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談宴西徑自笑了聲,抱著手臂,靠著座椅,就這么安靜地看著她,也不催。
好半晌,周彌才回過神,一轉(zhuǎn)頭就對上他的目光。
那么溫柔而近乎縱容的眼神。
她不由地怔了一下,好像外面綿綿的雨一時間澆上了心里。
車到了路口,靠邊停了下來。
周彌睜開眼睛,有點蒙,看一眼才發(fā)現(xiàn)到了,自己腦袋正枕在談宴西的肩膀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過去的。
談宴西方才也睡著了,這時候打了個呵欠,說:“車送你進去?”
“不用。下了雨那條小路更惱火。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你早點回去休息�!敝軓浛闯鰜硭麑嵲诶ХΦ煤堋�
說完,便要去拉車門。
談宴西伸手將她一拽,“外頭還下雨呢�!�
“不大。跑著就回去了。”
“你給我坐著。”談宴西按著她的手,笑說,“怎么有時候這么不講究�!�
前座司機打開車門下去,繞至后方,開了后備廂。
一會兒,拿了一把長柄的黑傘過來,撐開了,再拉開車門。
周彌這才彎腰下車了,把傘拿過來,自己撐著。
正準備走,看見談宴西從那一側(cè)車門下來了,從車頭繞了過來。
他大衣也沒穿,身上就薄薄一件白色襯衫,過來接了她手里的雨傘,將她肩膀一摟,說:“還是送你進去。”
周彌微微怔了一下,“你把外套穿上。”
“就這么一點路。就當吹風(fēng)醒酒了。”
“你酒早就醒了。”
“知道是借口,還非得拆穿?”談宴西笑說。
下雨天,進去的這條巷子格外安靜。
早春料峭的天氣,看見沿路的路燈四周像是起了濛濛的霧。
談宴西摟著她肩膀,雨傘也往她這一側(cè)傾斜,她能感覺到他身上微微的寒意,不由主動向他湊近些。
心里有種恍惚的情緒。
談宴西可真是一個挑不出錯的人。
可能,錯就錯在他太完美。
她記得之前有陣子看有個綜藝節(jié)目,一堆演員去比拼演技,有個導(dǎo)師說,演員最重要的就是信念感。
談宴西要是演員,怕就是最有信念感的那一種。
她很相信,哪怕假如他倆這段關(guān)系,只持續(xù)到今天的0點,11點59分的談宴西,都還會做盡他所有該做的事。
游戲人間,也帶著誠意而來。
到了樓下,周彌一步跳上臺階,對他說:“你趕緊回去,別凍感冒了�!�
談宴西笑著,卻沒動。
周彌也就猶豫了。
樓上有住戶的防盜網(wǎng)上蓋了鋁制的頂蓋,被上一層落下的雨水,砸出悶重而有節(jié)奏的聲響,滴滴答答。
好半晌,談宴西出聲:“你覺得我在等什么?”
“……”
談宴西沒那拿傘的另一只手,將她手臂一拽,她半只腳掌落在臺階外,身體朝他傾過去。
抓她手臂的那只手,落下去摟住她的腰。
他頭低下,將靠近時卻一頓,只輕輕落一個吻在她嘴角。
隨即松了手,退后一步,笑說:“了,大公主�!�
轉(zhuǎn)身而去。
周彌還晃神地站在臺階上,久久沒動彈。
他一手抄兜地走進巷里,細而綿的雨絲,白衣黑傘,昏黃的路燈光照亮地上水洼,像一個一個的小月亮。
-
周彌上樓開門,程一念和宋滿都還沒睡,各自待在房間里,忙各自的事。
宋滿抱著手機,躺在床上聊微信,周彌進門,她立即坐起身,“外面下雨了,你打濕沒?給你發(fā)了好多微信,你都不回。”
“沒有。有事,沒注意看微信。”
“有人送你回來的?”
周彌沒理她,脫了身上衣服,換上一條睡裙去浴室洗臉。
宋滿也從床上起來,穿上拖鞋,走到浴室門口去,站在門檻石上,笑看著周彌,“是不是��?”
周彌往化妝棉上倒卸妝水,朝鏡子里瞥一眼,“你穿件外套,別著涼了�!�
宋滿很不滿,撇撇嘴,“人家姐妹都會分享戀愛小心事,為什么你不能�!�
周彌白她一眼,“人家姐姐可不會供你吃喝還替你湊醫(yī)藥費�!�
“那我往后管你叫媽?”
周彌一腳踹過去。
宋滿笑嘻嘻地躲開了。
周彌洗完澡,簡單護膚,回臥室躺下。
微信上還有些消息要處理,她打字的時候,宋滿拱過來,斜躺著,腦袋往她大腿上一枕,仰頭看她:“姐,你是真的在跟談宴西談戀愛?他是什么來頭?靠譜嗎?”
“你管好你自己的事。課程落下這么多……”
“你真的好‘媽’啊……”宋滿哀嘆,“我擔(dān)心你啊。雖說談宴西確實條件不錯,比竇宇珩也就好了一百倍吧。但我宋小滿豈是一封紅包就能收買的……”
“嗯。他還幫你轉(zhuǎn)病房,找專家,陪護一下午�!�
宋滿神情嚴肅了兩分,“所以,我們拿什么還他的人情呢?竇宇珩的事情才過去多久,我怕你又難過。”
“我什么時候為竇宇珩難過過?”
“別人看不出來,我還看不出來?”
周彌頓了一下,伸手拍拍妹妹的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說的哦?”
“嗯�!�
“那我信你。你肯定是比我聰明多了�!�
周彌笑一笑,“你再熬夜,變更笨,還禿頭。”
“我發(fā)量多著呢!”
各自又玩了會兒手機,忽然聽見外頭的雨聲大了起來。
周彌放了手機,下床去,掀開窗簾,看見雨水斜打在玻璃上。
轉(zhuǎn)身,從一旁的梯形置物架上找到煙盒和打火機,點燃一支。
還是上回顧斐斐給她的,沒抽過幾支,鐵塔貓的紅酒爆珠口味,入口有點清涼的口感。
像是把這微澀的雨夜也吸入肺中。
她腦袋靠著玻璃往外看,透過雨幕,看見昏暗的巷里,路燈孤零零的立在那兒。
這個夜晚注定不平靜,像是宣告她與談宴西的人生自此正式有了交集。
她沒了一開始的慌亂,反倒突然鎮(zhèn)定下來。
左右她沒什么可失去的。
談宴西想要的,她未嘗給不起。
室內(nèi)室外的溫差,讓玻璃蒙上一層霧氣,擦去了又彌漫開去。
她手指最后一次抹出清晰的一小片,再看一眼那條小巷。
好像還能看見那道白衣黑傘的身影。
腦海里反復(fù)是今天談宴西跟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了,大公主。
===12(覺悟和警告...)===
隔天的生日宴上,談宴西還是免不了被尹含玉慪一肚子氣。
大哥談騫北定的桌席,只自家人出席,但也滿滿當當?shù)刈藘勺馈?br />
談老爺子生有兩個兒子,談宴西大伯和談宴西父親談?wù)裆�。大伯育有一女,便是談宴西的堂姐。算上堂姐,談宴西排行第三�?br />
談宴西和大哥談騫北同父異母。
彼時要守規(guī)矩,一家只得生一個,談?wù)裆皆淙ナ�,續(xù)弦尹含玉,才又生了談宴西。
這回談宴西是主角,也就由不得他離經(jīng)叛道。乖順地端著酒杯,向長輩挨個地敬過去。
談老爺子起頭,問談宴西:“你過生日,怎么思南沒來?”
談宴西跟祝思南早有協(xié)議,推脫不得的長輩生辰方互相往來,別的場合能不見則不見罷,都挺忙,演戲更累。相互成全,彼此放過。
談宴西笑說:“思南有事去國外了�!�
談父談?wù)裆揭睬么蛞痪洌骸澳阋踩�。跟思南早日定下來�!?br />
談宴西應(yīng)一聲,無可無不可的態(tài)度。
談老爺子、談?wù)裆胶驼勻q北,三代人修得如出一轍的不怒自威,有三人坐鎮(zhèn),任何家宴都能吃成互通消息的應(yīng)酬。
恐怕應(yīng)酬都比這輕松兩分。
中途,談宴西跟談騫北單獨說了兩句話,轉(zhuǎn)述侯景曜上回托他的那事兒。
談騫北面沉如水,“我跟你說過丁是丁卯是卯,侯家的事我不摻合,你叫侯二正當?shù)脑撟呤裁赐緩阶呤裁赐緩健!?br />
談宴西笑說:“總歸話我是帶到了,大哥怎么決斷,是大哥自己的事。”
談騫北二十幾年修得城府不露,低聲道:“宴西,你跟侯家多少往來?”
“跟他家的生意也不兼容,就我跟侯二有點私交�!�
談騫北點頭:“該做切割做切割吧�!�
談宴西陡然心里一凜。
一頓飯吃完,各自有事,紛紛撤了。
尹含玉單獨叫住談宴西。
她穿一身暗紋刺繡的暗紅色連衣裙,披淺灰色毛皮披肩,腕上一只沉甸甸的玻璃種帝王綠的翡翠手鏈,頸間墜一塊龍石種的平安扣吊墜。她早年年輕的時候還不大撐得起這身行頭,如今靠著談宴西做出的一番事業(yè),和在談老爺子那兒的得寵,總算有了些不輸人前的派頭。
尹含玉說:“你舅舅昨兒給我打電話,說你打算撤了他的職,有這回事?”
談宴西神色冷郁:“他要是不滿,你叫他自己明天去辦公室,親自跟我溝通�!�
尹含玉斜睨他一眼,“好大的派頭。那畢竟是你舅舅。”
“那公司是個漏財?shù)目吡簿退懔�,就當是我孝敬他的。但他在我眼皮底下,里�?yīng)外合,監(jiān)守自盜……”
“談宴西,你可真當自己是談家的一條忠誠的看門狗。真以為在老爺子跟前春風(fēng)得意呢?你饒是掙得億萬家財,不也是給你大哥鋪路,什么臟的臭的要你去經(jīng)手。我看你是越大越?jīng)]個正行,不早日跟祝思南定下來……”
談宴西冷聲打斷她:“你的榮華富貴,正是我給人當狗給你掙的。左右到頭一拍兩散,看看最后是誰舍不下這金山銀山�!�
尹含玉神色一滯。
“話就放這兒,職我非撤不可,往后定期往他賬頭打錢,他是行三坐五還是吃喝嫖賭,我管不著�!闭勓缥鞫似鸺t木圓桌上的茶杯,咽了口冷掉的苦茶,拂袖便走。
車等在外頭,原打算回公司,行到半途,叫司機改道去了姚媽那兒。
姚媽看他一身酒氣,面有慍色,便知道多半又是母子鬧得不愉快。
她去煮碗醒酒湯,端到餐桌上,看談宴西架腿躺在沙發(fā)上,一條手臂抬起來蓋住了眼睛,另一只手里捏著燃著的煙。
估計好半晌沒動彈了,煙灰蓄一截,自發(fā)地斷了,落在地上。
姚媽口頭抱怨著:“你這個祖宗,我早起才擦的地!——睡也不該睡那兒,有暖氣也得著涼。起來把醒酒湯喝了,樓上睡去�!�
談宴西應(yīng)了一聲,好一會兒才坐起來。
姚媽還是側(cè)著身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要走又不走的架勢,“晚上不再出去了?”
“不出去了�!�
“你心里不爽快,要不還是出去散散心去,叫上昨天那位周小姐吧?——雖然那頭有思南,這話我不該說�!�
談宴西淡淡一笑,“您對周彌印象挺好?”
“我好不好的,起什么作用。你從來沒把別的姑娘帶過來過,總歸她不一樣?”
談宴西不以為然,“什么不一樣。無非她懂事些�!�
“你的事情我不摻合。我只求你自己保重點,成天這么糟心,掙那老多的錢又有什么用�!�
談宴西笑說:“那不還得給您養(yǎng)老送終嗎?”
“哎喲!我可消受不起。折我壽么不是!——你快幾口喝完,碗我拿去涮了。”
談宴西回樓上主臥,洗了個澡,換上睡袍,在床上躺坐著,再點一支煙,抽一口又拿遠了。要是灰落在床單上,或者火星子燎一個洞,姚媽又要念叨。
窗外天已經(jīng)黑透,窗戶沒關(guān)牢,窗簾被風(fēng)刮得打在玻璃上,“啪”的一聲響。
屋里就更顯得寂靜。
他一動不動地望著,直至一種死灰一樣的空虛感席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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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彌接到電話時還在公司。
她始終沒將談宴西的號碼存入通訊錄,但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記住了這一串數(shù)字。
他的邀約從不提前說,永遠似是心血來潮,告訴她說,司機在他們公司旁邊的停車場等著,她下班后載她去他那兒一趟。
周彌說:“我還得加班半小時�!�
談宴西:“多晚我都等你�!�
八點,周彌離開公司大樓,先去了一趟附近的便利店。以防萬一,買了一次性內(nèi)-褲和避-孕-套,裝進自己通勤常背的大號托特包里。
司機是開談宴西的那一部奔馳來接的,相較于他的其他車,已是十分低調(diào)。
在車上,周彌給妹妹發(fā)了條消息,告訴她今晚可能通宵加班,不回去了。
宋滿回復(fù):你撒謊!你一定是去男人家里。
周彌回她一個“翠果,打爛她的嘴”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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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過一夜的雨,院子里梨花樹花苞好像又鼓了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