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他轉頭看向身后,德卡馬最高刑庭長長的臺階之上,擁擠的記者后面站著一個人。那人眼眸清亮,目光越過人群遠遠投過來,明明居高臨下,卻帶著一絲溫文爾雅的笑意。
是“死而復生”的燕綏之。
這世上,最清楚那場“死亡”真相的恐怕就是布魯爾和米羅·曼森兄弟了,而此時此刻,燕綏之只是站在那里,就是對他們最大的譏諷。
更何況對方還抬了一下手,活像在給他們送行。
“……”
米羅·曼森在記者瘋狂的圍拍之下,硬是繃住了一抹假笑。
然后在轉身上車的瞬間,憋出了一句:“我操!”
布魯爾·曼森緊隨其后上了車。
慣來沉得住氣的布魯爾這次沒有像往常一樣提醒弟弟注意形象,因為就連他自己嘴唇都動了一下,無聲地爆了一句粗,然后重重地關上車門。
如果不是在公眾場合,他恐怕能把這輛車就地砸了。
沒過片刻,簽完庭審記錄文件的顧晏也走出了法庭。
他低頭跟燕綏之說了幾句話,也看向了警車這邊,慣來冷淡的目光隔著一層車窗顯得更無溫度,仿佛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路人。
好像剛剛在法庭上掀起驚濤的人不是他一樣。
再然后是喬、柯謹、尤妮斯以及春藤的掌權者德沃·埃韋思。
這位精明又紳士的商人朝這邊瞥了一眼,灰藍色的眸子被陽光照得極淺。
直到這一刻,他終于褪去了所有長輩情誼,他瞇了一下眼睛便毫無感情地收回目光,摘下眼鏡不緊不慢地擦拭起來。
幾分鐘前,布魯爾·曼森還倨傲地說過:“不會查出任何問題。”
而現在,警車在這幾人的目送之下緩緩啟動,他的臉色卻難看得前所未有。
·
曼森兄弟一貫囂張自負,但并非沒安排過退路。
他們有一套完整的風險預案,一旦出了大紕漏,所有相關的利益線可以在三天之內全部斬斷清理干凈,一周之內研究痕跡可以被完美隱藏。
以聯(lián)盟警署的正常偵查速度,搜集證據再到固定證據需要一個過程,再快也要10天左右。更何況他們盤根錯節(jié),隨便一位拎出來都是叫得出名字的。在這種壓力之下,想要查清楚所有情況,耗費的時間就更久了,光捋順關系就需要一陣子。
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那些最耗費時間、最為冗長復雜的前期梳理和調查工作,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有人開始做了。
他們查了二十多年,萬事俱備,還抵不過那些風險預案么?
·
聯(lián)合偵查啟動的當天,德沃·埃韋思和燕綏之把這些年保留下來的所有線索和證據遞交上去。
假護士艾米·博羅在得知庭審情況后,在警員引導下將所知的事情全盤托出。包括她這些年參與的事,經手過的東西。包括她在感染研究中心的職責,以及她是怎么被安排進春藤醫(yī)院,又是怎么在盯住雅克·白的同時幾次三番對賀拉斯·季下手的。
還交代了她是怎么利用工作便利,偽造了賀拉斯·季在搖頭翁案中的部分證據。
……
一天后,南十字往來關系線以及流水賬目被菲茲送進警署。
同天下午,被羈押在天琴星看守所的趙澤木按響了電鈴,掐著和喬約商議好的時機,如約供述出這些年曼森兄弟和趙氏、和克里夫航空以及其他人之間的暗線合作及交易。
三天。
不,準確而言是兩天半,在曼森兄弟的風險預案起效之前,所有利益線都被警方捏在了手里。
南十字律所當天就被警署清掃了一遍,合伙人連同個別有牽涉的律師一起被捕。
次日凌晨,克里夫在準備乘坐私人飛梭避風頭的時候,被警方堵在了港口。
·
聯(lián)盟警署在發(fā)布聯(lián)合偵查公文時沒有想到,這個百年來最大的案子,居然成了他們偵辦速度最快的一個。
布魯爾和米羅·曼森最初還能保持鎮(zhèn)靜和風度,坐在警署的訊問室中跟所有警員周旋。
這種狀態(tài)保持了兩天,他們終于在警署風卷殘云般的徹查下卸了一層面具,開始以沉默和警員對峙,不論問什么都是千篇一律的回答——等我的律師來。
誰知律師承諾的保釋沒等到,他們等到了又一次致命一擊——
在死亡邊線游走多日的雅克·白終于脫離危險期,醒過來了。
除了曼森之流,所有人都很高興。
包括在病房外久等的警員,甚至包括那位交代了罪行的假護士。
雖然脫離了危險期,但雅克·白的狀態(tài)依然很差,每天清醒的時間不多�?杉幢闳绱�,他只要睜開眼,就會按下床邊的呼叫器,一點一點,毫無保留地把知道的、經歷的、聽聞的所有事情告知那些警員。
從他這里,警方得到了基因毒品的所有研究數據和文件,清道夫大部分基因修正的手術記錄,RK13型感染病毒的分析數據等等。
每一樣他都做了三重備份,留得仔仔細細,好像從很久很久之前,他就一直在等待這一天。
因為他提供的信息,歸屬于曼森集團的研究中心在清除痕跡前被搗,每一樣關鍵物品都得以固定為證。
清道夫賀拉斯·季可能臨死想要拉個墊背的,反咬得徹徹底底。
于是,布魯爾和米羅·曼森辯無可辯。
·
僅僅一個半月的時間,曼森集團大案全部收線。
由搖頭翁牽連出來的公訴被轉到政治中心紅石星上的聯(lián)盟最高刑庭。
這一場庭審匯集了百年來最多的證人,最多的勢力關系,最多的一級律師,卻是審得最干脆利落的一次。
厄瑪歷1257年2月13日,下午4點23分,曼森集團案庭審結束。
大法官宣布休庭10分鐘,然后宣讀審判結果。
刑庭厚重的大門打開,所有參與審判以及參與聆聽的人陸續(xù)走出,或小聲交談,或去走廊透一口氣。
頂樓天臺上,剛剛卸下證人身份的菲茲終于能跟燕綏之及顧晏正常見面。
“休息室的咖啡供不應求,只剩溫水,將就一下�!鳖欔贪鸭埍亟o她。
“謝謝,渴死我了。”
菲茲接過來喝下半杯,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她靠在長長的欄桿上,瞇著眼睛看向極遠處天邊泛金的云,突然有些悵惘:“這個案子就這么結束了?”
燕綏之:“嚴格來說等到過會兒宣讀完審判結果,才算正式結束�!�
“那都一樣�!狈破澱f,“……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有點快,好像在做夢一樣。我都不記得剛才在證人席上說了些什么,就刷地一下結束了。”
燕綏之笑了一下,“不是因為快�!�
“那是為什么?”
燕綏之說:“是因為在這之前,你已經走了很長的路�!�
所以跨過終點的這一步,就顯得異常短暫,不過是眨眼之間而已。
5點33分,聯(lián)盟最高刑庭大法官當堂宣讀審判:
……本庭宣布,關于曼森集團、克里夫航空、西浦藥業(yè)的指控全部成立。
依照聯(lián)盟最高刑法典第一百二十二條、三百六十一條、四百零二條,判處被告人布魯爾·曼森、米羅·曼森、希爾·克里夫死刑;
依照聯(lián)盟最高刑法典第一百二十二條、二百七十條,判處被告人賀拉斯·季死刑;
巴度·西浦、伯格·高終身監(jiān)禁;
……
一項項審判結果傳至聯(lián)盟各處,象征著所有一切塵埃落定。
有人負重三十年,有人雀入樊籠,有人在黑暗中煢煢踽踽,走了很久很久。
好在世間總有星辰開道,所以荊天棘地,也不枉此行。
第211章
尾聲(二)
法旺區(qū)的冬天總是結束于二月下旬。
20號前后下了幾天雨,溫度便回升起來,漸漸有了春意。
這本是個懶散困乏的時節(jié),可開頭那幾天每個人都忙碌不停,首當其沖就是顧晏。
合伙人和部分律師上演了一把鐵窗淚,南十字律所自此散了。原本掛在其名下的出庭大律師們重歸獨立,成了各大律所爭搶的對象。
其中最搶手的就是顧晏。
搖頭翁以及曼森大案之后,顧晏的知名度和公眾好感度幾何式瘋長,能力更是無可置疑。那些律所甚至等不及一級律師的評審重啟,就彼此打破了頭。
因為明眼人都清楚,結果已然毫無懸念,只差一個公告了。
那幾天里,顧晏的智能機活得像得了癲癇,一直在花式震動,連三秒的安靜都沒有。
最開始顧晏基本都會接通,出于禮貌和教養(yǎng)聽上兩句再婉拒。
而每到這時候,某院長一定會倚在旁邊光明正大地聽,一副饒有興味的模樣,也不知出于看戲還是什么心理。
每一個來聯(lián)系顧晏的律所都開出了極為優(yōu)厚的條件,外加一堆附送的東西,亂七八糟什么都有。
近一些的送錢送車送股份,遠一些的送房送地送分所。
甚至還有一位別出心裁地表示,連家室問題都可以解決。
燕大院長聽到這一輪終于確定,有些人為了達到目的真的什么夢話都說得出口,于是當即征用了顧晏的智能機,設定好自動答復,勾選了統(tǒng)統(tǒng)拒接。
他做這些事的時候,顧晏就站在他身后,兩手撐在沙發(fā)靠背上垂眸看著,由著他處理,毫不阻攔。
一眾律所瘋了差不多有一周吧,忽然發(fā)現向來低調處事的南盧律所一聲不吭掛出了顧晏的名字,狀態(tài)顯示所有手續(xù)都已辦理完畢。
不僅如此,一并轉入南盧的還有菲茲、亞當斯,以及部分原屬于南十字的實習生。
這就好像大家都舉著筷子,盯著桌上的某盤珍饈,結果突然來一個人把桌子都端走了,猝不及防。
各大律所差點兒沒氣撅過去。
這其中,有一部分律所跟南盧有過來往,知道這家的情況,吐個血也就完了。
但還有一部分律所遠處上千光年之外的偏遠星球,消息走得慢一點,對南盧的了解并不多。
據他們所知,南盧律所是二十多年前有人投錢創(chuàng)立的,歷史很短。雖說是精品,但規(guī)模不大,比起原本的南十字來說小很多,也不知是有意控制還是什么。
反正這個律所廣為人知的就兩點——
一是燕綏之掛靠在那里。
二是每年會有固定的公益項目,免費接一些案子。
于是那些律所對南盧很不服氣,他們不僅想把顧晏撬走,甚至還躍躍欲試想去撬燕綏之。
直到某天有好心人看不下去,給那些不死心的律所漏了一句信息:當初給南盧投錢的,就是20歲時候的燕綏之本人。
挖墻腳挖到創(chuàng)立人頭上去,眼光是不是有毒?
于是那些律所瞬間啞火,偃旗息鼓安分了。
·
等處理完這些事,已經到了2月的尾巴。
燕綏之踩著最后的節(jié)點跟顧晏一起去趟春藤總院,做一場遲到很久的手術。
“總算來了�!绷衷瓫]好氣地說,“我說2月做手術最合適,你就挑2月的最后一天。你怎么不干脆挑夜里最后兩個小時呢?”
燕綏之玩笑說:“考慮過,不過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給你省點燈錢。”
林醫(yī)生干巴巴地說:“我是不是還得說謝謝?”
某院長:“客氣�!�
林原:“……”
正如林醫(yī)生最初所說,這個手術現在真的非常成熟。從他們進更衣室的時候開始算起,到林原摘下口罩說“大功告成”,總共只花了一個小時。
窗外投進來的陽光才移了一小格,快得令人難以置信。
輔助藥劑的效力剛開始退散。
因為沒有實質的創(chuàng)口,用不著麻醉劑,這種藥劑只有舒緩鎮(zhèn)靜神經的作用,讓人渾身上下透著股懶洋洋的滋味,就好像剛才只是借著春困小睡了一下。
顧晏簽字去了,燕綏之坐在手術椅里,等著最后那點藥效消失。
他的目光落在窗邊的某一點上,側臉被陽光勾勒出輪廓,似乎有些出神。
“怎么了?眼睛不要直接對著光�!绷衷涗洈祿臅r候瞥見,問了他一句。
過了片刻,燕綏之才回過神來,轉頭沖林原說:“哦,沒事。”
他只是想起十五歲那次漫長而艱難的手術了,同樣的事情,現在居然變得這么簡單,以至于他有點適應不過來,也有一點……說不上來的遺憾。
如果當初能再等一等就好了,如果都能晚幾年做這場手術……
那就真是太好了。
林原依然疑惑地看著他,燕綏之笑了一下,說:“沒什么,只是忽然覺得時間過得有點快�!�
“確實�!绷轴t(yī)生沒反應過來,以為他只是在感慨一個小時的手術時間,點了點頭咕噥道:“我感覺自己就只是摸著儀器,動了動操作鍵而已�!�
·
據林醫(yī)生說,手術之后會有幾天的敏感期,不方便見光,不適合曬太陽,味覺嗅覺等等也會受到影響,多一粒鹽都能齁死,所以要吃得清淡一點。
“對聲音也一樣,一點兒動靜都會被注意到,所以我建議你們最近就不要住在城中花園了吧?雖然那里環(huán)境相對很清幽,但畢竟是法旺區(qū)中心地帶。”林原是這么交代的。
燕綏之當時聽了就忍不住說:“聽你說完,我倒覺得這不像術后反應了。”
“那像什么?”
“可能更接近狂犬病發(fā)作的反應。”
“……”
眼看著林醫(yī)生臉色逐漸發(fā)綠,顧晏當即把這不說人話的混賬拽走了。
不過在林原交代之前,他們其實已經在搬家了。
燕綏之原本的住處都回到了他名下,除了早年跟父母一起住的舊宅以及梅茲大學城內的那幢,還有一處靠近南盧律所。
那幢別墅背靠法旺區(qū)最漂亮的湖泊區(qū),倒是真的清幽安靜。
這段時間他們就住在那里,顧晏去南盧也方便。
燕綏之這次難得遵了回醫(yī)囑,給自己安排了一周的休假。
林原給了他一份休養(yǎng)手冊,其實就是一張表格,上面寫著幾點到幾點應該戴醫(yī)療眼罩保證眼睛處于舒緩的黑暗狀態(tài)下,幾點到幾點可以適當用眼,每天按份吃幾次藥,至少睡幾個小時之類。
后面還隨附一份忌口清單,可惜林醫(yī)生還是大意了,清單上寫的不是“絕對不能吃”,而是“盡量”……
于是這份清單還沒履行使命,就在第一天清早神秘失蹤。
顧晏這天上午要見一位當事人,臨走前打算照著清單查一遍冰箱和儲物柜,把燕綏之需要忌口的東西清理掉。
結果翻遍了智能機也沒看見清單的影子。
就在他準備去翻垃圾文件箱的時候,燕綏之從樓上下來了,一邊扣著襯衫袖口一邊問他:“怎么了,大早上這么嚴肅。案子那邊出問題了?”
“不是�!鳖欔虛u頭說:“昨天林原發(fā)過來的忌口清單找不到了。”
燕院長扣著袖子的手滑了一下,“哦”了一聲:“怎么會呢,智能機都翻過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