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
付敘昭站在門衛(wèi)室前,等候著說去取車的賀錚。
雖然他已經換了現代的衣服,但發(fā)型和長相還是比較打眼,許多路過的人都會向他注目,在目光的洗禮中,他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好在很快,一輛電動車剎停在他身前,賀錚扳開頭盔罩,一拍電動車后座,氣勢十足地對付敘昭道:“上車!”x市第一人民醫(yī)院在市中心,賀錚就住在隔壁市區(qū),相距幾公里,剛好現在也過了下班高峰期,而且還要帶著付敘昭一塊兒去,騎電動車剛好。
付敘昭小心翼翼地跨坐上去,剛想問這是什么品種的靈獸,結果他剛坐好,賀錚就一擰電門馱著他快速沖了出去,他剛出口的聲音也消散在了風里。
“這個叫電動車,靠電力驅動,跟汽車都是現代的一種交通工具。
”由于車速較快,耳畔都是風聲,還有頭盔阻擋,她微微提高音量,扯著嗓子給付敘昭介紹。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城市里鱗次櫛比的樓宇都陸續(xù)亮燈,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照亮藏青色的穹宇畫布。
寬廣的泊油路是縱橫貫穿鋼鐵森林的河道,汽車的近光燈所指猶如長河流向,而他們正穿梭在車流中,一尾游魚般順流而行。
璀璨絢爛的燈光倒映在付敘昭的眼底,那快速后退的迷離光影讓他怔忪恍惚,導致賀錚急剎時,他因為慣性往前一倒,下巴一下子磕上了她的頭盔。
“唔。
”他下意識悶哼了一聲。
“沒事吧?我開得有點快,紅燈急剎了。
”賀錚指指路口中間的倒“l(fā)”形金屬架,上面排列著三個圓形燈罩,其中一個正亮著紅光。
“這個叫紅綠燈。
你也看到了,路上的汽車很多,在碰到路口時如果任意通行,輕則堵塞,重則車禍,所以需要有東西來指揮他們的行停。
紅綠燈就是指揮交通用的工具,紅燈停,綠燈行,黃燈閃爍減速,這樣就可以讓路口車輛的通行井然有序,行人過馬路的安全也會有所保障。
當然,這個規(guī)則不僅約束汽車,像我們電動車,還有行人,都是要遵守的,你以后過馬路也要注意看紅綠燈噢。
”付敘昭認真地記下。
有一輛與他們并肩停著的電動車,挨得比較近,賀錚的科普聲非常清晰地傳到了車上路人的耳朵里。
路人無意間往她的后座瞥了一眼,本以為會看到一個學前兒童,結果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個儀態(tài)端莊、容貌出眾的成年男性。
路人:“……”感受到路人熾熱的目光,付敘昭對視回去,二人面面相覷。
付敘昭:“?”路人:“???”好在綠燈很快亮起,賀錚擰動電門,先路人一步開了出去,助付敘昭脫離尷尬局面。
他們又往前開了一段路,在路口時而左右轉彎,時而執(zhí)行,當右轉進入最后一個路口時,一幢白色的建筑進入付敘昭的視野,外墻還貼有一個顯眼的紅十字標志,頂端立著幾塊碩大字牌,里面燈火通明,還不斷有車輛在大門進出。
電動車不用過門禁,賀錚直接開了進去,在電動車棚停好車摘掉頭盔后,邊看手機邊招呼付敘昭和她走。
一進入建筑內部,濃郁的藥味和未知的刺鼻味道混合著撲面而來。
過路行人有的穿著統(tǒng)一的白色大褂行色匆匆,有的推著裝滿瓶瓶罐罐的小推車疾步走著,有的抓著單據找路,有的穿著藍白條紋的衣服被人攙扶著踱步。
“那些穿白大褂的人是醫(yī)生,就是大夫;戴著船形帽子的人是護士,負責護理相關的工作;那些條紋衣服是病號服,是給病人穿的。
”前往住院部時,賀錚不斷給付敘昭介紹路上碰到的現代事物。
付敘昭因此學到了不少新的現代常識。
他沉默地觀察著,情緒莫名地低落和壓抑。
隨著不斷靠近住院部,那縈繞在空氣里的病氣和死氣愈發(fā)濃重,他看到有人拿著一張薄紙在角落啜泣,也看到有人神情麻木地坐在病床上,還有衣著樸素的母親輕聲哄著沒有頭發(fā)的孩子入睡。
賀錚在前面目不旁視地走著,好像已經習以為常。
她只顧往一間病房趕,即將抵達時,發(fā)現病房的門口已經有一名醫(yī)生等候在了那里。
“齊醫(yī)生,”看到那名醫(yī)生,賀錚趕緊快步上前,“讓你久等了。
”齊醫(yī)生:“沒事,我剛好來查房,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在這兒等你。
”她看到尾隨而來的付敘昭,又看了眼四周人來人往的環(huán)境,問:“你男朋友要陪你一起嗎?我要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和你說。
”賀錚輕輕搖頭,囑咐付敘昭在原地等她,便與齊醫(yī)生一起走到了走廊盡頭的窗前。
付敘昭望著賀錚的背影,才發(fā)現她其實很瘦,只是在副本中總是氣勢洶洶昂首挺胸,強勢的性格讓人忽視了這點。
而此刻在醫(yī)生的面前,她罕見地耷頭縮肩,整個人一下子單薄下來,像失去所有養(yǎng)分的枯樹,長久無聲地立著。
醫(yī)生的嘴唇不斷開合,她時不時跟著點頭。
不知過了多久,最后醫(yī)生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說了兩句,隨后便離開了。
她抬頭看向窗外,肩膀起伏,好像是深吸了一口氣,才轉過身朝他走回來。
付敘昭看不清此時她臉上的表情。
她似乎是哭了,但靠近時又看見她臉上沒有淚痕,眼里也沒有眼淚。
“我要看看我媽媽,跟她說兩句話,再等我一下好嗎?”賀錚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看向房內。
“好。
”付敘昭在賀錚身上感覺到了熟悉的情緒,和這里的許多人一樣的情緒。
讓人心臟鈍痛,舌根發(fā)苦。
賀錚整理了一下表情,笑著推門而入。
“我來啦。
”她的聲音隔著門板悶悶地響起。
付敘昭隔著玻璃,目光追隨著賀錚的身影,看到她在一張病床旁坐下。
病床上躺著一個骨瘦嶙峋的女人,她臉色蠟黃,雙頰深凹,皺紋多得看不出年紀,在聽到賀錚的聲音時才勉力睜開渾濁發(fā)黃的雙眼,朝她笑了笑。
“珍珍。
”女人的聲音很微弱。
賀錚握住女人向她伸來的枯瘦的手,把它貼在臉頰上。
“今天不用上班嗎?不要請假來看我,我死是遲早的,但你還要生活……”“我今天早班。
”賀錚用臉蹭蹭頰邊的手,“還有不要說這種話啦,會好的,我保證。
”“護工,治療,藥……不要再花錢,媽媽清楚自己的狀況,多留給你和妹妹用。
”“如果錢能換來你的健康,花多少我都愿意。
你還要活好久好久,活得和我一樣久。
”“瞎說。
”女人瞪了她一眼。
賀錚隨后笑著岔開了話題,問她醫(yī)院給病患準備的餐食如何,護工人好不好晚上什么時候再過來,跟她說自己遇到的一些趣事。
二人聊了好一會兒,最后還是在女人的催促下,賀錚才站起身,幫女人攏好被子,與她道別后離開了病房。
她走出病房時,神色已經恢復如常,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對付敘昭道:“我待會兒還要去上班,先送你回家吧。
然后我明早還有一份工,可能下午這樣才有空再帶你出來,你自己也可以在周邊晃晃,回去以后我把備用鑰匙給你。
”“你還要……”付敘昭眉頭攏起,“我與你同去吧。
這么晚了,你獨身一人,我擔心會有不軌之人……”賀錚想也不想就拒絕,“我得到早上七點才交班,你回去睡覺去。
……擔心啥,沒事的,我現在已經是玩家了,像我之前跟從露白說的那種事根本不會再發(fā)生。
我在游戲里死亡前,現實里都不會死的。
”可付敘昭明顯執(zhí)拗起來,表情雖然沒什么變化,眼神卻明晃晃地告訴賀錚就算她不答應自己也會跟去的。
他還道:“我已過辟谷,本就無需睡眠。
”賀錚只好答應。
自從在玩家網站上被造謠避雷后,她沒辦法再通過帶人過本的賺錢。
但母親胰腺癌的各項治療又很燒錢,還有之前做手術欠親戚的錢,她只能又開始同時打多份工。
晚上這份是在24小時便利店上夜班,夜晚客人不多,付敘昭去的話可以坐在就餐區(qū)的椅子上。
她騎上電驢,馱著付敘昭前往她上班的地方。
來時付敘昭覺得滿城燈火輝煌,去時卻只感覺浮華疏離,都市下有無數螻蟻如齒輪般晝夜運轉維系它的繁榮,總身披月色為生存奔波的人永遠不會去抓月亮。
抵達那個叫便利店的地方,他看賀錚換上制服,搬著箱子補貨、上貨,清洗存放熟食的機器,做清潔擦貨架拖地,好不容易閑暇坐下,又進來幾個滿身酒氣的人要買煙買酒,她又起身去收銀。
他尾巴一樣跟著賀錚,在默默學習了解所有流程后,攔下已經開始揉腰捶背的她,學著她的樣子,有條不紊地幫助她完成這些工作。
有了付敘昭的幫助,賀錚輕松很多,她坐在就餐區(qū),手捧作為員工福利的臨期飯團吃著,看忙上忙下的付敘昭止不住笑。
不知何時霓虹燈滅,城市陷入沉睡。
又不知何時,天際逐漸被旭日劈開一線,晨光穿破云層,再次照亮整個城市。
賀錚交班后,和付敘昭一起沐浴著朝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