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華探長這時候已經(jīng)點起一根雪茄,開始侃侃而談,分析天下局勢,“議員換屆的事你們都知道,現(xiàn)在的香港不比以往。還有幾年這‘租界’租約就要到期了,北京那邊提出不少條件,小六你們蛟龍城寨被清拆也是其中之一。我之后的繼任人選,原本應(yīng)該由我指定,現(xiàn)在上頭卻壓住不放。O記前段時間抓走了沙老三,廉政公署最近也有不少小動作。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我,也在盯著你們。在這個時候,你們不聯(lián)合起來互相幫助,反而還要窩里斗。”
肥七道,“華哥,我和盛會什么時候跟他驍騎堂一個‘窩’待過?十年前和氏子弟歃血為盟,拜天地認(rèn)宗師,論資排輩,他們驍騎堂連門檻都進(jìn)不了!青龍在世都不敢招惹老子!他夏小六不在九龍城里好好待著,越界來踩老子地盤!這算什么道理?”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時勢造英雄,”夏六一道,“香港統(tǒng)共就這么大一塊地方,自由市場,誰有能耐誰話事。你說是你的地盤便是你的地盤,難不成上面寫了你的名字?”
“夏小六!”肥七瞪眼喝道,逮準(zhǔn)機(jī)會抓起桌上酒杯就要摔。
結(jié)果華探長就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哎,老七,好好說話!發(fā)什么火?”
這位以主持公道為己任的總督察,以他老當(dāng)益壯的臂力,硬是將肥七的手按回桌上,把里面那只酒杯扯出來,往桌子正中一擺。
“你們再這樣鬧下去,我這把老骨頭壓不住你們,驚動了‘老掌柜’,怕是你們兩邊都吃不了好�!�
這個名字一出,肥七和夏六一的神色皆是一斂。
“老掌柜”其人,是一位在道上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大人物,勢力滲透香港黑白兩道的上層建筑,收著各方人馬的層層上貢,暗中顛倒黑白,于亂世中操盤。他要誰衰,誰就江河日下,他要誰興,誰就飛黃騰達(dá)。白增黑減,黑進(jìn)白退,都操控在他手中那桿無形的秤里。
肥七這么些年,沒少通過華探長給“老掌柜”進(jìn)貢,卻始終沒有資格面見“老掌柜”真容。他擔(dān)心夏六一背地里給老掌柜上足了供奉,引來老掌柜攪局,心中忐忑,倒是有些猶豫下手,“華哥,老掌柜已經(jīng)知道我們這事了?讓您來敲打敲打我們?”
華探長輕哂一聲,“他老人家日理萬機(jī),哪兒來時間搭理你們。不過再鬧下去,我可說不準(zhǔn)。”
他眼見二人氣氛稍緩,有心勸慰,對夏六一道,“小六,這事說起來確實是你越界了。老七畢竟是前輩,你該給他面子。大家都是混口飯吃,各讓一步,海闊天空,一起發(fā)財不是更好?”
此話不說則已,一說倒提醒了夏六一,他冷笑道,“一起發(fā)財?他確實想過一起發(fā)財。他曾跟青龍談合作,驍騎堂的‘貨’從他手下漁碼頭出入,利潤提成。但是青龍拒絕了他,他便慫恿許應(yīng)篡位奪權(quán),謀害青龍!”
此言一出,華探長的神情突然有了稍縱即逝的松動,但他馬上皺起眉頭,一臉正氣地盯著肥七道,“老七,真有此事?!”
“當(dāng)然沒有!”肥七大喊冤屈,心中算盤一打,又一次將手偷偷摸向酒杯。
“夏小六,你現(xiàn)在好歹也是一幫之主、龍頭大佬,胡攪蠻纏也要拿出證據(jù),”他作義正言辭狀辯解,“不是誰都跟你家‘阿大’的死有關(guān)系,我看你是傷心過度,昏了頭!”
他加大“阿大”兩字的讀音,一手端起酒杯,一手在桌下撕扯膠帶,話語中帶上了戲謔。
“我聽說,自打青龍死后,你這位新龍頭從沒碰過女人,倒是跟一個男大學(xué)生打得火熱,怎么?你是硬不起來,還是喜歡走‘后門’?難道說你和青龍……”
他話音未落,腦袋上“咚��!”地一聲血沫橫飛!夏六一一把抓起煙灰缸狠狠砸向了他的腦袋!
悶響之后,肥七跟著椅子一起倒了下去!酒杯又一次跌在桌上,滾了一點兒就被餐盤攔住。槍的膠帶也未能完全撕開,垂在桌子下頭晃晃悠悠。
肥七跌倒在地,捂著被砸破的腦門發(fā)出呻吟。夏六一快步上前,撿起鮮血淋漓的煙灰缸,朝著他臉上又是狠重的一下,直接打爆了他一只眼睛!
“小六!”華探長喝止道。
夏六一充耳不聞,右手抓起肥七的頭發(fā),掄起煙灰缸再是一下!
這一下幾乎砸扁了肥七的鼻子,這個在外頭橫行霸道的大塊頭發(fā)出“嗚嗚”的呻吟,肥碩的手腳胡亂揮動,滿面鮮血,竭力想爬起來。
夏六一蹲在地上,冷笑著看著他垂死掙扎。肥七四肢抽搐著趴在地上胡亂抓摸,一只手顫抖著伸向前方餐桌底部,想去夠那只吊在半空的手槍。
夏六一站起來一腳踩住他的后頸,彎腰扯下了那把槍,拿起來對著華探長晃了晃。
“這是?!”老探長驚道。
“你該換個管家,”夏六一冷笑道。
也正這個時候,在他腳下?lián)潋v的肥七用盡最后一分力氣抓住了桌腳,狠狠地?fù)u了搖!
餐盤邊的一個酒杯終于咕嚕咕嚕滾到桌邊,“啪——!”
門外應(yīng)聲響起激烈的槍聲!
第21章
又是撲街仔英雄救美?
夏六一掉轉(zhuǎn)槍頭對向門口。肥七趁機(jī)抱住他的腿腳,一把將他拽到了地上,近兩百斤的體重壓到他身上,去搶他手里的槍,夏六一掙扎之下連開兩槍,都未能命中,好不容易用膝蓋頂著肥七的肚子將他掀翻下去,只聽“砰!”一聲重響!
華探長從櫥柜抽屜中摸出了槍,一槍將肥七開膛破肚,肥七捂著血肉模糊的肚子,躺在地上瞪大眼睛看著他,“你,你……”
“外面的人是你的?!”華探長怒罵,“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老子家里造反!”
肥七撐著一口氣恨極道,“老不死的!你他媽裝什么蒜!夏小六我告訴你,慫恿許應(yīng)殺青龍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叫我傳……”
他未說完,華探長掄手又是一槍,正中腦門,肥七半個腦袋被轟成血沫,肥碩的身軀抽搐兩下再沒了動靜。滅了肥七的口,他回頭一看,正迎上夏六一震驚的目光。
二人皆是一愣,然后一齊舉起了手中的槍,接連兩聲重響之后,華探長被擊中胸口的子彈震飛出去,栽倒在地。而他打偏的一槍則擊中了房頂?shù)鯚�,重達(dá)幾十斤的豪華水晶吊燈轟然墜下,跌落到餐桌上砸得粉碎!
夏六一不顧飛濺的水晶碎片,幾個跨步?jīng)_到華探長面前,拽起他衣領(lǐng)喝問,“青龍向來敬重你!為什么要對他下手?!為什么?!”
華探長嘴角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來,雙手徒勞無力地抓撓。這位馳騁江湖二十年、“老總”光輝籠罩萬千江湖人士、收益上億資產(chǎn)的老督察,瞪著眼睛看著他那頂從法國購置回來、現(xiàn)已支離破碎的豪華吊燈,抽搐著咽下最后一口氣。
夏六一狠狠踹了他一腳,朝他尸體泄憤地連開三槍!
門突然被人從外踹開,肥七的一個保鏢持著雙槍闖入,卻只是將子彈盡數(shù)打在了華探長被舉起的尸身上。夏六一左手單手拎著華探長衣領(lǐng),躲在他身后喘了口氣,然后在將他推向入侵者的同時,將槍從無力的右手換到左手,將那保鏢一槍斃命。
陽臺外此時也同樣響起了激烈的槍聲,樓外的雙方人馬聽到里面動靜,不約而同地開始了槍戰(zhàn)。樓頂天臺的肥七手下紛紛甩著繩子跳入陽臺,開始集中火力攻擊房內(nèi)唯一站立的夏六一。
夏六一抬手打出幾槍,干掉了沖進(jìn)房間的兩名先鋒,逼退了第三名。手里的槍沒了子彈,他扣了兩下之后隨手扔開。
“大佬死了!夏六一還在里面!放火燒死他!”逃出去的那名肥七下屬在外頭喊道。
兩個油漆桶從窗外扔了進(jìn)來,潑灑出滿室熏鼻的氣味,緊接著一個火把被扔了進(jìn)來。
夏六一急忙轉(zhuǎn)身往門口撤退,肥七的另一個保鏢卻正好在外頭大開完殺戒,沖了進(jìn)來。二人猛一見面,在對方抬起手開槍之前,夏六一一把抓起桌上餐刀,揚手射了出去,正中咽喉!
他彎腰撿起華探長的槍,插進(jìn)褲兜。脫下西裝外套掩住口鼻,他大跨步走到門邊,一腳踩在被刀插入咽喉的保鏢抽搐不已的臉上,隨后撿起對方的槍,沖出了房門。
門外也是一片混亂,被肥七保鏢殺死的華府傭人尸體橫倒在走廊上。夏六一大跨一步,扶起躺倒在一個大花瓶后的一具身體,使勁晃了晃,“阿永?阿永!”
“大……大佬!”渾身是血的阿永勉強睜開眼,嗆咳道,他腹部中了一槍,奄奄一息,“您沒事……咳……”
“阿彪呢?”夏六一四下沒看見第二個保鏢。
“咳……不知道……他說去上廁所……”
夏六一面色一沉,卻沒時間再去判斷。樓下傳來不絕于耳的槍聲和混亂聲。華夫人的尖叫響起一瞬,隨即便悄無聲息。
樓上的各個房間則都被人從陽臺扔了汽油桶,火光一片,還有人沿著室內(nèi)樓梯往上跑。夏六一廢話不說,彎腰一把將阿永拽了起來,架在肩上。他一邊跑一邊回身對著追擊者開了兩槍,打死了最靠前的一個沖鋒者。
作為反擊,一溜兒的彈雨轟鳴而來,噼里啪啦將沿途的墻壁花瓶射了個稀巴爛,走廊吊燈啪啪地下墜,摔得滿地碎渣煙塵!
夏六一弓著腰用槍擋著頭,架著阿永在煙塵中拼命向前跑,耳朵里聽到阿永虛弱道,“大佬,別管我……快走……”
“閉嘴!”夏六一皺眉喝道,用無力的右手勉強拽住他衣領(lǐng),一邊拖著他繼續(xù)奔往走廊盡頭,一邊又往后開了一槍,又是一人撲通倒地。
盡頭的窗戶上了鎖,鎖頭牢牢銹住,拉扯不開。夏六一脫下外套裹住左臂,“啪!”一下捶碎了玻璃!
順手將窗邊碎渣一掃而空,他回身架起阿永就要往外推,突然阿永猛力一掙,將他撞到一旁!與此同時樓梯那頭幾聲槍響,在阿永身上破開更大的血洞!
“阿永!”夏六一嘶聲喝道。
阿永含著滿口鮮血,滿額青筋,赤紅著眼看了他一眼。從夏六一手中抽過那支只剩三發(fā)子彈的槍,他拽起夏六一,用盡最后力氣將他推出窗外!
他轉(zhuǎn)身對著撲上來的肥七手下大吼一聲,一邊開槍一邊沖了上去!彈雨迎面而來,震天的槍響震顫了整棟別墅!
樓層不高,夏六一伴著槍聲從二樓掉入花園,跌落在一叢矮樹上,翻滾幾下爬起來。他喘著粗氣抬頭往向煙塵彌漫的二樓窗戶,咬了咬牙,他神情悲痛地別過臉,這時候便聽見院外小馬的叫聲,“大佬!”
小馬在他進(jìn)來之前的眼色示意之下,一直頗有防備。里面第一聲槍響之后,外頭雙方就果斷開了火。一時之間槍聲不絕,地上橫七豎八倒了幾條尸體。
夏六一抽出褲兜里第二把槍,在自家人的開槍掩護(hù)下,冒著槍林彈雨沖回了千瘡百孔的車旁。
“大佬你沒事吧?!”小馬問。
夏六一喘了口氣道,“沒事,差佬很快會來,走!”
說這話時已經(jīng)晚了。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風(fēng)聲,山下紅燈閃爍警鐘不斷,大批警車蜂擁而來,警方連飛虎隊都出動,來勢洶洶。
“怎么來這么快?!”小馬瞪眼道。
夏六一想到失蹤的阿彪,腦中當(dāng)即有了計算,“別戀戰(zhàn),把車燒了,分散走!”
“是!”
一行人分散開,匆匆融入夜色。小馬帶的人都是頭腦機(jī)靈、身手利落的好手,這點無需夏六一費心。他獨自挑小路從山林邊緣滑滾而下,一路直奔,跑出數(shù)里,回頭望去,半山的別墅熊熊燃燒,熏紅了半邊天空。
此時山上,警方拉起了封鎖線,逮捕了數(shù)名被困在院內(nèi)、逃跑未遂的肥七手下,消防車和急救車也匆匆趕來。隨著消防車而來的還有一輛尾號61的普通轎車,數(shù)名便衣開門下車,向維持秩序的警員亮出證件。
滾滾濃煙還在從別墅樓頂灌向天空,謝家華帶著兩名手下走近院前,“誰是這里的負(fù)責(zé)人?”
“是我,”一個便衣打扮的警官道。
“O記高級督察謝家華,這是我們調(diào)查已久的一起黑社會團(tuán)伙爭斗事件,將由O記接管。辛苦你們了�!�
謝家華說完回頭對屬下道,“門口那輛平治是夏六一的車,趕緊滅火,仔細(xì)搜。”
“是。”
“你們逮捕的犯人在哪里?”他又問之前負(fù)責(zé)的警官。
“都銬在車上�!�
“帶我看看�!�
謝家華帶著手下進(jìn)了一輛警車后車廂,被逮捕的混混們?nèi)炕翌^土臉地望向他,他手一指角落里蹲著的阿彪,對屬下道,“單獨銬走。”
……
半個小時之后,處理完一切的謝家華走出封鎖線上車,卻被人從外敲了敲車窗。
他按下車窗,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伙子,細(xì)長眉眼,單眼皮,笑起來的樣子狡猾得像只狐貍,“謝Sir,你好。我是廉政公署助理調(diào)查主任,陸光明�!�
“什么事?”
“這里場面這么熱鬧,想必里頭出了大事吧,謝Sir?”
“案件正在調(diào)查中,根據(jù)保密條例,我沒有向你透露的義務(wù)。”
“我明白,我不是來刨根問底的,是來提供幫助的。居住在這里的華總督察涉嫌收受賄賂、與三合會勾結(jié),我們調(diào)查已久,手頭有一些不受保密條例限制的情報,或許對案件調(diào)查有幫助。這是我的名片�!�
謝家華收走名片,按起車窗,“多謝,我會再聯(lián)系你�!�
陸光明卻伸手按住了車窗,“但是謝Sir,我的情報不是白給的�!�
“你想要什么?”
陸光明側(cè)頭看看四周無人,壓低聲音道,“華總督察并不是涉嫌受賄的最高級長官,他的上面還有一些人,其中一個……跟謝Sir您有點私人關(guān)系�!�
謝家華臉色一沉,目光頓時森寒了起來。
陸光明怕冷似的往后退了一步,瞇眼笑道,“謝Sir,我只是個剛?cè)肼毜闹碇魅�,犯不著胡編亂造來招惹你。就是這樣啦,記得跟我約時間。對了,我喜歡喝檀島咖啡的奶茶�!�
……
夏六一步行下山融入市區(qū),槍被他扔進(jìn)了海道,他將染了血的西裝外套卷起來抱在身前,放慢腳步,徒步走去天星碼頭,準(zhǔn)備混入人群,坐船過海回九龍。
卻在走到碼頭入口的時候,被人從后拽住!
夏六一下意識地回身一肘,襲去的胳膊卻被來人敏捷地架住,“六一哥?”
夏六一回過頭,看到了一臉訝異的何初三。
何初三戴著金絲眼鏡,肩下夾著公文包,顯然是剛剛加班出來。他上下掃了一眼夏六一,瞬間便清楚了狀況,急匆匆脫下外套包裹住帶著血腥氣的他,低聲道,“現(xiàn)在不能過海,到處都有便衣臨檢,跟我來�!�
他帶著夏六一,二人沉默不語地上了一輛叮叮車,搖搖晃晃坐到西環(huán),下車快步走到了一棟老舊的唐樓前。
樓道昏暗,何初三從公文包里摸出一把手電筒,牽著夏六一走上去,摸鑰匙開了二樓一戶租屋的門。
何初三回身關(guān)上門,拉上窗簾,按開電燈。兩個人在滿室光明中低喘著氣。
“你怎么知道有便衣?”夏六一這時候才開了口。
“我在公司樓上看到,到處都停了警車。他們說半山出了事,飛虎隊都上去了。”
他緊接著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夏六一面色淡然,“沒你的事�!�
何初三這便知道他不想多說,識趣地也沒再問,他低頭注意到夏六一襯衫上滲出來的血跡,“你受傷了?”
夏六一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受了傷,疑惑地低了頭。何初三蹲下來急急掰開他的手,撩起襯衫。
傷口在腰側(cè),是從二樓窗戶撞下來的時候被玻璃劃破的。傷口其實不深,但是因為之后的激烈運動而被蹭刮得血肉模糊。何初三用指尖輕輕在傷口附近摸了一摸,觸感冰涼粘濕,只覺得心尖疼得發(fā)顫。
他狠狠握了握拳,強自鎮(zhèn)定,扶著夏六一在客廳沙發(fā)上坐下,“我去樓下買點兒藥,你先休息�!�
“喂,”夏六一喚住他,“小心點�!�
何初三心又顫了一下,“你才該小心。不要出去,我馬上回來�!�
他抓起公文包急匆匆地又走了。夏六一扯開衣服,赤著上身仰靠在沙發(fā)上,用雙手狠狠抹了一把臉,長長呼出一口氣。
一番驚險廝殺之后,他陡然陷入這樣平和安靜的環(huán)境里,感覺自己像是在發(fā)夢!
……
發(fā)了一會兒呆,夏六一觀察起屋內(nèi)擺設(shè)。房子是一室一廳,上了層薄灰的劣質(zhì)墻,不平整的地面,發(fā)霉的屋頂,十分簡陋。門背后貼著一張剪紙“�!弊�,一看又是何阿爸的作品�?蛷d里只有一臺沙發(fā)和一個小茶幾,門口地上整齊排著兩雙皮鞋和一雙拖鞋。
他扶著墻走進(jìn)臥室,單人床,角落里有個小衣柜,一張書桌架在床邊,上面擺著一大摞資料和書本,床頭地上也整齊地壘了幾疊書。
這他媽書呆子,成天就跟紙片兒過日子!
他拉開何初三衣柜翻了翻,扯出一條長褲,掛在手臂上。正要關(guān)柜子門,卻注意到角落里一個黑皮盒。
翻開來看了看,是個舊款的大部頭相機(jī),機(jī)身底部貼著“XX寄賣行”的標(biāo)簽,像是二手。還有一小罐膠卷。夏大佬無甚興趣,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他一邊走一邊踢掉自己沾泥帶血的鞋子、襪子,褲子脫下來隨手扔在客廳地上,踩了何初三的拖鞋,就進(jìn)廁所洗澡。
房子老舊,洗澡用的就是一根水管,連蓬蓬頭都沒裝上。夏六一隨手抓著水管往身上胡亂沖了一通,一邊抓過肥皂涂抹頭發(fā),一邊暗自琢磨:這小子向來節(jié)省,連房子都租這么破,怎么還舍得花錢買個二手相機(jī)?
他這邊忙于洗刷一身腥臭,何初三那邊匆匆下樓,藥房里買了繃帶紗布和常用藥,又急匆匆回來。進(jìn)門就看到夏大佬卷成一團(tuán)的褲子。
他將手里的東西擺在茶幾上,急急走到廁所邊拍門,“六一哥?”
“嗯?”夏六一在嘩嘩水聲里應(yīng)了聲。
“傷口碰不得水,你洗的時候小心些�!�
夏六一沒理他,瞇著眼睛仰頭沖洗泡沫——屁大一點兒傷!
何初三暗嘆一聲,耐心地坐在沙發(fā)上等夏大佬沐浴完畢。過了一會兒,夏六一濕漉漉地從廁所里走出來,赤著上身,一邊低頭拉著長褲拉鏈,一邊道,“毛巾�!�
何初三小心地拉開一點窗簾,從窗臺外拿回了掛晾的毛巾。夏六一抓過來往身上隨便擦了一把,就要去摸消毒水。
“我來吧。”何初三看不過去地?fù)屵^藥瓶說。
他拉著夏六一坐在沙發(fā)上,重新用毛巾細(xì)致擦干了夏六一身上的水跡,給傷口消毒。夏六一頂著毛巾擦頭發(fā),任消毒水燒灼過傷口,半聲沒吭。
他不喊疼,何初三卻為他害疼。將傷藥灑在紗布上,小心翼翼地貼上皮肉翻卷的傷口,他一邊動作一邊想到對方受傷時的場景。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是那件沾滿血塊與玻璃碎片的西裝外套、滿是泥濘的高檔皮鞋、往山上呼嘯而去的大批警車、盤查過海乘客的便衣們,無不暗示著戰(zhàn)斗的激烈與驚險。
夏六一的身上傷痕密布,大多是舊傷,但右肩上駭人的一大塊蜈蚣狀的縫合痕跡,卻是他親眼見證。他回憶起當(dāng)年在蛟龍城寨,夏六一渾身浴血、臉色慘白暈死在他面前的樣子,胸口一陣一陣抽痛。
夏六一感覺到何初三的動作越來越慢了下來,何初三一言不發(fā)地低下頭去,手輕輕地搭在了夏六一身旁。
夏六一腦袋罩在毛巾里,看不見何初三的動作,卻能看見前方墻上投射的影子——何初三悄無聲息地抬起手,那是個要從側(cè)后方摟抱他的動作。
夏六一下意識地繃緊了脊背,肌肉牽扯傷口,他咬牙忍住痛哼——然后看見影子里何初三的手迅速收了回去!
夏六一擰著眉轉(zhuǎn)過頭,何初三若無其事,正神情專注地給他貼繃帶。任夏大佬百般瞪視,他自巋然不動,一臉純真老實。
他媽的奧斯卡影帝!裝!你給老子繼續(xù)裝!撲街仔,老子早覺得你那馬子泡得太假!
傷口處理完畢,夏六一趕緊將這心懷不軌的小子推到一邊,冷聲道,“大哥大給我�!�
何初三悶著腦袋,乖乖起身去翻了大哥大給他,又找了件薄睡衣披在他身上。
夏大佬頭頂毛巾、披著畫滿可愛小熊的睡衣、腳下蹬著人字拖,撐著腰走到窗邊去打電話,一邊摁號碼一邊問何初三,“有煙沒?”
“沒有。”
“去買�!�
“你受傷不能抽煙�!�
“撲街仔!”夏六一就知道他會這么說,大罵了一句,對著大哥大繼續(xù)道,“喂,東東?”
“撲街仔?”崔東東在那頭揶揄道,“喲,大佬,又是‘撲街仔’英雄救美?”
“滾你的,”夏六一罵了句,“小馬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