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朗熙走后,周彌對宋滿說:“我又不阻止你早戀,可你好歹跟我報備一聲�!�
“誰早戀,我們又沒一起。在一起肯定會跟你說的,你以為我像你,什么都憋在肚子里�!彼螡M摜了手里的針管筆和速寫本,生起悶氣來。
周彌無言以對。
北城一套房,普通人得奮斗三十年。
她剛工作沒多久,工資供應(yīng)兩人的開銷,剩不下多少。比誰都清楚現(xiàn)在租的房子太寒酸,她已經(jīng)過了在意這些的年紀(jì),妹妹卻尚在青春期。
沉默了沒一會兒,宋滿就主動悶聲道歉:“對不起,姐,我不是故意沖你發(fā)脾氣�!�
周彌搖搖頭,“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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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那天,崔佳航和程一念都來醫(yī)院了。
周彌拜托他倆在病房里待著陪宋滿,自己去清繳住院費(fèi)。
在電梯里,收到談宴西的微信消息,問她需不需要派一部車來接。
她回復(fù):不用,有兩個朋友過來幫忙了。
談宴西回復(fù)一個單字:好。
他倆微信上來回得很不頻繁,都是諸如此類公事公辦的對話,一種斟酌過用詞的客氣感,至少周彌是這樣。
等繳費(fèi)完畢,回到病房。
從沒見面過的崔佳航和程一念倒聊得挺熱絡(luò),因為崔佳航對ACG文化感興趣,程一念又是學(xué)日語,一張口就是共同語言。
出院的車是崔佳航問家里借來的一部豐田的SUV,他開車,程一念坐副駕駛,周彌和宋滿坐在后排。
到地方,周彌叫崔佳航就停路口,進(jìn)去里面不好掉頭,崔佳航不信,又說宋滿才出院,走不了幾步路,一定要開進(jìn)去。
結(jié)果車拐進(jìn)巷里,沿路自行車、電瓶車各種占道,十分鐘挪不了半里路。
程一念頭一個去開車門,笑說:“這路誰進(jìn)來誰后悔。你別繼續(xù)了,退出去吧。我們先下車,慢慢走。”
程一念沒有別意的一句話,崔佳航卻聽得愣了一下。
——你別繼續(xù)了,退出去吧。
崔佳航把車倒回到路口停下,幾步小跑回巷子里。周彌攙扶著宋滿走得很慢,他幾下就趕上了。
他看一下,行李在程一念手里提著,就走過去說:“我來吧�!�
程一念把東西遞給他。
租的老小區(qū),沒電梯,好在她們住在三樓,平時爬爬樓梯茲當(dāng)是鍛煉。
但今日宋滿病體未愈,這爬上去卻是要了老命,又不能背,因為傷口在胸口上。
一步三歇,總算進(jìn)了家門。
家里冰箱還有食材,這時候又到飯點了,周彌就讓崔佳航吃了飯再走。
她去下廚,程一念也進(jìn)廚房幫忙。
空間狹小,餐桌平日都靠墻放,三個人用將將足夠。今兒多了一個人,方形餐桌得往外拖,再加一張凳子。
開飯之后,崔佳航先嘗了一筷子檸檬蝦,直贊好吃,問周彌:“你做的?”
程一念笑說,“我做的�!�
周彌說:“賣相好的都是一念做的。我手藝很差�!�
崔佳航也笑了笑,略感幾分尷尬。
吃著飯,崔佳航問:“你們住這么遠(yuǎn),上班不得起很早。”
周彌說:“還好。習(xí)慣了也沒什么�!�
程一念問:“你住哪兒?”
崔佳航報了個小區(qū)名字。
程一念說:“那里租金挺貴的吧?”
周彌說:“崔佳航北城土著,跟他父母一起住的�!�
程一念點點頭,拖長聲音“哦”了一聲。
中飯結(jié)束,崔佳航就先走了,回公司去加班。
周彌收拾了碗筷,進(jìn)廚房洗完,一會兒,程一念走進(jìn)來,揮一揮捏在手里的手機(jī),笑問:“崔佳航微信能推給我一下嗎?他讓我給他推點兒日語入門的課程,剛他走得急,忘記加微信了�!�
“好�!敝軓浾f,“等我碗洗完�!�
“謝謝啦�!�
程一念沒立刻走,周彌轉(zhuǎn)頭看一眼,發(fā)現(xiàn)她神情猶豫。
“還有什么事嗎?”
“……沒。”程一念笑了笑,轉(zhuǎn)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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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除夕放假還有一周多,周彌回去上班了。每日早上提早一小時起床,把午飯和晚飯都做好,放在冰箱里,讓宋滿中午和傍晚自己蒸個米飯,菜微波爐熱一熱就可以吃。
她基本已經(jīng)預(yù)支完了下一年的年假,沒法繼續(xù)全天候在家陪著宋滿了。
這一周簡直忙碌,尤其年末各種工作收尾,那么多文書工作要處理,人扎進(jìn)去都能溺死。
周彌每日五點就得起床,晚上九點才到家。
想著還欠談宴西一頓飯,始終沒有抽出時間來。
一直忙到除夕前一天,終于放假。
程一念回老家了,周彌和宋滿兩個人過,也無所謂年貨不年貨。盒馬上面點了些肉蛋奶,塞冰箱里,足夠?qū)Ω墩麄春節(jié)。
春聯(lián)是公司發(fā)的文創(chuàng)產(chǎn)品,除夕當(dāng)天早起貼上了。
周彌沒給自己準(zhǔn)備新衣服,倒是給宋滿買了一身,白色毛衣配黑色絲絨的背帶裙,外面搭一件酒紅色寬袖的呢絨大衣。
兩個人過年,終歸有些冷清,一到晚上尤其。
姐妹兩人坐在客廳小沙發(fā)上,開電視當(dāng)背景音,各自抱著手機(jī)。
宋滿在跟白朗熙聊微信,周彌則有一堆的同事和客戶需要拜年。
電話是在晚上九點打進(jìn)來的,一個沒保存過的號碼。
周彌接起了才知道是談宴西打來的,隔著電話,倒覺的他聲音更近些,很是奇怪。
電視里有些吵,周彌起身到客廳相連的陽臺上去。
門一闔上,只有夜色的靜默,聽見電話里談宴西那邊很熱鬧,問他在做什么。
他說:“陪老爺子打了一整天牌,才吃完飯。一會兒還得上牌桌�!�
“贏了多少?”
“哪能贏。哄人開心的牌局�!彼路鹌@鄄贿^,聲音里帶點啞,問她,“你在做什么?”
“跟妹妹看電視。”
“就你倆?”
“嗯�!�
“沒別的親戚?”
“沒有……”周彌說著,頓了一下,“有個舅舅。不過……跟沒有也是差不多的。”
兩人都默了一下。
片刻,談宴西笑說:“你不是還欠我頓飯?”音色更沉兩分。
“看你幾時有空�!�
然而談宴西卻猶豫,“過年不好說。一攤事。”
“那等你有空聯(lián)系我�!�
談宴西又笑了,“哪一回不是我聯(lián)系你?”
怪她從不主動,但卻不予計較的語氣。
周彌一時不知道如何應(yīng)答,手掌撐著陽臺欄桿往下看,看見小區(qū)里樹杈上掛著紅燈籠,融融的橙紅色,直覺那是很溫暖的。
樹影底下有小朋友在那兒玩那種仙女棒,笑聲里夾雜驚呼聲。很短的一支,亮著很漂亮,不過一會兒就滅了。
周彌在這邊微笑了一下,對著電話的聲音依然是平靜無比的,“那你為我抽出一個晚上的時間�!�
笑聲很近,像他就在身邊。
他說:“那我一定盡力�!�
結(jié)果,第二天晚上八點多,談宴西突然來消息,說路過了這兒,過來見見她,車就停在路口。
周彌根本沒想過會這么臨時,手忙腳亂的,也來不及化妝。
換了身衣服,就下樓去了。
談宴西的車很顯眼,還亮著雙閃。
她走過去敲一下車窗,那車窗降下來,談宴西左手手肘撐在上面,側(cè)身抬頭看她,笑說:“盡力了,沒騰出時間。不介意,就陪我去吃頓夜宵吧。”
周彌聞到他身上有很濃的煙味,問:“又打了一天牌?”
談宴西點點頭,“累。”
又看她一眼,笑說:“看見你倒是好了很多�!�
周彌輕輕抿了一下唇。
倒不是覺得他的話有多浮浪,只是自己似乎無法耐受。
談宴西又問:“附近有什么吃的?”
“有是有的,就是怕你吃不慣�!�
“沒這么矯情�!闭勓缥餍σ恍�,“上車吧。你帶路。”
“我還得回去跟宋滿說一聲——手機(jī)沒帶出來�!�
“也不怕找不到我?”
“找不到我就當(dāng)沒看見你的微信。”周彌微笑一下,然后退一步說,“你等等。我回去就來�!�
談宴西發(fā)現(xiàn)周彌真的很少笑�?蜌獾男κ怯械模嫘牡纳�。
有個詞,現(xiàn)在被用壞了,在網(wǎng)絡(luò)環(huán)境里幾乎成了一個很搞笑的詞。但回歸本意,其實很切合周彌。
“冷艷”,既明艷又清冷,矛盾的特質(zhì),在她身上卻統(tǒng)一。仿佛本該如此。夜里盛開的花,不屑叫人來賞。
是以當(dāng)她笑的時候,人就很容易有種被垂青感。
談宴西承認(rèn)自己是因為這個微笑才叫住她:“我跟你過去,跟宋滿打聲招呼�!�
周彌說:“我?guī)湍銕У骄托辛恕!?br />
談宴西登時笑了聲。
而周彌反應(yīng)過來,這是個幌子,“……我家沒什么可去的。怕你去了會覺得我是失禮�!�
“哪至于�!闭勓缥骼_車門下來,按鑰匙鎖了車,披上了外套,“走吧�!�
進(jìn)去是單行道,兩側(cè)筑低矮白灰墻,叫人涂得亂七八糟。墻根處種了桂花樹,稀稀落落掛著紅燈籠,水泥路面被碾得坑洼不平。
周彌絲毫不扭捏,因為是真覺得不必自卑,更無須遮掩,自己目前的能力,就只能住這兒,承認(rèn)不承認(rèn),這就是一個事實。
這路她走慣了,碰見坑深的地方,還會提醒談宴西注意腳下。
到了樓下,也提前跟他說明,這里沒電梯。
她去拉開鐵門,怕門一下反彈打著人,掌住了,等他進(jìn)來才松了手。
到三樓門口,周彌敲了敲門。
宋滿把門打開,看見談宴西很是驚訝,“你怎么來啦!給你拜年,新年快樂啊。”
談宴西伸手從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封利是紅包,遞給她,笑說:“還好沒派完,還剩了一個。”
宋滿高興接過,叫他進(jìn)屋,自己在玄關(guān)轉(zhuǎn)了半圈,“我們家沒多的拖鞋啊——你直接進(jìn)來吧,崔佳航來也是直接進(jìn)來的�!�
談宴西走進(jìn)去看一眼,挺小的一套房子,那種老式的紅木家具,顯得顏色很沉,但屋里收拾得干凈,小物件也花了心思,餐桌上三只茶杯,各有各的風(fēng)格。
周彌進(jìn)屋之后,先往廚房去了。
談宴西指著那三個茶杯,問宋滿,“哪個是你姐姐的?”
宋滿說:“你猜一下呢?”
“我猜是這個�!�
周彌聽見對話,回頭看一下,看見談宴西指的是那個凍綠色琉璃的杯子,不由地勾勾嘴角。
宋滿說:“哇,你猜得可真準(zhǔn)?有什么依據(jù)嗎?”
“沒有。直覺�!�
周彌從碗柜里拿出一只閑置的馬克杯,提灶臺上水壺,給談宴西倒了杯熱水。
端出來,一面對宋滿說:“現(xiàn)在不發(fā)脾氣了?”
宋滿撇撇嘴。
談宴西笑問她:“為什么發(fā)脾氣?”
周彌說:“她跟同學(xué)約了今天晚上去看電影,我沒同意�!�
宋滿一臉委屈,“我真的已經(jīng)好很多了,我保證會照顧好自己�!�
談宴西想了想說:“正好我們出去吃夜宵,順道把你送去,吃完了再接你回來。親自看著,總不會出問題?”他話是看著周彌說的。
宋滿說:“可是我都跟他說取消了�!�
“取消了就再約�!�
宋滿笑嘻嘻說:“您可真是行動派�!绷ⅠR掏出手機(jī),回臥室打電話去了。
周彌壓根沒插得上話,轉(zhuǎn)念想想,算了,沒必要大過年的掃她的興。
一會兒,宋滿就從臥室出來了。
衣服也換了,是周彌給她買的那身。
談宴西看一眼,“新衣不錯�!�
宋滿笑說:“我姐姐挑的。她眼光好著呢。”
談宴西也笑,看著周彌,“可不是�!�
車上宋滿倒是安靜,坐在后排抱著手機(jī)一直在聊微信,對象毋庸置疑一定是白朗熙。
車開到影城,周彌把宋滿送到了白朗熙手里才放心,不忘叮囑他看著她點兒,別跟人碰撞,別著急,寧可走路慢些。
白朗熙說:“姐姐你放心,我會保護(hù)好她的�!�
周彌笑了。也只有赤誠少年,才不會諱言這樣直白的話。
回到車上,周彌問談宴西,“想吃什么?”
談宴西頭靠著椅背,實在疲憊不過的樣子。她好像也是第一回見他這樣,仿佛絲毫不愿動彈的頹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