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旅伴
既然無論如何都得結(jié)伴出行，兩個人就默契地一同忘記了奈哲爾說第二天一早就出發(fā)的借口，萊茵得花點時間去辦理通行證，籌備旅途所需，哪怕旅人會付他豐厚的工錢，路上的各種私人用度總不能也叫雇主老爺包辦。
總而言之，等到第三天早上，劍士帶著行李來旅店找人的時候，奈哲爾正十分悠閑地坐在底樓的酒館里吃早飯，順帶聽那些商人們聊天吹牛。
萊茵想著前幾天某人嘆了口氣抱怨時間不太夠的樣子，猜測他們對‘時間不夠’的定義肯定有很大的差別，虧他擔憂自己消失太久會引起不滿，還各種用人情加快了辦理通行證的速度。但身為一個合格的仆人，或者說，看在傭金的份上，青年假裝自己什么都沒看見，若無其事地跟奈哲爾打起招呼。
“早啊，老爺，讓您久等啦，現(xiàn)在隨時能走，您打算什么時候出發(fā)？”
旅人察覺到了劍士身上微妙的惱怒，但作為一個不善交際的家伙，他向來沒法搞懂許多情緒誕生的緣由，單純地以為對方可能是肚子餓了，因而他十分慷慨地邀請了青年。
“日安，萊茵，反正也不急這么一會兒。不介意的話，要一起吃頓早飯嗎？這里的烤餅和肉腸真的不錯�！�
有人請客對真正囊中羞澀的劍士而言可是大好事，因此他非常愉快地點頭落座，一點不客氣地招呼老板送上菜肴，甚至還多叫了一些烤餅，打算帶到路上吃。
果然是餓了。
感覺到青年身上情緒的轉(zhuǎn)變，覺得自己終于在接人待物上長進了一點的奈哲爾同樣很高興，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番萊茵豪爽的吃相，但并不影響他斯斯文文地掰碎硬面包沾湯吃。一頓賓主盡歡的早飯吃完，劍士在心底給旅人打上了‘不知來歷的有錢少爺’這個微妙的標簽，所幸對方就算肯定出身不低，卻并沒有沾染上上層人那種惹人討厭的傲慢，脾氣也相當謙和溫吞。再想到奈哲爾的天生神力，就讓萊茵產(chǎn)生了一種綿羊披著白熊皮的錯覺。
不，應(yīng)該說反過來，明明是只熊，卻有著過于散漫的食草動物的性格。
嘛，反正感覺都挺好相處的，有這么個雇主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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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安心地晃了晃搭起的腳尖。
然而兩人結(jié)伴走出旅館不過十步，他就選擇收回這個結(jié)論。
“您的馬呢？”劍士雖然仍面帶笑容，但誰都能看出來他此刻并不高興。
“？”奈哲爾疑惑地看看萊茵，“我沒有馬�！彪m然不知道為什么對方似乎生氣了，但他還是好好回答了問題，以免造成某些誤解。
“老爺，您總不會打算靠兩條腿走到白海吧？”青年吸了一口氣，努力拿出自己面對團里那群紈绔子弟的耐心來和旅人交談。
“是��？”對方看上去竟然十分認真，“我跟商隊一起走的時候，也一直步行的，別擔心，你可以騎馬沒關(guān)系，我能跟上�！�
萊茵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啞口無言，也不能說雇主的要求過分，就是他真的沒見過離譜到這個程度的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不得不向奈哲爾解釋，“商隊的前進速度其實并不快，因為要確保貨物的緣故，不少護衛(wèi)和仆從都是步行，而我們卻得認真趕路，雖然您是帶著增長見識的目的在旅行，但我的雇傭時間可只有兩個月，您不會以為從國都到達白海的路程可以靠步行在一個月內(nèi)結(jié)束吧？”
青年的意思十分明確，旅人自己獨行的話想怎么來都行，他的時間卻很珍貴，必須要在兩個月內(nèi)結(jié)束往返白海的旅行，回到赫爾拉特參加狩獵大會，絕對不會陪對方在路上靠步行慢慢耗。
其實說出上面那些話的時候，青年已經(jīng)開始認真思考，旅人也許是個比貴族里不學無術(shù)的混蛋們還要夸張的笨蛋的可能性。
其實并未聽出劍士言外之意的奈哲爾只是沉吟了一下，“……我能跑過馬�！�
他依然回答得十分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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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得到這個答案的萊茵只是用手掩面，一臉絕望并長長地嘆了口氣，仿佛放棄了什么，然后說道，“那真了不起，好了，看來出城前我們得先去一趟馬行�！�
旅人對此沒有任何意見，哪怕名義上的仆從非常無禮地代替他這個主人做出了決定，因為實際上是奈哲爾有求于青年，雖然直接從無人監(jiān)管的無光森林中穿行也沒關(guān)系，但那樣有違他進行旅行的根本目的，而想要在商路上前進，青年的陪伴是必須的。既然已經(jīng)是既定的旅伴，那么自然也有了對行程提出意見的權(quán)利，哪怕只是短短的最后一段路程。而奈哲爾對旅伴向來十分寬容，光看花錢加入的商隊敢做出讓他全程步行的決定，就能明白旅人的性格溫吞到了什么地步。
事后知曉了細節(jié)的萊茵只能感嘆自己的先見之明。
這確實是個笨蛋，一點沒錯。
去馬行并不是為了買馬，就算雇主意外慷慨并且感覺是個好糊弄的傻瓜大少爺，劍士也沒打算坑他，馬匹價格過于昂貴，沒必要直接購買，在信譽良好的本地人做擔保的前提下，他們可以用租的。而作為擔保人的萊茵也不擔心奈哲爾會騎著馬一去不回，畢竟白海上馬匹毫無用處，剛好可以讓返程的他順路帶回來。
站在街道旁邊等人的奈哲爾十分有耐心，哪怕遠處轉(zhuǎn)輪塔上太陽女神乘坐的金馬車快要攀上圣峰，他也還是一臉饒有興趣地打量沿途路過的人們，偶爾會對沒見過的打扮多看幾眼，偶爾被路過商人們拉著的馬車吸引視線。
“……我說老爺，街上就那么有趣嗎？”不知何時，牽著兩匹馬的青年已經(jīng)一臉無奈地站在了旅人身后。其實他已經(jīng)說得相當委婉了，說得不好聽一點，在萊茵看來，這位怎么看怎么像哪家貴族大少爺?shù)墓椭鳎驹诮诌吪d致勃勃到處亂看的樣子活像個剛進城的鄉(xiāng)巴佬。
“是的，赫爾拉特比我想象中熱鬧很多，因為商隊里總說北國人少，沒什么客人之類的……”奈哲爾十分誠實地回答。
“……他們說的人少是指有錢人少�！鼻嗄暧行⿲擂蔚負蠐舷掳�，“奧勒維沒什么值錢的營生，皮毛和獵獸的產(chǎn)出也就那樣，北方的藥材數(shù)量和品種都遠遠遜色于十萬大山，也就礦石稍微有些價值，但真正值錢的礦藏都在無光森林深處，維護礦井的代價太高昂了，只能每年由騎士團護送鐵匠和礦工們?nèi)ミM行小范圍開采，打出來的武器防具也只夠騎士團自己使用的，根本沒有往外賣的富裕�！�
對經(jīng)常帶著許多稀缺貨物進入北國的商隊來說，每年只有兩三次機會進店里買東西的平民約等于不存在，富人和有錢的貴族才是他們的主顧，但這兩類人在北地都不太多，前者單純是因為北地貧瘠的產(chǎn)出，而后者……北地貴族祖先大多軍伍出身，清廉節(jié)儉是美化的說法，簡而言之就是大多都沒什么經(jīng)營頭腦，雖然因為封地的緣故衣食無憂，但口袋里的銀錢并不豐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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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啊�！甭萌瞬⒉皇呛荜P(guān)心地點了點頭，然后將視線轉(zhuǎn)向青年身后的兩匹馬，其中一匹非常高大俊俏，漆黑的毛皮像緞子一樣光滑，垂下來的鬃毛和尾巴卻是漂亮的銀色，被整整齊齊梳理好并扎起了小辮，另一匹棕色的就要矮小一些，但仍比路上隨處可見的駑馬漂亮得多，皮毛的光澤很不錯，同色的鬃毛被修剪得很短，但也相當整齊，看得出來同樣是被精心養(yǎng)護的馬。
“怎么樣，瑪拉很棒吧？但不會給你騎哦？畢竟它是我從小養(yǎng)大的伙伴�！彼坪跏亲⒁獾搅斯椭鞫⒅叽蠛隈R打量的目光，萊茵笑嘻嘻地說道。
然后他就看到原本神態(tài)從容的旅人慢慢睜圓了眼睛，“……瑪拉？”
“對呀，因為這孩子額頭有塊星星一樣的白色紋路……呃，等等，你不會是瑪拉的信徒吧？”青年這回是真的有點不好意思，神名對一般人來說也就是個響亮些的名字，但對信徒來說卻是很特殊的，“只是同音而已，寫出來會有拼寫上的差別。”
“啊，并不是�！蹦握軤査坪跏腔剡^神，“只是……嗯，只是家里稍微有些…關(guān)系……吧…？”他的回答聽上去很不確定，但不是信徒應(yīng)該是真的，因為旅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擅長撒謊的樣子。
所以是和神殿有關(guān)的家族嗎？萊茵這么猜想著，不過星辰與智慧之神的瑪拉的信徒們都很低調(diào)，不僅沒有主動傳播信仰的習慣，連神殿都格外稀少，起碼奧勒維的國都就沒有這位神明的棲身之所。雖然只是兩個月的臨時仆人，不過青年對仆人該有的美德還是很清楚的，比如不要過分追究主人的隱私，因此他很快略過了這個話題。
“這位美麗的女士才是要陪伴您全程的可人兒，呃……名字不介紹也無所謂吧？反正路上只有我們，你叫它好姑娘就行�！�
意識到了什么的奈哲爾眨眨眼，“所以，北地有用神名給馬兒起名字的習慣嗎？”
“沒錯，國王有匹從黃金沙海那買來的寶馬，皮毛像金子一樣閃閃發(fā)光，就被叫做西格爾。”萊茵聳聳肩，“至于叫瑪拉的，街上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碑吘蛊っ嫌行菭罨y的馬還挺多的�！爱斎灰膊恢故巧衩�，傳說里和故事里的名字，都會被拿來用，比如我就聽說過有叫埃爾文的。”
那是歷代傳說中封印了魔王的大英雄的名字，不過因為這樣的英雄有差不多七八位，所以也不算特別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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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能問問這位美麗女士的芳名嗎？畢竟要同行一個月之久，隨便的稱呼對女士而言很失禮吧？”旅人一點沒有生氣，甚至還有興致陪青年一起開玩笑，看到他自然的神態(tài)，青年也放松了下來，“當然可以了，這位好姑娘叫做嘉婭德，因為它的眼睛就像四月森林中的湖泊一樣美麗�！�
這回聽到森林和大地女神名字的旅人就從容了很多，“她和瑪拉的關(guān)系一定很好吧。”
“那當然，畢竟嘉婭德可是位遠近聞名的溫柔美人，哪怕是我的瑪拉想追求她也得排隊呢。”青年這么說道，“所以我一找到機會，就趕緊幫它創(chuàng)造約會的條件了，當然，也得你和嘉婭德先相處一下，現(xiàn)在天還早，如果氣場不和，還來得及去換一匹�！�
雖然萊茵確實有著逗趣的心思，但他也沒料到自己隨口胡扯的玩笑話會讓這位始終儀態(tài)內(nèi)斂的雇主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哎呀呀，這種難得的機會可不能打攪，我想我會跟嘉婭德女士相處得很好的，完全沒有更換的必要�！毙蛄酥螅握軤柌胚@樣對青年說道。
“雖然嘉婭德確實是馬行里脾氣溫和又聰明，十分合適新人的馬，但我們還是先在城門外跑兩圈再說，長途旅行中人和馬的關(guān)系可是非常重要的�！蹦呐鹿椭髟僭趺春谜f話，萊茵對新手的意見也只是聽聽，并不打算當真。
畢竟人發(fā)脾氣總有辦法安撫，馬要是鬧情緒了才糟糕，它可不跟你講道理。
不過這次奈哲爾意外地變得靠譜了，就算青年從他僵硬和生疏的上馬動作看出來旅人確實從未騎過馬，但在城門外的大路上跑了兩個來回之后，他很快便適應(yīng)了騎行，并且又去街邊的小攤上買了一袋甜美的沙果來投喂瑪拉和嘉婭德，讓兩匹馬對他的態(tài)度比對萊茵還要殷勤和友好。
事實證明有錢真的是一項格外有用的能力，只要金錢的所有者會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