàng)可貼的包裝和酒精棉球丟進了垃圾桶里,醫(yī)藥箱收好,拎出去,放回原處,順道去廚房洗了個手,再回到臥室里。
談宴西還坐在床邊上,微微弓著背,手臂撐在膝處,雙腳踩在干凈的木地板上。
她腳步頓了一下,因為見他一人垂首坐在燈下,無端有種寂寥感。
談宴西好像是在等她,她一走過去,他便伸手捉住她手腕,一把將她拽到跟前。
周彌一條腿膝蓋跪在床沿上,撞進他懷里,他手掌按在她后背肩胛骨上,很是用力。
她隱隱覺得氣氛又回暖了,方才簡直難熬。她其實都已經(jīng)做好了給他處理完傷口,就直接回家去的準(zhǔn)備。
但這個擁抱,又叫她猶豫起來。
好長時間過去,談宴西退開去,指節(jié)輕輕地蹭了蹭她的臉頰,打了個呵欠,“……睡覺吧�!币咽瞧饺照Z氣。
周彌想了想,還是懶得大晚上折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