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白骨王座，無聲之言
當玄骨上人那夾雜著無盡怒火的神念如海嘯般席卷全城時，每一個生靈都感覺到了。街道上，因爆炸而騷動的人群瞬間凝固，無數張驚駭的臉龐齊齊轉向城主府的方向，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艁y被更深邃的恐懼所取代，那是螻蟻仰望神明降下天罰時的本能戰(zhàn)栗。
藏身于混亂人群中的林辰，是第一個感受到這股意志核心的人。它不像普通的威壓那樣鋪天蓋地，而是一根冰冷的、帶著鉤刺的探針，精準地刺入城中每一個筑基境以上修士的識海，瘋狂地搜尋著那個膽敢挑釁他的靈魂烙印。它在尋找一種特定的氣息，一種與引爆百寶閣那股陰寒之力同源的氣息。
林辰的心神在瞬間沉入胸口的萬道熔爐。熔爐嗡鳴，將他全身的氣息、靈力波動、乃至靈魂頻率都徹底熔煉、重塑，模擬成腳下一塊冰冷的青石板。他整個人仿佛從這個世界上被“抹”去，變成了純粹的“背景”。那根惡毒的探針從他“身上”掃過，沒有絲毫停留，因為它根本無法識別出這里存在一個生命。這短暫的交鋒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兇險萬分。林辰清楚，只要自己的偽裝出現一絲一毫的破綻，下一刻，玄骨上人本體的雷霆一擊便會跨越空間，將他碾為齏粉。
探查無果的意志變得愈發(fā)暴虐。城中各處，突然響起一連串凄厲的慘叫。一些修為不濟、或是心神稍有動搖的散修，在神念的反復碾壓下識海破碎，變成了口鼻流血的白癡。緊接著，一道道血影從城中各個角落電射而出，他們是血影樓潛伏的精銳，此刻得到了最嚴厲的指令。他們不再偽裝，手中提著兵刃，用最粗暴的手段，將所有還敢停留在街上的人，無論修士還是凡人，全部驅趕回屋。
“宵禁！自此刻起，擅出屋舍者，殺無赦！”冰冷的聲音在城中各處回蕩。
黑山郡城，在這一刻，變成了一座真正的牢籠。
林辰順著被驅趕的人流，拐入一條更加偏僻的死胡同。在身后血影樓成員的咆哮聲抵達之前，他的身形已經融入墻角的陰影，消失不見。他如同一個幽靈，在地下的暗渠與廢棄的管道中穿行，最終抵達了目的地——城南邊緣，一處早已被廢棄多年的釀酒坊地下酒窖。這里陰暗、潮濕，被世人遺忘，卻是他通過解析金不換記憶找到的最理想的藏身之所。
與此同時，城主府最深處的血色密室中，氣氛壓抑到了極點。玄骨上人高坐于一張由無數生靈白骨堆砌而成的王座之上，他整個人籠罩在流動的血霧之中，只有那雙跳動著慘白色魂火的眼眸清晰可見。在他下方，一名身穿黑袍、氣息陰冷詭異的男子單膝跪地，頭顱深深垂下，連呼吸都近乎停滯。他是玄骨上人的左膀右臂，血影樓在黑山郡的實際掌控者——左使，陰無涯。
“廢物！”沙啞的聲音從王座上傳來，不帶任何感情，卻讓密室中的血霧都為之翻騰。陰無涯身前的地面，無聲無息地凝結出一層白霜�！耙粋�重要的據點，連同筑基境八重的心腹，以及本座布下的所有陣法，被人從內部連根拔起。而你，作為此地的主事者，甚至不知道敵人是誰，長什么樣子�！�
“上人息怒！”陰無涯的身體劇烈一顫，他能感覺到一股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正順著地面侵入他的身體，“屬下已經封鎖全城，正在逐一排查。根據現場殘留的能量屬性分析，對方使用的很可能是一種品階極高的玄冰類功法。而且……而且他能無視本樓的血魂印記，直接抹除魂印，手段聞所未聞�！�
“玄冰功法？抹除魂��？”玄骨上人的魂火跳動了一下，怒火中摻雜了一絲驚疑。他之所以能迅速掌控黑山郡，靠的就是無往不利的血魂引。如今，這個根基被人動搖了。沉默片刻，他冰冷地發(fā)布命令：“傳令下去，將何振、趙元，還有城中所有在名冊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部給本座‘請’到城主府來�！�
陰無涯一愣，遲疑道：“上人，那本記錄著所有魂印的名冊，也在百寶閣的爆炸中……毀了。此刻召見他們，恐怕……”
“蠢貨！”玄骨上人的聲音陡然拔高，王座扶手上的一根慘白指骨“咔嚓”一聲斷裂，化為粉末，“名冊毀了，但他們不知道！他們只知道自己被種下了魂印，生死在我的掌控之中�，F在，本座的據點被毀，正是他們心思浮動的時候。我要讓他們來，當著所有人的面，重新向我宣誓效忠。誰敢不來，誰有異心，誰就是那個襲擊者，或者，是襲擊者的同黨！本座正好缺一批新的祭品來煉制‘萬魂幡’，他們會很樂意幫忙的�！�
陰無涯瞬間明白了這步棋的毒辣之處。這根本不是盤問，而是借題發(fā)揮，是一場陽謀。無論那些人心中作何感想，他們都必須來，而且要表現得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恭順，否則就是死路一條。而那個真正的襲擊者，如果想救這些人，或者與這些人有關聯，就必然會露出馬腳。
“屬下明白了！”陰無涯心中寒氣大盛，對上人的手段愈發(fā)敬畏，“屬下這就去辦。另外……常五娘那邊，是否需要……”
“那個賤人……”玄骨上人魂火一閃，“她對這座城了如指掌，還有些利用價值。派人盯緊她，但暫時不要動她。本座倒要看看，這潭被攪渾的水里，到底能游出幾條大魚。去吧�！�
“遵命！”陰無涯如蒙大赦，身形化作一縷黑煙，消失在密室中。
密室再次恢復死寂。玄骨上人伸出一只干枯如樹枝的手掌，掌心，一縷微弱的、從爆炸中心收集到的玄冰氣息正在被他的魂火反復灼燒、分析�！安粚儆谶@個郡城的任何一種傳承……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低聲自語，慘白的魂火中，透出的是一種獵人發(fā)現新奇獵物時的殘忍興奮。
廢棄的酒窖內，林辰盤膝而坐。他面前，攤放著從百寶閣密室中得到的所有戰(zhàn)利品。其中最顯眼的，便是那本由不知名獸皮制成的漆黑名冊。此刻，它正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中，被一團從萬道熔爐中涌出的、無形的火焰包裹著。
熔爐并沒有在焚燒它，而是在進行一種更為精密的解析。名冊上的每一個血字，都不僅僅是字，更是一道與目標靈魂緊密相連的契約媒介。玄骨上人通過母印，可以隨意引爆這些子印，決定他人的生死。這是一種極為霸道的靈魂秘術。
但對萬道熔爐而言，任何能量、法則、禁制，都是可以被解析、被熔煉的“道”。
林辰雙目緊閉，心神完全沉浸在熔爐的反饋之中。他能“看”到，名冊上每一個名字背后，都牽引著一條虛無縹緲的、肉眼不可見的靈魂絲線，這些絲線延伸向城中的各個角落，最終匯聚于城主府的方向，連接著一個強大而邪惡的意志源頭——玄骨上人。
直接斬斷這些絲線？不行。那樣動靜太大，會立刻暴露自己。而且一旦斬斷，玄骨上人會瞬間知曉哪些人脫離了掌控，只會招來更瘋狂的報復。
那么，能否利用這些絲線？
一個大膽至極的想法在林辰的腦海中形成。既然這是玄骨上人建立的“網絡”，自己何不借用這個網絡，向其中的某個“節(jié)點”，發(fā)送一條獨屬于自己的信息？
這個操作的難度，不亞于在狂風暴雨的大海上，駕駛一葉扁舟，精準地向另一艘船上的某個人，彈出一粒米。力量、時機、偽裝，缺一不可。但萬道熔爐，恰恰給了他這種可能。
他的神念鎖定在名冊的某一頁上，那里寫著三個字：趙元。
黑山商會會長。根據金不換的記憶，此人老成持重，精于算計，是血影樓重點拉攏和控制的對象，但內心深處，對血影樓的殘暴統(tǒng)治極為反感。與何家相比，趙元與自己毫無瓜葛，是測試這個想法最安全、最理想的目標。
林辰深吸一口氣，開始調動熔爐之力。他沒有去觸碰那條連接趙元的靈魂絲線，而是將自己的神念，通過熔爐的轉化，模擬成與血魂引同源、但卻微弱了千萬倍的波動。然后，他像一個最高明的繡工，將這縷偽裝過的神念，小心翼翼地“嫁接”到了那條靈魂絲線上。
這還不夠。他需要傳遞信息。
他將要傳遞的信息，濃縮成了一個最精煉、也最具有沖擊力的概念，然后用玄冰之力將其包裹，形成一個微小的“信息冰晶”。這枚冰晶，將順著靈魂絲線，直抵趙元的識海。一旦抵達，冰晶會瞬間融化，釋放信息，然后玄冰之力會徹底湮滅，不留下任何痕
z。
他選擇傳遞的，不是一句話，甚至不是一個詞。
而是一個畫面。
一個棋盤的畫面。棋盤上，黑白子分明，但在棋盤之外，一只慘白的、由骨頭組成的大手，正隨意地撥弄著所有的棋子。而在棋盤的一角，一顆原本屬于白子的棋子，突然跳出了棋盤，砸向了那只白骨大手。
這個畫面，無聲，卻勝過千言萬語。
當城主府的使者，帶著玄骨上人的命令，敲響何家大門時，何家的氣氛已經凝重到了極點。
家主何振坐在主位上，臉色鐵青。他身旁，何言的臉上也失去了往日的靈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凝重。
“爹，百寶閣的動靜太大了，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而且，偏偏是在這個時候……你說，會不會是林辰？”何言壓低了聲音，眼中帶著一絲擔憂與期盼。
何振長嘆一聲，搖了搖頭：“不好說。林辰兄弟雖然天資卓絕，但畢竟只是筑基境。而百寶閣的防御，就算是我親自出手，也不可能如此無聲無息地將其夷為平地。更何況，玄骨上人那金丹境的威壓……這黑山郡城的水，已經深不見底了�！彼戳艘谎叟畠海把詢�，你要記住，從現在起，忘了林辰這個人。我們何家，只是想在這亂世中求存的普通家族，任何一方，我們都得罪不起�！�
何言咬著嘴唇，還想說些什么，門外管家匆忙的腳步聲打斷了她。
“老爺，小姐，城主府來人了！說是……玄骨上人有請，讓您即刻前往赴宴！”
何振與何言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駭然。赴宴？這分明就是一場鴻門宴！
地窖中，林辰的所有心神都凝聚于一點。他感知著那枚承載著畫面的“信息冰晶”，順著虛無的靈魂絲線，穿過重重空間阻隔，悄無聲息地，抵達了它的目的地。
黑山商會總部的密室里，會長趙元正焦躁地來回踱步。百寶閣的爆炸和玄骨上人的威壓，讓他坐立難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被種下血魂引，身家性命全在對方一念之間。
就在這時，他腦中猛地一痛，仿佛被一根冰針刺了一下。隨即，一幅清晰無比的畫面，直接在他的識海中展開。
棋盤，白骨大手，跳出棋盤的棋子。
趙元整個人如遭雷擊，瞬間僵立在原地。他臉上的血色褪盡，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滲出。這畫面是什么意思？是誰傳來的？是玄骨上人的試探，還是……
他立刻瘋狂地檢查自己的識海，檢查體內的血魂引子印。但一切正常，沒有任何被觸動的痕跡。那幅畫面，就像一個憑空出現的幻覺，在展現完畢后，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絲氣息都沒有留下。
不，不是幻覺。那種冰冷刺骨的感覺，絕對真實。
趙元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他猛然間想通了。玄骨上人是執(zhí)棋者，他們所有人都是棋子。而那顆跳出棋盤的棋子……就是那個炸毀了百寶閣的神秘人！
這個人，不僅有能力對抗玄骨上人，更有能力在不驚動玄骨上人的情況下，精準地聯系到自己！
這是一個警告？還是一個……邀請？
趙元癱坐在椅子上，渾身被冷汗浸透。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黑山郡城的局勢，已經不再是玄骨上人一人的獨角戲了。一個看不見的棋手，已經入場。
而自己，必須做出選擇了。
地窖中的林辰，緩緩睜開了雙眼。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剛才的操作對心神的消耗極大。但他嘴角，卻勾起一抹弧度。
他成功了。
一子落下，滿盤皆活。他已經將一顆懷疑與希望的種子，種進了敵人的陣營。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靜靜等待，等待這顆種子，在玄骨上人親手施加的壓力下，生根、發(fā)芽。
黑山郡城的夜，沒有星月，只有血影樓手中火把投下的幢幢鬼影。在宵禁的命令下，長街死寂，唯有幾支被“邀請”的隊伍，在血影樓修士的“護送”下，走向那座城市的權力與恐懼中心——城主府。每一支隊伍都沉默著，馬車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顯得格外刺耳。
趙元坐在最前方一輛馬車的車廂內。他沒有點燈，任由自己隱沒在黑暗中。他的手指在寬大的袖袍下無意識地蜷縮，指甲深陷入掌心，以此來維持表面的鎮(zhèn)定。他的腦海中，那幅棋盤與白骨大手的畫面，與眼前這血腥壓抑的現實，正在瘋狂地重疊。那個神秘人傳遞的信息，究竟是希望的曙光，還是另一個更深的陷阱？他不知道。但他清楚，今夜，他走的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后一步。他掀開車簾一角，看到了不遠處另一支隊伍的徽記，那是何家的車隊。何振那張故作鎮(zhèn)靜的臉，在火光下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