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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6章

    一根直立的鐵釬正正穿透了他的肚子,隨著他這聲凄厲叫喊,鮮血像噴泉一般淅瀝瀝濺了出來!

    何初三跌坐在地,臉色煞白,呆若木雞,夏六一厲聲喝道,“別看了!快走!”

    樓下驍騎堂的人馬早已聽到樓上的怪異呼喊,蹬蹬地踩著樓梯往上跑。何初三恍然驚醒,撲上去攙扶起夏六一,還不忘拎起自己血淋淋的小書包跨在背上。

    樓梯是下不去了,他問夏六一,“怎么辦?!”

    夏六一一甩頭示意樓外,“跳!”

    何初三大嘴頓張,還未來得及撿回下巴,已經(jīng)被夏六一揪著后頸拽向樓邊。夏六一撐著石板喘息了一口氣,偏頭看見何初三正哆哆嗦嗦地攀著石板往下望。

    其實這里與旁邊高樓一戶人家的窗戶相距不遠,大約也就一兩米的跨度。但是兩邊樓體都沾滿了油膩的雨泥污垢,滑不留手,往下就是十幾米高空,正正可以望見路人的腦袋!

    何初三腳一軟,直往后縮。

    “你自己跳,還是我扔你過去�!毕牧淮鴼庹f,他失血過多,頭開始昏沉。

    何初三咽了口口水,“我自己……”剛小心翼翼、慢吞吞地探出大半個身體——已經(jīng)被夏六一一巴掌推了出去!

    何初三撲通一個跟頭栽進別人家紙糊的窗戶,把窗框上最后一點老舊玻璃渣也給碰沒了。屋內(nèi)有一瘦弱老頭睡得正酣,冷不丁睜眼見到一黑影,立刻沙啞地喊叫起來,掄起床邊的雞毛撣子就向何初三抽打而去。

    何初三抱著腦袋頂了幾下抽,爬起來撲回窗邊去看夏六一狀況——正遇上夏六一一個筋斗滾進來,堪堪撞進何初三懷里。

    兩人滾成一團栽倒在地,被瘦老頭劈頭蓋臉一頓雞毛亂打。最后還是被何初三護在身下的夏六一暴著青筋一聲虎哮,“住手!”

    老頭被嚇得一呆,何初三一個打滾躥起來,拽起夏六一就逃。

    倆人拉開銹跡斑駁的房門,咚咚下樓。還差個幾步就到樓道盡頭,夏六一突然腳下一軟,摔了下去。

    何初三撲到地上摸索他,只摸到滿手的粘膩。他聽見夏六一虛弱的喘息。

    “六一哥?”

    夏六一想開口說話,眼前卻越來越黑,竭盡最后一絲力氣想站起來,他終究是不甘地垂下了頭。

    ……

    黑暗中搖搖曳曳,耳邊呼呼的風聲漸漸清晰起來,還有人激烈的喘息聲。

    夏六一迷迷糊糊睜開眼,昏暗的視野里,只能看見何初三黑乎乎的后腦勺毛。

    上下顛簸的動作扯到了肩上的傷口,他咬緊牙關,鼻息重了一重,便聽見何初三的聲音,“六一哥,呼!醒了嗎?哈!”

    何初三背著個長手長腳的大男人,跑得都快累死了,氣喘吁吁地跟他說,“醒了就,呼!別睡了啊!小心睡,哈!睡死了!”

    “媽的,別咒老子�!毕牧坏偷偷亓R道。

    “呼!”何初三說,“你要想睡,哈!就跟我說說話……”

    “說什么?”

    “呼!剛才你推開我。哈!被他刺了�!彼稚嵘砭攘怂@次可不是他誤會!

    夏六一疲憊地閉著眼睛輕聲道,“你收留我,就是我馬仔,照顧兄弟是我應……”

    “我不做你馬仔……呼!”何初三立馬劃清界線,“我不入黑社會……哈!”

    “……”

    夏六一強撐口氣扇了他一腦袋!媽的!老子的馬仔一般人磕頭跪著求都求不到!老子好不容易看你小子順眼了,準備放寬條件收你,你還嫌棄?!他媽的說話呼呼哈哈,野狗上身�。�!

    何初三覺得他既然有力氣拍人,應該是死不了,于是吭哧吭哧跑得更加帶勁。虧得他近幾個月來每天早上蹲馬步,極大地鍛煉了體力腰力與腳力,搖搖晃晃跑了整三條巷道,都沒把夏六一給摔下來。

    到最后他終于跑不動了,拐彎抹角地找了一條廢棄的小樓道,踩著死老鼠爬到二樓角落,喘著氣把夏六一放下。

    “這里,呼,應該暫時找不過來,哈……”他說,直起身來捶了捶腰,試圖將自己扭曲的脊椎拉直。

    夏六一靠坐在臟污的墻上,抬起眼看著他拉長的身影,突然皺了皺眉頭,道,“你是不是長高了?”

    好像比剛被抓來寫電影的時候要高出許多,也壯了一些,不再是小胳膊小腿的雞仔樣了。

    何初三把背在胸前的小書包轉(zhuǎn)到背后,一邊咽口水一邊應答說,“阿爸……呼,說我還小,還能長。我明年說不定比你高�!�

    小個蛋,人家二十一歲孩子都滿地跑了,還長!夏六一從鼻子里哼出口氣來,實在沒力氣罵出這么長一句話,只能吸了口氣說,“脫衣服,給我止血。”

    何初三琢磨了半天,“……脫誰的?”

    “我們倆的!”

    何初三在夏六一的指導下,把夏六一血淋淋的背心給剝了,丟在一邊,再把自己的衣服也給剝了,撕成條條給夏六一止血,包扎傷口。

    夏六一一邊鄙視他那蹩腳的醫(yī)療技術一邊想著對策,末了跟何初三說,“這樣躲下去不是辦法,你去幫我做件事�!�

    “只要不違法犯罪,幫你做什么都行。但是我不是你馬仔�!�

    “閉嘴!”

    老子的馬仔怎么了?!

    這一日傍晚,許應的幾個馬仔,在蛟龍城寨的舊石墻上,逮住了鬼鬼祟祟、拿著一包血衣想往外扔的何初三。

    ……

    夏六一粗重地喘著氣,捂著右肩的傷口,靠著墻,一步一步地蹭近了驍騎電影公司的后門。

    他彎腰在附近水管角落里摸索了一會兒,摸出一串被油紙包裹的備用鑰匙,輕輕地打開門。

    這個時候是深夜,附近幾條巷道里除了他之外空無一人,幾只老鼠嘰嘰喳喳地從他腳邊跑過,丁點不懼怕。

    他摸黑走了進去,警覺地豎起耳朵聽著里面動靜,小心翼翼地靠近攝影棚的位置。

    或許是之前被人搜查過,攝影棚的門并沒有關上。他摸索著靠近角落里一張桌子——何初三正是坐在這里寫完了劇本。

    拉開抽屜翻出了一盒火柴與一根祭關二爺用的粗蠟燭,他彎下腰半跪在地,將蠟燭點燃后立在地面,照亮了桌下一個不起眼的小書柜。

    他用備用鑰匙打開書柜,里面是一個制作精良的保險箱。

    他謹慎地抬頭看了看周遭動靜,然后貼近保險箱,啪嗒啪嗒地轉(zhuǎn)動了密碼鎖。不一會兒,噠一聲輕響,他拉開了保險箱,取出里面一個紙包。

    門口突然響起一聲嗤笑,一個男人戲謔的聲音道,“青龍果然將‘賬冊’藏在你這里�!�

    一陣“啪!啪!”大響,頂棚的燈被盡數(shù)打開,一整個大棚燈火通明,照出夏六一微皺的眉頭,與站在門口得意洋洋的許應。

    許應叼著雪茄走了進來,身后涌進來幾個馬仔,最后是被人用槍指著腦袋推進來的何初三。

    “找個學生仔幫你扔血衣,讓我以為你出了城寨?”許應道,“夏小六,你竟然能這么蠢?”

    何初三滿臉蒼白,表情恐慌又驚懼,望向夏六一的眼神滿懷愧疚悲哀——夏六一在心里罵了聲操,這小子十足影帝,金像獎不發(fā)他發(fā)誰!

    他抓著紙包,扶著桌子緩緩站了起來,開口卻不是對許應,“誰打你了?”

    何初三腦袋上一個大紅包,可不是被削了嘛,老老實實地說,“鼻子上有疤那個�!�

    夏六一看了許應身邊一個馬仔一眼,“大佬給你報仇�!�

    何初三嘴皮子一動,剛要說我不是你馬仔,就被夏六一兇狠地瞪了回去。旁邊許應看不下去地一聲輕笑,“行了吧,夏小六。你他媽站都站不穩(wěn),裝什么大佬!把‘賬冊’給我扔過來!”

    夏六一冷冷地看了許應一眼,慢慢地將那個紙包放到桌上,卻沒有扔,只是往前一推。

    許應皺著眉頭看他。

    “怎么?沒膽子過來拿?”夏六一冷笑。

    “你他媽一肚子壞水,許哥可沒興致跟你玩兒,”許應道,撇了撇頭。

    鼻子上帶疤的馬仔走上前去,走近桌前拿了那個紙包,回頭扔給許應。然后將夏六一上身摁在了桌上,反剪雙手,摸索了一番,“許哥,沒藏家伙�!�

    夏六一嗤笑一聲,“你六一哥的‘家伙’從來不藏,不像你們許大佬,根本沒長‘家伙’。”

    許應一揚下巴,那馬仔啪地給了夏六一一巴掌!夏六一別著頭啐出一口血,慢慢回頭掃了這人一眼,翹起腫脹的嘴角冷笑。

    許應一邊拆著紙包一邊走向他,“夏小六,出來混的,嘴別太賤。識相的說幾句好話,許哥心情好了,還會留你個全……這他媽什么玩意兒?!”

    他將手里那疊厚厚的劇本啪地摔在桌上,何初三端正清雅的字跡攤散開來。

    夏六一“哦?”了一聲,“被人換了?許哥,這可不是我干的�!�

    “媽的!少跟老子�;ㄕ�!”許應大步上前一把揪起他的頭發(fā),“‘賬冊’在哪兒?”

    夏六一笑笑,“許哥殺了青龍大佬,卻找不到至關重要的‘賬冊’,加上龍頭杖仍未出現(xiàn)——長老們不肯投票認你作新‘龍頭’?”

    許應獰笑著扼住夏六一的喉嚨,“少他媽跟我廢話,我抓了你這個叛徒,立了大功,又接管了幫里所有地盤,那幫老不死的不認也得認!”

    夏六一被掐得滿臉漲紅,嗆咳著喘息,“那可……不一定!”

    他突然提腳一掃,將地上那根仍在燃燒的粗蠟燭向許應腳邊踢了過去!火光立刻咬上了許應小腿,許應急忙踹腳跳了一下將它踩熄!也就是這一腳功夫,夏六一翻身而去,左手一拳砸上了許應的下巴!

    然后他順手拎起凳子砸中旁邊那馬仔的腦袋,凳子啪嘩一聲碎裂開來,他撿起尖銳的碎凳腿,“噗嗤”一下扎進了對方的手掌!——說話算話地幫何初三“報了仇”。

    “咿啊啊啊——!”馬仔捂著血淋淋的掌心慘叫起來。

    許應從后面撲了上來,雙手扣向他肩后,夏六一揮臂后擋,卻被許應一把扣住手腕,虎口一壓,那條凳腿便落了地。

    夏六一再翻轉(zhuǎn)身一腳掃過去,許應放開他的手腕急急避開,雙手握爪,大喝一聲比出一招“雙龍取水”,襲向夏六一胸口。

    夏六一對他的身手頗為熟悉,雙臂下意識地一格一推想要破解,然而驟起的動作牽動了右肩傷勢,他悶哼一聲,只格開了一掌,被另一掌拍中胸膛,當即摔翻在地!

    許應弓身又是一爪,夏六一轉(zhuǎn)身躲避,以進為退地敬回一拳。二人在地上翻滾打斗,看得旁人眼花繚亂。然而夏六一畢竟傷勢在身,右手近乎無力,咚咚啪啪十余拳腳之后,他便被許應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夏小六,”許應喘著氣笑道,“你這套拳法還是我教的,你就這么報答許哥?”

    夏六一臉被按在地上,側耳聽了聽動靜,沙啞道,“青龍待你不薄,你就這么報答他?”

    “青龍待我不薄?呵!呵哈哈哈!老子跟了他二十年,為了他水里來火里去,到頭來他什么都給了你這個乳臭未干的小白臉!什么狗屁副堂主,就是他腳底下一條狗,他什么時候正眼瞧過老子?!你知不知道他跟長老們說什么?‘夏六一年紀輕輕但是智勇雙全,可堪大用’,‘許應心機太深,不可全信’!”

    “他確實錯信了你!”夏六一提了聲喝道,“許應!你以為你能瞞天過海?我離開別墅和進入醫(yī)院時,身邊根本沒有帶青龍雙刀!別墅里的管家傭人和當時在醫(yī)院的驍騎堂弟兄都可以作證!”

    “管家?傭人?”許應冷笑道,”當天晚上,都被見到瘋子姐姐尸體的夏六一給‘殺’了,連房子也放火燒了!至于在場的驍騎堂弟兄,除了你的人,就是我的人,你覺得大家會信誰?!”

    “你……”夏六一簡直不敢相信他竟殺了青龍家中所有人滅口,咬牙顫抖了一會兒,嘶聲說,“許應,黑道也講道義,你這種人一定不得好死�!�

    許應聽了這句,反而哈哈大笑起來,按著夏六一的臉俯下身,他翹著嘴角道,“江湖人都說青龍大佬最講道義,他得了‘好死’沒有?”

    他貼著夏六一的耳朵,戲謔地道,“你知不知道當我提著你的刀進去的時候,他跟我說什么?”

    “他說,‘小六,是我的錯,你不要自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覺得有趣地放聲大笑起來,而夏六一呆滯半晌,驀地發(fā)出一聲嘶啞的吼叫,他擰起受傷的右肩用盡力氣向許應揮出了一掌!正笑著的許應猝不及防,被啪地打個正著!

    許應臉上登時涌起五道青紅的指印,他眼神陰鷙,從后腰里抽出槍來,抵住了夏六一的腦袋,“我改變主意了,夏小六。不用給你留全尸,應該把你這身又臭又硬的骨頭一寸一寸砸碎!”

    “先殺了那小子給他看!”他扭頭向制住何初三的馬仔吼道。

    第7章

    我要你永遠都不知道……

    “你還要殺誰?”一個蒼老的聲音說。

    許應驚愕抬頭,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的馬仔已紛紛被人用槍抵住。驍騎堂的首席長老,元叔,拄著龍頭杖,被崔東東攙扶著,帶著一群人從門口走了出來。

    驍騎堂內(nèi)其他幾個長老,葛老、段親王、裘叔也都紛紛到場。其中葛老是二十幾年前親自接納許應拜堂入會、后又向青龍舉薦他的前副堂主,幫會事務向來都站在許應這邊。這次也只能恨鐵不成鋼地搖頭。

    許應重重地喘息兩聲,狠狠地用槍壓著夏六一腦袋,怒極反笑,“你故意讓學生仔引我過來,然后找人看戲?!”

    夏六一臉貼在地上哧哧冷笑,“名校大學生,金牌編劇,一流影帝——我的新馬仔夠不夠勁,許哥?”

    圍觀的何初三欲辯無言,心急如焚——就別忙著占我便宜了行不行,你腦袋上還頂著槍啊!

    “許應,放下槍,還能留你個全尸。”元叔道。

    許應哈哈大笑,“出來混,早預著這一天!全不全尸頂個屁用!”

    “夏小六,”他獰笑著俯下身去,“黃泉路上,我要你給老子墊尸!”

    他驟然扣動扳機,但夏六一早在他話音剛起時就早有防備,猛地抬肘擊向他!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兩聲槍響之后,手槍跌出老遠,許應被掀翻在地,腹部中彈。而夏六一趴在地上,肩頭破出一個大洞,鮮血狂噴!

    何初三心頭一空,下意識地要沖過去,卻被身后的小馬隨手一扒拉,整個人砸到旁邊墻上!

    公然搶主角戲份的小馬帶著幾個馬仔,躍過何初三躥了過去,撲到夏六一身上替他止血。其余人蹭蹭圍上,數(shù)把槍將許應頂在正中。許應被按倒在地,雙膝齊跪。

    “六一哥!六一哥!”小馬跪在那里呼天喚地,直到看到夏六一慢騰騰地睜開眼睛、嫌吵地對他皺起眉,才松下口氣。

    何初三被擋在人群外頭,墊著腳尖瞅了好幾下都瞅不見人,索性將大塊頭書包墊在腳下,扶著墻爬上就近的棚架。

    他正瞧見夏六一被幾個小弟圍在中間,一旁幾人按著許應,元叔拄著龍頭杖慢慢走到許應面前。

    他拔起龍頭杖的杖頭,抽出收藏其中的龍頭短刀,扔在許應膝蓋邊。

    “許應,你背叛幫會、謀害大佬,”元叔冷聲道,“按規(guī)矩三刀六洞。念在你這些年為幫會出力不少,我給你個自己了斷的機會。你現(xiàn)在還有什么話要說?”

    許應捂著汩汩淌血的腹部,擰著眉頭冷笑著看他。被瞪視的元叔面不改色,仍是一臉森冷。許應突然爆發(fā)出一陣詭異的大笑,他連說了三聲“好!”字,沙啞道,“我有什么話說?我為青龍,為你們這些老不死的賣了一輩子命,到頭來什么好處都給了這小子!你們不給的,我就自己來拿!我有什么錯?!三刀六洞……我不服!”

    他抓起龍頭短刀猛地跳了起來,竟是一刀逼向元叔!在近旁的崔東東突然動作,轉(zhuǎn)身一腳踹掉了他手中的短刀!再一腳將許應踹翻在地!

    她還未曾來得及走上去再補一腳,渾身染血的夏六一猛地推開小馬,抓起地上的龍頭刀,大吼一聲直撲而上,挾著雷霆萬鈞之勢一刀入心!將許應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他肩上撲簌落下的鮮血掉落在許應的臉上,許應瞪大眼睛面色猙獰地看著他,兩個男人帶著極端恨意的眼神在空氣里交刃而過,許應掙扎著將雙手扣向夏六一的喉管。

    夏六一按著染血的刀柄,狠狠一轉(zhuǎn)!

    許應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詭異的咕嚕,雙手顫抖著在他脖子上留下十道染血的指印,“夏……小……六……”

    他掙扎著抬頭將嘴湊近夏六一的耳邊,獰笑著,低聲說了幾句話。

    “……”

    周遭的人誰也沒有聽清,而夏六一的眼睛猛然瞪大,剛要退身,許應猛地向上一撞,將刀刃整個撞入自己體內(nèi)!

    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一口血噴出滿天紅霧,瞪著銅鈴般的雙眼,終究是咽了氣。

    夏六一滿臉震驚地將刀拔了出來。

    他搖了許應一把,后者沒有給出任何反應,只是大量的鮮血順著他搖晃的動作而噴涌而出。他浴了一臉猩紅,沉默地看著全無氣息的許應,眼里的恨意開始層層暈染,終至刺骨!仿佛著魔一般,他掄起刀再一次狠狠刺下!再拔出來,再刺下!再拔出來,再刺下……

    “嗤!”“嗤!”嗤!”“嗤!”

    刀刃在肉體中進出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反復回響,肉屑夾著血塊濺落在地面上,攀在棚架上的何初三慘白著臉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他已經(jīng)死了,夠了�!贝迻|東開口道。

    她抓住夏六一肌肉緊繃的手臂,使勁握了握,示意他清醒一些。夏六一面無表情地慢慢轉(zhuǎn)頭看向她,過了許久,才像回魂似的,閉了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扔下鮮血淋漓的龍頭短刀,脫力地倒在崔東東肩上。

    小馬急忙張羅著手下,用桌板做了個簡易擔架,把夏六一抬上去。元叔帶著幾個長老走近來關懷他,夏六一臉色蒼白地笑笑,跟剛才的瘋狂猙獰判若兩人,顯得虛弱而謙和,“各位長老,多謝及時相救�!�

    “小六,委屈你了,先歇著吧�!痹逭f,揮揮手示意馬仔們趕緊送他去私人醫(yī)院。

    崔東東跟著擔架走了幾步,見夏六一對她搖了搖頭。她便又折轉(zhuǎn)回去,扶著元叔說,“元叔,您遠道而來辛苦了,要不要先送您回去?”

    “不用了,丫頭,”元叔拍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你孝順。我不急著回去,正事要緊。老葛、老裘、段親王,新‘龍頭’的選舉大會,就在六一的病房里舉行吧。我們送他一起去醫(yī)院�!�

    一群人簇擁著擔架擠出了電影公司大門,剩下幾個馬仔拖起許應尸體,麻袋一裹抬走。獨留了攀在棚架上的何初三,因為存在感微弱,竟誰也沒注意到他。

    良久之后,他才從棚架上搖搖晃晃地攀下來,彎腰撿起他那沉甸甸的小書包。他木呆呆地看著遠處地上那幾攤新鮮的血跡,腦子里一片空白,只能聽見自己耳朵里嗡嗡的轟鳴聲。

    那個叫許應的黑道大佬費盡心機、殺人篡位,最后只落得這么一個死無全尸的下場。而夏六一受了那么重的傷,剛才還宛若鬼神附體,現(xiàn)在卻奄奄一息地被抬出去……真的會沒事嗎?

    他恍恍惚惚、心有憂慮,卻無從而去。在空蕩蕩的攝影棚里站了一會兒,他抱緊自己的小書包,一腳深一腳淺地離開。

    ……

    凌晨時分,他出現(xiàn)在了自己家門口。巷道里黃紙漫天,一股子劣質(zhì)神香的味道,樓上住著的劉大媽在一群親友的包圍下哭天搶地,跪著朝天空磕頭,求把她那開膛破肚死狀奇慘的兒子還回來。她不知道樓頂上發(fā)生了什么,只捶著地哭罵著你們這些黑社會,不得好死!

    沒誰注意到披著件黑夾克、對著地上黃紙發(fā)了陣呆、然后低頭默默走過的何初三。

    何牙醫(yī)唏噓感慨著把自己兒子迎進診所,關了門小聲跟他兒子嘮叨,“她兒子自己不也是黑社會,作孽啊真是,嘖嘖嘖……你昨天一天去哪兒了?!那個夏六一走了沒有?!”

    何初三短短二十幾個小時之內(nèi),不僅得知了黑道大佬們的糾結情史,還被人追殺、跳樓、背著一大男人跑了幾條街、遁出城去又跑了幾里路去找黑道大姐頭、遁回來當影帝、目睹一場黑幫仇殺……其經(jīng)歷之豐富血腥,嚴重激蕩震顫了他那顆幼小純潔的心靈。他腦子里仍然是空空蕩蕩,只木呆呆地放下懷里緊抱著的小書包,脫下他在攝影棚里偷的道具服裝黑夾克。

    何牙醫(yī)嘶地倒抽一口冷氣,他兒子赤裸的上身血跡斑駁!

    “咿!咿!”何牙醫(yī)張嘴大叫!

    “爸,我沒事,”何初三低聲地說,“血不是我的。你能不能幫我打盆水沖涼?”

    沖了這場涼之后,何大學生倒床高燒不起,死去活來地病了整三日,在夢里昏昏沉沉迷迷糊糊、自覺仿佛有一根棍子在腦漿里亂攪、潛意識地要把那些恩怨情仇一通混亂攪散、打包扔出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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