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是打算讓我睡床墊蓋大衣么?”燕綏之站在閣樓樓梯口問道。
那床買回來是什么樣,還是什么樣。一副從沒被人染指過的模樣,罩上一層布能拖出去再賣一回。
顧大律師上樓的步子一頓,向來八風不動的臉上露出一絲微妙的尷尬。
從那一點兒尷尬判斷,放燕綏之進門大概真的是他臨時起意。
顧晏上來掃了一眼閣樓的狀況,燕綏之懷疑他來三樓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可能自己都忘了閣樓是什么樣了。
“跟我來�!鳖欔唐似^。
燕綏之一臉納悶跟著他下樓,走進其中一間客房。
顧晏打開衣柜,手朝里頭一比劃:“這里有被子,挑一床順眼的拿去蓋。”
燕綏之從上到下掃了一眼,綠的,橘的,純黑的……
“……”
真……沒有一床順眼的。
顧晏靠著柜門,抱著手臂等他挑。
燕綏之嘴角一抽:“看不出,你喜歡買這樣的……”
顧晏臉比他還癱:“當初買客房和閣樓用品時,我抽不出時間,托某個朋友幫我操辦,這就是教訓。”
怪不得這些房間里連床被子都不擺,原來是因為主人嫌丑,統(tǒng)統(tǒng)束之高閣眼不見為凈了。
燕綏之撐著柜門,再次欣賞了一番,又瞄了眼顧大律師的臉色,沒忍住笑了起來。
“交友需謹慎�!毖嘟椫劾锖σ�。
顧晏看了他兩秒,站直身體敲了一下柜門:“隨便拿一床吧�!�
說完,他便移開目光頭也不回出了門:“我去給你拿套洗漱用品�!�
燕綏之捏著鼻子,在那三床一言難盡的被子里挑了一床純黑的。
雖然有點……但總比花花綠綠的素一點。
顧晏拆了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拿上來的時候,燕綏之剛鋪好純黑的床單,正在把純黑的被子罩上去。
“別拿這套。”顧晏的聲音突兀地響在房間里。
燕綏之回頭:“什么?”
顧晏皺了皺眉,把洗漱用品放進衛(wèi)生間的琉璃臺上,然后出來直接抱起了那床被子。
“別拿這套�!彼曇艨嚨煤芫o,聽上去似乎不太高興,“拿回來之后就沒洗過,換一床�!�
他把那套扔回客房的床上,隨手抽了一套墨綠色的出來拿上了閣樓。
燕綏之:“……沒有別的選擇了?”
顧晏放下被子,撩起眼皮看他,鬼使神差扔出一句:“你可以試著軟磨硬泡一下�!�
燕綏之:“???”
下個樓的功夫,你吃耗子藥了?
第34章
掃墓(三)
事實證明,顧晏耗子藥可能只磕了一口,藥效持續(xù)時間很短,又或者舟車勞頓,他只是有點困了,說話沒過腦。
他扔下那么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后沉默兩秒,可能也覺得自己這話怎么聽都有點兒怪異,于是捏了捏眉心道:
“先這樣蓋著吧,我下去了�!�
燕綏之看向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轉(zhuǎn)下了樓。
挺拔的背影轉(zhuǎn)過拐角,接著樓梯處的燈忽地熄滅,很輕的沙沙聲往二層那頭的臥室去了。
沒過片刻,咔噠一聲輕響,顧晏臥室的門關(guān)上了。
說是住在一幢房子里,但是各自房間都有洗漱的地方,房門一關(guān)互不干擾,還真跟住酒店差不多。
燕綏之把閣樓的房門關(guān)上,站在剛才顧晏站定的地方看著一眼整張床。如果把純黑色的床單被子鋪好,人再躺進去,丑倒不丑,但確實有點兒不入眼……太像喪葬現(xiàn)場了。
他想了想顧晏剛才的反應(yīng),啞然失笑。
很多人對這種事情很敏感,他在這方面卻遲鈍得簡直令人發(fā)指。
當然,他也不是真的想不到,而是確實不太在意。畢竟他從業(yè)多年,碰到的直接威脅數(shù)不勝數(shù)。最初還有點反應(yīng),再后來就百煉成鋼了,更別說這種口頭或是習慣上的忌諱。
如果在意太多,那真的寸步難行。
不過這種有人幫他介意的感覺倒是不賴。尤其對方還是顧晏,那位對什么都冷冷淡淡不入眼的學生……
這讓他覺得有點新奇。
自打重逢以來,顧同學似乎總讓他覺得新奇……
跨星球出差完,需要倒一下時差。不止是晨昏不同步的差別,還包括日月長短快慢的差別。
普通人徹底緩過來可能得十多天,但燕綏之和顧晏卻調(diào)整得很快。
第二天早上7點。
燕綏之換好衣服,赤腳站在洗手臺邊洗漱。
顧晏的房子很多地方都鋪著地毯,和他的辦公室一樣,這使得屋里的腳步聲很小,只有布料摩擦的沙沙聲,反倒更顯安靜。很適合他們這種清早聽見大動靜就頭疼的人。
燕綏之往臉上潑了幾捧冷水,然后抬頭看了會兒鏡子。
自從做過基因調(diào)整后,他照鏡子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基因上的微調(diào),反應(yīng)到實際長相上其實變化很大。也許洛克那樣對五官細節(jié)不敏感的人,會覺得他現(xiàn)在的臉某個角度跟以前有點像。但在他自己看來,半點兒相似都沒有。
所以他至今看不習慣。
但是昨天晚上菲茲的那句話卻讓他上了點心。
是長相真的有了細微變化,還是確實受了光線和夜晚的影響?
他身上基因調(diào)整的時效能維持多久?
但這種變化偏偏不能去問別人,近在咫尺的顧晏這幾天跟他抬頭不見低頭見,很難發(fā)覺出細微變化,就算旁敲側(cè)擊問了也沒用。
想知道變化程度,還得等回律所后,看看洛克他們的反應(yīng)。
十分鐘后,燕綏之挽著襯衫袖口下了樓,剛巧碰上了打開臥室門的顧晏。
“早�!币呀�(jīng)站在一樓臺階上的燕綏之抬頭沖他打了聲招呼。
顧晏扣著襯衫紐扣的手指一頓,從欄桿邊垂眼看下來。
不知道顧大律師是有起床氣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還是單純不習慣一出臥室就有人打招呼。
他垂著目光看了幾秒,才應(yīng)了一聲:“早。”
嗓音低沉中還帶著清早特有的一點兒沙啞,難得顯出一絲懶意。
“房東先生。”燕綏之玩笑般問道,“廚房借不借?”
顧晏扣著襯衫袖口,眼也不抬地下樓梯:“只要你不把自己毒死在這里�!�
燕綏之嗤笑一聲,打開了冰箱門。
像他們這種三天兩頭出差,動輒十天半個月的人,冰箱都挑保鮮級別最高的買,以免一回來東西餿一窩。
這種保鮮級別的冰箱,東西放進去什么樣,隔個百八十天還是什么樣,可以毫無負擔地填滿它。
然而……
燕綏之扶著打開的冰箱門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看來你連放毒的機會都不想給我……這里的空地足夠放兩個成年人進去,你覺得呢?”
顧晏:“……”
某些人自己嘲諷還不過癮,還要被嘲諷的人附和一句,要不要臉?
好在顧晏師出名門,他從燕綏之身后走過,拿起定時好的咖啡壺倒了杯咖啡,不咸不淡地回道:“我覺得?我覺得昨天可以省去閣樓,直接讓你睡冰箱里,要不你今晚換?”
燕綏之嘖了一聲,對這位學生表現(xiàn)出了極大程度的不滿。
顧晏在燕綏之企圖伸手的時候,給咖啡機開了清洗模式,一點兒渣渣都沒留給他。然后自己端了一杯咖啡靠坐在一邊的琉璃臺上,表情冷淡地看著燕綏之動他的廚房。
“你這樣很像一個刻薄的監(jiān)工�!毖嘟椫榱怂谎郏蛉さ�,“好像你稍一走神,我就會把你這廚房炸了似的�!�
“你如果把自己毒死在這里,我就是第一嫌疑人�!�
“蠻不講理�!毖啻蠼淌邳c評道。
“……”
燕綏之留給其他人的印象有點兒十指不沾陽春水——比如餓了就給自己煮杯咖啡或是倒一杯紅白葡萄酒,而不是拿起鍋鏟。
這種格外扯淡的誤解不知從何而起,但流傳甚廣。
相較于不愿跟人分享咖啡的顧同學,燕大教授展現(xiàn)了他廣博的胸襟。他在冰箱不多的食材里挑出幾樣,給自己做了一份早餐的同時,給顧晏也做了一點——
他微笑著對顧晏說:“給你煎了一份荷包蛋,溏心單面熟�!弊鳛椴唤o他留口咖啡的回報。
顧·不愛吃生食·包括溏心蛋·晏:“…………………………………”
不過當他把餐盤端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煎蛋并不是像燕綏之說的那樣溏心半熟,而是剛好全熟。
燕綏之難得老實地主動熱了杯牛奶。等牛奶的過程中,他一直沒聽見餐桌那邊有刀叉餐盤相碰的聲音。
真怕我下毒��?
他有些納悶地轉(zhuǎn)頭看過去,卻見顧晏的智能機剛好嗡嗡振動起來。
顧晏的目光像是剛從他身上收回去,戴上耳扣垂眸接了通訊。
“嗯�!�
“就到。”
他金貴地回了對方幾個字,然后安靜地吃完了面前的早餐。
“要走了?”燕綏之坐到餐桌邊的時候,他站起身拿起了大衣。
“嗯,已經(jīng)晚了點�!鳖欔陶f。
燕綏之看了眼時間,還有些詫異。嚴格遵守黃金十分鐘的人還有晚到的時候?
“見當事人?”
“不是,以前同學。”顧晏答得很簡潔,沒有要多說的意思。
燕綏之對別人沒什么探究心,也沒多問,點了點頭喝了口牛奶。
“對了。”
“嗯?”燕綏之聞聲看過去。
顧晏已經(jīng)走到玄關(guān),準備開門出去了。他指了一下洗碗機里裝過煎蛋的空盤,“謝謝�!�
這也用得著謝?
燕大教授挑了挑眉,干脆開了個玩笑:“對我來說,這就算軟磨硬泡了,能起點兒作用么?”
“……”顧晏的臉色頓時精彩起來,又重新凍上。然后他就轉(zhuǎn)身走了,并且干脆地關(guān)上了門。
菲茲的車出來得很準時,燕綏之一分不差站在門口的時候,她也一分不差地停了車。
搭菲茲小姐的順風車有利有弊。
好處是一路上可以從她口中聽到無數(shù)新鮮信息,當然,不該讓你知道的她一個字也不會提,其他則一聊就收不住話匣。
從律所內(nèi)部的案件等級劃分標準,到今天德卡馬某某商場打折,有用的沒用的燕綏之都聽了個遍。
甚至包括顧晏以及那件爆炸案。
“顧嚴格來說算你的學長,他比你早畢業(yè)很多年,所以你可能沒聽說過……”菲茲語速總是很快,像精力旺盛的百靈,“他是那位燕院長的學生,當年跟他同屆的都說他跟院長關(guān)系非常糟糕,畢業(yè)之后毫無聯(lián)系�!�
“略有耳聞�!毖嘟椫f。
何止耳聞,明明就是親身經(jīng)歷。
不過,不論當年還是現(xiàn)在,至少他并不覺得顧晏不討喜歡。這個學生身上有他很欣賞的品質(zhì),所以他對待顧晏跟其他學生略有些不同。
在燕綏之的字典里已經(jīng)可以定義為偏心了。
……如果特別喜歡逗人生氣算偏心的話。
所謂的關(guān)系糟糕,燕大教授不要臉地認為,主要是指顧晏單方面,跟他沒什么關(guān)系。
“不過我覺得并不是這樣�!狈破澱f。
燕綏之挑了挑眉,心說這位小姐你的見解有點獨特。
“那場爆炸案發(fā)生的時候,顧正在出差,一開始沒收到消息,案子由所里派給了霍布斯。顧聽到消息就立刻趕了回來,但是案子已經(jīng)成定局了,該賠償?shù)馁r償,該倒霉的倒霉。他找高級事務(wù)官破例要走了案子卷宗,看了很久,后來還接了很多相關(guān)或者類似的案子。那兩個月的工作量快抵得上他以往半年的了�!�
菲茲說:“我覺得吧……不管在學校的時候關(guān)系怎么樣,顧對那位院長還是保有一點師生感情的�!�
燕綏之清亮的眸光落在車窗外,沉默了片刻笑了一下附和道:“應(yīng)該是的吧�!�
又過了一會兒,菲茲在南十字地下停車場泊車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不經(jīng)意地問了一句:“那個爆炸案撇除涉及的人,本質(zhì)沒什么特殊的,為什么會被所里定為一級卷宗?”
一級卷宗意味著翻閱都會受到一定限制。
菲茲愣了一下,搖頭道:“不知道啊,定級有一套標準,這個就不歸我管了�!�
他點了點頭沒多問,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從車窗外收回目光。
燕綏之原本以為回律所的第一天會好好在顧晏辦公室里呆著,畢竟顧晏今天不在所里,出去辦事又沒帶上他,這就意味著今天他沒有別的任務(wù),整理整理卷宗就行。
事實證明,想清凈是不可能的。
上午10點不到,找事的來了。初期考核的正式題目下來了。之前他們自己挑的什么搶劫殺人之類的,并不是完全獨立的,而是一個綜合的大案。
為了讓他們?nèi)骟w驗一番,搞得跟真的一樣,所有的當事人證人等等都得由這幫實習生自己去接觸約見。
于是這天上午,他們得去第一個地方會見案子的相關(guān)人。
那幾位實習生很興奮,跟燕綏之形成了鮮明對比,“去哪兒?”
“墓園�!甭蹇说�。
“……”燕綏之心說真能演,“誰安排的,必須得去?”
“我老師霍布斯�!甭蹇艘惶崴蠋煹拿志拖裥‰u見了鷹。
燕綏之:“……”
“去肯定是得去的,不然你考核想得0分嗎?想想你那位�!甭蹇顺妙欔滩辉�,狗膽包天地用下巴戳了戳他的辦公桌,“恐怕連鼓勵分都沒有,形勢很嚴峻啊你。”
“哪個墓園?”燕綏之問。
洛克道,“紫蘭湖墓園�!�
第35章
掃墓(四)
紫蘭湖墓園位于一片靜謐幽深的濕地區(qū)西側(cè),背靠藍山面朝紫蘭湖,和繁華的法旺區(qū)只隔著不到一小時的車程。
是個長眠的好地方,也是距離中心最近的一片墓園。
“這里面積特別大,據(jù)說足夠讓環(huán)繞它的三個大區(qū)所有人睡進來�!甭蹇嗽谲嚿线@么介紹。
眾人:“……”并不太想睡。
“不過在此之前我還真沒有來過這里。”洛克等語氣聽起來居然有一點遺憾,不知道他在遺憾個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