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嗯……”
陶眠渾身冷汗,呼吸急促。
他平復(fù)很久,才讓自己冷靜下來。
“顧園,”陶眠將臉埋進(jìn)自己的掌心,“我是不屬于這里的。”
“師父?”
“我在這里,什么都阻止不了。
我只是又一次地見證,看著你們在我眼前,一個接一個地犧牲。”
“師父……”
顧園能感覺到陶眠的痛苦,但一向很會安慰人的他,此刻卻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
陶眠與他之間忽而隔了很遠(yuǎn),這種隔閡不是雙方的過錯,是被看不見的外力造成的。
那段時間陶眠無論去哪里作戰(zhàn),都帶著顧園一起。
可即便如此,也無法阻止顧園的離去。
顧園是最后一個離開陶眠的人。
那次戰(zhàn)事,他們師徒二人,面對著魔域的十萬魔兵。
修真界的支援遲遲未到,他們師徒只能依靠彼此。
陶眠殺紅了眼,魔域的兵馬如同潮水一般,不斷地涌入戰(zhàn)場。
“顧園,你先走,這里不能——”
他的話說到一半,忽而察覺到什么,回頭。
他看見顧園的胸膛沒入了一支毒箭,溢出鮮血,倒在地上。
陶眠的世界在那一刻天旋地轉(zhuǎn),仿佛那支毒箭一并刺中了他的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趕到顧園面前的。他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顧園……”
他呼喚著徒弟的名字,眼淚一滴滴落下。
“我不能、不能……第三次看著你死去……”
這對他而言,太過殘忍了。
顧園深深地吸氣,他的眼睛深深地望著陶眠,他還有很多話要和他說,不能就此睡去。
“師父……”
顧園的身體也因為劇毒而發(fā)抖。
“師父,這里……太冷了……
我們……”
顧園最后的說話聲音幾乎聽不見,陶眠慌忙伏低身子。
他聽見顧園說,我們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重逢吧。
桃花山的最后一個弟子,離開了。
熟悉的耳鳴聲再次襲來,陶眠眼前泛起一陣一陣的黑。
這里從不是什么異世,這是他的前世,是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一切。
……
后來的事,陶眠不大能記得清了。
在大弟子顧園犧牲不久后,以桃花山為首的修真界,和散仙們代表的仙界,以微弱的優(yōu)勢勝了。
魔域被打回老家,他們退到了自己的領(lǐng)地,三界出現(xiàn)短暫的太平。
封神開始,幸存下來的修士,被寫在仙榜之上。
陶眠被封為天祿星君,天祿,天賜的福祿。
寓意著他是被天道偏愛的人。
被封為仙君后,陶眠得到了漫長的壽命。
在第一個百年,他用了各種辦法,去復(fù)活九位在神魔之戰(zhàn)中犧牲的弟子。
但是他未能成功。因為弟子們死在了封神前夕,所以無法復(fù)活。
第二個百年,三界又遇動亂,在仙界的歷史上被稱為黃泉之劫。
黃泉界,這個游離于三界之外的地帶,充滿著各種各樣原初的惡。
本來黃泉界和另外三界互不打擾,但黃泉的裂隙忽然出現(xiàn),各種奇形怪狀的怨靈出來作祟。
它們無差別攻擊三界,魔域、人間、仙界不堪其擾,最終決定聯(lián)手對付黃泉。
陶眠也是在這時候,和薛瀚的關(guān)系變近了。那時薛瀚是魔域的統(tǒng)帥。
等黃泉之劫度過后,那一個千年間,三界又起了數(shù)次戰(zhàn)事。
紛亂總是沒有休止。
又是一個相安無事的百年,陶眠向天帝告假,說要出去散散心。
其實他是在尋找弟子們散落的魂魄。
陶眠耗費了很大的力氣,后來他發(fā)現(xiàn),弟子們的魂魄被鎖在了黃泉。
想要把他們的魂魄帶出,就要對天道付出代價。
陶眠的代價是鎮(zhèn)守黃泉界。
這一守又是九百年,陶眠終于換出了最后一個弟子的魂魄,將它送去轉(zhuǎn)世。
把弟子都送走了,陶眠還是不能離開這里,代價如此。
距離一千年,還有百年的時光。在這個百年將盡時,作為天道化身的天帝,忽而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天帝說,他在鎮(zhèn)守黃泉時心思不正,罰他去人間渡劫。
其實陶眠自己也知道,這哪里是渡劫,分明是天帝看他孤寡老人一個,太可憐了,送他去度假。
于是陶眠將自己的魂魄封進(jìn)千歲桃,只留一縷殘魂轉(zhuǎn)世。
這殘缺的魂魄輪回前世,桃花山失去神力,不復(fù)春景,慢慢被冰雪覆蓋。
直到陶眠與受傷的六弟子在雪山相遇,沉睡在千歲桃中的魂魄被喚醒,指引他前往桃花山。
而后,又是一個千年。
桃花溪送來了一只木盆,木盆中躺著的嬰孩,是他的大弟子。
在春暖花開的日子里,他終于和他們重逢。
陶眠終于記起了前世今生。兩世,一世從人間到仙界,一世從仙界回人間。
可他的弟子們,在這一世,仍舊先后離開了他。
他們并沒有如陶眠所愿,重活一世,獲得幸福喜樂的人生。
終究是……各有各的遺憾。
陶眠又回到了那個煙火散盡的夜晚,四周無光,只有他自己這處是亮的。
忽而,在這處光亮中,多出了一個人的身影。
“你是……六船?”
陶眠隔空望著突然出現(xiàn)的人,他穿著一身玄衣,帶著一股冷淡疏離的氣質(zhì)。
他和六船長得一模一樣,可他望向陶眠的眼神,只有陌生。
“我是玄天�!�
他如是介紹自己。
第463章
沒有你的世界
“玄天……”
陶眠低喃這個名字,在記憶中翻找。
“我記得你,在我封神之前,你就已經(jīng)是散仙了�?晌覐膩頉]見過你……”
當(dāng)初神魔戰(zhàn)場上,也曾有過這位玄天真君的名字。但陰差陽錯,陶眠一直沒有機會見到他。
其他的散仙他倒是見過一兩位。
“不是我們沒有機會,”玄天的聲音也是清冷的,“是我不必見你�!�
玄天說,他和陶眠一樣,也是肉身成仙。
只不過他要早個幾百年。
“但凡肉身成仙者,都要渡紅塵劫。我放出了一縷凡魂,讓它到人間歷劫。如今劫難已過,它便消失了�!�
凡魂、歷劫……
陶眠試圖理解玄天的話。很快,他意識到什么。
“你說六船是你放出的凡魂?那他現(xiàn)在完成了任務(wù)……他在哪里?我明明從黃泉界送出了他的魂魄……”
“你口中的六船,本該只經(jīng)歷一世的劫難。他在神魔之戰(zhàn)中追隨你,戰(zhàn)死,這就算劫難了結(jié)。
可他身為我的殘魂,帶有了我的一分力量。再加上魂魄和軀殼總是無法完全相附,竟然出了差錯,短暫地飄去了你的來生。
我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異常,將其召回此世。他卻又拼著命,硬是撕破時空的裂隙,將千燈樓內(nèi)即將遇到危險的你救回。
至于你在黃泉送出的魂魄,那是偽魂。那不過是……他的殘念�!�
玄天對陶眠解釋著。
按照他的說法,這三界內(nèi),已經(jīng)再也沒有六船了,有的只是這個冷冰冰的仙君。
“還有什么要問的�!�
“我已經(jīng)想起了前世今生……我是一直被千歲桃指引著,去尋找九位弟子,與他們重逢,對么?”
“對�!�
從來沒有什么金手指,陶眠始終在受著自己的引導(dǎo)。
“那我——”
“時間不早了,天祿,你該歸位了�!�
玄天忽而打斷陶眠的話,他仿佛提前察覺到對方想說什么。
“不是,我想問,我還有沒有機會見到我的弟子?”
“天祿。”
玄天凝視著陶眠的眼睛,他如今已經(jīng)歷過紅塵劫,再也沒有任何屬于人的脆弱和彷徨。
“封神之前,是一世的劫難。封神之后,你又走過一世紅塵之劫。你該斬斷塵緣,瑤天歸位�!�
“如果我歸位了,我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
玄天沉默片刻,良久才開口。
“你也是仙人,你知道,天道守恒,有所得,必有代價。
你的代價就是忘記在人間的種種,不僅是你的弟子,還有那些有緣人……
你會將他們?nèi)客洝?br />
但是天祿,忘記他們,并不是一件壞事。身為仙人,和凡間糾葛太深,終究有害于你,也不利于他們。”
“忘記……”陶眠重復(fù)著這兩個字,“如果我忘記了他們,就會變得像你這樣,冷冰冰的,像一塊千年人形冰塊嗎?”
“……”
“那我不樂意,我不要歸位……你把六船也還回來�!�
玄天嘆一口氣,這聲嘆氣反而讓他顯得有點人情味了。
“天祿,你執(zhí)著于見到他們,對于他們,并不是一件好事�!�
“什么意思?”
周遭忽而起了白霧,陶眠陷入霧氣之中,玄天的聲音變得很遠(yuǎn)。
“你自己去看看吧,沒有你,你的弟子本該度過怎樣的一生。”
……
“顧園,你慢些跑……”
有個俏麗的少女追在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后面,小孩雖然個子矮但跑得快,邊跑邊咯咯笑。
陶眠眼睜睜地看著他撞到自己的腿,哎呀一聲倒在地上,也不哭。
“一狗……”
陶眠伸出手,想要把顧園扶起來,有人卻和他同步彎腰。
顧園穿過他的身體,跑向另外一人。
“小顧園,你跑得這么快,碧霄姐姐都追不上你了。”
一雙纖長白皙的手把顧園扶起來。
“娘、娘——”
顧園笑呵呵地?fù)溥M(jìn)一個婦人的懷中,陶眠回過頭,見到的就是這幅溫馨畫面。
顧園的父親顧遠(yuǎn)河也在。他相貌英俊,和溫柔明艷的顧夫人站在一起很相配。
沒有蠢蠢欲動的李賀山,顧園在父母的呵護下平安快樂地長大,順利接下宗主之位。
他遇到了一生的摯友程馳,在程馳的協(xié)助下,顧園在世的時候,就將青渺宗壯大成為天下第一宗。
顧園大開山門,廣迎四方賓朋的那天,陶眠站在人群之中。
他隔著人海,望向昔日的大弟子。他意氣風(fēng)發(fā),身后是一眾宗門修士,他得償所愿,而他的父母就站在他不遠(yuǎn)處,慈愛又自豪地看著他。
“殿下,公主殿下——”
陶眠從眼前的盛景之中收回目光,轉(zhuǎn)身,又換了一副景象。
這是在皇宮中,一個女扮男裝的少女在宮門后悄悄探出頭,她的侍女正在焦急地尋找她。
“殿下去哪里了?”
“恐怕又偷偷跑出去玩了�!�
“糟了糟了,待會兒陛下要過來考校她功課的,殿下再不回來,又要挨罰——”
“我們也沒好果子吃的!快找快找。”
侍女們邁著小碎步跑遠(yuǎn)了,陸遠(yuǎn)笛從門后走出來,無聲地大笑,還用手扶了扶頂在頭上的冠帽。
“遠(yuǎn)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