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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當時的燕綏之目光沉靜地看著他說:“這其實是非常珍貴的品質(zhì)……”

    “你很善良。如果有一天,你因為善良跟其他人起了沖突矛盾或是惹上了什么麻煩,永遠不會是善良有錯�!�

    “但是教授……“柯謹那時候坐在院長辦公室柔軟的會客沙發(fā)里,有些拘謹?shù)睾攘艘豢谘嘟椫f給他的紅茶,”您看過那句話的吧,印在《法外》扉頁,說干這一行,很多時候是在地獄里跟魔鬼打交道。“

    “當然看過,但那并不意味著你要把自己變成魔鬼�!毖嘟椫糁贿吤迹巡璩讛R在杯盤里,“你需要熟悉他們的思維方式,但你沒必要成為他們。這樣久了,你可能會看起來不那么像好人,但你知道,你永遠不會是他們。“

    年輕人很容易沮喪,但也很容易感受到鼓勵。

    那時候的柯謹看起來有些如釋重負,他默默喝了幾口紅茶,最后又問了一句:“那您覺得我適合這一行嗎?“

    燕綏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他:“你想做這一行么?“

    柯謹:“想�!�

    “你做這一行抱有某種初衷么?“

    “有�!�

    燕綏之笑著說:“那就去實現(xiàn)它�!�

    柯謹端著杯盤,放松地笑了。

    那場談天進行到這段尾聲的時候,顧晏剛好來辦公室找燕綏之審批一份研究文件。那時候柯謹?shù)男愿襁有些靦腆,不太喜歡把內(nèi)心想法暴露在其他人面前。所以顧晏到了之后,他只簡單說了兩句便離開了。

    但是能看出來,柯謹從那之后便堅定了許多,沒再自我懷疑過。

    那段談話可能是他畢業(yè)后堅持成為律師的重要動力。

    但是有些事情聊起來容易,真正做起來其實困難重重,有太多難以控制的因素,尤其是情緒和心理。

    像柯謹這樣善良柔軟“入戲太深”的人,初衷或目標但凡有一瞬間的動搖,就太容易陷入極端矛盾和撕扯的境地了。

    他在兩年前碰上了一件案子,搜集到的諸多漏洞和部分證據(jù)讓他對自己的當事人抱有極大的信任,相信對方無罪,而對方也表現(xiàn)得像一個不小心跌入泥沼澤的無辜者,只有柯謹這么一根救命稻草。

    他為對方做了無罪辯護,而陪審團最終跟他做了一樣的選擇。

    又一位無辜者得以沉冤昭雪,這樣的事情讓性格溫柔的柯謹為之高興了很多天。

    結(jié)果三個月后,他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些新的痕跡,足以證明他的判斷出現(xiàn)了重大失誤,那個當事人一點兒也不無辜,甚至比控方所指控的更加危險惡毒。

    而那時候再重新提交證據(jù)報警,那位當事人已經(jīng)逍遙法外了,至今沒有被找到。

    如果是“能跟魔鬼談笑風生“的老油條,對于這種事可能會懊惱片刻,然后想辦法在當中斡旋,以避免自己名聲受損。那些影響很快會消失,而他們也會重新投入更高費用的案子和更豪華的酒會里,甚至會把這種事裝裱成某種談資,一笑而過。

    但是柯謹不是這樣的人。

    他的性格注定他會長久糾結(jié)在自己的誤判里,自責懊惱,在矛盾中掙扎不停。

    事實甚至比這還糟糕——他在極端的自我懷疑和自我厭棄中度過了壓抑的兩個月,最終精神出了問題。

    最初他的精神還不至于錯亂至此,后來某一天陡然變得嚴重起來。

    很難說得清究竟是什么加重了他的病情,最廣泛的傳言是那個逍遙法外的當事人李·康納突然給他寄了一封“感謝信息“,雪上加霜,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精神問題嚴重之后,柯謹呆過一周的醫(yī)院,緊接著就被一個朋友帶走了。很久沒再出現(xiàn),最近著半年他狀態(tài)略好一點,才偶爾能出來一趟。

    那個朋友燕綏之有點兒印象,當初在法學(xué)院的時候,顧晏和柯謹除了來掃墓的這幾個同學(xué)外,還有一個關(guān)系很不錯的男生。

    只不過對方不是法學(xué)院的,而是隔壁商學(xué)院的,一個著名的享樂主義二世祖,叫喬。

    很多人疑惑顧晏怎么會跟那樣的人成為朋友,太不搭了。

    燕綏之也不知道,不過他也沒注意過這些事。只是不多的幾次接觸來看,那位在燕大教授的字典里也列在“小傻子“的詞條里。

    ……

    菲莉達這么一提醒,其他幾個實習生都想起來了。

    不過他們幾個也不是那種不顧場合瞎聊的人,只是三兩句交流了一下柯謹?shù)氖�,便唏噓著跑過去幫忙。

    燕綏之也不再倚著樹,而是大步走了過去,臉上的笑意都沒了。

    事實上,在聽聞柯謹出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他時不時會想起當初聊天的那個場景。

    他并不后悔對柯謹說了那些話,他做過的事情從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后悔。但是他有些遺憾當時只想到了鼓勵,而沒有多提醒柯謹一句。

    對于柯謹,他有一點微妙而淺淡的歉意。

    “需要幫忙么?“

    “沒事,不用,我們有經(jīng)驗�!鳖欔痰哪切┩瑢W(xué)將柯謹圍住,不斷安撫。也確實沒有燕綏之他們這些生人的插手機會。

    只是除了他們,還有一個人也站在人群之外——

    不是別人,正是顧晏。

    顧晏顯然不是個擅長安慰人的,但他站在一旁并沒有袖手旁觀,而是干脆地撥出了一個通訊。

    對面似乎很快接通,顧晏瞥了眼人群中的柯謹,幾乎沒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就直接道:“柯謹情緒不穩(wěn)定,我給你開全息通訊�!�

    下一秒,顧晏智能機的全息屏幕展開來,透過屏幕,可以看見一個年輕男人的臉。金色的短發(fā),前額略長,用發(fā)蠟抓得異常囂張。

    都不用看清五官,單憑那風格,燕綏之都能認出來,就是那位喬。

    顧晏直接把全息屏幕調(diào)在柯謹面前,喬的聲音透過屏幕傳過來,對著柯謹安撫道:“噓,噓——看我,柯謹,看著我。沒事,什么事都沒有。我就說不讓你單獨走,結(jié)果你居然一聲不吭瞞著我偷偷回德卡馬,你看,我兩天不在,你心情就好不起來了是不是?我就說你也是,顧也是,悶罐子就得有個人在旁邊給你們翹一翹縫……”

    喬的安撫方式跟其他人都不一樣,完全沒有那種小心翼翼的感覺,而是像聊天一樣用最放松自然地語氣跟柯謹說著話,甚至還帶了點兒半真不假的抱怨,好像對方在聽似的。

    他說了有差不多一分鐘的時間,柯謹終于慢半拍地聽見了他的話,撞著別人手掌的額頭慢慢停了下來,抬眼看向了全息屏。

    又過了片刻,他的目光終于專注起來。

    全息屏里的喬一看他有反應(yīng)了,知道這一次安撫又有了效果,柯謹在恢復(fù)正常。于是他松了一口氣,又沖顧晏遞了個眼神。

    顧晏把全息屏調(diào)得離柯謹更近一些,幾個拉著他的同學(xué)試著慢慢松開手。

    “……另外再給你報備一件事,我現(xiàn)在在飛梭上,還有二十分鐘在德卡馬的港口落地。“

    柯謹安靜了好半天,終于有了點別的反應(yīng),眼珠跟著喬的動作轉(zhuǎn)了一下,但依然有些恍惚。

    一旁的顧晏替他問道:“你這時候沖到德卡馬來干什么?“

    喬一開始并沒有急著回他,而是仔仔細細地看著柯謹,確認他已經(jīng)徹底放松下來,這才一邊試圖逗柯謹一邊回復(fù)顧晏,“你時間緊,柯謹又跑了,勞拉他們幾個是同伙。我一個要辦聚會的被你們撇在亞巴島無人問津,還能來干什么?當然是親自把你們請回去�!�

    四十分鐘后,說是風就是雨的二世祖從德卡馬的私人港口直奔墓園。這位少爺也不知道從哪兒擄來了醫(yī)生,護著柯謹上了房車,同時還一個不落地把那幫同學(xué)都拽上了車,包括顧晏。

    畢竟顧晏答應(yīng)過他,要把3號空出來赴約。

    柯謹窩坐在車廂里愣愣地望著車外發(fā)呆,窗戶沒有搖上,以防環(huán)境太封閉讓他重新恐慌起來。

    他的眼珠轉(zhuǎn)動得有點慢,緩緩掃過墓園大門,青藤,最終落在了路邊的燕綏之身上。

    燕綏之看著他,過了片刻才從半塊車窗的照影里發(fā)現(xiàn)自己微微皺著眉。

    他松了一下眉心,正想轉(zhuǎn)開視線,結(jié)果一抬頭就對上了顧晏的目光。

    顧晏正要上車的動作一頓,看起來略微有些遲疑。沒過兩秒,他拍了拍喬的肩膀,道:“有事商量一下�!�

    第38章

    酒會(二)

    喬很納悶,同時也有點兒受寵若驚。以顧晏的性格,他很少會突然對某個朋友提出一些要求,所以這種“商量一下”太難得了。

    “你等一下!”喬打了個暫停的手勢,“你等一下再開口,先讓我記住這一刻,你居然要跟我打商量,這太稀罕了,讓我回味回味�!�

    顧晏:“……“

    神經(jīng)病……

    他探頭透過車窗看見了柯謹?shù)哪槪M管柯謹正在出神,可能根本看不到他,他還是沖那邊咧嘴一笑。這才把顧晏拉到一邊,“好了,我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說吧什么事能勞駕你動嘴?“

    “我多帶一個人�!鳖欔痰�。

    喬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是明藍色的,比很多人都淺,顏色純凈又漂亮,就是配上他的表情顯得有點傻。

    準確地說長在他臉上,就注定要顯得傻。

    “你說什么?多帶一個人?“喬有點茫然,”通緝犯?爭議政客?還是什么有著驚天背景的人?又或者是我的什么仇敵?“

    “……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顧晏面無表情道,”只是一名實習生�!�

    “就帶一名實習生你這個鄭重其事跟我商量干什么?“喬又眨了眨眼,“我還供不起多一個人的食物嗎?”

    “……“

    跟這二世祖就不能講什么“出于禮貌問一句”,他根本理解不了這種東西。

    顧晏:“當我沒說�!�

    他都轉(zhuǎn)身準備叫上燕綏之了,喬才慢三拍地反應(yīng)過來,驚奇地叫道:“哎呦臥槽等等——”

    等個屁。

    “你居然要帶個人!我的天你居然要主動帶個人!“喬的表情活像自己飛梭機飛一半被炸了。

    顧晏嘲道:“下回我一定記得改帶個鬼�!�

    他說完,原本打算招向燕綏之的手停了一下,改主意先撥了律所的通訊。

    在等通訊接通的時候,他目光在柯謹和燕綏之之間來回掃了一下。

    “喂?顧?“菲茲小姐的聲音毫不意外地出現(xiàn)在通訊另一頭。

    顧晏收回目光,“嗯”了一聲,開門見上:“給阮野記一下,今天明天他跟我出去,算出差。”

    “什么玩意兒就又出差?”菲茲小姐的語氣聽起來想要順著通訊信號爬過來,“人家剛畢業(yè)還沒適應(yīng)工作就天天被拎著出差,會對工作產(chǎn)生陰影的你知道嗎?“

    顧晏:“……“

    人家出過的差大概是你我的兩倍,陰影根本沒有。

    “你冷笑干什么?”菲茲大受傷害。

    “沒有。“顧晏平靜地道,”不是對你。勞駕記一下,謝了�!�

    菲茲還在盡職盡責地保護“脆弱的實習生“免受嚴苛老師的摧殘,“他不是剛出完差么,這樣跑來跑去不好吧?況且這樣一來,他怎么參加初期考核?”

    “……“

    人家一級律師的勛章都拿著玩兒了,參加什么初期考核。

    顧晏完全沒被說服:“晚上給你發(fā)一份視頻,初期考核按照那個視頻記成績�!�

    菲茲:“什么視頻?”

    “酒城的庭審記錄視頻。“顧晏道。

    菲茲這才想起來,顧大律師不走尋常路,實習生剛到崗兩天,就讓人家直接上法庭實戰(zhàn)去了。

    實戰(zhàn)和模擬考核哪個含金量高?

    這是個傻逼問題。

    菲茲覺得腦子進了大海的人才會發(fā)出這個疑問,所以她選擇不問,默默“哦“了一聲,道:“這個也不是我說了算,我問問事務(wù)官他們,還得跟其他帶實習生的律師統(tǒng)一一下意見。這好麻煩,所以你得給個理由說服我�!�

    顧晏:“他是我的實習生,不是你的也不是其他律師的。“

    好,一擊斃命。

    菲茲負隅頑抗幾秒,終于放棄:“……行吧行吧給他記,現(xiàn)在就記。出去注意安全,你也是他也是,別回來又傷一條腿,那你就沒有實習生了�!�

    說完,菲茲小姐自己思索了一下,又默默道:“好的,我知道你巴不得呢。”

    顧晏直接略過其他話,點頭道:“謝謝�!�

    喬在旁邊聽了全程。

    顧晏切斷通訊后,他高挑著眉毛問道:“申請好像很麻煩��?”

    “你哪只眼睛看出來的?“

    “兩只�!眴桃稽c兒也不怕被擠兌,顯然已經(jīng)很習慣了并且樂在其中,“申請這么麻煩還要帶著他,為什么��?“

    喬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正經(jīng)起來,但是語氣出賣了他。

    顧晏看起來根本不想理他。

    喬深知他的個性,嘴上過了癮就算,就在他以為自己壓根兒不會得到任何回答的時候,顧晏突然開口道:“為了其他人著想,帶上他比較好。“

    喬:“???“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根本不知道某人能干出什么事來,一天不看著于心難安。

    畢竟全世界也找不出幾個會拿著花給自己上墳的不是?

    顧晏想想剛才的兩難境地,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另一只手里還拿著勞拉情急之下整個兒塞給他的安息花。

    整整一捧。

    柯謹?shù)氖虑橐霍[,他倒不用再考慮送不送花了,直接把花放進喬的手里,拍了拍他的肩,“我記得你祖父也在這里,代我問候他�!�

    喬:“……”

    燕綏之原本的注意力都在柯謹那邊,后來喬探究的目光存在感實在太強,以至于他不得不再次朝那邊看過去。

    結(jié)果就看見顧晏沖他動了動手指,異常敷衍地招他過去。

    燕綏之:“……”

    不知道尊師重道的東西,恐怕是不想活了。

    燕綏之從鼻腔里哼了一聲,跟顧晏保持著對視的姿態(tài)對峙了幾秒。

    這種對峙除了當事人恐怕其他人都覺查不到。

    最終,燕大教授還是大度地容忍了顧同學(xué)的無理,不緊不慢地穿過墓園里的小路,走到對面的車邊。

    其他幾個實習生有點搞不清狀況,顧晏對他們來說是一個相當威嚴的老師。一個人過去,另外幾個就下意識跟鵪鶉似的跟過去了。

    顧晏:“……”

    招一個來一群,天知道他的動作已經(jīng)夠小了。

    “怎么啦?”菲莉達偷偷問了一句,很慫,惶恐不已。她恐怕已經(jīng)不記得當初企圖跟燕綏之換老師的事了。

    洛克搖搖頭,聲音比她還�。骸安恢�,我跟著阮的�!�

    “……”

    燕綏之慈祥地回頭瞥了他們一眼。

    “他跟我出去兩天,你們自便。”顧晏依然是一貫的冷淡臉。

    “啊……”剛才很慫的菲莉達和安娜又有一點點遺憾。說不上來是因為顧晏要走還是燕綏之要走,又或者兩者都有。

    她們遺憾了片刻又突然想起什么般:“那明天下午的初期考核能趕得上嗎?”

    “他不參加。”顧晏說得平靜又干脆。

    所有實習生齊刷刷轉(zhuǎn)頭看向燕綏之,燕大教授一臉無辜:“別這樣看著我,我也剛知道。”

    說著他看了一眼顧晏,有點無奈……

    然而顧晏根本不看他。

    “那他的考核分數(shù)……”菲莉達神色遲疑。

    “再看,需要的話由我來給�!鳖欔痰�。

    幾位實習生面面相覷,然后同時向燕綏之投去了極為同情的目光,好像他上半身已經(jīng)被轟出了南十字律所的大門。

    燕綏之倒覺得這個決定很不錯,他本來還想多問兩句,現(xiàn)在決定先安分一會兒。

    “你……嗯保重�!甭蹇饲穆暯o燕綏之遞了個眼神,好像顧晏瞎了看不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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