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及時雨
夜晚的基隆街,是與白天不同的另一種熱鬧。
樓下好幾家大排檔的食客來往頻繁絡繹不絕,嘈雜的人聲也漸漸傳到三樓這個昏暗靜謐的空間里。
逼仄局促的小沙發(fā)上,雷耀揚像是在安撫一樣,用指尖輕輕穿過齊詩允耳邊的烏黑秀發(fā),摩挲著她發(fā)燙的耳垂。
她今天的穿著和平時沒有太大區(qū)別,但雷耀揚更喜歡她穿職業(yè)裝的模樣,這種反差對他來說有種別樣的禁欲誘惑力,他用手背沿著她的五官輪廓仔細描摹,又低頭親吻她的脖頸,嘴唇能清晰感受到她動脈的震顫起伏,光滑細膩的膚感,柔軟又有彈性。
齊詩允緊閉著眼,沒有抵抗也沒有說話,整個人卻如同箭在弦上,每個關節(jié)每寸肌膚都異常緊繃,但她的顫抖都被雷耀揚一一感知,男人漸熱的體溫開始將她覆蓋,試圖軟化她的倔強與不安。
她轉(zhuǎn)過臉,用力抿緊紅唇像是在消化屈辱,雷耀揚盯著她輪廓分明的側(cè)顏緩和了一陣,突然停止了動作,好像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有些習慣她不經(jīng)意顯露出的小脾氣。
雖然幾周未見,即使欲望快要達到峰值,但今晚他不愿強迫。
接下來的幾分鐘內(nèi),雷耀揚沒有再繼續(xù)對她做什么,只是緩緩直起身,將她從沙發(fā)里拉起來坐好。
“衛(wèi)生間在哪?”
他低聲開口問,想用手指撥開她臉頰邊被淚水黏在皮膚上的幾縷發(fā)絲。
齊詩允躲避開瞪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雷耀揚只得默默起身,繞過擠窄的沙發(fā)走到衛(wèi)生間關上了門。
隨著衛(wèi)生間的水流聲在寂靜的室內(nèi)繚繞,齊詩允立刻整理好衣褲,走到靈位案臺前把頂上的布簾拉下來蓋好。
這是她這么多年第一次回家沒有為齊晟上香,不僅順帶進來了一個極度危險的黑社會,還和他做了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情…大腦好像又恢復了清醒和理智,現(xiàn)在要怎么把這個大佬送走才是她最頭痛的。
以防萬一,齊詩允又快速沖進臥室,她摸索著正準備把書桌上二十多年前的全家福合照塞進抽屜里,卻聽到雷耀揚已經(jīng)打開了衛(wèi)生間的門,正朝她的方向走來。
“你藏什么?”
慌亂間,雷耀揚已經(jīng)走到她身后,攬住了她的腰。
齊詩允心臟一凜,一時間不知道是要怪這個家太小,還是要怪這男人腿太長。
“雷生,黑社會是不是都像你這樣沒禮貌?”
“沒有經(jīng)過允許,隨意就進別人的家,隨意就進別人的臥室?”
齊詩允手里捏著相框,努力鎮(zhèn)定自若嘲諷身后的男人,可雷耀揚卻貼得更近,鼻息在她耳垂邊蕩漾,她感覺自己都快要有應激反應了。
“你錯了�!�
“全香港的黑社會,你找不出第二個像我這樣有禮貌的人。”
“我要是沒禮貌,你不可能活到今天�!�
“剛才,我也不會停手�!�
雷耀揚這話倒是不開玩笑,迄今為止,她是第一個從他手下死里逃生的人,也是第一個讓他頗具耐心周旋沒有硬上的女人,他自信自己的能力和口才,足夠動搖她的心。
他欣賞她的才華和膽識,中意她的樣貌和聰慧,對于他來說,齊詩允是他縱橫情場多年的第一個挑戰(zhàn),所以即使欲望膨脹到臨界點,他也愿意努力克制自己,只是不知道,他還能在這緊繃的邊緣徘徊多久。
齊詩允聽到這話,又想起剛才兩人在沙發(fā)上的舉動,耳根又不自覺的泛紅。
他從后圍著她,兩人站在床和書桌之間的狹小空隙中,氣氛又開始變得微妙起來。
“…那就請雷生再禮貌一點,尊重個人隱私。”
齊詩允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站穩(wěn),手指觸碰到抽屜把手準備拉開,雷耀揚雖然也很好奇,但只是在她耳邊低聲應允,放開了攬在她腰間的手臂,坐到身后的單人床上。
這時,窗外雨點開始成串灑落,電閃雷鳴伴隨著狂風,瞬間看不清對面的樓宇和街道,燥悶的氣溫也隨之下降了不少。
她迅速將相框放進抽屜里又關上,將鑰匙扭轉(zhuǎn)鎖好,又擰開了桌上的臺燈,整間臥室慢慢變成暖黃色,但此時,雷耀揚敏銳的雙眼又開始環(huán)顧起她的臥室。
房間雖小但還算整潔,緊湊的書柜里塞滿了各種書籍,床沿邊也有很多,除了疊得很高的稿紙和文件,他送給她的鋼筆包裝盒也被她放在書桌上,一眼就能看到。
齊詩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靠在書桌前,盯著對面還在打量房間的男人不耐煩的開口問:
“雷生,你對我們這種平民老百姓的家很好奇嗎?”
“現(xiàn)在參觀完了,可以請你回去了吧?”
誰知雷耀揚不以為意,直接順勢倒在她的床上假寐,雖然這張單人床都不夠放他的腿,但他卻覺得很舒適,鵝黃色被單上還有淡淡的洗衣粉香和陽光曬過的味道。
“喂?雷耀揚!”
她簡直要快被他恬不知恥的樣子惹惱,他對自己的態(tài)度逐漸變得散漫隨意,現(xiàn)在還大剌剌的躺在自己的床上,這模樣簡直就是個地痞無賴。
房間安靜了幾秒,雷耀揚緩緩坐起身,看向她的雙眼回答:
“齊詩允。”
“我只是對你很好奇�!�
聽到這話齊詩允心中一驚,她開始懷疑雷耀揚是不是知道什么,但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對她有所了解的樣子,她又開始理不清頭緒…
“我口渴了,有水嗎?”
雷耀揚轉(zhuǎn)移話題,她游離的思緒又被拉扯回現(xiàn)實。
當她端著一杯涼水走回臥室時,雷耀揚正坐在床沿邊拿起一本舊書翻看。
黑社會大佬看書,還真是難得一見的奇觀。
不過時代在改變,黑社會也是要與時具進的嘛。
而且他在看的,是自己時不時就會拿出來細品的《1984》,他看得認真,竟突然變得有種衣冠楚楚的…斯文氣質(zhì)?
齊詩允也覺得奇怪,她回想起兩人認識的種種,好像很多與之格格不入的東西在這男人身上,都會變得異常合理,在他身上…似乎也有很多未解的謎題。
“這本果然還是要看英文原版更有味道�!�
“不過我覺得董生翻譯的那版最貼合原著,你想要看的話,改天我找給你�!�
心中震驚了幾秒,齊詩允又看向床沿上的男人,他認真的樣子看起來并不像是裝腔作勢的一知半解。
雷耀揚翻看了幾頁,將書本合攏放回原處,又站起身開始在她的書柜里尋找自己感興趣的內(nèi)容。
他輕輕抽出一本《善惡的彼岸》,整個書架上唯此一本尼采,是他喜歡的哲學名著。
“這本書齊記者看完了嗎?”
雷耀揚低著頭,指尖輕捻翻頁,略鋒利的紙張在他手上都變得溫馴起來。
“差不多看完了�!�
齊詩允把水杯放在桌面上,雷耀揚拿起來抿了一小口,直接坐回椅子上仔細捧讀。
如果說臥室里的那個男人之前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現(xiàn)在就像是要在她家借宿一樣怡然自得,她有些茫然無措,已經(jīng)是夜里十點,雨這么大,大排檔說不定會提早打烊關門。
“雷生,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我阿媽就快要回來了。”
雷耀揚望向窗外的雨幕,又繼續(xù)低頭看書。
“老主顧碰巧來避雨而已,你阿媽應該不會介意�!�
“孤男寡女…你讓我阿媽怎么想?”
“我不會對你做什么,放心�!�
“……”
請神容易送神難,齊詩允算是體會到了,況且對方還是個不請自來的黑社會。
男人話雖這么說,但她不敢在臥室里呆著,自己坐到了未著燈的客廳沙發(fā)上,盯著墻上的掛鐘指針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窗外的雨聲也像某種催眠音效,困意也開始爬上她的眼皮。
雷耀揚坐在書桌前,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又繼續(xù)翻看了另外幾本書,本來想抽支煙,但拿出煙盒和打火機那一刻,他還是改變了主意。
十多分鐘后,雨聲漸弱,雷耀揚站起身往客廳走,沙發(fā)上困倦的齊詩允聽到動靜,立刻警覺的瞪大雙眼轉(zhuǎn)過頭。
雷耀揚不禁失笑,看來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完全就是個上門討債的惡人。
“別緊張,我要回去了�!�
聽到他要走,齊詩允心里的大石頭終于落下去,也算是禮貌的想要將他送出門。
走到門口時,雷耀揚卻又突然轉(zhuǎn)身,又嚇了她一跳。
“齊詩允�!�
“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至于適當?shù)穆�、正確的唯一的路,這樣的路,根本不存在�!�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我并沒有把你當作想要隨便發(fā)生關系的女人,那天在馬場包廂里,當著簡sir的面我已經(jīng)講得很清楚�!�
他抬手想要觸碰她,最終卻還是極力克制住慢慢放下。
尼采的名言脫口而出,雷耀揚表情極為誠懇,那對琥珀色瞳孔里微光閃爍,現(xiàn)在看起來,他的確像是全港黑社會里最有禮貌的那一個。
“�!�
齊詩允聽到這番話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待她回過神時,雷耀揚已經(jīng)走出門,消失在了昏暗的樓道中。
她關上門松了一口氣,將父親靈位上的布簾緩緩拉開,點燃三炷香,準備插進香爐。
恍惚間,又想起雷耀揚那番話,那日在沙田馬場,他說自己是他女友…
香灰上還帶著溫度的幾�;鹦遣簧鞯袈湓谒讣�,齊詩允被燙得縮了一下手瞬間清醒,又恭恭敬敬的繼續(xù)上香,開始不斷在心里懺悔,就像是為自己有些崩塌的信仰彌補過錯。
走進臥室,她發(fā)現(xiàn)半盒沒抽完的ore雪茄和一個銀色dupont打火機被放置在書桌邊緣。
是雷耀揚忘記帶走的?還是他故意放在這里的?
齊詩允看到只覺得心煩意亂,拿起來隨意塞進了書桌第二層的抽屜里。
第二天中午,齊詩允和陳家樂在報社餐廳一起用餐,說起昨晚洪興大天二在觀塘墜亡的消息。
“又是墜樓?”
齊詩允覺得詫異,因為死法和恐龍如出一轍,難道最近黑社會都流行這種滅口手段嗎?光是聽陳家樂的描述,自己都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是啊,昨天我去了現(xiàn)場,陳浩南跪在地上哭的死去活來,不知道是哪個對家干的,梁二是他頭馬,我估計這次,洪興是不會善罷甘休了。”
“唉,屯門話事人沒選上,現(xiàn)在人又死了,我聽說他前幾個月才剛結婚…”
陳家樂操起筷子挑了挑餐盤里不合口味的飯菜,一想起昨天大天二慘死的模樣,更加食不知味。
“江湖斗爭就是這樣啰�!�
“反正斗來斗去,害死的大都是無辜的人,有的人是自食惡果而已,我倒是覺得沒什么好值得同情的。”
齊詩允神情淡然說得冷漠,之前少女啪丸中毒身亡就是在大天二的看場里,地下世界的生存之道就是爾虞我詐,沒有誰手上會是真的干凈。
“學姐,我發(fā)現(xiàn)你最近好像變了�!�
喝完了碗里的湯,陳家樂抬頭看向齊詩允,總覺得她自從進了馬經(jīng)周刊,整個人變得和之前不太一樣。
她白了一眼桌對面的男生,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著打扮,沒覺得自己哪里有變化。
“我哪里變了?不過是最近頭發(fā)長了點我懶得剪�!�
“……我說真的,你最近好像變得挺有…女人味?”
陳家樂突然彎腰湊近,壓低了音量,眼神也變得意味深長。
“難道你拍拖啦?”
聽到這話,齊詩允只覺得腦袋要炸了,猛的想起和雷耀揚那兩次過界行為,心跳突然開始猛烈加速,而且昨天他們才接過吻…可他們明明什么關系都不是啊……
最終她還是克制住自己想要把陳家樂丟出去的想法,變得面無表情的盯著對方,陳家樂被她看得發(fā)毛,只好連聲say
rry繼續(xù)低頭吃飯。
昨晚雷耀揚的克制和隱忍她不是沒有感覺到,當時她心中的莫名悸動和討厭也是真的,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接受這樣的人進入自己的生活。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他們之間都是不可能的,哪有什幺正確的路?他與她道不同,自然是不相為謀。
況且,誰知道這花花公子是不是一時興起,吃膩了山珍海錯鮑參翅肚,突然想要來點街邊大排檔換換口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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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總:難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