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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片刻后,那扇老舊的門被人從里面拉開,“吱呀”一聲,令人牙酸。

    約書亞·達勒露出半張臉,看清了外面的人,“你不是說明天見嗎?”

    燕綏之一點兒也不客氣:“進屋說吧�!�

    約書亞·達勒:“……”

    “保釋獲準了,怎么也能高興兩天吧?你這孩子怎么還是一副上墳?zāi)�?”燕綏之進門的時候開了個玩笑。

    約書亞·達勒收起了初見時的敵意,悶聲道:“我妹妹病了。”

    他說著眼睛又充血紅了一圈,硬是咬了咬牙根才把情緒咽回去,沒帶哭音,“她一直蹲在看守所門外等我,現(xiàn)在病了。”

    燕綏之走進狹小的臥室,看了眼裹在被子里的小姑娘,用手指碰了一下她的額頭:“燒著呢,她這是蹲了多久?”

    約書亞·達勒:“應(yīng)該有五天了,她等不到我不會回家的。”

    “有藥么?”顧晏掃了一圈,在桌上看到了拆開的藥盒。

    “喂過藥,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奔s書亞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在臥室轉(zhuǎn)了一圈后,又拿了一件老舊的棉衣來,壓在了羅希·達勒被子外面,“希望能快點出汗�!�

    燕綏之瞥了眼落灰的廚臺,問道:“吃藥前吃過東西么?”

    約書亞·達勒搖了搖頭:“沒有,她吃不進去,只說暈得難受�!�

    “那不行,得去醫(yī)院。她這是連凍帶餓耗出來的病,光吃這藥沒用�!�

    被褥加上棉衣格外厚重,顯得被壓在下面的小姑娘愈發(fā)瘦小,只有小小一團,嘴唇裂得發(fā)白。

    約書亞·達勒揪了一下頭發(fā),轉(zhuǎn)頭就開始在屋里翻找。

    他著急的時候有些嚇人,重手重腳的,活像跟柜子有仇。

    “你拆家呢?”燕綏之納悶。

    約書亞·達勒:“找錢�!�

    顧晏搖了搖頭,拎起床上那件棉衣,一把將被子里的小姑娘裹起來,沖燕綏之道:“叫車。”

    約書亞·達勒蹲在柜子前愣了一下,捏緊了手指,犟著脖子道:“我能找到錢,還剩一點,夠去一次醫(yī)院。”

    “知道,回來還我們�!毖嘟椫畞G了一句給他,轉(zhuǎn)頭就出了門。

    這句話奇跡般地讓約書亞·達勒好受了一點,收起了他的犟脾氣。他急匆匆跟在兩人身后,叫道:“有車,巷子里就有車!”

    他一出門就直躥進旁邊的巷子里,沖里面一間黑黢黢的屋子喊了一聲:“費克斯!”

    約書亞·達勒所說的車,就是燕綏之在樓上看到的那輛。

    那位司機就住在這巷子里,被約書亞喊了兩嗓子,便抹了嘴跑出來,拉開駕駛室的門坐了進去。

    “去醫(yī)院?”名叫費克斯的司機發(fā)動車子,問了一句。

    他的聲音極為粗啞,聽得人不大舒服。

    燕綏之坐在后座,一聽這聲音便朝后視鏡里看了一眼。這司機還是個面熟的,臉上有道疤,之前載過他和顧晏。

    “對!越快越好!”約書亞·達勒焦急地催促。

    費克斯沒再說話,一踩油門車子就沖了出去。

    “我之前在那邊樓上的餐廳吃飯,剛好看見你們車開進巷子�!毖嘟椫f,“還納悶?zāi)闵砩夏膩淼腻X叫車,原來是認識的�!�

    “嗯。”約書亞·達勒一心盯著妹妹,回答得有點心不在焉,“屋子離得很近,經(jīng)常會在巷子里碰見。上午我去看守所找羅希的時候,剛好看見他在跟羅希說話。”

    費克斯在前面接話道,“我剛好從那里經(jīng)過,看見她蹲在那里快要暈過去了,畢竟都住在一個巷子里,總不能不管�!�

    約書亞·達勒粗魯慣了,聽見這話沒吭聲,過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補了一句:“謝謝。”

    費克斯在后視鏡里瞥了他一眼,“別那么客氣。”

    他們?nèi)サ氖谴禾籴t(yī)院,離金葉區(qū)最近的一家。

    這家醫(yī)院倒是很有名,在眾多星球都有分院,背后有財團支撐,半慈善性質(zhì),收費不高,對約書亞·達勒來說非常友好……

    哦,對目前的燕綏之來說也是。

    這也意味著這里異常繁忙,來來回回的人活像在打仗。

    等到把羅�!み_勒安頓在輸液室,已經(jīng)是一個半小時之后了。

    約書亞·達勒在輸液室?guī)兔妹冒茨κ直�,燕綏之則等在外面。

    等候區(qū)的大屏幕上一直在放通知,說是春藤醫(yī)院本部的專家今天在這邊坐診一天,一共十位,嚴肅至極的照片咣咣咣放出來的時候,活似通緝令。

    燕綏之靠著窗子欣賞了一番要多丑有多丑的證件照,余光瞥到了屏幕旁邊的醫(yī)院守則。里面明晃晃有一條,列明了目前能做基因微調(diào)手術(shù)的分院名稱及地址。

    “基因微調(diào)……”燕綏之瞇了瞇眼。

    “你說什么?”顧晏怕當事人兄妹倆活活餓死在醫(yī)院,出門去買了點吃的,結(jié)果剛回來就聽見燕綏之在嘀咕著什么。

    “沒什么�!毖嘟椫沉搜鬯掷锎虬氖澄铮斑@么多?你確定那兩個餓瘋了的小鬼胃能承受得�。筐I久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

    顧晏沒理他,兀自進了輸液室,沒過片刻又出來了,手里的東西少了大半,但還留了一點。

    他走到窗邊,自己拿了杯咖啡,把剩下的遞給了燕綏之,正繃著臉想說點什么,大門里又呼啦涌進來一大波人,驚叫的,哭的,喊“讓一讓”的,亂成一團。

    兩張推床從面前呼嘯而過的時候,燕綏之隱約聽見人群里有人提了句管道爆炸。

    他眉心一動,用手肘拱了拱顧晏,道:“誒?說到爆炸我想起來,你給我的卷宗里爆炸案好像格外多�!�

    顧晏手肘架在窗臺上,喝了一口咖啡,“嗯”了一聲。

    燕綏之問道:“接那么多爆炸案干什么?”

    過了有一會兒,顧晏咽下咖啡,道:“我有一位老師,半年前死在了爆炸案里�!�

    第16章

    醫(yī)院(三)

    這么一句話說得平平靜靜,卻聽得燕綏之心頭一跳。

    幾乎全世界都相信那場爆炸是一個意外,有人感慨他的倒霉,有人唏噓他的過世,法學院會把他請進已故名人堂,金毛洛克他們會在談?wù)撈鹚臅r候把稱呼糾正成“前院長”。

    等到再過上幾年,那些因為他的死而感到難過的人會慢慢不再難過,聊起他的人會越來越少,甚至偶爾還能拿他調(diào)侃兩句開個玩笑……

    這是一條再正常不過的變化軌跡,也是燕綏之心里預(yù)料到的。所以他對此適應(yīng)良好,看得很開。

    反倒是顧晏這種反應(yīng),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他沒想到除了自己,居然還有其他人在關(guān)注那件爆炸案,會花額外的心思去探究它的真相。

    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這個人居然是顧晏。

    難不成這位同學畢業(yè)之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好幾年,突然又回歸初心,重新敬愛起他這個老師了?

    燕大教授這么猜測著,心里突然浮上了一丁點兒歉疚——當年應(yīng)該少氣這學生幾回,對他稍微再好點的。

    燕綏之這短暫的愣神引來了顧晏打量的目光。

    “你也是梅茲大學的,難道沒聽說過?”

    “嗯?”燕綏之回過神來,點頭應(yīng)道,“如果你說的是前院長碰到的那次意外,我當然聽說過。剛才發(fā)愣只是因為沒想到你接爆炸案會是這個原因。怎么?你覺得那次意外有蹊蹺?”

    顧晏斟酌了片刻,道:“僅僅懷疑,沒什么實證�!�

    “沒有實證?那為什么會懷疑?”燕綏之看向他。

    顧晏:“看人�!�

    燕綏之:“???”

    這話說得太簡單,以至于燕大教授不得不做一下延展理解。一般而言,“看人”就是指這事兒發(fā)生在這個人身上和發(fā)生在其他人身上,對待的態(tài)度不一樣。

    “看人?”燕綏之打趣道,“難不成是因為你特別敬重這位老師,所以格外上心想知道真相?”

    得虧燕大教授披了張皮,可以肆無忌憚地不要臉。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想嘲諷兩句。

    顧晏聞言,用一種“你在開什么鬼玩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不緊不慢地喝了口咖啡,淡淡道:“恰恰相反,你如果知道每年教授評分季我給他多少分,就不會做出這么見鬼的猜測了�!�

    燕綏之:“多少分?”

    顧晏:“不到50�!�

    燕綏之:“嘖�!�

    顧晏看了他一眼。

    燕綏之:“你也就仗著是匿名的吧。”

    顧晏:“不匿名也許就給20了�!�

    燕綏之:“嘖�!�

    同學,你怕是想不到自己在跟誰說老師的壞話。

    不過郁悶的是,燕綏之略微設(shè)想了一下,就當年顧晏氣急了要么滾要么嗆回來的脾氣,當著面打分說不定真能把20分懟他臉上。

    他確實干得出來。

    所以……還是讓師生情見鬼去吧。

    燕綏之挑了挑眉,自我安撫了一下脾氣,卻越想越納悶:“那你說的看人是什么意思?”

    顧晏把喝完的咖啡杯捏了扔進回收箱,才回道:“沒什么意思�!�

    燕綏之正想翻白眼呢,顧晏突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我那天聽見那幾個實習生說你長得跟他有點像�!�

    “什么?”燕綏之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翹著嘴角笑了一聲,狀似隨意道:“你說那位倒霉的前院長?以前也有人說過,我自己倒沒發(fā)現(xiàn)。你呢?你覺得像么?”

    關(guān)于這點,燕綏之其實反而不擔心。因為有那么一個說法,說陌生人看某個人的長相,看的是整體,乍一眼很容易覺得兩個人長得相像。但是越熟悉的人,看的越是五官細節(jié),下意識注意到的是差別,反而不容易覺得像。

    就好像總會有人感嘆說:“哇,你跟你父母簡直長得一模一樣”,而被感嘆的常會訝異說:“像嗎?還好吧”。

    比起洛克他們,顧晏對他的臉實在太熟了。

    況且,就算像又怎么樣,世界上長得像雙胞胎的陌生人也不少。

    不過即便這樣,顧晏突然微微躬身盯著他五官細看的時候,燕綏之還是驚了一跳。

    他朝后讓開一點,忍了兩秒還是沒忍住,沒好氣道:“你怎么不舉個顯微鏡呢?”

    說話間,顧晏已經(jīng)重新站直了,平靜道:“不像。”

    果然。

    “你如果真的跟他長得那么像,第一天就會被我請出辦公室了�!鳖欔陶f完也不等他反應(yīng),轉(zhuǎn)身便走了。

    燕綏之哭笑不得:“你那天是沒請我出辦公室,你請我直接回家了,這壯舉你是不是已經(jīng)忘了?”

    顧晏走在前面,一聲沒吭,也不知是真沒聽見還是裝聾,亦或只是單純地懶得理人。

    兩人一前一后走到了電梯這邊,然而圍著的人有些多,于是顧晏腳尖一轉(zhuǎn),干脆拐到了樓梯口。

    “上樓干什么?”燕綏之一頭霧水地跟在他身后上了三樓。

    “剛才說話的時候,我們的當事人達勒先生進了電梯。”

    照理說醫(yī)院該辦的手續(xù)都辦完了,該交的費用也都交了,況且就算沒交完,也沒他什么事,畢竟現(xiàn)在掏錢的是顧晏。羅�!み_勒還在一樓輸液,他好好的上樓干什么?

    燕綏之回憶了片刻,突然想起來,入室搶劫案的受害人吉蒂·貝爾就住在這家春藤醫(yī)院。

    顯然兩人的猜測一樣,他們上了三樓后就極為默契地轉(zhuǎn)向了通往B座住院部的連廊。

    B座3樓是春藤醫(yī)院的特別病房,提供給某些身份特殊的病人,比如某些保外就醫(yī)的罪犯,比如像吉蒂·貝爾這樣案件尚未了結(jié)的受害人等等。

    這層的病房和上下層之間都有密碼門相隔,只有這條連廊供醫(yī)生和陪護家屬進出。

    吉蒂·貝爾的病房門口還守著警隊的人,穿著制服坐在兩邊的休息椅上,其中兩個正靠著墻小憩,看臉色已經(jīng)好幾天沒好好休息過了。

    顧晏和燕綏之剛進走廊,就看見約書亞·達勒正靠在走廊這一端,遠遠地看著那間病房。

    不過從他的角度,只能透過敞開的病房門,看見一個白色的床角。

    約書亞·達勒站了一會兒,警隊的人抬頭看了過來,其中一個皺了皺眉,正要起身。

    不過他剛有所動作,約書亞就已經(jīng)轉(zhuǎn)身往回走了。

    “呵——”他垂著眼,剛走兩步就差點兒撞上燕綏之,驚得倒抽一口氣,抬起了頭,“你們怎么……”

    “剛剛在樓下看到你進了電梯�!毖嘟椫馈�

    約書亞的臉色變了變,有一瞬間顯得非常難看且非常憤慨,“我上來怎么了?難道你們還怕我沖進病房?”

    燕綏之挑了挑眉,心說這小子還真是渾身都是炸點,隨便一句話都能讓他蹦三蹦。

    他按住約書亞的肩,把他朝連廊外不輕不重地推了一下,“得了吧,真怕你沖進病房我們都不用上來,門口守著的那些刑警捉你還不跟捉雞崽一樣?”

    約書亞·達勒:“……”

    他扭了扭肩,讓開了燕綏之的手,粗聲粗氣道:“那你們跟過來干什么?”

    “怕你被吉蒂·貝爾的家屬撞見,吊起來打�!毖嘟椫S口道。

    約書亞·達勒一臉憤怒:“不是我干的為什么會打我?!”

    “你說呢?”燕綏之道:“在沒找到可以替代你的真兇前,人家總要有個仇恨對象的。況且法院一天不判你無罪,人家就默認你依然有罪,這很正常。”

    約書亞·達勒又瞪圓了眼睛要嚷嚷,剛張口,燕綏之就道:“閉嘴別喊,你們這些年輕小鬼就是脾氣大,別總這么激動�!�

    “……”

    約書亞·達勒氣得扭頭喘了好幾下。

    顧晏一直沒開口,在旁邊看戲似的默然看著。

    “別呼哧了,風箱投的胎嗎?”燕綏之笑了笑,道:“你可以這么想,也不止你一個人這么倒霉,還有被牽連的我們倆呢。一般來說,他們不止恨你,還恨幫你脫罪的我,你應(yīng)該慶幸進法院有安檢,否則來個跟你一樣瞎激動的家屬,挑兩桶濃硫酸,潑你一桶,潑我一桶,余下的倒他頭上,也不是不可能。”

    他說這話的時候笑瞇瞇的,約書亞·達勒聽著心都涼了。

    嚇唬完人,他還安撫道:“以前還真有過這類的事,你看我就不喘�!�

    約書亞·達勒:“……”

    顧晏在旁邊不著痕跡地蹙了一下眉,又很快松開,像是從沒有露出過那種表情。

    燕大教授嚇唬小孩正在興頭上,全然忘了自己還有個特別技能,叫做烏鴉嘴。

    說話間,三人正要走出連廊,拐角處轉(zhuǎn)過來一個人。

    那是一個棕色短發(fā)的少年,看著比約書亞大不了兩歲,頂多17。他手里正提著一桶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熱水,看那熱氣滾滾的樣子,很可能剛沸騰沒多久。

    病房這邊供給的大多是可以直接飲用的冷水或者溫水,這樣滾開的水得額外找地方燒。

    那一瞬間,燕綏之覺得這少年略有些眼熟,但沒細想,就下意識給那個少年讓開了路,畢竟人家好不容易弄來一桶水,繞來繞去灑了就不好了。

    誰知他剛朝側(cè)邊讓了兩步,那個棕色短發(fā)的少年瞪著他們看了兩秒,突然罵了一句:“操!是你們!”

    “人渣!”

    那少年說著,一托水桶底,將那一整桶開水潑了過來。

    我得找個地方去去晦氣了,怎么又碰上這種事……

    那一瞬間,燕綏之心里冒出的居然是這么個想法。他只來得及抬起手臂擋一下臉,緊接著,他就感覺自己腿上猛地一痛,同時又被一個溫熱的軀體撞了一下。

    再然后是不知哪個小護士的尖叫。

    十分鐘后,燕綏之坐在一間診室里,老老實實地給醫(yī)生看右邊小腿到腳踝處的燙傷。

    這還是顧晏的大衣替他擋下大部分水的結(jié)果。至于約書亞·達勒則比較幸運,只傷到了左手手背。

    醫(yī)生給他們緊急處理了一下,打了一張藥單,讓顧晏幫他們?nèi)ニ⒁幌沦M用。

    春藤醫(yī)院的半慈善性質(zhì)決定了每次診療都要從身份檔案上走,繳費拿藥的時候需要填一份身份證明單。

    顧晏將濕了的大衣掛在手肘,徑自去了收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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