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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連襄是出來散心的。

    她在府中悶得厲害,夏之卿不待見她,二房又整日哭得人心煩,連襄索性出門透透氣。

    她走出去沒有多久就喊累,來到這茶樓打算歇歇腳。連襄用目光挑剔一番,不大情愿地進來。

    這時有兩人與她先后擦肩而過,是兩位年輕男子。

    連襄心中一動,連她自己也不清楚那一瞬間是如何想的。她驀然回過頭。

    那走在后面的青年,一身玄衣,身姿挺拔。連襄覺得眼熟至極,她幾乎要說出對方的名字。

    “元……”

    青年沒有回頭,連襄徒勞地站在原地。

    她想她是認錯了人,那人怎么都不可能出現(xiàn)于此。

    “夫人?”

    紅苕見連襄不進門,小聲地上前詢問。他們站在門口過于醒目,已經(jīng)有不少路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連襄咬著下唇,猶豫不決。

    理智告訴她,不管對方到底是誰,她都應該無動于衷。

    但連襄做不到。

    她在原地靜止一瞬,忽而轉身追了過去。

    “夫人——”

    紅苕帶著隨從立刻跟上,連襄走得很快,她生怕追不上,對方就要消失在人海之中。

    好在那兩人的腳程不快。他們似乎是出來游玩的,走走停停,說說笑笑。偶爾在路邊的攤子停下腳步,瞧瞧賣的都是些什么貨。

    連襄看見那個穿著淺色衣衫的青年舉起一只惟妙惟肖的泥人,托在掌心,叫那玄衣的青年一起看。

    玄衣青年點頭,說了句什么,周圍的人聲太雜,連襄未能聽得清,總歸是些無意義卻舒心的閑話。

    這里很擁擠,行人走得亂。眼看著連襄要被人潮推遠,她奮力挺起上身,手指指尖觸碰到那玄衣青年的背。

    對方的身形微微一僵,隨即轉身。

    連襄終于能穩(wěn)住雙腳,她帶著一股莫名的期盼,仰頭望著對方,等待。

    然而,當她看清對方的五官時,她的神情瞬間從期待變成怔忡。

    眼前人相貌平平,是一張丟到人群中絕對不會引起注意的臉,和元鶴截然不同。

    “有事?”

    他的聲音也冷,元鶴從來不會用這樣冷淡的語氣對她說話。

    連襄一言不發(fā),那玄衣青年似是覺得不耐,拂袖而去。

    攤位前身著淺衣衫的公子還關切地問了他一句。

    “誰��?”

    “不認識的人,興許是認錯了。”

    青年隨口一回,渾不在意的模樣。

    他們走得遠了,漸漸消失在連襄的視野中。

    連襄突然很想蹲在地上大哭。

    紅苕和另一個仆從找到了她,一左一右,擔憂地問她有沒有事。

    連襄把幃帽的帽檐壓得很低,她真的好累。

    ……

    當晚,連襄又一次做了噩夢,這次她夢見了那個被她害死的孩子。

    第366章

    第二次解夢

    連襄夢見了高高的臺階。

    她身在山中,面前是百丈懸崖,誤踏一步就會萬劫不復。

    懸崖頂端傳來呼嘯的風聲,連襄不由得向后退了小半步。

    后腳傳來的懸空感讓連襄回頭,此刻她發(fā)現(xiàn),自己是站在一串山階的最頂端。

    臺階的盡頭是一片黑暗,黑暗中,一個血紅色的“肉團”忽而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中。

    連襄心頭一顫,她大致辨認出那肉團是屬于嬰兒的手。

    一個不成形的嬰孩……

    她下意識地退后,那恐怖的東西在不斷地朝著她的方向蠕動,要抓住她的腳踝。

    連襄叫喊一聲,她要求救,但不知道誰能來救她。

    她忘了自己身后是懸崖,一腳踩空,深深地跌了進去。

    在夢中墜落,這種詭異的體驗讓連襄驚醒,她掙扎著睜開眼睛,喘息不止。

    一股黑氣自她的周身散開,又轉瞬消失不見。

    連襄從床上坐起,把臉埋在雙手之間,無比疲憊。

    又是噩夢。

    她大聲呼喚著紅苕的名字。

    “殿下,又做噩夢了?”

    “你死哪里去了?為什么我一直在喊你,你都不出現(xiàn)?”

    在外間的紅苕一向淺眠,連襄剛喚一聲,對方便出現(xiàn)在珠簾之后。

    但是紅苕不能反駁連襄,她只是貼心地詢問對方要不要喝水,或者換一換香爐里的熏香。

    連襄什么都不要,她只是讓紅苕坐在床邊,等她入睡。

    紅苕應了一聲,給自己搬個凳子,輕手輕腳地坐在連襄能看見的地方。

    里屋多了熟悉的人,這讓連襄生出一絲安全感。她重新躺回被子里,意圖讓自己再度睡過去。

    這次雖然睡得還是不沉,但總算是挨到了天亮。

    在連襄入睡后,紅苕就悄無聲息地起身,把香爐中的殘灰倒在一張干凈的紙面,疊好,揣在懷中,隨后又換上新香。

    等連襄醒來,紅苕已經(jīng)為她打好了洗漱的熱水。

    “殿下,您醒了?”

    紅苕扶著她坐起身,連襄單手揉著額角,仍是頭痛難忍。

    后半夜沒有做噩夢,但根據(jù)過往的經(jīng)驗,這折磨人的噩夢一旦起了,沒個十天八天就走不了。

    連襄如今的身子扛不起折騰,她回憶起上次的經(jīng)歷,打算再去請那位白魚先生,為自己解夢。

    “你去墨釣軒,再求一支魚尾簽來。”

    連襄把這件事交給紅苕去辦,上次的玉簽也是她想方設法弄來的。

    紅苕沒有去說這個簽有多么難求,她只是應承下來,讓殿下放心。

    兩天后,紅苕果然拿到一支新的魚尾簽。

    這玉簽是入墨釣軒的“請柬”,沒有它就別想進大門。連襄手中把玩著玉簽,想起那位竹簾后的先生,琢磨著對方的來頭。

    這種會點旁門左道的術士……通常來歷神秘,也不喜歡被打聽。連襄本想派人查查對方的底細,但轉念一想,她現(xiàn)在還有求于人,要是把人惹惱了也不好。

    她姑且收一收自己的公主脾氣,只要能把她的噩夢消解掉,她也不去關心對方到底是何來歷了。

    連襄又揉了揉太陽穴,叫自己別再多想,想多了更加頭疼。

    再次來到墨釣軒,連襄已經(jīng)熟門熟路了。

    這次門口只有那個有啞病的男孩。連襄從車轎下來時,恰好看見那男孩在對著誰笑。

    手指還在不斷地比劃,像是在和對方聊天。

    因為那人的身形被院墻擋住,連襄沒辦法得知對方的身份。但從男孩的神情能看得出,他們之間的關系是很親近的。

    來客人了,男孩瞥了眼門口站著的連襄,快速打了兩個手勢,估計是在和對方道別。

    隨后他快步跑到連襄面前,把手臂伸直,請她隨自己來。

    連襄在進門時,有意往院內多瞅一眼。

    那里只有一塊假山石,其他的什么都沒有。

    ……

    所以男孩剛剛是在和石頭說話?

    連襄頓覺詭異,不再深想。

    那個叫白術的女孩子不在,說明白魚先生正在給其他的客人解夢。京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她擔心在這里撞見老熟人,那就尷尬了。

    然而白魚早就考慮到了這一點。小童直接帶連襄來到隔壁房間等待,還給她備了茶水。

    連襄端坐在屋內,意圖偷聽隔壁的對話,但什么都聽不見。

    稍許,隔壁房間的屋門打開,又關閉。沒有任何道別聲,白魚先生也沒有拖長音調喊“送客”。

    看來對方的身份相當特殊,極有可能是某個大官,也可能是皇族的子弟。

    那就真是“老熟人”了。

    連襄可不想和他們撞個正著。她在這間屋子多停了一會兒,才隨小童離開。

    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連襄心情極為復雜。

    白術從客人的那桌上撤走一只青銅杯,同時留下另外一只白玉質地的茶杯。

    這和連襄上次見過的一模一樣,但不知道為什么,不同的客人用的還是不同質地的杯子。

    和上次一樣,連襄席地而坐。

    竹簾后的白魚無聲地觀察她,片刻,他幽幽開口。

    “三公主,又背上人命債�!�

    他一眼看穿連襄來找自己的原因,連襄沒有掩飾之意,但也不打算對白魚多解釋。

    “我這次來,還是請先生為我解夢�!�

    連襄清清嗓子。

    這次白魚沒有拒絕她的請求,在她表明來意后,他直接叫連襄飲下面前的這杯茶。

    “三公主飲過茶后便可自行離開了,糾纏在你身上的噩夢,今夜不會重現(xiàn)�!�

    白魚的聲音冷淡,聽上去還有一絲熟悉感。但連襄對此卻生不起更多的關注,她只希望噩夢早早遠離自己。

    她遵從著白魚先生的話,將杯中茶一飲而盡。

    喝過后,沒有什么異樣之感,只覺得身子發(fā)沉,眼皮也不停地向下墜,她有些困乏了。

    連襄匆匆道別,準備離開房間。這時的白魚隔著一道簾子,也能看見,她周身散發(fā)的污濁之氣更濃厚了。

    兩次遺塵,怨根深種。

    第367章

    他從未對不起你

    從墨釣軒回到家中,連襄果真不再做那個關于孩子的噩夢。

    她如今每晚能夠正常入睡,然而她的身體狀況卻并沒有因此好轉,反而變得嗜睡、虛弱,整日疲憊乏力,做什么都神情懨懨。

    夏之卿不耐煩見她這副姿容,她也懶得理睬對方。夫婦二人貌合神離。終于,連襄先忍受不了,帶著一伙丫鬟婆子搬出夏府,到山中別院休養(yǎng)。

    來到別院,山間的靜謐宜人,讓連襄煩郁的心情消減不少,周圍伺候她的人也跟著松了口氣。

    這公主殿下的脾氣真是叫人受不住。

    然而某日連襄在花園中賞花,忽而驚叫一聲,向后退了數(shù)步,險些跌倒在地。

    她這么突然發(fā)作,把四周的侍從也嚇得不輕。他們趕快把連襄送到房間,又把大夫請來。

    除了連襄自己,沒有人知道她看見了什么。

    三公主這回一病倒,如同秋日的花枝委地,身體再也無法恢復到曾經(jīng)。

    她整日說些胡話,一會兒是被她害死的丫鬟碧湖,一會兒又是二房的孩子。

    甚至有一日,她提到死去的元家公子的名字。

    連襄半夢半醒,喊了一整晚的元鶴,求他救她。丫鬟下人都聽見了她凄惶的喊聲,面面相覷,誰都不敢說話。

    紅苕把人都轟走,獨自留下來照顧連襄。

    夏之卿在這期間來過兩次,但每次連襄見到他就尖叫不止,根本無法相處。久而久之,夏之卿也不愿來了。

    每日陪著連襄的,只有紅苕一人。

    這天清晨,連襄坐在銅鏡前,鏡子映出她憔悴的面容,她怔怔地呆望著鏡中的自己,做不出什么鮮活的反應。

    紅苕在她身后,手執(zhí)一把鎏金梳,為連襄一點一點梳開發(fā)結。

    自打連襄病后,她的食欲也迅速消減,吃得很少。一頭烏發(fā)也變得枯槁,失去光澤。

    她像一盞即將枯竭的燈,米粒大的燈火搖曳著,旁人吹一口氣,她就要熄了。

    紅苕和她說話時,都是輕聲細語,生怕哪一句語氣重了,連襄又要鬧起來。

    “駙馬前些日子送來好些布匹,殿下可去挑一匹,做身新衣服。

    山下的市集也滿熱鬧,據(jù)說有蓬萊來的道士,在那里支了個攤子給人算命。

    殿下近來吃得愈發(fā)少了,若有什么想吃的東西,您盡管跟紅苕說。

    對了,白魚先生前段時間還托人到我這里問,殿下近來是否還做噩夢……”

    紅苕的聲音溫柔低緩,但她說的話,連襄幾乎都沒有反應。

    除了最后一句。

    提到白魚這個名字,連襄的眼皮動了動。

    “白魚……白魚……”

    她倏地抓住紅苕為她梳頭的那只手,眼睛死死地瞪著,眼底一圈青黑。

    “紅、紅苕,你去為我……把白魚……把白魚先生請來!”

    “殿下……”

    “對,請白魚……他肯定會救我,他一定有辦法救我的!”

    連襄提高了聲調,說到后面,又變成癡癡囈語,像是自己安撫著自己。

    她的雙臂交叉環(huán)抱住兩肩,身體不停地打著冷顫。

    紅苕的手腕被她抓出一圈紅痕,但她毫不在意。她把手中的梳子輕輕放在妝臺之上,一只手搭在連襄的后腦勺,像安慰弱小的孩童,慢慢地與她說話。

    “好,殿下放心,我一定把白魚先生請來……”

    銅鏡映出紅苕的一雙眼,她的眼神中有著無盡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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