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這樣不添亂還能幫忙的實習(xí)生，還讓滾嗎？”
顧晏終于抬起了眼，“該滾一樣滾�！�
燕綏之：“……”
他嗤笑了一聲，沒跟顧同學(xué)一般見識，又大致翻了一些后面受害者的一些資料，“我剛才看了下，約書亞的保釋本身不難，甚至可以說很簡單。”
簡單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只需要陳述出他滿足保釋條件的地方，只要不出意外，法官就會同意保釋。
“只要交個保釋金，或者有保證人簽字就行�！毖嘟椫溃暗恰�
但是這倒霉孩子既沒錢，也沒人。
這天晚上兩個人都沒怎么睡，只在沙發(fā)椅上囫圇休息了一會兒。等翻完所有案件資料劃完重點，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
“我覺得你其實可以不訂酒店�！毖嘟椫刈约悍块g洗漱前，沖顧晏說道，“咱們這跟睡大街也沒什么區(qū)別……哦，有暖氣�！�
顧晏：“……”
早上9點半，燕綏之和顧晏在治安法庭門口下了車。
“請兩位先生過一下安檢。”法庭門口的人高馬大的安保員說道，“智能機、光腦、包……都需要過一下�！�
這是進法庭的必經(jīng)程序，為了防止某些過于激動的人往口袋里藏倆炸彈，在法庭上送法官律師嫌疑人一起上天。
9點40分，7號庭上一波聽審結(jié)束。燕綏之和顧晏逆著三三兩兩的人群進了法庭。
坐在上面的法官撩起眼皮朝這邊看了一眼，臉頓時就癱了，他扶了扶眼鏡將穿著律師袍的燕綏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咕噥道：“現(xiàn)在沒畢業(yè)的學(xué)生也敢上辯護席了，開什么玩笑……”
燕綏之：“……”這位老年朋友，你壓低聲音我就聽不見啦？
第12章
聽審（三）
約書亞·達勒上午10點的時候被帶上了法庭，他所坐的地方跟其他人都不一樣，防彈玻璃像一個方正的透明籠子，將他罩在里頭。
這不是他第一次坐在這個席位上了，這個案子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段時間，庭審斷斷續(xù)續(xù)進行了幾次，而他依然弄不明白這些法律程序。
“陪審團呢？為什么沒有陪審團？”
約書亞掃視了整整一圈，這大概是他現(xiàn)在僅有的對庭審的了解了。
在他身后一邊一個站著看守所的管教，兩人都板著臉，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顯出濃重的壓迫感。
其中一個聞言短暫的嗤笑了一聲，從唇縫里嘟囔著回答：“這哪用得著陪審團�！�
保釋這種事，法官決定就行了。
約書亞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這對他來說不是一個好消息，因為法官顯然不會喜歡他。
很多人都不喜歡他，他看起來陰沉刻薄，脾氣又很差，一點兒也不討人喜歡。但如果是陪審團的話，也許還能有那么一點點希望。
“保釋很難，非常難�！奔s書亞喃喃著。
他身后的兩位管教對視一眼。
這是一個重大的誤會，事實上保釋很簡單。只是之前的律師對他并不上心，甚至不樂意往酒城這個地方跑，誰管他？
而在酒城這種地方，沒有人管你，就不要指望審核官會主動給你適用保釋了，他們巴不得你一輩子老老實實呆在看守所或者監(jiān)獄，少給他們?nèi)锹闊?br />
然而那兩個位管教并不打算對約書亞解釋這點，只是聳了聳肩膀，由他去誤會。
約書亞極其不甘心地看著辯護席，“我就知道！騙子！又是一個騙子……”
他看見那位信誓旦旦說要將他弄出來的顧律師居然打算袖手旁觀，坐在主導(dǎo)位置上的是那個跟在他身邊的年輕律師。
鬼知道畢業(yè)沒畢業(yè)，約書亞刻薄又絕望地想。
他看見那位年輕律師嘴唇張張合合，正在對法官陳述什么觀點，但他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接著控方那邊又說了什么？他依然沒有聽進去。
他緊張又憤怒，幾乎快要吐出來了。
“我要出不去了是嗎？”約書亞臉色慘白。
這種問題，那兩位管教倒是很樂意回答：“是啊，當(dāng)然�！�
約書亞垂下眼皮，將頭深埋在手臂里，他不再抱希望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正站在辯護席上的燕綏之一點兒不覺得這保釋有什么麻煩，甚至打算速戰(zhàn)速決。不過現(xiàn)在是控方瞎嗶嗶的時間。
“……他沒有監(jiān)護人，沒有誰能夠?qū)λ男袨橛兴s束，也沒有誰能夠?qū)λ赡軙斐傻奈ｋU負責(zé)。過往的行為記錄表明他有中度狂躁癥，附件材料第18頁的醫(yī)學(xué)鑒定書可以證明這一點，我想這位律師已經(jīng)過所有證據(jù)材料，并對此非常清楚�！�
控方將醫(yī)學(xué)鑒定書抽出來，朝前一送。
全息頁面自動在法官面前展開，像一個豎直的屏幕，足以讓法庭上的其他人都看見。
灰白頭發(fā)的法官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jīng)看見了鑒定書內(nèi)容。同時目光從眼鏡上方瞥向燕綏之。
燕綏之坦然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確實看過。
控方又到道：“視頻材料1到4是看守所的監(jiān)控，同樣能體現(xiàn)這一點。另外——”
他按下席位上的播放控制器，兩側(cè)屏幕再次開始播放今早看守所將約書亞·達勒送審的監(jiān)控。
車內(nèi)車外都有。
他將播放定格在車內(nèi)監(jiān)控中的某個瞬間，畫面中約書亞正在掙扎，表情猙獰，身體正傾向一邊車窗�？雌饋硐袷窍雽⑸眢w探出車外，被管教一邊一個摁住了。
“即便是今早送審的過程中，他也表現(xiàn)出了極不穩(wěn)定的情緒。”
控方停頓了一下，讓眾人足以領(lǐng)悟他的意思，接著面帶遺憾：“而對方當(dāng)事人約書亞·達勒有一位妹妹，8歲，毫無反抗能力。如果對他適用保釋，就意味著一名被指控入室搶劫，同時有著中度狂躁癥以及多次斗毆記錄的嫌疑人，將要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長時間共處�！�
控方正視法官：“這絕不是一個好主意，所有人都明白�！�
說完，他從法官點頭示意發(fā)言完畢。
法官再度從眼鏡上方瞥了一眼燕綏之：“辯護方律師……阮先生？”
燕綏之沖這位老年朋友一笑：“剛才控方提到了約束力，法官大人，恕我冒昧問一句，您認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產(chǎn)生約束，本質(zhì)是因為什么？或者說一個人因為另一個人而自我約束，本質(zhì)是出于什么？”
“害怕。出于本能的，或者受其他牽制的�！狈ü偻Ａ艘幌掠盅a充了另外兩個答案，“尊敬，還有愛。”
燕綏之又轉(zhuǎn)頭看向控方，“同意嗎？”
控方：“……”廢話，法官說的能不同意？
而且他確實也是這么認為的。
燕綏之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干脆利落地將案件資料中約書亞·達勒身份信息那兩頁單獨拎出來。
全息頁面展現(xiàn)在眾人眼前。
“這份資料內(nèi)容全面清晰，唯一的缺陷是照片對不上年齡。”
法官：“……”
控方：“……”
“但是沒關(guān)系，信息足夠了。資料上顯示我的當(dāng)事人約書亞·達勒1周歲時失去了父母，7周歲時最后一個長輩外祖母過世。這時候他外祖母收留的另一個孩子，也就是他妹妹羅�！み_勒1周歲�！�
“這份資料上羅�！み_勒的照片具體是她幾周歲時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肯定不止1歲，也許5歲也許4歲？我再問法官和控方一個很小的問題。照片上的羅希·達勒胖么？”
法官：“……”
控方：“……”
“有一點兒吧，但一般孩子不都這樣臉上有肉么？不算胖�！狈ü倩卮鹜�，瞪了眼燕綏之，“這和本次庭審有什么關(guān)系？希望你給個合理的解釋，否則再這樣胡亂問問題，就要給你警告了�！�
燕綏之對此毫不在意，笑了笑道：“照片上的羅�！み_勒臉頰微胖，兩眼有神，狀態(tài)非常健康，正如法官大人所說，和一般孩子一樣�！�
他頓了一下，“但這恰恰是最不正常的，因為她并不是一般孩子。她沒有父母，是被我當(dāng)事人的外祖母撿來的，而在她1歲到照片上5歲左右的這段時間里，那位善良的外祖母已經(jīng)過世了，養(yǎng)著她的正是我的當(dāng)事人�！�
“第三個問題，一個連自己肚子都填不飽的人，把另一個人養(yǎng)得健康圓潤，是出于什么情感？恨還是討厭？”
控方：“……”
法官默默摸了一把手邊的錘子……
對于這種有話不好好講的人，真的好想狠狠敲一下。
但是這位老年朋友摸了摸良心，認為燕綏之的話確實讓他無法反駁——
還能出于什么情感？顯然是愛。
約束力產(chǎn)生本質(zhì)原因有三種，害怕，尊敬，還有愛。
所以有人能約束約書亞·達勒嗎？有的。
法官：“……”
話都是他自己說的，沒毛病。
“至于中度狂躁癥�！毖嘟椫珠_口了，“那份出具的醫(yī)學(xué)鑒定書上寫得非常清楚，我的當(dāng)事人有這毛病很久了，不少于3年�！�
“今年羅希·達勒8歲，3年前她5歲，該記事了吧。如果我的當(dāng)事人因為中度狂躁癥而對她有過威脅，打罵過她，或者就像控方所說的，具有極不穩(wěn)定的危險性，應(yīng)該會對我的當(dāng)事人產(chǎn)生懼怕心理�！�
燕綏之也按了一下席位上的播放控制鍵器——還是那兩塊屏幕，還是控方幾分鐘前用過的送審監(jiān)控。
只不過他重點在車外監(jiān)控。
“感謝這份車外監(jiān)控拍攝到了看守所對面的墻角，同樣感謝現(xiàn)有技術(shù)能將遠處畫面無損放大�！毖嘟椫褖翘幏糯蟮秸麄�屏幕，“看見這個蹲在這里的小女孩了嗎？皮膚蠟黃，雙眼無神，瘦得不成人形。但我相信各位還是能從她的五官上認出來，這是羅�！み_勒。她在眼巴巴地等一個會虐打她的人回家？”
控方：“……”
法官瞪著燕綏之，后者回以一個微笑，然后開始總結(jié)陳詞：“我的當(dāng)事人約書亞·達勒14周歲，未成年，有固定住處，有能夠?qū)λa(chǎn)生行為約束并殷切盼望他回去的家人。他在看守所的表現(xiàn)雖然有點情緒不定，但這表明他有急于證明自身清白的欲求，所以他絕不會缺席后續(xù)庭審，完全符合保釋條件。”
法官癱著臉沉默片刻，突然道：“可是仍然有一個問題……約書亞·達勒既交不出保證金，也找不到保證人�！�
第13章
聽審（四）
要想順利保釋，必須得在保證金和保證人當(dāng)中二選一，總得有一樣。
燕綏之不動聲色地轉(zhuǎn)了一下指環(huán)，一臉坦然道：“既然我已經(jīng)站在這里了，保證金會成問題嗎？”
法官想了想，搖頭道：“在酒城，我們并不提倡律師替當(dāng)事人交納保證金或者做保證人……”
燕綏之挑眉：“聯(lián)盟法律明文禁止了嗎？”
法官：“聯(lián)盟倒是沒有�！�
燕綏之：“酒城要造反自己一聲不吭頒布了新的規(guī)定？”
法官：“……”
好大一頂帽子，誰敢接！
燕綏之：“一切依照法律行事，所以有什么問題？”
法官抹了把臉。
兩分鐘后，法官終于拿起了他摸了半天的法錘，“當(dāng)”地敲了一聲。
“全體起立�！�
燕綏之原本就站著，只是輕輕理了理律師袍，抬起了目光。
“關(guān)于約書亞·達勒保釋爭議，本庭宣布——”
法庭在這種時候顯得最為安靜，也作為肅穆。法官停頓了一下，目光掃了一圈，在控方和燕綏之身上都停留了片刻，最終沉聲道：
“準予保釋�！�
……
眾人收拾著面前的東西，陸續(xù)往門外走。燕綏之轉(zhuǎn)過身，顧晏正倚靠在椅背上等他整理。
燕綏之想了想，決定要表現(xiàn)一下自己作為一個正常的實習(xí)生應(yīng)有的情緒。于是他拍了拍心口，深呼吸了一下，道：“好緊張，還好沒有結(jié)巴。”
顧晏：“……”
走下來的法官：“……”
路過正要出門的控方：“……”
“阮先生？”年輕的法官助理讓光腦吐出一份文件，送了過來：“繳納保釋金的話，需要在保釋手續(xù)文件上簽個字�！�
燕綏之點了點頭，接過文件和電子筆：“好的�！�
然后他轉(zhuǎn)頭遞給的顧晏：“來顧老師，簽字給錢�！�
顧晏：“……”
這一步其實是他們昨晚商量好的，這也是顧晏選擇讓燕綏之上辯護席的本質(zhì)原因。
因為考慮到有些法官確實很介意律師來做當(dāng)事人的保證人或者代為繳納保證金。顧晏不上辯護席，不直接在法庭上進行對抗，也許能讓法官的介意少一點。
這本來是比較穩(wěn)妥保險的做法，誰知道某人上了辯護席就開始無法無天，該委婉的一點沒委婉……
“顧老師你牙疼？”燕綏之笑瞇瞇地看著他。
“……我哪里都疼。”顧晏冷冷地回了一句，瞥了他一眼便垂下目光，在保釋手續(xù)文件上龍飛鳳舞地簽好了名字。
燕綏之看著他的簽名，腦子里回放了一下剛才的庭辯過程。他覺得自己略有收斂，但還不夠，如果過程當(dāng)中再結(jié)巴兩下可能會更合身份。
但是第一次上法庭就淡定自若的實習(xí)生也不是沒有，顧晏自己可能就是一個。
而且顧晏現(xiàn)在也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至少剛才的目光里沒有任何懷疑的成分。
這說明……基本沒問題？
燕大教授給自己剛才的表現(xiàn)很不要臉地打了90分，除了演技略欠火候，沒毛病。
有時候越是遮遮掩掩，戰(zhàn)戰(zhàn)兢兢，越是容易讓人懷疑有貓膩。
那不如干脆坦然一點，理直氣壯到某種程度，對方可能再懷疑都不好意思提了。
燕綏之和顧晏兩人一前一后出了7號庭，在特殊通道的出口處碰上了約書亞·達勒。
他的狀態(tài)很差，始終低著頭，有些過度恍惚。在他身后，兩名管教正和法院的司法警察說著什么。
“醒醒，到站了�！毖嘟椫疀_他道。
過了好半天，直到身后的管教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驚醒一般抬起頭來，翠綠色的眼睛瞪著燕綏之看了一會兒：“結(jié)束了？”
“……”燕綏之沒好氣第地回頭跟顧晏說：“看來真在夢游呢�！�
“結(jié)束很久了，你怎么走得這么慢？”顧晏瞥了一眼那兩位管教。
約書亞·達勒看起來依然頹喪，他自嘲一笑，啞著嗓子低聲說：“好吧，又結(jié)束了，我又要回那個該死的地方了……”
燕綏之和顧晏對視一眼。
“你剛才是真在庭上睡著了吧？”燕綏之沒好氣道：“保釋被準許了，你回什么看守所？”
約書亞哼了一聲算是應(yīng)答，“我就知道我不——什么？”
他說了一半，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猛地抬起頭來：“等等你剛才說什么？”
“保釋被準許了�！币苍S其他事情上燕綏之常開玩笑，但在這種時候他又突然變得嚴肅不少，連耐性都變好了一些。
約書亞·達勒像是聽不懂話一樣看著他，塌著肩膀弓著背，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站直過了。一點兒也不像一個14歲的少年，更像一個垂暮耳背的老人。
“我說保釋被準許了，你可以回家了。”燕綏之再次重復(fù)了一遍，說的很慢很清晰。
約書亞那雙翠綠色的眼睛突然變紅，布滿了血絲，像是有萬般情緒要沖撞出來，但又被死死壓住了。
他死死盯著燕綏之，看得很用力，又猛地回頭看向管教和司法警察。
“確實如此，剛才帶你出法庭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跟你說過了，你沒有聽見嗎？”其中一個管教說道。
管教朝燕綏之和顧晏這邊瞄了一眼，又補充道：“是的沒錯，你可以回家了。你沒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沒有再架著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