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未明
冰冷的夜,殘破的窗,翻涌的浪。
本應是照亮遠航歸船的燈塔,卻險些變成埋葬兩人的墳墓。
齊詩允緊緊抱著神智不清的陳家樂,一直試圖喚醒他,叫到聲音都變得沙啞。
半個鐘頭后,兩人被民安隊送至最近的港安醫(yī)院,新聞部的副采訪主任和兩個同事接到消息也匆匆趕來。
陳家樂全身有多處骨折,被診斷有腦出血癥狀,目前尚在昏迷,齊詩允臉上的劃傷不深,但腳底被磨破了皮又和鐵銹接觸過,需要及時注射破傷風針,但相比之下更嚴重的,是她的胃病。
“齊小姐,檢查結果顯示你有輕度的胃潰瘍,飲食和作息不規(guī)律會加重病情,我建議你最好調養(yǎng)一段時間再做打算,這些藥一定要按時按量服用�!�
齊詩允面色虛弱坐在病床上,接過醫(yī)生給的藥,輕聲說了句謝謝。
“yoana,你好好休息,我剛跟采訪主任申請過了,先準你一周假期,這期間不會扣你薪水�!�
副采訪主任語氣溫和的安慰她,齊詩允一直對事情經過閉口不談,雖然她不清楚兩人被送來醫(yī)院之前發(fā)生什么事,但看這死里逃生的模樣,肯定是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多謝你,faye姐�!�
病房走廊外一陣急促腳步聲,聽聞女兒入院的方佩蘭也風風火火從深水埗趕來,她手里提著保溫食盒,額上都是汗珠,浸濕了頭發(fā)。
“阿允!阿允!”
“阿媽…”
齊詩允見阿媽焦急萬分的神情心頭涌起酸意,若是剛才她真的死在雷耀揚的槍下,那為她辛苦了半輩子的母親要怎么活下去…?
正想著,一直強忍的淚意不能控制的滾落,幾個同事見狀,也只能溫柔安撫她,又和方佩蘭禮貌問候了幾聲便離開病房,三人間的室內只剩下母女兩人。
“囡囡,沒事吧?痛不痛?傷到哪里了快讓我看看…”
方佩蘭小心摸著她右臉的紗布邊緣,又慌忙的查看她腳上的傷口。
“早就叫你換工作就是不聽!現在傷成這樣就好過啦?!你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怎么同你爸爸交代…?”
一邊責怪著不聽話的女兒,一邊又想起過世多年的丈夫,方佩蘭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翻江倒海,坐在病床上抱著齊詩允哭得撕心裂肺,身子不住的顫抖起來。
齊詩允凝望著母親鬢邊的幾縷銀絲和逐漸嵌在眼角的皺紋,不免也覺得難受,十多年過去了,母親已經不是曾經那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富太,而是一個為了她在深水埗獨自打拼的女人。
“乖女,你答應阿媽…換個工作好不好?或者申請調去輕松點的部門?以前那些事情,過去了就不要再追究了…你一個女孩子,你對抗不了的…”
那雙因為長年掌勺切菜而變得粗糙的手,溫暖的覆蓋在齊詩允的手背上,方佩蘭乞求般的眼神刺痛了她,心中酸楚更甚。
她不是不知道女兒一直堅持這份工作的理由,只是相比起那些過往仇恨,她更想要的是齊詩允平安無事。
直到在死亡邊緣徘徊的那一刻,齊詩允才真正直面到黑社會的殘暴狠戾,與她無冤無仇的雷耀揚都尚且如此,如果對方是程泰,如果對方得知她就是齊晟的女兒,恐怕她今天只會死無全尸。
“好,我會考慮看看…”
齊詩允垂眸,淚滴落在兩人緊握著的指間縫隙里。
在醫(yī)院休養(yǎng)了兩天,齊詩允才隨著母親回到深水埗。
這一周,除了在家中的大排檔幫忙,她每天都要去醫(yī)院看望陳家樂。
兩人共事了快三年,齊詩允一直將他視作弟弟一般對待。
陳家樂與她不同,家境還算不錯,但是父母離異后又各自組建家庭,他就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不過好在他沒有因此自暴自棄,努力考上大學,畢業(yè)后也順利進入報社。
和齊詩允不太一樣,對記者這份職業(yè)也有著一腔熱血的陳家樂平時在報社里就討喜多了,他長相白嫩清秀談吐風趣,是很多女同事都喜歡調戲說笑的對象,自從跟齊詩允搭檔后,他才。
自那晚后快兩周時間,迷幻郵票已經在市場通行,期間也有不少社團械斗事件發(fā)生,報章上雖然都有報道,但文筆很顯然比起之前“溫和”了許多,且署名都不是她。
就像是突然從報社消失了一樣。
最近他也沒有再去過深水埗宵夜,只覺得心中窩著一團無名火無從發(fā)泄。
她確實是沒有報警,卻叫來了民安隊解圍。
那夜發(fā)生的事沒有見報,也沒有走漏任何風聲,但當時被這女人擺了一道,令他莫名不爽。
按時下班的齊詩允乘車回到基隆街,才走到路口,就看到方佩蘭正在和收陀地的肥秋據理力爭,店外圍滿了一圈人。
“我在基隆街這么多年,還沒見過你們這樣收陀地的!每個月八百一分不少都交給你,怎么現在莫名其妙又要多收一千塊?!”
“蘭姨,別激動嘛,你看你大排檔生意這么好,客人來吃飯停車都停到我們夜總會附近了,這一千,就當是泊車費啰。”
“那好多客人吃完了都要去你們場子里消費…上個月,你和你手底下幾個細佬吃完好幾頓不結賬,這你又要怎么和我算?!”
此話一出,立即惹惱了對方,肥秋粗眉緊鎖,那一臉橫肉都變得異常緊繃,一抬腳就踢翻了面前的折臺。
“死八婆,看你一把年紀我才這么和你說話,不要得寸進尺!”
“給我砸�。�!”
肥秋大力一把將方佩蘭推到在地,伙計阿ben也攔不住,幾個馬仔開始肆意在大排檔內外打砸,齊詩允從路口狂奔過來跑得滿頭大汗,急忙上前掀開男人準備繼續(xù)對母親施暴的手。
“陳秋!你一個大男人怎么好意思欺負女人?!你敢動我阿媽你試試看�。�!”
齊詩允怒不可遏,那雙水靈澄澈的眼透著火,死盯著面前的惡臭男人。
肥秋看到齊詩允出現,態(tài)度立馬轉變,露出一臉油膩猥瑣笑容,喊停了眾人。
“嘩!這不是我們基隆街的高材生嗎?”
“好久沒見,阿允真是越來越漂亮了,來,陪我喝一杯,今晚的事就算了�!�
“陳秋你個仆街!休想碰我女兒!”
方佩蘭見狀激動的從地上起身,拼命往那男人面前沖過去。
“媽,你冷靜點!”
齊詩允及時抱住阿媽,又立刻從背包里翻出錢夾,慌忙數出一千塊遞給了肥秋。
“你不就是要錢嗎?以后我們每個月都會按時交的�!�
“呵呵,還是讀書人明事理。”
肥秋接過那一沓紅底,調戲般的用紙鈔輕輕掃了掃齊詩允的下巴,帶著六七個細佬大搖大擺的離開。
大排檔內外滿地狼藉,連頭頂燈箱招牌都被砸了一個窟窿,食材碗碟散落一地。
“阿允!你怎么就這么給他了…萬一以后…”
“有什么辦法?就當花錢擋災吧,媽你沒事吧?”
齊詩允攙扶著母親坐到一旁的小凳上,前來排隊的食客們都被剛才那陣仗嚇得四散逃離,人圍簇在附近竊竊私語,附近相熟的幾個街坊見狀也不敢來幫手,整個大排檔雜亂不堪,就像是被秋風掃落葉般,異常悲涼。
自丈夫慘死家中敗落后,方佩蘭就獨自帶著女兒搬到這里討生活,因為聽聞齊晟招惹到黑社會,當時幾乎所有親朋對母女倆都是敬而遠之,生怕沾染麻煩。
但方佩蘭性格堅韌不輕易認命,憑借自己的廚藝為齊詩允撐起一片天,直到女兒不負期望,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中文大學,畢業(yè)后進入報社工作。
“阿媽,我會努力賺錢,再買間大屋給你住,帶你離開這…”
齊詩允邊說邊替方佩蘭揉著腰,說著說著,淚珠突然簌簌掉落下來,又被她很快拭掉。
按照目前這個處境,即便是肥秋這樣最低等的地頭蛇她都得罪不起,前路突然變得茫然無措,報復程泰,顯得更加遙不可及。
赤紅日落沉于海平面,喧鬧繁華街道亮起千盞彩燈,璀璨東方明珠籠罩在斑斕霓虹下,恣意釋放迷人魅力。
銅鑼灣駱克道pub內,雷耀揚坐于吧臺之前,將煙灰輕輕抖落在水晶煙缸,獨自享受賢者時間。
勃艮第高腳杯輕輕搖晃,液體蕩漾出紅寶石般美麗光澤,一只纖白玉手搭在他寬肩上撫摸西服華貴面料,卷發(fā)艷麗女人微微低頭在他耳畔輕聲告別。
剛才一番露水情緣令她意猶未盡,只盼著他幾時興起又能再約她共赴巫山楚雨。
與女人禮貌道別后,雷耀揚突然讓酒保阿生重換唱片。
好像最近莫扎特聽得有點膩,巴赫比較合他心意。
豎琴撥弄出六連音分解和弦前奏,旋律舒展動人,整個空間的氣氛驟然變得肅穆圣潔。
是那晚車內播放的《ave
aria》。
雷耀揚飲完杯中酒,正持酒瓶要倒入第二杯時,濃烈的紅貼著杯壁漩入酒樽,讓他突然想起,齊詩允右臉淚痣下的那道流血的傷口。
當時她害怕得全身發(fā)抖,竟然連一滴淚都沒有落下。
現在她就像是曇花一現,與他匆匆打了個照面,又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小小微醺不足掛齒。
倒是覺得有些肚餓。
放下酒杯,雷耀揚起身離開pub,開走了樓下那輛百萬級別法拉利f355跑車。
紅磡隧道內響徹跑車聲浪,一路往深水埗方向疾馳而去。
法拉利末代翻燈照射前路,幾分鐘后在荔枝角道轉過彎,駛入有些擁堵的基隆街,這架車太過惹眼,路上行人和車輛都紛紛避其鋒芒。
雷耀揚把車停在街邊,一轉頭才發(fā)現,一向門庭若市的“方記”門口冷清一片,棚布被收起,卷閘門緊閉,常亮著的燈箱也被砸出碗口那么大的黑洞。
才兩周沒來而已。
他下車走到大排檔門口細細觀察了一陣,顯然是被人打砸過。
“來吃宵夜��?”
一個略顯滄老的聲音在他耳后響起,雷耀揚轉過頭,一個頭發(fā)花白佝僂著背的阿公站在他身后。
“唉…別看了,昨天這里被社團的人掃了,老板娘傷了腰,在家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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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雷總追妻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