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99章
(上)不要裝了。
深夜兩點,警署辦公室卻仍亮著燈。謝家華今日剛剛結(jié)束了對一名重案犯的逮捕工作,此時衣袖上還帶著幾點血跡,裸露的手臂上纏著幾圈繃帶,坐在桌前一邊翻著一沓案卷資料一邊喝著咖啡。他眉頭緊鎖著,刀削斧鑿般瘦削而堅硬的面容愈發(fā)顯得森嚴而肅寒,他今年才33歲,但眼角已經(jīng)有了絲絲細紋,深邃瞳眸的周遭微布血絲,是長年累月地毫無個人時間、不分晝夜地查案辦案所致。
看到入神處,桌上的大哥大突然響起,將他驚了一驚。深夜來電,職業(yè)習(xí)慣令他以為又有什么要案命案發(fā)生,匆匆接起,“喂?”
那邊說了幾句話。他驚訝地拿開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眉頭皺得更緊,“什么?他現(xiàn)在怎樣?……好,我馬上來�!�
他匆忙起身,抓了外套與車鑰匙,走出幾步又想起什么,倒了回去,將剛才仔細審查的那疊資料謹慎地放入抽屜中鎖好,然后快步跑了出去。
……
轎車很快停在了駱克道街角的一間酒吧門前。已是深夜時分,這條酒吧街也顯得人煙稀少起來,只有不遠處幾個醉鬼坐在路邊互相推搡著罵罵咧咧。謝家華謹慎地看了他們幾眼,確定只是朋友間嬉戲打鬧而非斗毆鬧事,于是匆匆步入了小酒館內(nèi)。
客人都走光了,小老板與調(diào)酒師正分頭打掃著地面與吧臺上的狼藉,看見他進來,都大吃了一驚,“阿Ward!原來是你�。 �
謝家華許多年前在這個酒吧與唐嘉奇相識,當(dāng)初是這里的�?�。調(diào)酒師跟他寒暄了幾句,從吧臺上拿起一個被番茄醬與酒液糊得臟兮兮的大哥大道,“他手機里把你單獨存成第一個0字頭,我們就打給你了�!�
謝家華接過手機看了一看,發(fā)現(xiàn)通訊簿第一個確實是自己的號碼,被存的名字叫“0_TheFool”。
調(diào)酒師是見過上次謝家華喝醉被陸光明帶走一事的,隱約猜到他倆有非同一般的關(guān)系,湊到謝家華耳邊低聲道,“他以前來過幾次,從來沒喝醉過。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想不開,一直喝一直吐,趕也趕不走,你快弄回去哄哄吧�!�
“他人呢?”謝家華四望。
“后面沙發(fā)上躺著,沒發(fā)酒瘋,就是一會兒又吐一次�!�
謝家華在酒吧角落的沙發(fā)上找到了爛醉如泥的陸光明。這位小陸Sir仰面躺在那里,睜著眼睛平靜地看著天花板,兩腿合攏,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是十分文靜安寧的醉態(tài)——如果忽略他渾身臭不可聞的臟污的話。
謝家華將外套脫下來蓋在他身上,拽了他兩下拽不起來——陸光明喝得眼睛也直了手腳也僵了,整個人仿似一堆朽木。謝家華索性一躬身一使勁,直接將他打橫抱了起來,快步朝店外走去。
正要過來幫手扶人的小老板與調(diào)酒師驚呆了,直到謝家華穩(wěn)穩(wěn)地出了酒吧門,小老板才發(fā)出感慨,“真不愧是阿Sir,臂力驚人……”
“哎,手機還沒拿!還有包!”調(diào)酒師一邊驚叫一邊趕緊拿起陸光明遺留的東西追出門去。
……
轎車在平穩(wěn)的車速下駛過了廉署位于九龍的一處辦公場所。謝家華一邊開車一邊匆匆瞥了一眼,只見有幾間辦公室還亮著燈,顯然廉記也有同警方一樣徹夜查案不能眠的風(fēng)俗。但這位躺在他車后座的小廉記卻并沒有跟他的同事們并肩作戰(zhàn),而居然一個人跑到酒吧徹夜買醉。
謝家華從后視鏡里朝后看了一看他,他仍是那樣安靜地躺著,仿佛毫不介意自己被什么人帶去什么地方。
謝家華想起了他手機中存的“0_TheFool”。他中學(xué)時期的夢想是學(xué)藝術(shù),對西方塔羅牌畫有一些了解:TheFool是塔羅牌中“愚者”的英文;在常見的塔羅牌面上,愚者左手持玫瑰,象征天真單純與熱情,右手持杖負包裹,象征力量與負重前行;它在22張大阿爾卡那牌中編號為0,同時編號也為22,象征塔羅牌的開始與終結(jié),代表著無限的可能性。
——他不明白陸光明將他的名字存成這樣時的心情,或許他想多了,陸光明只是單純地想罵他是個傻蛋?
……
車最后停在了謝家華居住的公寓大樓停車場。這次的步行距離較遠,他折騰了一陣,終于吃力地將陸光明背了起來,并且搖晃了毫無反抗的陸光明一下,“醒著嗎?自己拿包�!�
陸光明睜開眼睛,還真微微抬起手,接過了自己的公文包。謝家華得以騰出手來鎖了車門,拖住他屁股,穩(wěn)穩(wěn)地朝電梯間走去。他以為陸光明歇了一陣,或許清醒了幾分,但陸光明手提著公文包,突然雙臂環(huán)在他胸前緊緊地抱住了他。
“阿爸……阿媽……”陸光明低聲道,溫?zé)岬乃温湓诹酥x家華的頸后。他隨即低下頭去輕輕用嘴吻去了自己的淚水,親著謝家華汗?jié)衽c淚濕的頸后喚道,“嘉奇哥……”
謝家華沒有停下腳步,穩(wěn)穩(wěn)地朝前走去。
十分鐘以后,他在自家浴缸里將陸光明放了下來。陸光明扔開了包,但手還環(huán)著他不肯放開。他在陸光明的騷擾與糾纏下為對方脫掉了臟污的衣服,打開蓬蓬頭替陸光明沖洗身體,陸光明赤身裸體地坐起來貼在他身上,一邊胡亂地親他眉眼一邊喚他,“嘉奇哥……”
謝家華關(guān)掉了水龍頭,微微偏頭避開了他的親吻,平靜地道,“你醉了�!�
“我沒醉�!标懝饷鳚M眼水意與情欲,還要上前糾纏,謝家華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醉了。但你認得出我是誰。不要裝了�!�
陸光明愣了一愣,但片刻之后就瞇起眼睛,笑出了兩彎月牙。
他糊里糊涂地喝了一夜,醉了又醒,醒了又醉,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醉到什么程度,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何時是假裝、何時是真實。在謝家華出現(xiàn)在酒吧時他就已經(jīng)認出了他,一邊嘴里叫著嘉奇哥,一邊清楚地知道自己吻的是謝家華,但那些悲傷與淚水、思念與彷徨,就全是假的嗎?
他對他的上司許Sir是有怨念,但三年來的那些尊重與服從是假的嗎?在案件有所突破的時候,他猶豫良久,最終還是選擇將相關(guān)材料遞交給許Sir,那一份萬分謹慎與慎重給出的信任也是假的嗎?
許Sir罵得沒錯,他是令人失望,這么多年以來,他虛虛實實地隱瞞著自己,不相信任何人,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定很令旁人心寒。可對他而言,他又怎能判斷得出別人是真是假呢?他幼年喪父喪母,在福利院中遇到猥褻幼童的護工,度過了幾年暗無天日的時光,直到唐嘉奇來做義工、才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舉報了護工將他解救。因為這樣接二連三的創(chuàng)傷刺激,他內(nèi)向、封閉而偏激,將自己像刺猬一般牢牢地武裝起來,除了唐嘉奇,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就連對唐嘉奇他也是一邊深深地渴望著一邊下意識地抗拒躲避著,直到唐嘉奇出事的那一天……他從此失去了辨別真情的能力。
老天爺奪走了唯一一個真心待他的人,這個世界上除了他,誰都有可能是害死嘉奇哥的幫兇,他又憑什么相信這世間的好意?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甚至認為謝家華也有可能是兇手之一,那些深情只是謝家華掩蓋罪惡感的偽裝,直到那一天酒醉后的謝家華一邊上他一邊哭著呼喊唐嘉奇的名字。他身體明明很痛,卻開心地笑了出來,他在那持續(xù)不斷地沖擊中捧住了謝家華的臉,親吻他臉上的淚水——那眼淚是真的,縈繞在那顆心上的痛苦,原來與他真的是一樣的。
多么有趣的謝家華啊,一個離真兇近在咫尺、卻始終被蒙在鼓里的愚者,一個始終沒有被磨滅天真、沒有放棄追逐、背負著沉重而前行的靈魂。即使這個人是如此厭惡著他,懷疑著他,不過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虛偽而墮落的他,本來就沒什么可喜歡的。此時此刻,只要共享肉體的歡愉就行了。
“謝Sir,真沒情趣,”他一邊說一邊試圖繼續(xù)逗摸謝家華的臉,但手腕仍被謝家華牢牢地抓住,他不以為怒,反而嘻嘻地笑出聲,“也睡過好幾次了,裝什么矜持。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是因為你醉了……現(xiàn)在我也醉了,就再來一場嘛……大家都爽一爽,不是挺好嗎?”
謝家華面色微微發(fā)黑,沒有答話。陸光明笑著又繼續(xù)道,“你不愿意?不然換我艸你一頓?哎,你跟嘉奇哥,以前都是你在上面?他沒有艸過你嗎?”
謝家華打開蓬蓬頭,劈頭蓋臉地淋在了他臉上!
第100章
(下)我們都累了。
謝家華打開蓬蓬頭,劈頭蓋臉地淋在了他臉上!
陸光明猝不及防嗆了幾口水,一邊躲避一邊嗆咳。謝家華趁機按住他,抓起一旁的毛巾,不顧他的抵抗,把他從頭到尾都狠狠搓洗了一遍,還捏著他下巴硬給他灌了漱口水,逼他哇哇地吐出來。然后將被搞得昏頭昏腦迷迷蒙蒙的他丟在浴缸中,自己也匆匆洗了個澡。最后飛快地將兩人都擦干,就這么赤身裸體橫抱著陸光明走出去,將他扔到臥室床上。
陸光明被扔醒了,嘴里口齒不清地嘟噥著,看著他吃吃地笑。謝家華關(guān)了燈,跟著上了床,他還想繼續(xù)騷擾謝家華,但使了半天勁連手都抬不起來。謝家華用被子裹住了他,拍了拍他冰冷的臉說,“睡吧�!�
陸光明不樂意,毛毛蟲一般往前挪了挪身,一下子將臉貼在他臉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我看見了……”
“什么?”
“我看見他親你了,就在那個酒吧,我偷偷去的……”
謝家華吃驚地沒有答話。陸光明終于使足力氣將手抬起,在他堅硬眉骨上戳戳點點地道,“謝Sir,你那時候呀,又年輕又靚仔,又是警察,穿著‘軍裝’,多好看啊,我要是他,我也中意你,怎么會去中意一個十五歲的黃毛小子呢……”
他低下了頭,聲音變得凝滯而暗啞,“黃毛小子又臭又倔,一丁點都不招人喜歡,對不對……我為什么要想不通,為什么要跟他吵架,為什么要對他罵‘走開’……他真的走開了,真的再也沒回來……”
謝家華緩緩抬起手來,抹去了被糊在自己臉上的淚,然后展臂將哭得快要成為一灘稀泥的陸光明按進自己懷里。
他眼眶也一陣發(fā)熱,但并沒有流下淚來,他心里是說不出的疲憊與哀思。那些成年累月的歉疚、痛苦、焦慮與絕望,像越壘越高的山,蹉跎著他的歲月,磨蝕著他的靈魂。而眼前這個痛哭流涕的少年,更是從那時起就將自己鎖進了一副虛偽而孤獨的成人軀殼中,從此再也沒有長大過。
他輕拍著陸光明的后腦勺,嘆道,“睡吧。我們都累了。睡吧�!�
……
陸光明從宿醉中醒來。他是側(cè)睡著的,睜眼時迷迷蒙蒙地見到了一旁枕頭上的陽光。
他頭疼欲裂,昏昏沉沉地揉了揉眼睛,發(fā)現(xiàn)真的是陽光——而他的房間里是常年見不到光的。
他低下頭去將整個人縮進了被子里,在那黑暗里揉了好一陣太陽穴,也沒有想起來昨晚發(fā)生了什么。頭實在太疼了,索性掀開被子坐起來,這才認出這里是謝家華的家。
“……”他到這時仍然沒有想起來什么,一臉傻懵地四處看看,沒有看見謝家華本人。雖然自己渾身上下一絲不掛,但毫無曖昧痕跡,又姿勢扭曲地摸了摸屁股,沒摸出什么異樣來。他于是十分疑惑——我把他給上了?他肯給我上?不可能吧!
他光著屁股爬下了床,熟門熟路地到柜子里翻出了一條謝家華的內(nèi)褲穿上,又披了件襯衫,然后發(fā)現(xiàn)床邊奇怪地沒有放拖鞋——因為謝家華昨天是一路將他抱回床上的。他赤著腳走出臥室,先跌跌撞撞地撲進廁所狂放了一通水。然后東倒西歪地出來,一屁股栽進客廳沙發(fā),端起桌上一個外賣紙杯咖啡聞了一聞,太口渴了,昏沉沉地想喝。
“放下!”謝家華厲聲道。
陸光明手抖了一下,下意識地兩手捧住了咖啡杯,像只松鼠似的抬起頭,一臉茫然地看向從廚房里走出的謝家華。他實在是醉暈頭了,連平素里那副偽裝的面具都還沒來得及戴上,因宿醉而臉色通紅,眼睛大睜著又驚訝又無措。謝家華的那件襯衫對他而言大了一號,耷拉著披在身上,袖子遮住了半只手,頭發(fā)亂糟糟的,他本來面相就顯小,這下看上去更像個偷穿了大哥哥衣服的小弟弟。
謝家華陡然看見他這副天真無邪的情態(tài),一時間也無措起來,輕咳了一聲,緩聲道,“那個放了很久了,我待會兒倒杯水給你�!�
謝家華將手里端的兩碗面放在了一旁的餐桌上。進廚房翻了一陣,最后從冰箱里翻出一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沒開封的純凈水,擺在餐桌上。陸光明此時已經(jīng)聞著香味不由自主地湊到桌邊來坐下了,正好奇地看著那碗面。
“隨便吃吧,我只會煮泡面。”謝家華說。
“我連泡面都不會煮,”陸光明傻傻地說,“好香啊。”
謝家華眼皮詭異地跳了一下,回廚房去拿了兩雙筷子。陸光明還在那里有氣無力地擰瓶蓋,他拿過來幫陸光明擰開了。
陸光明一口氣喝了大半瓶水,拿起筷子,又吸吸呼呼地大吃了一通。他昨天中午到現(xiàn)在胃里除了酒什么都沒裝過,早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吃著吃著,他終于把魂吃回來了,腦子里倒帶一般地轉(zhuǎn)出了昨晚一些零星的畫面,不由得“吭哧”一聲嗆住了!
“咳咳咳咳咳咳……”
謝家華將剩下半瓶純凈水往他那里推了一推,他忙不迭接過來灌了幾口,又跳起來沖進廁所去嗆咳嘔吐了一番。好半天,才洗干凈臉,神色復(fù)雜地出來。謝家華此時再看他,他眼睛里那些天真懵懂就已經(jīng)消失了,替代之物的是隱藏在假惺惺笑容之下的狐疑與戒備。
“謝Sir昨晚怎么在酒吧?你也去買醉?”
謝家華不喜歡跟這個狀態(tài)下的他說話,自顧自地從自己碗里朝他碗里多夾了幾筷子面�!翱禳c吃。我一會兒要上班�!�
“……”
陸光明狐疑地重新在餐桌前坐下,猶猶豫豫地拿起筷子往嘴里塞。謝家華端起碗來喝湯,看也不看他。陸光明從未與他如此平和地相處過,心里非常忐忑——上一次分別時,他還往謝家華臉上狠狠揍了一拳呢。謝家華本來就厭惡他,這次居然不想著報一拳之仇反而還煮面給他吃?
難道我真把他上了?技術(shù)太好,給他上舒服了?陸光明心里突然涌出一個非常異想天開的念頭。
“快點,我要出門了�!敝x家華往他碗沿上敲了一下。
陸光明一邊埋頭猛吃,一邊注意到他手臂上的一道新傷,傷口不深,但皮肉卻翻卷著微微紅腫,是有些感染發(fā)炎的跡象。
“怎么不處理一下?”
謝家華沒答他,站起來將他面前那份吃完的湯碗收走了,進廚房去洗碗。陸光明追在后面,“我來洗吧,傷口碰不得水……是不是昨晚我弄的?”
“不是你,昨天抓犯人�!敝x家華道。并沒有說昨晚在浴池里被陸光明折騰的那一場�!芭霾坏剿�,你出去坐�!�
陸光明被他趕回了客廳,懵頭懵腦地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謝家華是為什么出現(xiàn)在酒吧的,只記得自己好像被他背回了家,然后好像親在他臉上——我發(fā)懵了嗎為什么要親他?!
他還記得上次兩人不歡而散的事,心緒十分復(fù)雜。謝家華不一會兒從廚房中走了出來,一邊進臥室換衣服一邊提聲跟他道,“我去上班,你去不去廉署?順路送你�!�
“……”陸光明半天沒回話,他胡天黑地醉了一晚,都還沒想好要怎么去跟許Sir道歉,下意識猶豫著。
謝家華知道他醉懵了,并沒在意。他換好了衣服,走了出來,面色和緩地跟陸光明道,“上次的事,我并不是不信你,只是覺得或許當(dāng)中有些誤會,所以才那樣跟你說,沒有顧及你的心情,是我的錯,對不起。你曾經(jīng)說過唐嘉奇當(dāng)年接近我是為了調(diào)查我手頭的案子,我將當(dāng)年和他來往時所有我經(jīng)手的案子都找出來重新審查了,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蹊蹺之處。那些卷宗現(xiàn)在都在我的辦公室里,你什么時候有空可以過來親自看一看,看你能不能找出什么關(guān)聯(lián)�!�
陸光明神色復(fù)雜地看著他,完全沒有料到他會這樣說。猶豫了許久,他開口道,“嘉奇哥……他當(dāng)年從你家找到過一張涉案照片,他拿回來給我看過。”
謝家華習(xí)慣性地皺起眉頭,回憶道,“沒可能,他從來沒去過我家�!�
陸光明臉色一變,一下子閉上嘴別開頭去。謝家華意識到自己再次說錯話,正想開口補救,沙發(fā)上公文包里的大哥大突然響了。
鈴聲很特別,是特殊設(shè)置過的。陸光明面色一凜,趕緊將它拿了出來,快步走進臥室中接通,同時“砰!”一下關(guān)了臥室門。
謝家華從這口閉門羹里吃出了陸光明的憤怒——這個多疑又敏感、一邊謊話連篇一邊又從心底深深渴望被人信任接納的別扭小子,肯定又誤會他剛才的話是對自己的質(zhì)疑與反駁。
他站在臥室門外嘆了口氣,等了幾分鐘,低頭看了看手表。他的上班時間真要過了,但也不能就這樣將陸光明扔在這兒——只怕陸光明更要誤以為他耍冷戰(zhàn),兩人之間搞得更僵——只能貼在門上想聽里面說完了沒有。
陸光明突然一下子拉開了門,他其實只接聽了十幾秒電話,之后從衣柜里翻出幾件謝家華的衣服給自己穿完了全套。此時見謝家華居然貼門上偷聽,神情一下子更加憤怒冷漠起來。謝家華尷尬地想解釋幾句,但陸光明看也沒看他,從他身邊側(cè)身擠了出去,拿起公文包與手機,自顧自地要走。
謝家華追在后面,“你等一下,我送……”
陸光明打斷他,“我不去廉署�!�
他在玄關(guān)處找到了自己的鞋,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吐得不成樣子,于是毫不客氣地拉開鞋柜拿了一雙謝家華的拖鞋,就這樣西裝加拖鞋地走了。謝家華匆匆拿了錢包車鑰匙追出門去,正好見到他猛摁電梯的側(cè)影——電梯門在謝家華趕到前果斷關(guān)閉。
謝家華吃了今天第二口閉門羹,終于沒忍住罵了聲“操!”,心里頗想把這個不能好好說話的臭小子拎回來揍一頓屁股!心情好的時候笑嘻嘻地死纏爛打,滿嘴胡言亂語地耍壞心眼,心情差的時候眨眼就翻臉,滿腦子胡思亂想地耍小性子,這是個什么欠操的破德性?
他沒意識到自己也是一塊捂不熱的大鐵板、冷肅頑固也沒什么好德性,泄憤式地朝墻角的垃圾桶上踹了一腳,索性轉(zhuǎn)身走了樓梯。
第101章
(上)這張臉怎么舍得打呀!
陸光明穿走了謝家華衣柜里最貴的一套西裝,去商場配了一雙好鞋,在理發(fā)店理了一個時下流行的大奔頭,最后朝西裝胸袋中折了一方裝飾性的方帕,手肘和耳側(cè)噴了一些古龍水,開著一輛租來的林寶堅尼,前往港島某星級酒店,參加當(dāng)夜的一個慈善晚會。
慈善晚會由“和義倉儲貨運公司”董事長喬春安出資主辦,協(xié)辦單位有多家和字打頭的公司,還盛情相邀了一些明星、名士、名媛前來。會場內(nèi)外人流涌動,西裝達履的紳士與華服美妝的淑女相攜而來,彼此招呼問候。門口擺放了兩張等人高的中非兒童照片,大睜著黑曜石般的眼睛,楚楚可憐。
喬爺一身唐裝,和藹可親地站在照片旁迎客�!皢�,大炳!來得早哇!”“老五也來啦!哈哈哈!別客套了,快進去吧!哎,今天不捐夠一百萬不準(zhǔn)出去啊!”“鄭探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師爺快來,來來來,陪鄭探長進去視察視察!”
陸光明從林寶堅尼上下來,隨手將鑰匙扔給了車童。喬爺還沒來得及看清這位年輕的富豪,陸光明快步邁上臺階,迎面一個火辣辣的熊抱!“喬伯!好久不見!”
“哎,哎……”喬爺發(fā)著懵。
陸光明笑嘻嘻地貼在他耳邊道,“我爸他老人家前天晚上在二姨身上閃了腰,現(xiàn)在還起不來呢。只能讓我來代他出席啦�!�
喬爺在政商兩界交往眾多,其中兒子能有二十出頭還開著林寶堅尼的都是大權(quán)大富之輩。他一時還沒辨出陸光明是誰家的少爺,陸光明已經(jīng)飛快地往他側(cè)臉奉上一口法式香吻,贈出一句流利法語,“Felicitations!喬伯!祝晚會成功!”
他瞇起月牙眼,咧出一個純真可人的微笑,隨即放開了他喬伯,活潑瀟灑地大步入了會場。喬爺被他的香風(fēng)迷了一瞬間心竅,突然間感覺他比自己新近那位藍顏小知己Sammy還要賞心悅目許多,但隨即微一甩頭將這個念頭甩了出去——老兔不吃窩邊草,他可不能對別人家少爺下手!
陸光明成功混入了晚會現(xiàn)場,從胸袋里抽出手帕狠狠擦了擦嘴,隨手扔進了端著紅酒路過的侍應(yīng)生的托盤里,并端走了一杯紅酒。路過的貴婦朝他微笑示意,他不失禮貌地還以一禮,然后不動聲色地四下觀察:會場的氣氛并不嚴肅,沒有大量桌席,以自助餐加紀實照片展覽的形式展開,四面靠墻處擺滿了幼兒餓殍的照片。似乎是為了使賓客切身感受到這種饑餓,自助餐臺上只擺放了酒類與蔬菜沙拉。
陸光明靠在餐臺邊吃了幾口沙拉,又連喝了幾種他只在自己的法語教科書上見過的名酒。他站的位置扎眼,容貌又出眾,不多時便有名媛上前大方地與他搭訕,他笑瞇瞇地開始侃侃而談,將去年被他送上法庭的一位貪腐權(quán)貴的私生活套在自家頭上,大編自己孤身旅法的見聞,又毫不要臉地稱自己前幾天剛滿21歲,笑嘻嘻喚名媛們“小姐姐”。幾位靚女眾星拱月一般將他圍在中間,歡聲笑語不斷。
正是歡樂之時,那邊廂喬爺站上了會場中央的小講臺,先微笑著舉起手中的小勺子敲了敲酒杯,發(fā)出“叮~”一聲輕響。
——會場太大了,人聲繁雜,沒有人注意到他。
兩個酒店工作人員趕上來,為他調(diào)整了一下話筒,降低高度對準(zhǔn)了他的臉。喬爺舉杯又“叮——!”了一聲,這下這刺耳的碰撞聲帶著尖銳的雜音席卷了全場。
所有人都被嚇住了,目光集聚在了他身上。喬爺咳了一聲,“不好意思,話筒有些問題。各位貴賓,各位朋友,歡迎大家賞面來到今天的晚會現(xiàn)場!這個逢此佳節(jié),不,逢,逢此歡慶時刻,我喬某人的心中十分感懷呀!今次能夠作為主辦人,支持我們的慈善事業(yè),是我喬某人的榮幸……”
這位大佬叱咤黑道數(shù)十年,沒成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能跟“慈善”二字扯上關(guān)系,還能光光鮮鮮地站在社會名流們面前大放厥詞,瞧瞧底下還有記者拍照采訪!他心潮澎湃地將開場白講成了春節(jié)晚會上的獲獎致辭,嘰嘰喳喳說個不�!�
站在陸光明身邊的一位姓方的名媛用手帕捂住嘴發(fā)出了嘲笑聲,手肘不著痕跡地輕拄了陸光明一下,低聲道,“你說這是哪兒來的土包?”
陸光明微微輕笑表示了贊許,并將審慎尋找的目光投向了喬爺周圍——正好這時喬爺興奮地朝臺下招了招手,“來來來,何顧問,來……我為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和氏集團的總顧問何先生,也是這次慈善晚會的總策劃師!何先生年少有為,是當(dāng)今香港的金融新貴……”
何初三穿了一身晃眼的白西裝,帶著春風(fēng)一般和煦的微笑走上臺去,長身玉立地站在了喬爺身旁,接過喬爺遞來的話筒,向大家致謝之后開始言歸正傳地介紹起本次的捐款流程及善款用途等等。
方名媛又低聲笑道,“這才像話嘛,瞧這位何顧問長得帥,聲音也好聽�!�
“比我還帥?”陸光明笑嘻嘻地問。
方名媛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滑,又彈了一彈,“小弟弟,你比他還嫩了些,姐姐喜歡熟男�!�
陸光明彎著眉眼一笑,“這么巧,我也喜歡熟男�!彼D(zhuǎn)身挑了兩杯酒,名媛以為是遞給自己,但他卻俏皮地舉著酒杯旋了個身,“不跟姐姐聊啦,我去勾搭勾搭那位熟男�!�
“哎,你……”方名媛本來以為他開玩笑,豈料他真的端著兩杯酒朝會場中央走去了。
……
喬爺與何初三致完辭,下臺與兩位政界商界的要員握手致意,正在熱談之中。邊上突然響起一個年輕的聲音,“喬伯!”陸光明端著酒大大方方地闖了進來,又對兩位經(jīng)常出入在電視上的要員笑道,“黃叔叔!王伯!”
眾人都還處在認不出他的呆愣之中,他彎眼一笑,“不打擾你們談?wù)�,我想借一借何顧問�!?br />
三人看向何顧問,何顧問也是一臉茫然,“我?您是……”
“何顧問不認識我了?上次你跟我阿爸介紹你們公司服務(wù)的時候我也在場,想再咨詢咨詢你�!�
何顧問明顯沒大想起來,但架不住陸光明的熱情笑容,還是接過了他手里的酒杯,“喬爺,黃先生,王先生,那你們先聊�!�
“去去去�!眴虪敽吞@可親地擺手道,心里還是覺得陸光明可愛。兩個年輕靚仔西裝長腿地并肩朝前走去的背影,真是唯美動人,小屁股真翹……
“老喬?”
“哎!黃老,不好意思!剛剛說到哪兒了?不如我們?nèi)プ侣f?”
……
陸光明帶著何初三向會場深處走去,二人一邊假意觀賞著墻邊的照片一邊低聲快速交談著。
“有勞你過來,”何初三道,“喬爺看我看得很嚴,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是我應(yīng)該的,你才是辛苦了�!�
“廉署那邊現(xiàn)在情況怎樣?”
“暫時不能立案,不過今天技術(shù)組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查謝英杰的資產(chǎn)情況�!�
“他的錢應(yīng)該已經(jīng)大部分轉(zhuǎn)移到海外私密賬戶,或者直接以現(xiàn)金的形式存放。我會用一些手段盡量將他的資金引回來,到時需要你們在極短時間內(nèi)收網(wǎng)�!�
“明白,我會向上級爭取盡快立案的。喬爺舉辦這次慈善活動的目的是洗錢?”
“是�!�
“你替他做事,自己要小心法律邊界,別把自己陷進去了。”
“放心,我沒有越界。慈善基金的賬目是我在掌管,今晚善款所得和他的個人注資會全部用于真正的慈善,喬爺不知情�!焙纬跞囂街蛄艘豢诰�,品出了一絲澀味,“這次活動是我建議喬爺舉辦的,是個幌子,我手上的資金不多了,撐不了太久,我需要主動作出一些大動作討他歡心,展現(xiàn)自己的能力,希望能盡快接觸到老掌柜本人�!�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陸光明認真道,“這件事不論成敗以否,我都為我自己、也替全港市民感激你。如果除掉老掌柜這顆大毒瘤,你就是幫助全港市民的大英雄。”
何初三搖頭苦笑,“陸Sir什么時候也會講這些話了,我做這一切都是出于私心,我只是一個自私的小人物。你和你的同事,你們才是大英雄。”
陸光明還想說什么,但何初三突然從酒杯的倒影中看到自己背后走來的一個身影,他毫不猶豫地立馬舉起酒杯淋了陸光明一頭一臉!
“打我,快!”他壓低聲說。
陸光明呆愣了僅僅半秒,眼角余光也瞟見了偷偷摸摸走過來的師爺!他毫不猶豫地一拳揮到了何初三的臉上!
“啊喲!這張臉怎么舍得打呀!”跟師爺同路走過來、正想向兩名靚仔搭訕的方名媛驚叫道。
第102章
(下)掌柜的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