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誰都知道衛(wèi)檀生平日里一門心思撲在佛法上，要不是他十六歲的時候還待在廟里，衛(wèi)楊氏眼看著大郎兒子都已經(jīng)念書了，心里著急，催了好幾回叫他下山，衛(wèi)檀生指不定要在廟里當一輩子的和尚。

    到他二十二歲，二房和三房的小孫子陸陸續(xù)續(xù)也都能走能寫，衛(wèi)檀生還是沒個成親的念頭，衛(wèi)宗林這才作主安排了一門親事。

    衛(wèi)楊氏看著新兒媳很滿意，雖然身子骨弱了些，但只要好好調(diào)理，總是能養(yǎng)回來的。再說，檀奴他有腿疾。門第高一些的人家不愿將女兒嫁過來，門第差一些的，衛(wèi)宗林又看不上。

    這吳二娘子，看上去是個穩(wěn)重謙遜的性子，想來是能和三郎一起好好過日子。

    至于三郎昨夜做的荒唐事他，他們回頭定要好好訓他一番。哪有成親的晚上就妻子丟下獨守空房，自己轉(zhuǎn)而跑去禮佛的他一心向佛沒關(guān)系，反正妻子已經(jīng)娶了，總有個牽掛，日后感情也能慢慢培養(yǎng)。

    衛(wèi)楊氏還指望著他和大郎衛(wèi)景能給大房開枝散葉。惦記著香火，衛(wèi)楊氏塞給了惜翠一只鳳銜石榴的發(fā)簪，惜翠低垂著頭收了。

    由其他婦人拉著坐下后，也不插話，偶爾抿唇微微一笑。

    石榴寓意多子多福，衛(wèi)楊氏的心思昭然若揭。

    惜翠握著發(fā)簪，默默心想，就算她愿意努力努力，衛(wèi)檀生也不配合啊，更何況她也不愿意。

    等拜過了尊長，回到院里的時候，已經(jīng)不早。

    一進屋，衛(wèi)檀生便捧了卷佛經(jīng)坐下，自己看自己的，也沒有和惜翠交談的意思。

    惜翠看了他一眼，沒上去攀談，而是來到了外間的暖閣中。

    衛(wèi)檀生念他的佛，她剛好趁著這段時間了解衛(wèi)家的情況。

    吳惜翠嫁過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發(fā)落了衛(wèi)檀生的貼身丫鬟貝葉。

    自從衛(wèi)檀生還俗之后，貝葉就一直跟在他身旁盡心盡責地伏侍。

    貝葉這個角色，書中著墨不多。

    惜翠特地將她叫來，探聽些關(guān)于衛(wèi)檀生的消息，順便也看看她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得知少夫人傳喚時，貝葉正在屋里忙著做針黹活兒，對同住一屋的小丫鬟們的目光視若不見。

    她們都等著這一天呢，自從郎君訂了婚約以來，她們就等著她什么摔下來。

    但她向來是不信命的。

    銀針刺入布面，針線翻飛，一朵活靈活現(xiàn)的碗口大的牡丹快繡好了。

    將繡繃放下，她恍若未見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往郎君住的院子里去。

    惜翠吩咐下去不過片刻，貝葉就匆匆忙忙地趕來了。

    惜翠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這是個細腰的美人，鵝蛋臉，烏發(fā)濃黑如云，很有一番清新淡雅的氣質(zhì)。看上去不像個丫鬟，更像哪個小戶人家教養(yǎng)出來的女兒。

    有這么一個美人傾心于衛(wèi)檀生，惜翠想了想正在里間看書的青年，他艷福確實不淺。

    惜翠收回胡思亂想，問了問衛(wèi)檀生的情況。

    貝葉他一直跟在他身旁伏侍，論對衛(wèi)檀生的了解，應該比她要多。

    譬如說，他平日里愛吃些什么，有什么愛好，有什么喜歡的東西。

    從貝葉口中，惜翠得知，他平日都吃素，不吃蒜，不吃韭菜，不吃蔥等氣味重的，沒什么愛好，但喜歡撥阮，也喜歡羯鼓。因為腿疾的緣故，不常走動。

    他沒有官職，也無心仕途，自還俗后一直都在家中優(yōu)容地修行，偶爾去空山寺小住半個月，或是去布施些銀錢。

    和她記憶中的印象，沒有什么差別。

    惜翠叫珊瑚賞了些銀錢。

    “麻煩你了，這里沒你的事了，你下去罷�！�

    未料，她卻沒有動。

    惜翠：“你還有什么事”

    貝葉從袖中摸出一個盒子，低眉順眼地道，“前些日子郎君吩咐婢子去尋一卷佛經(jīng)過來，今日剛剛送到�！�

    惜翠沒多想，“給我罷�！�

    沒想到女人的頭卻垂得更低了些，露出一彎白皙的脖頸，“這卷佛經(jīng)是由前朝彌信法師從西方帶回的，郎君歷經(jīng)多時才尋來，此前曾再三叮囑過，一定要妥善照顧，萬萬不能經(jīng)由他人之手�！�

    惜翠難得嚴肅了神情，正眼將她從頭至尾打量了一遍。

    “連我也不能碰”

    “娘子恕罪�！毕Т湓捯魟偮�，面前的女人“噗通”跪了下來，趴倒在地。

    “婢子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貝葉頂著她的目光，低聲道，“只是郎君的吩咐，婢子不敢違抗。”

    暖閣中的動靜，終于吸引了里間的注意。

    屋內(nèi)，衛(wèi)檀生翻著經(jīng)卷的指尖一頓，合上了經(jīng)卷。

    朗潤的嗓音也隨之傳來，“怎么了”

    他走出里間，一眼就瞧見了趴伏在地上的女人，又看了眼惜翠，面含驚訝。

    惜翠坦然對上他的目光。

    暖閣同里間只有短短一截距離，她是不相信衛(wèi)檀生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里面，應該已經(jīng)聽了有一會兒了。

    惜翠揉了揉額頭。

    雖然她沒什么宅斗經(jīng)驗，但學生時期看過的宅斗文卻不少。

    她又不蠢，哪里看不出面前女人的用意。

    怪不得女配嫁過來第一個發(fā)落了她。在高騫面前裝了那么長時間的小白花暗害女主的吳惜翠，可能還是頭一回碰上另一支搖曳生風的出水蓮。

    衛(wèi)檀生去問貝葉的話，貝葉立即恭恭敬敬地將那木盒遞到了衛(wèi)檀生的手上。

    “原是這個。”衛(wèi)檀生笑道，“我差點就忘了，麻煩你了�！�

    瞧見衛(wèi)檀生笑意吟吟的秀挺模樣，貝葉面色微紅，“郎君既吩咐下來，這都是婢子該做的�！�

    能再見郎君的面容，聽到郎君的話音。

    連日以來無法同旁人言說的凄楚，終于在此刻漸漸散去。

    她的心更加堅定。

    面前的男人，這是她伏侍了數(shù)年的郎君，也是她心中唯一認定的主子。

    書中沒提到有這段劇情，就在惜翠思索她究竟是憑自己意志行事，還是按照吳惜翠的個性來應對時，衛(wèi)檀生又將目光轉(zhuǎn)到了她身上。

    惜翠不禁蹙眉，想不明白衛(wèi)檀生又要做什么。

    沒想到，他卻將那木盒擱在了她手心，朝跪在地上的貝葉道：“以后這些小事就交給翠娘處理罷，翠娘說什么，你照做便是了，無需再過問我的意見。”

    這回輪到惜翠怔住了。

    觸及她錯愕的目光，青年眉如新月，笑意融融。

    惜翠避開他的視線，心中有了些計較。

    雖然她現(xiàn)在這個身份不討喜了點，好在這小變態(tài)并非全然拎不清，也給了她些面子與尊重。

    想來也是，在書中，高騫與他，從來沒被吳惜翠楚楚可憐的風姿騙過去。更被書評區(qū)一起奉上了“鑒婊達人”的稱號。

    聽衛(wèi)檀生這么說，跪在地上的美人，面色不禁一白，哪里聽不出他話中的深意。

    她壓低了些身子，咬了咬下唇，“回郎君的話，婢子明白了�！�

    貝葉退下后，她與衛(wèi)檀生一齊回到了里間。

    衛(wèi)檀生仍去看那卷他沒看完的經(jīng)文。

    “你有想問的，不妨直接來問我，可不是來的方便一些”翻著手中書頁，他眉眼平和地道。

    惜翠一愣，“你都聽到了多少”

    “全部�！�

    惜翠：“你在看佛經(jīng)，我怕打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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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過來�！毙l(wèi)檀生擱下佛經(jīng)，朝她招了招手。

    “坐到我身邊來。”

    他的嗓音如一條流動的清溪，惜翠走到他身旁，坐了下來。

    衛(wèi)檀生調(diào)整了一個坐姿，微笑著面對著她，“我就在你面前，有什么事不妨問罷�！�

    “我沒有什么想問的�！彼龘u搖頭，回答。

    衛(wèi)檀生也不在意，“既然如此，那你就坐在這兒陪我一會兒罷。”他笑道，“待會兒晚膳，還要陪爹娘他們一起用過�！�

    因為有她這個新婦在，晚飯是衛(wèi)家一大家子人一塊兒吃的。

    借此機會，惜翠暗暗記住了幾個今早沒記住的人臉和人名。

    那個是二嫂，那個是小侄女，那幾個是二房與三房的庶子庶女。

    她少不得又要送點禮來表示她這個做三伯母的心意。

    受之前的遺留的影響，惜翠在飯桌上，下意識地注意衛(wèi)檀生究竟夾了些什么菜吃。

    卻不料身側(cè)傳來了大嫂孫氏的笑聲。

    “當真是新婚的小夫妻倆呢，我看你們，吃個飯眼神也離不開對方�！�

    語畢，惹得桌上其他人都不禁掩口輕笑了起來。

    “讓嫂嫂見笑了�！毙l(wèi)檀生的反應倒是出奇的淡定，擱下筷子微微一笑。

    “之前，爹娘，你大哥和我，我們便擔心著你的婚事，”孫氏看了一眼坐在她身側(cè)的，年紀約莫三十上下，頜生短須的男人，那便是衛(wèi)檀生的大哥，衛(wèi)大郎衛(wèi)景。

    “如今看你終于娶了妻，見你們夫妻間和和睦睦的，我們也終于能放下一顆心�！睂O氏眼含笑意，“這回娘總不至于催我?guī)湍阆嗫磩e人家的娘子了。”

    “不過你們既已經(jīng)成了親，怎么還這么怕羞�！睂O氏打趣地說道，“稱呼也生疏得很，不像夫妻倆，倒像是主客倆�！�

    “既已成親，就是一家人了。不如叫聲檀奴來聽聽”

    衛(wèi)檀生的目光看了過來。

    衛(wèi)楊氏也笑望著她。

    惜翠對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沉靜如一汪碧波。

    惜翠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吐出了這個親昵得有些過分的稱呼。

    “檀”她平穩(wěn)了神情，緩緩道，“檀奴�！�

    第60章

    疑心

    桌上頓時又笑了起來。

    “好了好了，

    新婦子害羞呢，你就別再打趣她了。”

    歡聲笑語過后，

    孫氏又狀似關(guān)切地問道，

    “成家立業(yè)，

    這家已成，

    三郎你也到了立業(yè)的年紀了，不知有何打算”

    望見孫氏眼含試探的模樣，惜翠驀然發(fā)覺，這話其實才是孫氏的重點。

    至剛剛那一番打趣，

    無非只是引入此次正題的掩飾罷了。

    今日的探聽中，

    她得知衛(wèi)楊氏有意讓孫氏接管大房的庶務。

    孫氏出生商賈之家，愛財如命。

    衛(wèi)楊氏不愛干涉媳婦的自由，大房錢財不少都由孫氏在管。

    衛(wèi)檀生他沒有一半官職，也不在衛(wèi)家鋪子中做事，

    平常又要去布施百姓，

    既不能為大房掙錢，反倒為大房花錢，

    這等坐吃山空，倘若孫氏不滿也是情有可原。

    恐怕剛剛的調(diào)侃是假，借今天這次家宴說出這件事才是真。

    孫氏的心思其他人豈會不懂，但她所想的其實也正是衛(wèi)氏夫婦所想的。

    讓三郎光在家待著總歸不好，

    早晚是要找一些事做。日后大房的鋪子也要分別交由他和大郎。他剛?cè)⒘似蓿?br />
    正是個提及此事的好時機。

    衛(wèi)楊氏便也擱下筷子，

    關(guān)切地問，

    “是了，待在家中禮佛總歸不是個辦法，三郎，接下來你可有想做的若沒什么想做的，不如去幫你大哥打理鋪子，城西的那布莊也正缺人手�！�

    孫氏面色一變，臉上笑意已有些泛僵。

    眾人皆知，大房城西的布莊，生意紅火，可撈的油水也極多。

    孫氏的反應不出惜翠的意外。

    她既不滿衛(wèi)檀生無所事事，卻又提防著衛(wèi)檀生插手家中生意。

    衛(wèi)大郎沒孫氏想的那么多，聽母親如此說，也點頭稱好，“要三郎愿意，過兩天我便帶著三郎去看看，家中要屬三郎最為聰慧，有他幫忙，鋪子生意或許還能更好一些�！�

    衛(wèi)檀生臉上表情照舊沒太大變化，含著些溫和的笑意。

    “我此前在寺廟待久，從沒照料過家中的生意，一上來便去管布莊，沒經(jīng)驗也應付不過來�！�

    衛(wèi)宗林沉吟一聲，想想似乎也覺得有道理，“那你中意哪一間鋪子”

    惜翠本以為衛(wèi)檀生會婉言謝絕，沒想到他卻道，“不如將家中那間藥堂交由我照料�！�

    那間藥堂，本是衛(wèi)檀生年幼時，也正是他從瓢兒山上被救出來后，衛(wèi)楊氏為替幼子積功德所開辦的，平常就為尋常百姓診治，要價不高，掙不得幾錢銀子，收支勉強平衡罷了，衛(wèi)家本也沒指望著它能掙錢。

    孫氏聽衛(wèi)檀生這么說，臉色才轉(zhuǎn)陰為晴，好上了一些。

    “我看你哪里是想管家中生意，根本就是想給他人行方便。”衛(wèi)楊氏沒好氣。

    他要這藥堂，明擺著是要為了那些看不起病的平民百姓們著想。

    “哪有你這樣的，這世上窮苦的人何其多，即便你要救，要渡，這么多人，你也渡不完。”想到這兒，衛(wèi)楊氏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

    對于自家兒子一門心思撲無用功上，衛(wèi)楊氏頗有微詞。修功德，修的也只是來世，來世究竟如何，誰也講不清楚。她雖有些牢騷，但卻不好宣之于口，畢竟當年是他們對不起這個小兒子，沒看好他，累得他小小年紀就落下了殘疾。

    衛(wèi)檀生并不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