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這也是太后表面上能拿出來的最大的威脅了。
朱晏亭心內(nèi)生疑,背影凝滯片刻,卻并未停留,直轉(zhuǎn)入復壁去了,低聲向身畔內(nèi)監(jiān)吩咐了一句話。
皇后換好衣裳再出來時,新的藥也熬上來,上頭還冒著熱絲絲的氣。
她伸手貼著漆碗試探溫度,端著藥碗,坐到太后身邊。
老人背對著她,一動也不動。
朱晏亭望著她枕上銀發(fā),若有所思:“初見之日,太后念舊情,對晏亭百般垂愛,緣何短短兩月,厭憎如此呢?”
鄭太后背影微微一僵。
聲冷嗓瑟:“我不愿見到你�!�
“太后是無論如何都不肯與妾和睦了?”皇后的聲音也不著痕跡的冷了下來。
鄭太后:“你退下吧,經(jīng)你手的,哀家都不再用了。”
這個情形,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朱晏亭忍耐達到了頂點,見鄭太后愚頑如此,一意要將這些桎梏戳到明面上,面沉下來,默不作聲將藥碗擱在了托盤上。
冷聲:“傳進來吧�!�
鄭太后還是沒有轉(zhuǎn)回來,但她發(fā)僵的脖頸,微側(cè)的身軀還是透露出了她的疑惑。
只見一身著紫羅緞,頭梳出云髻,身段裊娜,杏目含水的美人在內(nèi)監(jiān)指引下跨進宮門,遠遠的跪拜下來,額頭觸地,行匍匐大禮:“妾身鄭韶,叩見太后殿下、皇后殿下,伏愿太后殿下、皇后殿下長樂千秋�!�
鄭太后忙坐起身來,朝她招手。
“阿韶?你怎么來了?過來。”
河東鄭氏,是名門望族,養(yǎng)出來的貴女禮儀得當,行為得體。鄭韶行動悠緩,步搖輕晃。
靠近時,朱晏亭下巴微側(cè),點一點擱藥的托盤,對她說:“鄭氏,奉藥給太后�!�
“喏”
鄭韶溫順端過藥。
鄭太后的面色霎時有些難看,她說過不再用皇后進的食藥,鄭韶端著藥靠近她時,她抿緊唇,向鄭韶微微搖了搖頭。
鄭韶登時面色一白,夾在當中,不知當進還是當退。
朱晏亭微笑道:“愣著干什么呢,還不快奉給太后。孤自小長在封地,不如你靈巧,又與太后親厚�!�
見她還不動,催促:“快,耽誤了太后用藥的時辰,可要問你的罪。”
“問罪”一句,她雖是笑著說的,語調(diào)卻已沉了下來,不似玩笑。
鄭韶嚇得肘彎狠狠的顫了一下,勉力抓緊托盤邊沿,背后已滲出陣陣冷汗,一雙妙目如鹿,哀祈的望著她的姑母。
鄭太后忍無可忍,重重拍在榻邊上,烏木沉沉,鈍響震堂。
“你不要太放肆�!�
朱晏亭一怔,忙站起身來,走到鄭韶身側(cè),攬袍下跪。
她一跪,鄭韶與滿殿的太監(jiān)宮人立即齊刷刷跪下。
朱晏亭目光盯著太后,在后者盛怒逼視下,緩緩道:“妾若有罪,太后當治妾以國法、家法。
鄭氏若驚擾懿駕,妾亦有統(tǒng)領(lǐng)六宮,總率御嬪之責,不敢徇私包庇,否則難服六宮之眾�!�
鄭太后聲音顫抖,指著她道:“你……你分明是在為難她�!�
“鄭氏待詔掖庭,便已是太后兒媳。讓她協(xié)助我,服侍太后用藥,這是什么為難呢?”朱晏亭滿面惑然。
鄭太后胸口起伏,氣息牽扯喉嚨,低沉沙啞之聲:“好啊你,朱晏亭,你敢威脅哀家。”
朱晏亭面色變幻的很快,剎那間,就像是被一粒石子投入了漣漪又平靜的水面,她站起身來。
蓮步無聲,慢慢靠近。
俯身低頭,唯有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
很低很低。
就像是廊檐間柔風細細。
殿堂上帷幔起落。
“太后覺得,各退一步,怎么樣?”
……
“你說,太后今早打翻了皇后奉的藥?”
宣室殿,在曹舒小聲的稟報里,齊凌眉頭微蹙,一筆凝在絹書上,洇出一滴不大不小的墨跡。
他翻回來看看絹書的署名,眉頭皺的更深了。
“是,太后發(fā)了不小的火,還說,以后都不再用皇后侍奉的藥食�!�
這等于傳出天下作話柄。
齊凌輕輕吸了一口氣,撂開筆,端起茶。
侍奉筆墨的黃門忙上前,用細絹試圖清除污跡。
“皇后呢?她就站著看著?”
“皇后……傳了掖庭待詔鄭夫人�!�
“傳了誰?”
“鄭夫人,鄭韶。”
皇帝啞然失笑:“……虧她想得出來�!�
皇后有統(tǒng)御六宮的權(quán)力,得到了金印,組建了玉藻臺。鄭韶再有太后罩著,其人、其冊、都毫無疑問屬于皇后管轄范圍。
鄭太后總不能把人弄到長樂宮去。
雖一個鄭韶不足為懼,鄭氏隨時可以換別的女子進來,不過只要朱晏亭還是皇后一日,御嬪都歸她轄制。
短期內(nèi)要廢后,顯然不現(xiàn)實,鄭太后現(xiàn)在的態(tài)度頂多只能影響她,還不能動搖她的后位。
目前的局面是立后快如雷霆,塵埃落定,大赦天下,連金印都交付了,新后風頭正健。
鄭太后要為家族打算,現(xiàn)在最好的法子就是讓鄭氏女先誕下皇子,再圖謀后位,無論現(xiàn)在都繞不過皇后去。
朱晏亭靶抓得很準,提出鄭韶這個緩沖,鄭太后和皇后估摸著能短暫和解,各退一步。
內(nèi)監(jiān)還伏在大案上清理絹布,皇帝暫時不便接著處理公文。
他一指頂著蓋盅的邊緣,歪在那里休憩。
神思一走,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皇后在玉藻臺諸事上的表現(xiàn),不小氣,又拎得清。
對著根基深厚的鄭太后,竟也不落下風。
他覺得自己沒有看走眼,朱晏亭這個皇后當?shù)煤�,事情樁樁件件辦的,很合他意。
曹舒見皇帝笑了,神情和緩,以為圣心大悅,長松了口氣:“奴婢也納悶呢,后來太后又和和氣氣的了。還留皇后一起用了飧食。“
“……”齊凌忽然警覺的抬頭看了他一眼。
雖然抬出了鄭韶,按照太后的性子,能和氣已經(jīng)難得了,留著一起用膳,未免親厚得太反常。
曹舒此時,額上已經(jīng)有點微微的虛汗。
顫顫巍巍道:“掖……掖庭丞,景軒剛來過。今日掖庭只遞了鄭……鄭夫人的玉冊。說是玉藻臺的意思�!�
“……”
齊凌陷入沉默之中。
他有些懷疑,以為是諸事煩擾,自己記差了。
便向曹舒確認:“朕今早是不是說過今晚會去椒房殿?”
“……”曹舒不敢說話。
事實上,他親耳聽見了這句話。
陛下今早在長樂宮向太后晨省、皇后送他出來的時候,隨口提了這么一句。
他明眼看著,殿下的臉色立刻就白了白,這個痕跡很細微,但是瞞不過于察言觀色此道臻于化境的曹舒——殿下不樂意。
曹舒不能、也不敢判斷,今晚掖庭反常的只送來鄭韶的玉冊,究竟是皇后與太后達成了某種默契,還是皇后就是不想讓陛下去椒房殿?
抑或兩者都有?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得打了個冷顫。
皇帝又笑了,這一笑和方才的笑全然不同,說出的話一模一樣,因他微微咬牙,口吻聽著天差地別。
“虧她想得出來�!�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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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長安(十二)
天色已黑,
椒房殿處處燈火通明。
鸞刀早上接到宣室殿的消息,帶著宮人做好了準備,
準備膏沐之物、點上少府送來御用的熏香,
一切皆備,卻被告知皇帝不會來了。
告訴她這個消息的朱晏亭剛剛從太后的長樂宮用了晚膳回來,說話時還解了頭上沉重的黃金華勝,
擱在妝臺上,面色淡淡,混不在意。
鸞刀面色發(fā)白,
屏退了其他侍女,
為朱晏亭解散了頭發(fā),
手細細按她發(fā)間,輕按細揉,為她緩解疲憊。
“殿下……”
鸞刀欲言又止,終是忍不住,悄聲問道:“您……您怎么惹陛下不開心了?”
帝后大婚過后,皇帝第一次要到椒房殿,就被太后族女中道截走,
場面非常不好看。這個消息只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未央宮如投石入海,激起千重浪。
朱晏亭望著鏡中的自己,
笑道:“阿鸞無憂,
掖庭是按我的意思辦的事�!�
鸞刀這一驚非同小可,倒吸一口涼氣:“這是為何?是太后……是太后為難殿下了?”
“這倒不是�!�
讓太后族女鄭韶在諸夫人中最先露臉,與其說是被太后逼迫而不得不做的妥協(xié),不如說是她一早的打算。
如果要有人獲得皇帝的寵愛,
最好是鄭夫人,
也只能是鄭夫人,
這對她利大于弊。
朱晏亭卸罷妝,走到塌上坐下,手從袖中伸出來,輕輕按住鸞刀冰涼五指安慰她:“我早有安排,阿鸞千萬不要擔心�!�
她的氣定神閑讓鸞刀稍松了一口氣,卻也有些哭笑不得,低聲欲勸:“噯……殿下怎能安排您夫郎的……”
即便長公主這樣的人物,婚后發(fā)現(xiàn)了蘭舒云與朱恪茍且之事,也是勃然大怒,當即將蘭舒云逐出丹鸞臺。
朱晏亭的“安排”兩字,聽得鸞刀心驚肉跳。
再如何端莊不妒,如此也過了些。
“皇后的尊嚴還是要的……”鸞刀小聲勸諫她。
“皇后的尊嚴與獲得陛下多少寵愛沒太大相干�!敝礻掏�(cè)過頭道:“一國之母,應當穩(wěn)定內(nèi)廷,內(nèi)修庶務,外撫臣民,手握權(quán)勢,為人尊重。這是皇后的尊嚴�!�
鸞刀怔住了,覺得朱晏亭說得雖然直白淺顯,也很有道理,然而她眉間憂慮并未消減,她握住了朱晏亭有些單薄的肩頭。
“殿下,可當務之急……是……誕下皇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