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啟程
剛到都城時還是孤身一人，找住處途中順便散個步的功夫就增加了一位同伴，這種經(jīng)歷即便對旅行多年的奈哲爾而言也算少有，向來心境平和的旅人難得地步履沉重起來。身后那位自愿成為仆從的金發(fā)劍士看上去卻意外輕松，明明片刻前還正為奈哲爾手中的好劍蒙塵惱怒，這會兒卻絲毫沒生氣地把被砍斷的長劍隨意收回鞘中，一點不見猶豫地跟上了。如果不是旅人的行裝過于輕便，可能他還會殷勤地做點牽馬提行李的雜活，好證明自己作為‘仆人’身份。
奈哲爾帶著罕見郁悶的心情，拖著腳步走了三條街，無論是街道兩側(cè)越發(fā)漂亮精致的雕花門窗也好，涂滿華麗彩繪的墻壁也好，甚至一些居民努力營造的，頗具匠心的小花園都無法再吸引他的注意力，等旅人總算找到一家位于偏僻角落的旅店，才多少有了去和身后的年輕人搭話的余裕。
“……跟到這里就差不多了吧�！蹦握軤枱o奈地嘆了口氣，這么說道。
“嗯？這就是您打算落腳的旅店嗎？”劍士一副完全沒察覺到旅人態(tài)度的神色，明明是本地人，卻做出好奇打量店面的姿態(tài)來，“不是我多嘴呢，主人，這家店不太行的樣子�！�
奈哲爾再度嘆了一口氣。
“我只是個不會在赫爾拉特久留的旅行者，將就住上幾天就會前往邊境，你的賭約就算不兌現(xiàn)，也沒人會追究的。”
讓一位武技高超到能被稱為‘首席’的劍士來當(dāng)仆人，旅人可完全沒有那種念頭，對他這樣毫無背景的外來者而言，引人注目可不是什么好事。
金發(fā)的劍士笑著聳聳肩，“您說什么呢，奧勒維禁止人口貿(mào)易哦？仆人之類的都是雇傭制，簡而言之只是雇工啦，不是小人夸口，我還挺擅長這個的，很多初次來赫爾拉特的商隊都很喜歡雇我當(dāng)向?qū)碇�。作為決斗勝利的彩頭，我還以為您會很高興有個免費的本地向?qū)�？�?br />
旅人有些反應(yīng)不及地眨了眨眼睛，遲疑了一會兒，確定面前的青年說的是真話，他才慢吞吞地開口，“向?qū)В靠墒恰悴皇恰紫瘎κ繂幔俊币话銇碚f，有這種稱號的武者，就算沒能得到貴族的垂青，成為門客之類的，也大多會去干保鏢或者武技教師的活。
他倒不意外對方跟商隊相熟，向?qū)н@種工作也兼顧保鏢或者護衛(wèi)的活，沒點自保能力的話很容易落到被盜匪或者雇主兩頭欺壓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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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萊茵的青年笑嘻嘻地看了奈哲爾一眼，“看來您不僅第一次來赫爾拉特，對奧勒維似乎也非常陌生的樣子啊�！比魏稳舜蛩闱巴吧膰嚷眯械臅r候，怎么都會稍微打聽一下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忌諱，免得無端招惹出麻煩來，一副老練旅人打扮的奈哲爾卻處處露出仿佛從未出過遠門的鄉(xiāng)下人作風(fēng)。
這其實是很古怪的。
金發(fā)劍士的措辭聽著禮貌，實際上內(nèi)里卻沒半點尊敬的意思，所謂仆人的說法果然只是戲言。不過旅人卻反而松了口氣，很是好脾氣地摸了摸鼻子，“如您所見，我就是個連決斗規(guī)矩都不清楚的外地人而已。”
看他始終謙和又溫吞，一副好騙又好欺負的樣子，已經(jīng)見識過對方實力的萊茵撇撇嘴，感覺自己的試探根本是像棉花落在水里一樣沒勁，青年失去了追究的興致，說話也不再夾著小刺，“我只是鐵荊棘的首席……話說我們一定要在旅館門口這么聊嗎？”
“那倒不必，但你之前說這間旅館不太行……”
“他家也不是完全沒有優(yōu)點，比如說若是主人您只想隨便找個地方睡覺的話……”萊茵這么說道，“當(dāng)然，還有更省錢的方法，直接去我家住幾晚。保證比他家更便宜，床鋪軟和飯還好吃�！�
言外之意就是，依然要收錢。
奈哲爾頓時就覺得有些好笑，“我還以為你打算直接招待我�！�
“難道我沒有招待您嗎？”青年睜大了天藍色的眼瞳，振振有詞，“向?qū)У牟糠忠呀?jīng)免費了！我們畢竟只是雇主和雇工的關(guān)系，這還是看在您打贏了我的份上所以才格外優(yōu)待的！”
旅人小聲噴笑了一下，隨即立刻咳嗽一聲，掩飾住自己的失態(tài)，“那個，其實我并不缺錢，所以，請介紹給我一家起碼食物好吃的旅店吧。”至于住宿自然也免了，區(qū)區(qū)萍水之交，隨便去打攪人家也不太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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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茵帶他前往投宿的旅館雖然也同樣是在不起眼的小巷角落，但光看門口擠擠攘攘的駝獸隊伍和商隊車輛，就知道這家店受歡迎的程度，確實比奈哲爾隨便找的小店強多了。
兩人前來的途中，青年向旅人介紹了一番自己稱號的由來，街上的居民們所說的鐵荊棘，全稱其實是鐵荊棘預(yù)備騎士團。每個國家都有正規(guī)軍，而軍隊通常都被冠上某某騎士團的稱號，所謂的預(yù)備騎士團，顧名思義就是正規(guī)軍選拔成員的地方，普通人并不是打算從軍就能直接進騎士團的，武藝的考校，軍隊事務(wù)的學(xué)習(xí)，這些都需要時間，簡而言之，鐵荊棘的存在約等于官方承認的民兵隊和自衛(wèi)團，平時也會負責(zé)一些騎士團忙不過來的工作。
有了這樣的背景，哪怕只是民兵，團內(nèi)的席位排列自然會有特別的意義——只有前十席能夠被選拔入正式騎士的行列，其他團員進入軍隊之后要么成為其他騎士的隨從，要么當(dāng)個步兵。順便說一句，步兵轉(zhuǎn)騎士可比預(yù)備騎士難多了，畢竟步卒很難賺到軍功，即便奧勒維已經(jīng)是少數(shù)對軍隊非常大方的國家。
“每年一次的選拔比武就要開始了，那些家伙糾纏我并不止是因為姐姐的緣故，還想乘機把我拉下首席的位置�！弊诓蛷d角落里，晃動杯中廉價啤酒的萊茵這么對奈哲爾說道，“就算沒有你出現(xiàn)，他們也還會繼續(xù)找人來給我添麻煩的�！�
明明是個多年旅行在外的人，黑發(fā)的男子卻好像第一次見識到這么復(fù)雜的內(nèi)幕八卦，歪著腦袋聽得認真極了，看他睜大了眼睛一臉好奇加津津有味的樣子，萊茵總有種對方似乎比自己年紀小的感覺。
“可是，對方不是四十七席嗎？就算他成功把你拉下首席，前面也還有許多其他競爭者吧？”奈哲爾很快指出了那群貴族子弟行為中的漏洞，不過從身為貴族也得老老實實進民兵團競爭席位來看，奧勒維的騎士團對成員的實力還挺看重的。
“哦，因為次席是他的兄長，貴族的大人們，就算拉下臉面跟平民搶東西也得做出一副優(yōu)雅的態(tài)度來嘛，讓本來就不成器的弟弟去糾纏哥哥的競爭對手，就算大家都知道實際上是怎么回事，真鬧大了也能有個說得過去的借口�！比R茵一副習(xí)以為常的態(tài)度，讓本來想說什么的旅人換了個話題。
“既然對方都已經(jīng)進了十席之內(nèi)，還非要盯著首席的位置，是因為首席更特別嗎？”
“嗯，因為日后想要升任團長或者副團長的話，擔(dān)任過首席履歷的人會被優(yōu)先考慮�！鼻嗄赀@么說道，“貴族們可以憑借家世和財力直接成為騎士，但團長必須有真材實料，畢竟我國的騎士團可不是儀仗隊，經(jīng)常得上前線的�！�
“輸?shù)暨^就不行嗎？”奈哲爾驚訝地問道，“可世上哪有常勝不輸?shù)奈淙�？”按照這種選拔方式，民兵團的首席換人的頻率早就高得根本沒法好好擔(dān)任領(lǐng)導(dǎo)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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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么回事，團內(nèi)席位的排列是由每半年一次騎士團舉辦的狩獵大會決定的，年初的狩獵大會上我贏得了首席，其他人想競爭，只剩下兩個月后僅有的一次機會�！比R茵懶洋洋地啜飲了一口酒水，“所以他們才提出了要我當(dāng)兩個月仆從的賭約。”
“一旦成了仆從，哪怕我消極怠工，他們也有的是辦法搞出各種事情，讓我錯過狩獵大會�！�
“所以，為了躲開那些人的糾纏，你才干脆決定來當(dāng)我的仆人，先出城去躲一陣，等時候到了再回來參加狩獵會嗎？”奈哲爾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臉上的表情明晃晃地寫滿了諸如‘你們城里人真麻煩’之類的字眼。
而萊茵只是滿臉客氣的營業(yè)笑容。
“差不多就是那樣吧�！彼柭柤绨颍樦萌说脑捳f道，“但可以找我當(dāng)向?qū)б彩钦娴模瑳]成為正式騎士之前，馬匹和鎧甲，甚至武器都得自己花錢籌備，什么都沒有的平民想要成為騎士可不容易，我得攢上好大一筆錢呢。你打算在赫爾拉特停留幾天？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事情嗎？給你打七折哦�！�
原來如此，難怪作為一名高超劍客的青年言語之間卻市儈得像個商販。
旅人失笑地搖搖頭。
“……我明天就要離開了。”其實他有打算多住幾天休息一下，順便觀個光什么的，但考慮到今天已經(jīng)大出風(fēng)頭，并不想再惹更多麻煩的奈哲爾決定盡快上路。
“這樣啊……那么你打算去哪？我可以幫你聯(lián)絡(luò)順路的商隊�！比R茵沒有追究太多，畢竟旅人想要何時離開都是他的自由。
搭伙出行可以算長途旅行的標配，雖然奈哲爾完全能夠單獨上路，但嘗試過之后他放棄了那么做，獨自在無人的荒野上跋涉實在不是件叫人愉快的事情，還有迷路的風(fēng)險，而一旦靠近大路卻沒有同伴，又很容易引來源源不絕的麻煩，所以搭一下商隊的順風(fēng)車已經(jīng)是不太擅長和人交往的旅人能做到的最大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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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夠多的時候，不合群的家伙就沒那么顯眼了。
“我想去白海，聽說奧勒維有一條直穿無光森林，直達白海深處的商路……”可惜還沒等奈哲爾說完，聽到他目的地的萊茵已經(jīng)被杯里的殘酒嗆了一身。
旅人看看還在咳嗽的青年，有了某種不太妙的預(yù)感。
“唔，鑒于這不算常識，所以你不知道也正�！铱梢詥枂柲愦蛩闳グ缀８墒裁磫�？那里可什么都沒有�！�
奈哲爾眨了眨眼睛，“我正在進行一場旅行�！�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比R茵干巴巴地說道，“介意說點我不知道的東西嗎？作為交換，我可以告訴你關(guān)于那條所謂的白海的商路的正確情報�！�
“嗯，我正在進行一場造訪世界四極的旅行�！焙诎l(fā)的旅人語氣平靜地回答，“第一個去的是東方的十萬群山深處，從接天山深入云層的頂峰望下來的景色非常美麗，仿佛正被群山朝拜，最遠甚至能看到黃金沙漠的海岸線，第二個去的是南方的風(fēng)暴海盡頭，無垠瀑布相當(dāng)壯觀，就是有點吵，敢把船開到瀑布邊上再沖回來的船長也有點難找。第三個去的是龍人國度的沸騰湖，一邊躲避蒸騰而起的間歇泉，一邊從巖漿湖上飛過去的感覺比跳甲板刺激多了，就是建議租飛龍的時候千萬別找性格活潑的，這種對人類而言很危險的舉動在它們看來好像是相當(dāng)有趣的游戲……一不小心上了頭，到了地方就不太愿意落地，說服它相當(dāng)費力，無論是對我這個乘客還是對出租它們的訓(xùn)龍人來說都是。”
“現(xiàn)在只剩下白海盡頭的大冰瀑�！蹦握軤栠@么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同樣希望能在年底之前走完這段路，畢竟當(dāng)年和家里說好只出來十年�！�
難得有聽到雙眼發(fā)愣的機會，萊茵不可思議地咂咂舌，他并不懷疑對方撒謊，因為白海里頭確實沒什么秘密，很久以前好奇的勇士們就已經(jīng)造訪過那里，除了并不合適人類生存，并且景色壯觀之外，也就那樣了。
“唔，原來你是個冒險家……”這種奇怪的人雖然少有，但也不算罕見，加上奈哲爾說過自己不缺錢，理所當(dāng)然地把他歸入有錢有閑人士的青年了然地點頭，不再好奇對方的理由，可能真的只是想去看看，有錢人的怪癖嘛。“你所說的商路確實存在于無光森林，唯一的問題是，那條路上有著不少關(guān)卡，沒有通行證不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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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為什么？”奈哲爾相當(dāng)意外，白海雖然緊靠著奧勒維的國境，但附近根本沒有其他國家，它東邊是十萬大山的萬丈懸崖，西邊是包裹著沸騰湖火山帶的黃金沙海，只有少量的綠洲能夠住人，怕冷的龍人們對過于寒冷的北方邊境毫無興趣，他完全想不通北之國在正經(jīng)對著中部聯(lián)盟的國境上讓商隊們隨意出入，卻偏偏在唯一通往白海的安全商路上設(shè)防的理由。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奧勒維又不靠海又窮，沒法像龍人們一樣用黃金和白銀跟風(fēng)暴海的商團一船船的買鹽，那就只能自己去白海上開鹽場，還有無光森林里頭的鐵木林場和礦場，這些東西全靠這么一條商路運到王都，國王光只讓三大騎士團輪流布防巡邏，而不是專門再設(shè)立一支護路騎士團，就已經(jīng)被大臣和貴族們抱怨了好多年啦。”
也就是說，這條商路堪稱奧勒維的國家命脈，別說一個外國人想搭順風(fēng)車去逛一逛，哪怕本國喜歡做些無本買賣的好漢們，都得識趣地繞著它走，萬一巡邏路過的騎士大人覺得你可疑，說不定就得把腦袋摘下當(dāng)馬鞍旁邊的裝飾品。
“所以……我只能自己想辦法穿過無光森林，進入白海了嗎？”奈哲爾苦惱地嘆了口氣，完全沒去問所謂的通行證要怎么辦，反正肯定跟他這種毫無根基的外國人沒有關(guān)系。這種時候，錢也未必管用，因為你根本找不到地方去撒�！皶r間上有點緊張啊。”因為之前的旅途計劃過于散漫的緣故，距離十年的約定，已經(jīng)只剩下不到一年了。
旅人原本覺得，無光森林和白海又沒有多少城鎮(zhèn)，又是能夠靠著自己兩條腿走過去不必借助交通工具的地方，到時候肯定跟去十萬大山的時候一樣，短短半年就能完事。
全然沒想過還有此路不通的可能。
“嘛，可以說你運氣還不錯。”萊茵沖著他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那條商路的通行證一般人確實弄不到，但我剛好是例外。”
“鐵荊棘的首席，多少還是有點特權(quán)的啦�！鼻嗄陮λ麛[出一個搓手指的手勢，“這位老爺，要雇我嗎？價格好商量，限時七折優(yōu)惠？”
剛好，某人之前說他不缺錢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