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對不起不該潑水傷害你。
對不起不該誤解你。
對不起沒有選擇相信你。
……
約書亞·達勒沒聽見道歉的時候還好,聽見這句“對不起”,他反而后知后覺地感到了莫大的委屈。沉冤昭雪如釋重負后再也壓不住的委屈。
他攥著手指,犟著脖子瞪著切斯特,眼圈卻瞬間紅了,硬是咬死了后槽牙才繃住了表情。
“誒?你別……”切斯特有點懵,又有點急,最后只能重復(fù)道:“對不起�!�
約書亞咬了咬牙沖大馬路一指,對切斯特說:“滾�!�
說完,他便悶頭鉆進了顧晏叫好的車里。
燕綏之聳了聳肩,也沒多說什么。他沖切斯特隨意一擺手,也跟著上了車。
顧晏坐進了副駕駛座,很快車子發(fā)動,緩緩上了馬路。切斯特漸漸變成了路邊的一個小黑點,卻一直沒有挪動過。
約書亞進了車就把背后的兜帽罩在了臉上,拉著邊沿一直擋到鼻尖,抱著手臂窩縮在后座。
燕綏之瞥了他一眼,評價道:“剛才氣勢不錯,就是‘滾’字太激動,有點破音。”
至此,約書亞終于被氣哭了。
顧晏:“……”
酒城這邊的事情辦完了,關(guān)于吉蒂·貝爾的案子,再往后怎么查那都是警方的事情了,相信他和燕綏之兩人找到的那些錄像信息能給那幫人提供一些新的線索,不至于再匆忙抓一個人交差。
顧晏手里還有其他工作,不可能在這邊逗留太久。
他跟燕綏之在第二天上了回德卡馬的飛梭機,約書亞和羅希特地起了個大早來送他們。
小姑娘跟他們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卻很喜歡他們,送別的時候顯得特別沒有精神,烏黑的眼睛盯著他們,手指揪著燕綏之的衣角不撒。
燕綏之連哄帶騙地逗了羅希半個多小時,才讓小姑娘撒了手。
他們進驗證口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約書亞牽著羅希站在角落目送他們,遠看的時候他顯得特別瘦削,個頭也不算很高。這種時候才讓人意識到,他其實也就只有14歲而已,還是個小鬼。
在飛梭上坐定,燕綏之跟乘務(wù)員要了一杯咖啡。拿到手剛湊到唇邊,就被另一只手截了胡。
“干什么?”
顧晏一臉無動于衷,沖懵逼的乘務(wù)員道:“勞駕,給他一杯牛奶�!�
燕綏之:“……”
這日子沒法過了。
然而治腿傷的藥盒攤在他面前,注意事項上明晃晃的大字寫著:忌煙酒咖啡及辛辣刺激性食物。
兩分鐘后,燕綏之喝著乘務(wù)員送來的牛奶,內(nèi)心感慨——在他的印象里,顧晏很少會插手別人的事情、置喙別人的決定。當(dāng)然,如果有人向顧晏提出請求,他會幫得很干脆。但總的來說,他不會主動去干擾別人的想法和做法。
燕綏之抱著牛奶一臉遺憾。
從前那種性格多好啊,怎么收了個實習(xí)生就變了呢……
不過換完牛奶后,顧晏就真的不管他了,兀自帶著耳扣閉目養(yǎng)神去了,大概是對他眼不見為凈。
“對了,剛才進驗證口前,約書亞鬼鬼祟祟抓著你說什么去了?我就聽見他說要你的通訊號?”燕綏之突然想這事兒,好奇問了一句。
顧晏連眼睛都沒睜,只是用帶著智能機的手指叩了一下桌板,智能機應(yīng)聲跳出來一個全息屏,界面顯示的是一張電子單。
“借條?”燕綏之看清了界面上面的字。
那是約書亞非要簽下的借條,認認真真算了月份,打算分期把那幾天在醫(yī)院和酒店的花費還給顧晏。底下的簽名跟狗爬一樣,顯出一點零星稚氣。
燕綏之挑了挑眉,“居然沒算錯賬,不錯了�!�
顧晏又敲了一下手指,全息屏就收了起來。他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去了。
飛梭機上的氛圍調(diào)整得很適合補眠,就連燕綏之都有些犯困了。他在閉眼前想起來自己折騰了一天都沒看看自己的智能機有沒有什么消息,順手翻了兩下。
結(jié)果還真讓他翻到了兩條新的消息。
兩條消息一前一后,都是在他上飛梭的那段時間收到的。
第一條來自他的資產(chǎn)卡提醒——
收到金額:1000西。
附加說明:出差補貼。
第二條還是來自他的資產(chǎn)卡提醒——
收到金額:10000西
附加說明:無
燕綏之:“???”
第31章
歸程(二)
雖然沒有附加說明,但是燕綏之看了眼來源賬戶,顯示的都是顧晏的名字。
好端端的突然多轉(zhuǎn)一萬干什么?看我太窮了?燕大教授活這么多年,頭一回體驗到這種事,一時間感慨萬千十分復(fù)雜。
他轉(zhuǎn)頭想問一聲,卻發(fā)現(xiàn)顧晏已經(jīng)睡著了。
在酒城的幾天,燕綏之因為發(fā)燒睡過一天,顧晏卻始終沒有好好休息過,這會兒在飛梭上補起眠來,燕綏之便沒忍心把他弄醒。
前半程他一邊看書,一邊在等顧晏醒。后半程顧晏還沒醒呢,他自己又犯困闔上了眼。
于是兩人真正對上話時,飛梭已經(jīng)在泊在了德卡馬的進港口。
“你好端端給我轉(zhuǎn)一萬西干什么?”燕綏之把大衣穿上圍上圍巾,跟著人流出了飛梭,在等候區(qū)陪顧晏等行李箱。
至于他自己,除了在酒城臨時買的一套簡單換洗衣物,什么行李也沒有,一身輕松。
顧晏確認著行李箱上的標(biāo)牌,頭也不抬道:“工傷補償。實習(xí)手冊上寫得很清楚,因公事受傷視嚴重程度給予不同金額的補償�!�
他提上行李箱朝出站口走的時候,朝燕綏之的腳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補充道:“按照標(biāo)準,你這條腿值一萬西�!�
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的旅客聞言朝燕綏之看了好幾回,大概想知道一萬西一條的腿長什么樣子。
燕綏之:“……”
他嘖了一聲道:“實習(xí)手冊上還有這一條?怎么不早說。”
顧晏臉都癱了:“……什么叫不早說?早說你打算干什么?”
“沒什么�!�
“……”
鬼都不信。
他們出港口的時候,德卡馬夜色正好。
不同星球的四季日月有所區(qū)別,酒城這段時間雖然在季節(jié)上跟德卡馬同步,時間快慢卻還是有差別的。酒城的每一天都要短很多,時間走得很快。他們重新回到德卡馬,才覺得步調(diào)節(jié)奏歸于正常。
“出差補貼和工傷補償都到你賬上了。約書亞這個案子的律師費大概明后天會到賬,保釋那一場是你上的,我明天會找菲茲走一遍流程,讓她按規(guī)定把那一場的費用抽給你�!鳖欔陶f。
“是么?多少?”燕綏之問。
“我不記得規(guī)定比例。”顧晏隨口給了個數(shù)字,“到你手里應(yīng)該有一萬西吧�!�
這種援助機構(gòu)的指定委托費用總是很有限,能撥給一個實習(xí)生一萬西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燕綏之點了點頭。
顧晏看了眼時間,道:“在這里等著,我把車開過來。”
德卡馬這個港口有個專門的長期停車場,因為很多人會把車停在這邊,登飛梭或者艦船出行,十天半個月才回,收費方式不大一樣。
像燕綏之這種常年飛著的,在這種港口都有專門的車位,一包就是一年。
當(dāng)然,現(xiàn)在他身份換了,那塊車位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被注銷了。
沒過片刻,一輛啞光黑色的飛梭車停在了燕綏之面前。這車跟飛梭機一個公司出品,性能外觀安全性都無可挑剔,除了貴,毫無缺點。燕綏之自己就有一輛類似的。
“這副駕駛我能坐么?有沒有什么專人專供的說法?”燕綏之扶著車門,沖駕駛座上的顧晏彎眼一笑。
會問這問題,是因為一件聞名梅茲大學(xué)法學(xué)院的案子。其中一個當(dāng)事人是某一屆法學(xué)院的學(xué)生。那位小姐當(dāng)年有個疑心病重到扭曲的男朋友,三個月之內(nèi)弄殘了四位先生的腿,就因為他們不小心坐過那位小姐的副駕駛座。
這事兒當(dāng)時震驚學(xué)院,以至于后來每一屆的學(xué)生老師都知道這個案子,并且坐別人的副駕駛座前都會下意識問一句。
“沒有�!鳖欔虥鰶龅鼗亓艘痪�,“你打算抱著車門站多久?”
燕綏之挑了挑眉,上車關(guān)了門。
車子開始自動駕駛,但是保不齊得罪個什么人在自動駕駛系統(tǒng)里動點兒手腳,所以大多數(shù)人仍然習(xí)慣一手扶著方向盤。顧晏也是如此,畢竟律師某種程度上算個危險職業(yè)。
“你去哪里?我先把你帶過去。”顧晏把車駛出港口廣場,問了燕綏之一句。
“蝴蝶大道吧�!毖嘟椫�。
顧晏一愣,“去蝴蝶大道干什么?”
“買點東西�!毖嘟椫Z氣很隨意。
顯然,這人資產(chǎn)卡里就不能有錢,一旦來一筆進賬他就開始不安分了。
顧晏忍不住譏諷了一句:“余額多了會咬你?”
“……”燕大教授無言以對。
好像還真會。
半個小時后,顧晏的飛梭車穩(wěn)穩(wěn)停在蝴蝶大道繁華的商場門口。
燕綏之解了安全帶,一只腳都出了車門了,就聽見顧晏不經(jīng)意又問了一句:“住處托人找了?買完東西去哪落腳?”
“讓洛克幫我問了幾處,還沒定�!毖嘟椫畯能嚴锍鰜�,一手搭著車門,彎腰沖他道,“我提前訂了酒店,湊合兩晚,明天去看一下他找的地方再決定�!�
顧晏皺著眉:“酒店?”
他常常皺眉,燕綏之沒反應(yīng)過來,隨口玩笑了一句:“你這是什么表情,酒店訛過你的錢?還是酒城的酒店給你帶來了心理陰影?”
他笑著站直了身體,沖車里的顧晏擺了一下手,“行了,我進去了,回見�!�
說著,他替顧晏關(guān)上車門,轉(zhuǎn)身上了臺階朝商場大門走去。
……
從在酒城登上飛梭到現(xiàn)在,對燕綏之和顧晏而言過去了兩天。但對酒城當(dāng)?shù)氐娜硕�,已�?jīng)過去了五天之久。
自打洗清罪名當(dāng)庭釋放,約書亞·達勒就恢復(fù)了以往的生活,他很快找到了幾份新的活計,從早上5點到夜里10點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方面是為了盡快還清顧晏的錢,另一方面是為了躲人——
他覺得自己那位鄰居切斯特·貝爾病得不輕。
那天在法庭門口,他都直愣愣地讓對方“滾”了,這要是放在以往,兩人得當(dāng)街打起來。就算當(dāng)時沒打成,以后見面恐怕也不會有好臉色。
誰知道就從那天開始,切斯特·貝爾跟吃錯了藥一樣,一會兒在他們家窗臺上塞兩份甜面包,一會兒放一串凍葡萄。
約書亞不想收他的東西,本打算找個筐裝一起給他還回去,結(jié)果被自家妹妹羅希拖了后腿。
等他找到干凈筐的時候,羅希已經(jīng)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吃了半串凍葡萄,吃一顆對院外的切斯特嘿嘿笑一聲,吃一顆笑一聲。約書亞懷疑那混賬玩意兒在葡萄上下了毒。
要不羅希怎么會傻成這樣。
頭一天,他關(guān)起門來給羅希講了一天不許亂吃東西的道理,然后忍痛掏錢買了一串凍葡萄,連同其它東西一起退了回去。
第二天切斯特又開始試圖用水果糖和巧克力來求原諒,約書亞門都沒開。
第三天,他就逃荒似的出門打工去了,眼不見為凈。
不過這一天,切斯特·貝爾也沒顧得上來送東西,他去醫(yī)院接吉蒂·貝爾去了。
老太太昏睡好多天,終于在那天清早醒了過來,在醫(yī)院做了各種檢查,回答了警方的詢問,然后在侄孫切斯特的陪伴下回到了自家小院里。
警方的主要目光都集中在做偽證的酒鬼吉姆身上,盤問了他很久,案件的進展依然有限。遺憾的是,醒來的受害人貝爾老太太也沒能給他們提供更多信息。
“我沒能看見他的臉,而且他全程都沒有出聲�!崩咸瓉砀踩ィ仓徽f得出這句話,“很抱歉……”
吉蒂·貝爾回家后,日子并沒有什么變化。她就像沒受過傷害一樣,依然會在下午睡一個午覺,起來后吃著切斯特做的土豆湯,笑瞇瞇地夸獎他手藝進步了。
她甚至還想打開暖氣繼續(xù)做編織,只不過她家的暖氣管好幾天沒用,被凍出了一點兒問題,剛巧費克斯從院子前經(jīng)過,順便進來幫她修了一下暖氣管。
“謝謝,你來得太及時了親愛的�!必悹柪咸嗣瘹夤�,熱度合適。
她抬頭沖費克斯笑了笑,“要喝點土豆湯再走么?”
費克斯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回去了,過會兒還得替人出車�!�
他說完收起了工具,跟切斯特也打了聲招呼,便出了門。支棱著的短發(fā)剛好從門頂蹭過,搞得切斯特老擔(dān)心他會撞上門額。
費克斯離開之后,切斯特一邊收拾著碗碟一邊沖吉蒂·貝爾感嘆道:“這么冷的晚上還得出去跑,還好他是在車里�!�
吉蒂·貝爾在暖氣管邊烘了烘手,“之前他不是說不打算干了嗎?我只昏睡了幾天,他又勤勞起來啦?”
切斯特聳了聳肩,“是啊,說打賭贏了一筆錢,可以買一輛二手車自己——”
他說著,突然皺起了眉,轉(zhuǎn)頭看向屋門,“吉蒂祖母,這扇門多高來著?”
老太太癟著嘴,“喏,我的毛線筐里有卷尺,自己量一下。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沒什么�!鼻兴固爻榱司沓�,走到門邊伸手一拉,而后看著刻度變了臉色——
182.5厘米。
“怎么了?吃到蟲子了?”老太太看著他的臉色開了個玩笑,說完自己咯咯笑起來。
“……是啊,吃到蒼蠅了�!�
費克斯是在第五天中午被警方帶走調(diào)查的,這件事約書亞·達勒直到晚上打完工回來才聽說。
他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夜里10點了,從羅希嘴里聽到了一點兒顛三倒四的傳言,不知道是不是切斯特告訴她的。
聽見這話的時候,約書亞·達勒騰地站了起來。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站在了吉蒂·貝爾家院子的門口。
這幾天去看望吉蒂·貝爾的鄰居不少,唯獨沒有他。
之前他一直沒弄明白自己是什么心理,還以為只是單純覺得被誤解了很委屈,所以不想見貝爾家的人,不論是切斯特,還是吉蒂老太太。
直到這時候,直到他站在了老太太家門口,他才突然明白,他其實只是有點怯懦。
他怕老太太受過一次傷害,就開始防備周圍的人。其他人他管不著,但他不想看見老太太對他流露出警惕和戒備。
這樣,他就可以看著老人家映在窗玻璃上的剪影,或是友善溫和的笑意,假裝那個疼他的外祖母還在。這樣,在他受了苦的時候,他就可以站在老太太院外看兩眼,然后回來做一做外祖母給他織圍巾的美夢……
約書亞在院外呆呆站了一會兒,直到被兩聲敲窗的聲音拉回神。
他看見蒙著水汽的玻璃被人抹開了一塊,那個跟外祖母肖似的臉湊近了窗玻璃,朝他看了一眼。接著那個身影站了起來,微微弓著背,朝外間的方向走。
約書亞像一只受驚的野貓,下意識想竄回自己屋里,然而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腳底卻僵在那里一動沒動。
又過了片刻,那扇關(guān)閉的屋門被人從里面拉開,發(fā)出吱呀一聲響。
接著,溫黃色的暖光便投射出來,映照在這約書亞身上。老太太慢慢走出屋來,沖約書亞招了招手,面色慈愛,語氣擔(dān)憂,“怎么這個點在外面傻站著,冷不冷?”
她張口說話的時候,呵出的霧氣模糊了五官,跟約書亞夢里的老人慢慢重合。
在被那雙老邁的手握住的時候,約書亞捂住眼睛蹲了下來,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啞著嗓子道:“不太冷……”
“怎么哭了呀?”
約書亞啞著的嗓音帶著悶悶的鼻音:“……沒什么�!�
就是想你了。
特別特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