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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以頭觸磚,磕得砰砰有聲。

    朱晏亭等她磕了一會兒,才道:“然……天子之職莫大于禮,禮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念及你出于好意,維禮定分,雖然也有僭越之嫌,然而其情可恕,只罰你手書禮經(jīng),暫且留用�!�

    她說完,輕輕袖了金印,回轉(zhuǎn)一步,似想起什么似的,側(cè)過身,道:“章華朱氏朱令月逾制,不能留選,驅(qū)逐吧�!�

    朱令月笑容僵在面上,先是泛紅,繼而僵白如死,不敢置信的望著朱晏亭,伸手緊緊抓住她衣擺。

    “不,我……我是被陷害的?”

    朱晏亭輕輕問她:“你是被怎么陷害的?”

    朱令月身上猛的一顫:“她不告訴我這是逾制的發(fā)髻,我也不知道�!�

    朱晏亭似耐心好得很,依舊輕聲細(xì)語,溫文和氣:“是誰?”

    “是我姐姐朱晏亭。她遭陛下所棄,包藏禍心,嫉妒我能前來參選……她、她才是罪人�!�

    朱令月說完,看著面衣外那一只眼睛,笑成了月牙的形狀,一點一點,將衣擺從她手中攥出來,拂袖而出,留下冷冷一句“立即驅(qū)逐,永不能用�!�

    *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三更的第二更

    來晚了,抱歉小天使們。

    作為一個時速800的蝸牛作者,日萬真的太艱難了。下一更不要等,肯定是凌晨。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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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瑯琊(十一)

    朱晏亭和臨淄王后先后離去,不多會兒,就有內(nèi)監(jiān)進(jìn)來,拖拽著癱軟如死的朱令月,不由分說拉了下去。

    又有一人,走入她之前棲身的宮室,一卷她帶來的竹笥,抱著就走了。

    不過片刻的時間,這個人仿佛從來沒有進(jìn)入蘄年殿,所有痕跡都消失得一干二凈。

    所有人都知道,驅(qū)逐的結(jié)果,對云英未嫁的女子是致命的——這不是未選上,而是遭到了驅(qū)逐。在帝居失德,不容于天家,便也等同于失去了所有的名聲,再難婚配。

    諸女心有余悸的看著這一幕。

    見不一會兒,又有一高位女官來,將從前女官、宮人皆斥責(zé)、罰俸,換了一批新人,催促諸女各回宮室,不得相聚逗留。

    謝白真身上微微發(fā)軟,榮樂縣主殷嬙來攙她,眼眶微紅,道:“你是為了我……我對不住你�!�

    謝白真目光仍舊停留在方才朱晏亭離去的方向,攙著宮人慢慢站起來,笑了笑:“誰是為了你,我為了出一口氣罷了。”她眼眶微紅:“今日形勢比人強,至我受此大辱,叩首于一宮婢……我絕不善罷甘休。”

    待諸人皆散,躲在自己宮室中的王幼微,捂住直欲跳出的胸腔,閉上眼睛,劇烈喘息著,許久沒有平過氣來。

    忽聽門口響起微微一聲響動,原來是呂嘉輕輕溜了進(jìn)來,一看見王幼微,當(dāng)即狠狠頓足:“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幸虧謝氏女沒有說出你說的話,倘若太后直到了,下旨徹查,你我命休矣!”

    王幼微雙目盛滿笑意:“她不會說的。天下皆知陛下已定后位,她若說出那樣的理由,無異于當(dāng)眾駁斥天子旨意,那時,她的甚么姐姐、姐夫,也保不住她啦。”

    呂嘉緊緊攥著胸口的衣襟,壓低聲音怒斥:“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別是瘋了吧?”

    王幼微拾起手邊一粒小小的玉珠子,輕輕拋擲在地上。

    “嘀——咔——”

    珠子在磚地上彈起了兩下,滾到了燈光不能照耀的陰影里。

    王幼微抬起頭來,慢慢挑起半邊嘴角:“上位者執(zhí)子搏殺,黑白交纏,局勢不明。我們這些位卑、受人擺布的螻蟻,要求得一線生機,不被表象所惑,當(dāng)然要——‘投石問路’啦�!�

    呂嘉怔了怔,滿臉懵懵然,沒有聽明白。

    王幼微也不欲給她解釋,將目光,投向了窗外:“你我都一起闖過會丟掉性命的禍?zhǔn)铝�,少不得未來將綁在一起了。�?br />
    呂嘉看著她半隱與暗中的清麗側(cè)影,不由自主的渾身顫抖起來。

    ……

    且說謝白真雖迫于情勢,認(rèn)罪受罰,卻依舊覺得雖有太后金印在,叩首宮婢求饒也是奇恥大辱,一旦傳出去,就算被封為夫人,依舊會成為別人的笑柄。

    她自小生長在豫章王的封地,作為王后的嫡親胞妹,自然是呼風(fēng)喚雨,恣意慣了,幾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謝白真回到宮室之后,越想越氣不過,想起明日就是皇帝祭祀五帝,后日是太后、皇帝親選諸王以及世家獻(xiàn)女——而今晚、正是朝賀燕飲!陛下大宴群臣,姐姐姐夫必然在宴,酒酣眼熱之際,進(jìn)言一二,或可換得陛下垂憐,申斥這名宮婢,為她爭回一兩分顏面。

    謝白真當(dāng)即手書一封,以重金賂宮人,怎料宮人今日都怕了,她碰了好幾次壁,終于連威逼帶脅迫,說動了一人,為她悄悄攜書而出。

    夜幕漸起,皇帝于蒼梧臺正德殿大宴群臣,諸王、王后、使臣、前來朝賀的世家皆列席。

    這對于散于郡中、家中沒有長安八百石以上官員、連每年的正但朝賀都沒有資格參加的世家子弟來說,是絕佳的機會。所奉禮物、所承辭章,但有一句合了君王的心意,就家族增光,本人扶搖直上。

    而若得金口玉言,贊了一句,就比任何人的評說都來得增光添彩,足可夸耀一世,緊隨著定然也是加官進(jìn)爵,真金白銀、

    今夜列席者,足有千數(shù)。

    紋繡絲緣的竹席,從正德殿外,足鋪了數(shù)十丈有余。

    萬枝燈火照耀,亮如白晝。

    唯有諸王和外使,以及三公九卿、官軼兩千石以上的重臣方有資格安坐殿內(nèi)。其余世家等皆坐殿外,一席一案,前排者還能聽一聽殿內(nèi)談笑絲竹,后排者便只能瞧著烏鴉鴉的后腦勺,觀月賞燈,相互交談為樂了。

    宴會正恰,君臣相得,絲竹延綿,舞袖如云,金爵萬樽,推杯換盞,佳釀蒼梧縹清十里飄香,夾雜著才從冰鑒里取出來的、桃濫水香甜的滋味,還有正德殿中焚的百合香。

    謝白真的信,悄無聲息由豫章王的屬臣懷揣著,送到正德殿外。

    再由小黃門通報豫章王王后、豫章王王后親自出來取,看罷以后,憂心忡忡的歸席,俯豫章王耳側(cè),低語了幾句。

    豫章王齊良弼一向疼愛謝白真,聽見她叩拜于宮婢,只覺她受了大委屈,捏緊金樽,終于忍不住,在絲竹的間隙,說了一句:“陛下,這事臣委屈,你得給臣做主�!�

    坐在上首的齊凌微微訝然,胳膊一壓案臺,稍傾上身:“誰這么大膽,敢給皇叔受委屈?”

    齊良弼便奉酒走近幾步,自飲了一觴,小聲將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對皇帝說了。從他的描述,自然把謝白真說得無比委屈,說成了一個為天家伸張禮節(jié)反倒受辱拜于宮婢之前的可憐人。

    齊凌一聽,當(dāng)即面上一沉,重重將金爵置臺案上。

    曹舒眼睜睜看著明明在席間一滴蒼梧縹清也沒有碰,一直在喝盛在酒爵里香甜桃濫水的君王,給他遞了一個微醺的眼神,語氣也輕飄了些許:“去,把那個什么朱什么?也喚過來。”

    曹舒情不自禁,伸手拭了拭額上的汗——

    “稟陛下,是朱恪�!�

    他一溜小跑到正德殿前,大聲喚:“傳三品羽林郎副都尉朱恪覲見�!�

    他說罷,又有小黃門代傳了三次,才從正德殿中間幾排尋到了朱恪。

    朱恪聽到傳喚,猛地一下站起身,險些將身前的案臺碰倒。

    他動靜很大,立刻感覺到凝聚在身后的艷羨目光,整個背脊都發(fā)起燙來,道是自己獻(xiàn)的寶物博得了天子歡心,強忍著胸內(nèi)狂喜之意,一路小跑,顛著微胖的身子,從宴場邊緣,跑至了正德殿前。

    曹舒伸手一引:“朱公,請吧�!�

    朱恪整了整衣袍,端了端儀容,這才小心翼翼,一步邁入正德殿軟綿綿的錦繡地壁上。

    一路無聲,被曹舒引著,在離皇帝數(shù)十尺的位置,令他下拜。

    朱恪俯身跪拜,自報姓名,朗聲問安。

    齊凌卻沒叫他起來,任由他跪著,對齊良弼說:“二位都在了,勞皇叔再把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齊良弼眼眸似刀,冷冷望著地上的朱恪,面無表情將謝白真與朱令月的沖突又說了一遍。

    朱恪聽得心驚膽戰(zhàn),只覺惹怒豫章王,必要大禍臨頭,心中惴惴,額冒虛汗,暗罵朱令月無知,心中也深恨已故的齊睠——若非她新婚之夜,也不讓自己進(jìn)入房門,他怎么會不知道那勞什子發(fā)髻是逾制發(fā)髻。

    正驚惶不安時,忽然聽到齊凌略帶醉意的一聲:“皇叔,朕的使節(jié)、持朕的玉璽到你的豫章國,你拜是不拜呢?”

    齊良弼忙讓身到安全,拱手道:“臣自然要拜�!�

    齊凌微微一笑:“那你為何說,你妻妹向持了太后金璽的宮娥下拜,是受了辱呢?莫非你給朕派去豫章的使節(jié)下拜,也覺得受辱?”

    齊良弼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成了這個走向,渾身一顫,當(dāng)即拜倒在地,手慢腳亂的解釋道:“陛下,臣絕無此心,絕無此心!臣喝多了酒,被妻妹蠱惑,說出昏言,還請陛下降罪。”

    這時,正德殿中人大多將目光聚了過來,看著忽然向天子下跪請罪的齊良弼,紛紛驚疑不定,許多人互相交換了諱莫若深的眼神,大殿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朱恪聽見皇帝無只言片語斥責(zé)他,反而是及其嚴(yán)厲的申斥了豫章王,覺劫后余生,渾身虛脫。

    就在這時,天子那一道,幽深的,帶著兩分醉意,兩分笑意的目光,轉(zhuǎn)到了他的身上。

    “這就是朕的姑父,尚了章華長公主的,羽林軍副都尉朱恪?”

    朱恪心底發(fā)虛,忙答:“臣在。”

    “你靠近些�!碧熳映辛苏惺帧�

    這是特許的榮耀,朱恪只覺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悶悶拍擊在胸膛上,甚至耳后的筋、臉上的面皮,都在隨著心臟的劇烈跳動而抖動。

    他腳下微顫,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幾步,復(fù)跪拜了下去。

    “再近些�!碧熳拥穆曇羧岷�,含著淡淡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風(fēng)。

    朱恪膝行而前,直欲靠近案前,被拱衛(wèi)左右的執(zhí)金吾喝止了,方依依下拜。

    微微抬首,只見齊凌伸手輕輕撩開擋在眼前的冕旒,幽暗醉眸,深深盯著他,忽而啟口:“朱恪,你也敢獻(xiàn)女?”

    “你真以為朕想要娶朱氏女,是想納你、朱恪的骨血?”

    *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三更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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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瑯琊(十二)、長安(一)

    絲竹已歇,

    舞女已退。

    整個正德殿都沒有什么聲響,皇帝含著笑意的輕蔑話語,

    因殿堂空曠,

    帶著輕微的回音。

    朱恪伏在地上,面龐上出現(xiàn)了短暫的呆滯,仿佛沒有聽清,

    也不敢置信,片刻前還和顏悅色的君王,說出了怎樣足以徹底摧毀他一切的一句話——

    這比訓(xùn)斥豫章王不懂禮節(jié),

    不敬使者要嚴(yán)重得多。

    皇帝徹底否定了他獻(xiàn)女的舉動,

    不單單是獻(xiàn)女,

    而且徹底否定了朱恪這個人的身份和價值。

    朱恪一直以來,在外頗有清望,交結(jié)世家,門生遍章華,憑借的都不是自家原先的門第,而是憑著先朝長公主齊睠的身份。

    皇帝在朝賀大宴、正德堂上、當(dāng)著文武百官、諸王外使、山東世家的面斥責(zé)他,將他和一直賴以生存的長公主徹底割裂開——明著說,

    就算從前天下傳聞他要納朱晏亭,那也是納長公主的骨血,

    不是你朱恪的骨血。

    可謂字字誅心。

    像一記火辣辣的耳光,

    毫不留情的摑在了他面上。

    朱恪如受重錘捶擂,腦中嗡嗡直響,耳暈?zāi)垦�,惶恐不已�?br />
    不知何處惹怒了天子,

    招致如此重責(zé)。

    他眼皮耷拉著,

    不過一會兒,眼皮上都是汗,蜇到眼里,不由自主的抬起手,以袖慢慢擦拭面頰、額頭的汗水。

    喉嚨像堵住棉花,然而天子問話,即便是再不客氣,再譏諷的話,只要是問,他還是要答的。

    朱恪喉滾了滾,諾諾道:“罪……臣知罪,請陛下看在明貞太主的份上,饒了罪臣的過錯�!鄙钌罘怠�

    明貞,是章華長公主的謚號,長公主雖已歿,然而因其名太耳熟能詳,眾人大都還在稱呼身前封號,唯有非常正式的場合才會提起此謚。

    聽他事到如今,還躲在齊睠的名號背后求饒,齊凌心底生厭,不欲再看他一眼,揮手:“去�!�

    朱恪嘴唇囁喏著,還欲再辯。

    曹舒朝執(zhí)金吾使了個眼色,登時兩個衛(wèi)士上來,一人架一邊,將他拖拽了出去。

    衛(wèi)士架出,就像拖拽罪人,自正德殿中拖了出去,不給他保留任何士人的體面。

    殿外眾目睽睽,看著這一幕,面面相覷,竊竊私語。

    紛紛猜測殿內(nèi)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讓片刻前還風(fēng)光無限的朱恪轉(zhuǎn)眼間就落得如此境地。

    王安因一路與他結(jié)伴同來,也被裹挾,遭受了不少眼光的問詢,如坐針氈,卻不能提前離開,只得硬著頭皮坐在那里,臉色逐漸變得黑沉鐵青。

    朱恪拖走以后,跪在案前的,就剩下豫章王了。

    齊凌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他的皇叔,這位先帝最小的兒子,僅比他這個長孫大了八歲,相貌堂堂,擅治兵馬,屬國擁兵三萬,駐豫章。豫章四戰(zhàn)之地,西拱司隸,南控荊楚,東臨青冀,北牽燕趙。

    論國力兵馬,豫章不是最強的,遠(yuǎn)遠(yuǎn)不如當(dāng)初的章華,如今的臨淄。

    然而其地緊要,實屬重鎮(zhèn),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他乜斜著眼,姿態(tài)已不復(fù)先前的端正挺直,那提醒天子應(yīng)當(dāng)注重儀態(tài)的冕旒,輕輕晃動,珠玉相擊。

    豫章王行禮告罪,背脊卻是挺直的,不比方才的朱恪,稍稍一嚇,就脊軟腿癱,成了軟骨蝦。

    實則,豫章王的罪過必朱恪重得多——與妻妹在御前私相授受,不敬太后宮婢,說重一點,就是罔顧禮法,藐視君上。

    然而禮樂之崩,常從微末起。

    齊凌沉思著,眉頭微蹙,與他年輕的皇叔對視,精準(zhǔn)的捕獲到他看似敬畏、謙卑的目中,一絲有恃無恐的底氣。

    時機未到,齊凌在心里對自己說。

    他笑了笑,慢慢站起身,醉步虛浮,繞到案前,托著齊良弼一只手臂,將他扶起來:“皇叔怎么跪下了?”回頭冷斥曹舒:“朕醉了,你也醉了不成?不知道提醒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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