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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他迎著何初三的目光,艱難地開了口,“不是你想的那樣。戒指在打斗的時候不小心弄丟了。我去泰國是因為小馬得罪了泰國當(dāng)?shù)氐囊粋大佬,就是照片上那個泰國人,曾是青龍父親的故交。小馬被扣在了泰國,我?guī)е仞┤ゾ人?br />
    他詳細地向何初三敘述當(dāng)時“發(fā)生”的一切,這些話他打過無數(shù)次腹稿,連拯救小馬的過程中每一個驚險的細節(jié)都在他腦海中栩栩如生。何初三一言不發(fā)地,聽他說完了所有的話。

    “……我?guī)е菑堈掌菫榱烁鷮Ψ教讉交情,”夏六一最后道,“就是這樣而已,你明白了嗎?”

    何初三垂下了眼去�;璋抵兴床磺搴纬跞纳裆�。

    “你的意思是你去泰國跟青龍沒有關(guān)系?”何初三的聲音恢復(fù)了平靜。

    “沒有任何關(guān)系,是你想多了。”

    何初三又發(fā)出了一聲輕笑。

    “真的是我想多了。我想在你心里就算我比不過他,也至少占據(jù)了一半的份量,是我想多了。我用盡全力了,但我改變不了你們的過去,從他去世的那一刻起我就輸了。我不怪你還愛他,但我不能接受我的先生對我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說謊,我也不想再跟別人分享你的感情�!�

    他從衣兜里摸出那張照片塞進夏六一手里,隨即推開了他,向邊上退了一步,“這個家是我的,該離開的人不是我。”

    夏六一震驚地看著他,看著他面上淡漠的神情。他幾乎聽不懂何初三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你究竟發(fā)什么瘋?”他想抓住何初三,但何初三飛快地往后又退了一步。

    “把外面的保鏢全部帶走,我和他們的大佬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阿三!”夏六一心驚而焦急地喚道。

    “夏六一,”何初三平靜地喚道,“你說這件事跟青龍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但在年三十那天晚上,你做噩夢的那天晚上,你抱著我叫了一晚的‘阿大’,你一直在求他‘回來’,說‘我要殺了他們,為你報仇’�!�

    “……”血色從夏六一臉上褪去,心跳在他耳側(cè)響如驚雷,他在那一聲一聲的轟鳴中聽見了何初三最后一句話。

    “你走吧�!�

    ……

    清晨時分,電話在床頭響起。崔東東從軟玉溫香中被吵醒,嫌煩地將腦袋朝下一拱,一臉埋進小蘿的胸。

    “接電話�!毙√}迷迷糊糊地推了她一把。

    “你接。”崔東東沉浸在又大又熱又軟的美妙觸感中。

    “在你那邊啊。”小蘿又推了她一把。

    “啊啊啊,煩死了,”崔東東皺巴著臉翻過身,艱難萬分地挪動著手臂和腰,終于摸摸索索地夠到了床頭柜上的大哥大,撈過來就開罵,“誰他媽的大清早找死吵老娘睡覺?!”

    那頭說了幾句,她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什么?大佬昨天回來了?你們怎么不早點通知我?”

    她掛了電話,粗魯?shù)赝屏送菩√},“大佬回來了,我要去公司。快點起來給我做個早飯�!�

    “我要睡覺,自己去外面吃。”小蘿轉(zhuǎn)個身用被子蒙住頭。

    “喂?哪有你這樣做人老婆的?”崔東東又推了她一把。

    “誰是你老婆,你愛娶誰娶誰�!毙√}的聲音甕甕地從被子底下傳出來。

    崔東東又推了她一把,憤憤不平地下了床,一邊開柜子翻衣服一邊罵,“媽的脾氣越來越大了,你是大姐大還是我是大姐大?老娘休了你信不信?”

    “吵死了,快點走啊你。”

    “……”

    ……

    崔東東在車上氣鼓氣漲地喝了一杯咖啡、吃了兩個菠蘿包,恨不能一口一個將小蘿的胸嚼掉。吃飽喝足,她心情好了一些,神采奕奕地進了公司,要去歡迎她那九死一生而歸、令她擔(dān)憂掛懷了多日的大佬。然而走到總裁室門前,守在門外的阿南、阿毛跟她使了個眼色,謹慎地將她拉到一邊,先小聲地耳語了幾句。

    “什么?趕出來了?”崔東東驚叫道,被阿南趕緊捂住嘴。

    “那他昨晚在哪兒睡的?”崔東東降低音量,小聲問。

    阿毛惆悵地指了指辦公室里面,“在里面待了一晚上,一直沒睡�!�

    “大佬一定很傷心,”阿南憂心地說,“我們都很擔(dān)心他出事。大姐大,你安慰安慰他吧,我們都不敢進去,全靠你了�!�

    “嘖嘖嘖,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大佬也有今天,”大姐大感慨說,“以前成天讓人家滾,現(xiàn)在自己爽翻天了吧。”

    “……”“……”大姐大你這個幸災(zāi)樂禍的態(tài)度進去會被大佬追著砍的。

    崔東東一人頭上拍了一巴掌,打掉了他們擔(dān)憂的目光,小聲道,“看什么看?大姐大知道分寸!事關(guān)大佬威嚴,這事不準(zhǔn)讓其他人知道,不然你們倆都要被大佬……”她做了個“滅口”的手勢。

    阿南、阿毛忙不迭小雞啄米式點頭。

    恐嚇逗弄了一番保鏢,崔東東整理整理儀容,端出一副嚴肅正經(jīng)、對昨夜八卦一無所知的神情,敲了敲總裁室的門,然后大方走了進去。

    里頭并沒有她預(yù)想中那樣一片狼藉、滿地混亂的場景,夏六一靠坐在老板椅上,正把玩著桌上那張眾兄弟的合照。

    察覺到她進來,他頭也沒抬地道,“來了?坐吧�!�

    “昨天回來怎么也不說一聲?”崔東東回身關(guān)了門道,“吃早飯沒?給你帶了兩個菠蘿包。”

    她將一杯外帶的咖啡和菠蘿包擺上桌面,順便偷偷端詳了大佬一番。只見大佬異常地平靜,除了下巴上微生的胡茬和一夜未睡導(dǎo)致的略微憔悴的面色,幾乎看不出什么異樣來。

    夏六一拿過咖啡和面包,若無其事地吃喝了起來,瞧著沒有絲毫食欲不振的模樣——崔東東心中卻是一悚:以前每一次大佬跟大嫂吵架,大佬都是又怒又跳,又頹又喪,這次居然這么平靜?這肯定是傷大了��!小三子究竟說了什么話?還吃了熊心豹子膽將大佬趕出家門?真是不怕菊花萬人捅��!

    思及此,她又十分悚然地想去了另外一個方向:話說回來,小三子把大佬吃得這么死死的,真的是下面那個?難道說他……

    “你在亂想些什么?”夏六一咽下一口面包,道,“把你那一臉八卦收回去。”

    “咳。”崔東東忙不迭重新整理了一番表情。

    “他倆跟你說了?”夏六一示意門外。

    “沒沒沒……咳,他們只是關(guān)心你,怕你出事�!�

    “我能有什么事?”夏六一道,“吵了幾句而已,難道我還能拿把刀去剁了他?”

    雖然他神色如常,語氣平靜。但崔東東卻從他空洞無神的眼睛和“拿刀剁他”這個稍微有一點點沖動的提議上面察覺到了他的極度心傷與失落。她走到老板椅前,一屁股坐上扶手,攬著夏六一的脖子,把他腦袋拉過來安撫地拍了拍�!昂美�,別太傷心了。小三子不管說了什么難聽話,都是出于關(guān)心你。你沒見過他之前在這間辦公室里朝我撒潑的狠樣,我看他是愛你愛得發(fā)了瘋。你給他點時間靜一靜,他會想通的�!�

    夏六一在她胳膊彎里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對他坦白一切,他是想不通的。但我不能對他坦白,那不僅會阻礙我的計劃,也會讓他陷入危險。我想了一晚上也沒想出什么兩全的辦法。”

    他頓了一頓,神色黯淡地嘆息道,“分開一陣也好,跟我這種人在一起,他太辛苦了。我理解他,我心疼他,但我沒有辦法停下來�!�

    他眼中染上一絲悲戚的痛意,抬頭看向崔東東,“他們害死了青龍和小滿,我沒有辦法停下來,你明白嗎?”

    “我明白,”崔東東的眼睛里也帶了痛意,她將夏六一的腦袋按在了自己肩上,“我明白�!�

    夏六一在她肩上深吸了幾口氣,才恢復(fù)先前鎮(zhèn)定的神色。拍了拍崔東東的手臂表示多謝,他直起身道,“說正事吧。秦皓和醫(yī)生還在泰國,你派人過去將他們接回來。小馬走了,他的位置……我想讓秦皓代替�!�

    “他剛?cè)霂筒痪镁妥觥t棍’?我擔(dān)心弟兄們有話說�!�

    “秦皓管場子的能力和他的身手大家都清楚,況且他在泰國為我擋了一槍,拼死護我出山,于情于理都該他上位。不用給他像小馬那么大的實權(quán),只給他個‘紅棍’的名分,將小馬以前的事務(wù)分成三份,秦皓一份,烏雞和虎頭各分一份�!�

    “烏雞”和“虎頭”都是幫會里這兩年新起的小輩,是夏六一和崔東東著力培養(yǎng)的社團中層干部。他這樣的分權(quán)雖然偏心于新來的秦皓,但也算合情合理,況且自從夏六一擔(dān)任龍頭,驍騎堂內(nèi)不再論資排輩,向來憑的是誰有能耐誰話事,以秦皓的能力,就算其他弟兄們一開始對這樣的安排有所微詞,在秦皓接手管理、令大家拿到切實的利益后也應(yīng)該足以服眾,所以崔東東沒有再作反對。

    “你在泰國的時候讓我密切監(jiān)視元叔,現(xiàn)在拿他怎么辦?”她問。

    “他現(xiàn)在在哪兒?”

    “這幾天跟幾個小老婆在他大嶼山的老屋里打麻將�!�

    “他是大長老,不能消失得不明不白,給他做個‘局’�!�

    ……

    兩日之后,驍騎堂資歷最高、曾經(jīng)最有監(jiān)督與話事權(quán)、如今在家賦閑養(yǎng)老的“大長老”元叔,受副堂主崔東東的私下孝敬,獲贈一張豪華游輪的VIP票,憑此在第二天清晨登上了一艘駛往公海的賭船,結(jié)果在船上一口氣輸光了幾百萬的棺材本,據(jù)說在絕望之下投了海,只留下一封自殺遺書和足以證明身份的衣物、證件。

    當(dāng)天深夜時分,捆成粽子的他被從貨船集裝箱里抬出,被塞進轎車后車廂,運到了一處偏僻的廢棄工廠。

    ……

    也就是這一天深夜,何初三在趕走了大佬、沒有保鏢跟隨、得以自由地四處奔波調(diào)查兩日后,將自己關(guān)在家中,仔細梳理了這幾天調(diào)查所得的信息,然后憑記憶撥打了一個電話。

    “喂?陸SIR?我是何初三,想跟你見面談?wù)劇!?br />
    ……

    元叔被人從后車廂中抬出,一路拖拽進了工廠。這位在江湖上混跡了一輩子、滿以為自己有幸全身而退安享晚年的大長老,至今不明白自己得罪了何人、為何被綁架,猶在一邊掙扎一邊從被堵住的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呻吟叫罵。

    他被扔在了廠房中央的空地中,拖拽他的幾個馬仔迅速地離去。四周一片詭異的安靜,他驚恐地轉(zhuǎn)著腦袋張望,卻什么也看不見。這里暗無天日,空氣中散發(fā)著刺鼻的腐臭氣息——在江湖上摸爬滾打數(shù)十年,他明白那是什么氣味,這讓他篩糠一般地顫抖了起:見過了那么多生生死死,這一日,終于輪到他自己了。

    場中“噔!”一聲重響,一道刺目的光芒直射到他的臉上。他不堪地別過頭去,聽見兩個人的腳步聲漸行漸近。他瞇縫著眼睛努力去看,看到了停在他面前的夏六一和崔東東。他驚訝地瞪大眼,從喉嚨里發(fā)出了嗚嗚聲。

    夏六一面上沒有任何表情,蹲下腰去,扯掉了塞在他嘴里的布團。夏六一暗啞的聲音里壓抑了許多深重的情緒,看似平靜地道,“你年紀大了,給自己留點臉面,不要逼我動手,自己說吧�!�

    元叔竭力仰起腦袋看他,仍是一臉愕然與茫然,“小,小六?你要我說什么?你綁我來做什么?我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夏六一摸出一張照片,輕輕擺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見過么?”

    元叔的神情在見到照片的一瞬間變了。

    “這,這……”

    “這是我殺死金彌勒之前他給我的�!�

    “你,你居然殺死了金彌勒?”元叔面上血色全無。

    夏六一見他的反應(yīng)便知道自己猜的沒有錯,面無表情地拍了拍他的臉,道,“我知道,青龍的死你也有份。他當(dāng)年從龍頭賬冊中發(fā)現(xiàn)了這張照片,覺得他父親的死有蹊蹺,于是拿這張照片來問你,你卻通知了金彌勒,還慫恿許應(yīng)篡位,最后三刀六洞滅了許應(yīng)的口�!�

    元叔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卻還想垂死掙扎地抵賴,“不,不是這樣,小六,你聽我說……”

    “噓,噓,”夏六一伸出一根手指,擋住了他的嘴唇,像哄孩子一樣平靜地道,“你今天是走不出這里了,但你的老婆孩子都在我手里,不想讓她們給你殉葬,就一句廢話都別說。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這張照片是什么意思,照片上除了郝威和金彌勒之外的另一個人是誰,跟青龍的死有什么關(guān)系?你回憶清楚,慢慢說。這里面有一些事我是知情的,你每說錯了一件事,我就砍你老婆孩子一只手腳。”

    第71章

    抽了你的虎筋

    元叔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將當(dāng)年往事從實道來——

    “照片上的人叫‘阿杰’,是郝威的結(jié)拜兄弟。郝威年輕時去過金三角,救過一個外號叫‘King’的泰國人,就是現(xiàn)在的金彌勒。后來郝威回到香港行走江湖,十幾年后已經(jīng)在道上闖出了一些名頭,我和老葛、老裘、段親王都是他的手下弟兄。1973年的時候,金彌勒因為部隊嘩變逃到香港,投奔郝威,他倆又結(jié)識了一位人稱‘阿杰’的探長,三人結(jié)拜為金蘭兄弟。當(dāng)時為了紀念,拍下這張照片,每人留存了一份。”

    “那時郝威在道上出了名的‘三不做’:拐賣婦女不做,販賣‘白面’不做,殺人不做。講原則的后果就是當(dāng)時我們出了名的窮。1974年初,郝威的老婆得了一場重病,急需錢動手術(shù),郝威走投無路,金彌勒和阿杰就慫恿他搶劫銀行。這件事只有我知情,我也想?yún)⒓�,但郝威不讓我加入,說我老婆馬上就要生孩子,萬一出事沒人照顧,不能趟這灘渾水。后來有阿杰作掩護,他們?nèi)顺晒尦鲆淮蠊P錢,但阿杰和金彌勒卻殺了一個差佬滅口。郝威不滿他們殺人的事,分錢后約定各走各道。金彌勒回了泰國,阿杰繼續(xù)做探長,郝威則帶著我們創(chuàng)立了驍騎堂�?上掀艅恿耸中g(shù)不久還是死了�!�

    “過了幾年,金彌勒為救金三角的大毒梟坤張而斷了腿,坤張為了報答他,允許他代理自己在亞太區(qū)的‘白面’交易。金彌勒派人到香港找郝威,想讓驍騎堂作為他在香港的下線,分銷‘白面’。郝威不愿意。金彌勒就找到我,想殺了郝威,支持我做龍頭�!�

    “當(dāng)時道上很多人都已經(jīng)知道了一個叫‘老掌柜’的大探長,據(jù)說被他看好的幫派都會大紅大發(fā),他看不上眼的幫派就會遭到警方的重點打擊。老掌柜當(dāng)時也派人向我傳達了意思,要我殺了郝威,支持我做龍頭。我一直以來都懷疑老掌柜就是當(dāng)年的阿杰,金彌勒那時可能也是找到了他,得到了他的支持。”

    “但是郝威在幫里人人敬重,我不敢、也沒找到機會對他下手。是老掌柜和金彌勒派人暗殺了他,偽造成交通意外。郝威死后,話事人開會選新龍頭,我不想站出來選龍頭,怕大家看出我心有鬼,再說我和其他長老誰也不服誰,他們肯定也會反對我。后來我們一致推舉了‘太子’青龍作傀儡。青龍當(dāng)時還年輕,需要我們幾個老家伙的勢力站穩(wěn)腳跟,有什么事也都會來問我們意見。長老中他最信任我,我就勸他和他老爸的‘結(jié)拜兄弟’金彌勒合作。青龍同意了,我們開始賣‘白面’,開雞竇和賭檔,又通過探長們向老掌柜上貢,驍騎堂越來越發(fā)達……”

    “四年前,青龍從賬冊的夾層中發(fā)現(xiàn)了這張舊照片。他認出上面那個‘King’就是金彌勒,又查出‘杰’竟然是現(xiàn)在的警務(wù)副處長謝英杰。他懷疑他父親的死并不簡單,找我求證……以青龍的實力不可能斗得過老掌柜和金彌勒!找他們報仇沒有好下場,加上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有了‘洗白’驍騎堂的打算,我不愿意見到驍騎堂毀在他手里!我就通知了金彌勒,還找華探長通知了老掌柜,老掌柜指示華探長殺掉青龍,金彌勒也派來了殺手……”

    “但青龍平時防備很深,金彌勒的殺手遲遲找不到機會下手。我知道許應(yīng)那幾年對青龍不滿,有篡位的意思,我就慫恿他坐大,我只是提點了幾句而已,是他自己生了反心!他又得到了肥七和華探長的支持,后來青龍就被他們殺了……”

    ……

    何初三將車停在了路邊。空無一人的街道對面是一座墓園的大門,門內(nèi)的小道幽森空曠,在昏黃路燈的照耀下通向墓園深處。小道兩邊,一排一排的石塑天使站立在墓碑高處,安靜地目睹何初三步步走來。

    何初三沿小道盡頭的石階而上,停在了山坡上一處墓碑前。陸光明站在那里,低頭凝視著墓碑照片上那張與自己七分相似的臉龐。墓是雙人墓,另一張墓碑照上是一位容貌清秀的女子。

    何初三看到了墓碑上的姓名:陸勇和陸梁小燕。

    他的調(diào)查和推測沒有錯——這就是陸光明對驍騎堂窮追不舍的原因。

    “他們是你的父母?”何初三道。

    陸光明看著墓碑,“我父親是一名警察,我六歲的時候,他在一起銀行大劫案中殉職。我母親積郁成疾,不久后去世了�!�

    “節(jié)哀�!焙纬跞馈�

    “節(jié)哀沒有用,”陸光明道,“只有查出真相,才能令沉冤得雪�!�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何初三,面上并沒有初見時的笑容,“你說你有一張照片要給我看?”

    何初三從公文包中抽出那張翻拍的照片,遞給陸光明。陸光明用手電筒一照,面色一震。

    “我見過它,”他顫聲道,“幾年前有人拿著一張同樣的照片來詢問過我。不久后,那人被害死,那張照片也隨之消失了�!�

    他突然戒備地看向何初三,“你從哪兒找到這張照片?這張照片背后是什么樣?”

    何初三又抽出一張翻拍的照片背面,寫有“金蘭之交”等字的那面,遞給了他。

    陸光明接了過去,沉思了一會兒,“這不是我見過的那張,我見過的那張背后這段字被涂黑了�!�

    “你從哪兒找到的?”他捏緊了那張照片,又問。

    “從夏六一那里,”何初三坦誠地道,“這張照片似乎與驍騎堂前任龍頭大佬青龍之死有關(guān)系,夏六一很看重它。陸SIR,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照片上的人是誰?”

    陸光明指著照片左邊第一名青年道,“驍騎堂的第一任龍頭郝威,是你剛才說的青龍的父親。”又指著中間那名泰族青年道,“這人我沒有查出身份,應(yīng)當(dāng)是個外國人,在香港逗留的時間不長�!�

    他指向第三名青年,恨意更甚,“這是我父親當(dāng)年的長官,在銀行劫案中負傷。我父親下葬的時候,他來過靈堂敬香�!�

    何初三又從公文包中抽出了一沓資料,第一頁的剪報照片中可見一個容貌威嚴、身穿警服、軍銜甚高的中年男人。

    “那你能不能確認他就是這個人?”何初三道,“現(xiàn)任警務(wù)副處長——謝英杰?”

    “當(dāng)然能確認,”陸光明語帶陰狠,“別說是他老了,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他在那起銀行劫案中‘英勇負傷’,后被調(diào)入O記,積極掃除黑社會組織、屢立奇功,節(jié)節(jié)高升,最后坐上了警務(wù)副處長的寶座,明年就要光榮退休�!�

    話畢,他狐疑道:“是夏六一讓你來找我的?”

    何初三搖了搖頭,“夏六一并不知情,你調(diào)查過他,應(yīng)該知道他的性子,他絕不可能跟廉署合作,否則你也不會來找我。這張照片是我從他那里偷拍的,我調(diào)查照片中的三人,發(fā)現(xiàn)他們似乎與你父親的死有關(guān)。我想這張照片應(yīng)該對你很重要,所以才約你出來。陸SIR,實不相瞞,你之前猜得沒錯,我跟夏六一確實是戀人關(guān)系……”

    他知道陸光明這樣的人顧慮深重,所以索性全盤坦白,以獲得陸光明的信任。他將照片的得來、他與夏六一之間的爭執(zhí)、他的調(diào)查結(jié)果都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只略去了夏六一在泰國受傷養(yǎng)傷之事,只說夏六一莫名地消失了一段時間、不知道去了哪兒、后來又回來了。

    “……我很在意他,不想他走上不歸路,但他卻對我處處隱瞞。這張照片似乎牽扯到青龍之死與一段很重要的往事,夏六一不肯告訴我,我卻很想知道�!�

    陸光明道,“這件事本來不關(guān)你事,想必你也猜得到其中的兇險。即使這樣,你仍想知道?夏六一對你這么重要?”

    何初三誠懇地看著他,“陸SIR,不管你信與不信,我不是為了跟夏六一同流合污才跟他在一起。他不是一個清白的人,但我卻自私地希望我還能救他。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知道這件事的原委。我想我們倆可以做一筆新交易——你告訴我有關(guān)這張照片的事,以及你為什么要找驍騎堂的龍頭賬冊,我?guī)湍愕玫侥阆胍摹!?br />
    陸光明盯著他,沉思了一會兒,突然瞇著眼笑了,“何先生也是個有趣的人。”

    “好,告訴你也無妨�!彼拱椎氐�。

    “當(dāng)年我父母死后,我被送到福利院。當(dāng)時有一位義工叫Jacky,他從中學(xué)起就來福利院幫手,一直很關(guān)照我。他知道我父親的事,對他的死因一直有所懷疑。他大學(xué)畢業(yè)后進入廉政公署,開始暗中調(diào)查我父親那起銀行劫案,也調(diào)查謝英杰的貪污受賄事實。他漸漸發(fā)現(xiàn)在謝英杰的升官之路上每一次搗毀三合會犯罪集團的重大案件,都伴隨著黑道勢力的一次洗牌,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江湖上興風(fēng)作浪、推波助瀾,但他找不到任何謝英杰貪污受賄、操縱黑白的實際證據(jù)。走投無路之下,他只能從謝英杰的兒子——當(dāng)時剛剛加入重案組的謝家華身上下手。他開始接近謝家華……”

    “有一天,他拿著一張同樣的照片來找我,問我認不認識照片上的人,我認出了謝英杰。他告訴這張照片是他在謝英杰家中找到的,照片上其中一個人是三合會組織‘驍騎堂’的龍頭大佬郝威,已經(jīng)在幾年前的一起離奇車禍中死亡。他懷疑郝威和照片中的外國人就是當(dāng)年銀行大劫案的劫匪,而謝英杰是掩護他們的內(nèi)應(yīng)。我父親可能是發(fā)現(xiàn)了謝英杰與他們合作的內(nèi)幕,而遭到滅口。他還告訴我黑道上有一個背后操盤的人被稱為‘老掌柜’,他懷疑謝英杰就是老掌柜。他安慰我,說他一定會找到證據(jù),讓真相大白�!�

    “但僅僅幾天之后,Jacky就被人關(guān)在工廠冷凍間,活活凍死……兇手至今沒有找到。我見過Jacky的遺物,其中沒有那張照片,一定是被人拿走或者銷毀了。他的死一定與謝英杰有關(guān)!”

    “我發(fā)誓要找出我父親和Jacky之死的真相,替他們報仇,我要親手逮捕謝英杰,揭露他的真面目,讓他身敗名裂,血債血償!幾年之后,我考入廉署,繼續(xù)調(diào)查謝英杰。但是這個老狐貍多年來行事相當(dāng)謹慎,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所有跟‘老掌柜’有關(guān)的事,都是由一個叫‘華探長’的人代他出面,我開始深入調(diào)查華探長,就在我將要找到一些眉目的時候,華探長在黑幫爭斗中死去——據(jù)說跟夏六一與肥七的爭斗有關(guān)——‘老掌柜’的蹤跡也從此斷了。”

    “我開始將目標(biāo)轉(zhuǎn)向了驍騎堂和夏六一。我查到驍騎堂有一本代代相傳的龍頭‘賬冊’,如果那本賬冊上的記載始于郝威創(chuàng)立驍騎堂之時,那么上面很有可能會有當(dāng)年謝英杰與郝威勾結(jié)的證據(jù)……”

    ……

    廢棄廠房中。

    元叔長篇大論地說完過往,喉嚨早已沙啞,癱軟在地眼睜睜地看著那張舊照片,眼淚順著眼角深邃的皺紋蜿蜒而下,在死亡的逼近下產(chǎn)生了深深的恐懼與悔恨。

    “你跟老掌柜有沒有直接的聯(lián)系?”夏六一問他。

    元叔搖了搖頭,“他的身份隱秘,不屑于跟我這種小角色來往。我雖然猜測他就是謝英杰,但只能通過華探長通知他。后來華探長死了,我也就攀不上他了�!�

    夏六一彎腰將那張照片撿了起來,看著上面謝英杰的面容——難怪他覺得似曾相識,這人的面相跟O記的謝家華有七成相似,謝家華又聽說有個警務(wù)副處長老爸,二人想必是父子無疑。

    不知道那位正義感爆倉的高級督察知道黑道上赫赫有名的‘老掌柜’就是他老爸時,會作何感想?真是天大的諷刺�!牧焕淅涞剜托α艘宦�。

    他這時回想起許應(yīng)臨死前看向元叔的怪異眼神、附在他耳邊的那句“我要你永遠不知道青龍怎么死的”,徹底明白了——許應(yīng)當(dāng)時已經(jīng)猜到是元叔在背后搞鬼,元叔利用許應(yīng)殺死青龍,而后又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亍扒謇黹T戶”、扶植更年輕勢薄、更易操控的他上位,許應(yīng)空忙一場最后卻為他人做了嫁衣裳,心中如何不恨?不過許應(yīng)對他的恨,想必更甚于元叔,既知自己必死無疑,就索性閉口不言,要他永遠活在無知與仇恨之中。

    但許應(yīng)不會料到,元叔也沒有料到,年輕勢薄的他以海綿膨脹般的速度成長了起來,短短幾年間就將長老們的勢力掃除殆盡,并且查出了真相,將元叔綁上了斷頭臺!元叔、華探長、金彌勒、老掌柜,這群王八蛋躲在許應(yīng)之后、互相勾結(jié)害死了青龍和小滿,然后心安理得地利用著他,享受著他拱手奉上的利潤,看著他一無所知地孝敬他們、為他們賺錢,心中想必充滿了嘲諷!然而蒼天有眼,現(xiàn)在已是他們一一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夏六一強壓住呼吸,按捺住心緒的起伏,收起了那張照片,低頭瞟向元叔,“你還有什么遺言要說?”

    元叔灰黃凹陷的眼窩里滿是乞求,“小六,求你,放過我家人,他們什么都不知道�!�

    夏六一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漠然的臉上沒有一絲憐憫,“你放過青龍的家人了嗎?”

    元叔的眼睛一瞬間充滿了滅頂?shù)慕^望!他徒勞地張嘴還要說什么,夏六一抬手就是一槍!血花四濺!

    “砰——!”

    ……

    “砰——!”

    一聲驚響響徹在墓園中!正在交談的兩人趕緊彎腰躲避!何初三驚魂未定地抬起頭,發(fā)現(xiàn)只是附近的一支路燈爆了燈管,而陸光明竟然下意識地擋在他身前,被灑了一頭一肩的瑣碎塵灰。

    兩人警覺地四下看了看,確實沒有別的危險,于是都站直了身。何初三道,“謝謝你剛才奮不顧身,陸SIR�!�

    陸光明被這烏龍的一嚇,剛才敘述時的冷肅心情去了大半,自己也覺得好笑,“保護市民本來就是我的責(zé)任�;蛘咭驗樯洗我娒鏁r我表現(xiàn)得太差,讓何先生質(zhì)疑我的職業(yè)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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