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女孩們的冒險(上)
第五章
女孩們的冒險(上)
動物是很神奇的存在,為了讓自己繼續(xù)生存,其中一項極為重要的能力正是它們的適應(yīng)力。
這適應(yīng)力并不是單指能夠適應(yīng)溫度差距或環(huán)境差異,而是它們會對某些事情產(chǎn)生習慣,甚至會漸漸化為本能,再也罷脫不掉。
而一旦成為本能,就算本來多么嚴酷,多么不合理的事,都會成為理所當然,這大大減少了對于心靈與精神的磨損。
如果說生物為了適應(yīng)外界環(huán)境,花極長時間改變自己身體構(gòu)造是身體的進化,那么習慣或許就可以說是思想的進化。
而身為動物之一的人類也沒有差別,對于自認為有理智,能夠分辨合理與不合理,正確與不正確的他們,習慣更加是一個可怕的存在。
就像依據(jù)本能行動的野生動物,被人所馴養(yǎng)后,喪失了野性,產(chǎn)生了服從的習慣,只是它們并不會意識到自己有了這么一個習慣。
但當人類產(chǎn)生了習慣,并意識到自己產(chǎn)生了這么一個習慣,有可能會產(chǎn)生比起沒有習慣更大的精神沖擊。
因為人類基本是根據(jù)合理與不合理,正確與不正確,也就是常識和價值觀去選擇自己的行動,而習慣讓他們合理和無理的分界線變得模糊。
對于人類來說,習慣既是一種精神的防御機制,可同時也會在不知不覺中噬食著精神。
簡單來說,就算他們不愿意,依然是會慢慢產(chǎn)生習慣,而這習慣將會無可避免地改變他們的認知,合理會變成不合理,錯誤也會變正確。
而當人類認識到自己的常識產(chǎn)生了改變,所帶來的精神沖擊將是無可磨滅的。
所謂正確,所謂合理,所謂常識,所謂價值觀,在習慣的產(chǎn)生面前,都只不過是如此脆弱的東西。
任何人,都逃脫不了。
雪夜一步一步蹣跚地踏著破爛的銹鐵階梯,沿著來時的道路原路返回。
即使穿過了鐵絲網(wǎng)的破洞,她依然沒停下來,緩緩走進了山坡上的小樹林。
無神的雙眼不知目視何方,只是不斷地扯動著滿身瘡痍的身軀,漫無目的地越走越遠。
不知過了多久,已經(jīng)喪失掉知覺的雙腿終于支撐不住,失去任何力氣,讓小女孩跌坐在地上。
就像在那一瞬間才回復(fù)過人類的理性,剛才所發(fā)生的一切在剎那間于腦海中一閃而過,所有受過的痛苦和屈辱全都爆發(f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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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好久之前就已經(jīng)沒有好好進食過,吐出來的全都是胃液,炙熱的感覺灼燒著她的食道,可比起其他的傷,這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痛楚。
身體的痛楚固然使人瘋狂,可更加讓她痛苦的是,她認識到了自已竟然舍棄了人類的尊嚴這一件事。
或許就如那家伙說的那樣…我比較適合當一條寵物狗嗎…
好不容易,雪夜拼盡全身的力氣,才搖搖晃晃地依靠著樹木站了起來,視野模糊得眼前的景物都像是化為了一個個像素點。
假如死能夠從這種苦痛中解脫,她真的想馬上拿起匕首刺進自己的心臟,好了結(jié)這已經(jīng)喪失掉一切的生命。
可是,還不行…如果我死了,那就沒有人能夠拯救了…就算有多痛苦,我也必須得活下去…就算舍棄一切…
用披在身上的破布抹了一抹口角,雪夜向著遠方投以冰冷刺骨的視線,繼續(xù)邁著不穩(wěn)的步伐,卻又一步一步確實地前進著。
有什么事物在支撐著她,所以她才不至于倒下。
縱然身體受再重的傷,意識再模糊不清,她依然不能倒下。
我…必須救她出來才行…把熙陽給救出來…
在喪失掉色彩的黑白視界之中,小女孩仿佛隱約看見了,自己剛才到這個世界時所發(fā)生的事…
那只是一次偶然,兩人在沒有任何先兆的狀況下,突然被拉到魂界中。
這里是…哪里
周圍是一片陌生的環(huán)境,沒有雪夜所熟識的高樓大廈,更沒有明媚和熙的陽光,有的只是空矌的荒土和陰暗的天空.
小女孩甚至連害怕和恐懼也做不到,她的大腦強行拒絕了接受現(xiàn)實。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腦海中只剩下這一疑問,她很想從這現(xiàn)實中逃走,逃回自己熟識的街道,可周圍都是如此陌生,即使想逃走,等待她的亦只有無盡的黑暗。
小女孩很聰明,所以她很快便理解到這并非夢境,而是自己必須面對的現(xiàn)實,因而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雪夜畢竟只是小孩,就算她再機靈,面對這么突然的事態(tài),她根本沒有處理的能力,淚水開始不受控地在眼框里打轉(zhuǎn)。
不要緊的,不要哭嘛,來,先吃顆糖吧。
可那一道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朵中,她抬起頭來,看見的是一名金發(fā)小女孩燦爛得如同陽光般的笑容。
就像還沒有理解狀況一樣,她一邊哼著輕快的小調(diào),一邊拆開手心中糖果的包裝紙,將糖球放到雪夜的嘴邊。
來,啊~~
…啊。
盡管并不是悠悠閑閑地吃糖球的時候,但被對方那柔和的氣氛所感染,雪夜還是不禁張開了嘴巴,吃下那甜甜的糖球。
好甜…
對吧不管遇上什么事情,只要吃一顆糖,打起精神來,肯定都能迎刃而解的,所以來笑一個吧
金發(fā)的小女孩將另一顆糖球放入自己口中,再次揚起了歡快的笑容。
小女孩是熙陽,這并不是真名,而是像小名一樣的稱呼,至于真名,雪夜其實記得不是很清楚。
她有著一頭如同稻穗般的金發(fā),兩邊扎成小小的馬尾,暗金色的眼睛眼角有些許下垂,比起雪夜要高上少許,整個人散發(fā)著一陣如同柔和陽光般的氣息。
她們兩人說是朋友也沒有錯,可又有一點不太準確。
熙陽是雪夜的鄰居,因為是同齡的,盡管就讀于不同的學(xué)校,回家的時間卻很接近,兩方的母親也免不了接觸,久而久之,兩人也就漸漸熟絡(luò)了。
但也僅此而已,盡管熙陽表現(xiàn)得很和善,雪夜亦沒有進一步和她接觸。
她是明白的,熙陽的性格很好,但她這種性格往往會讓別人認識到自己的缺點,雪夜亦不例外,所以她并不是很喜歡和熙陽聊天。
只是,在眼下這么一個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的奇妙狀況下,能多一人是多一人,至少能多一點安心感。
而且,即使在這種狀況,她也能保持冷靜,說不定意外地是個可靠的人…
話說回來…這里是哪兒呢我記得剛才明明在家里才對。
…
聽到熙陽的話,雪夜有那么一瞬間很想收回剛才對她所產(chǎn)生的信任感。
天空灰蒙蒙的,周圍又都是未見過的景色…嗚…好可怕…我想回家…
回想起自己的處境,小女孩又開始想哭出來,讓熙陽有點慌張。
無奈,熙陽皺起眉頭,邊察看著周圍的環(huán)境,邊苦苦思索起來。
周圍不單盡是陌生的景色,而且都是猶如已經(jīng)荒廢多年一樣,公路不再平整,周邊都盡是些長得十分茂盛的植物。
為什么會突然從家里來到這里呢她只思考了這問題幾秒后,便選擇了放棄繼續(xù)思索。
熙陽知道自己腦袋不靈光,而且思考這種問題也沒有什么意義,比這更重要的是,下一步該做些什么呢
過了一會兒,金發(fā)小女孩在看到什么后,才靈光一閃地嚷著。
有了!你看,那邊不是有一座山嗎如果登上那兒,肯定能一覽附近的景色的,到時再決定怎么做也不遲,不是嗎
金發(fā)女孩指著遠處,那是一座又一座的山丘,因為除了樹木外沒有其他什么比照物,雪夜也不清楚由這里到那些山丘有多遠。
那里好像離這兒很遠…真的要走過去嗎中途不會遇上什么壞人吧
可是,就算什么也不做待在這兒,不也一樣會遇到危險嗎那倒不如繼續(xù)前進,不是比較好嗎
與雪夜一臉不安成了鮮明的對比,熙陽看上去連一點擔心也沒有,堅信著未來會一片光明,揚起了陽光般的笑容。
真的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沒問題的!吃過糖果后就什么也不用怕了,若果還是害怕的話,我們就牽著手,一起前進吧!
說著,熙陽便牽起了雪夜的手,朝她嫣然一笑,拉著她撒著小腿往山丘奔去。
就如同她給人的感覺,熙陽的手心非常溫暖,這份溫度傳到了雪夜的心中,稍微驅(qū)散了她的一點不安。
如果只有我自己一個,肯定會慌得什么也做不了吧…
熙陽到底是只有傻勁,還是在思考后得出這結(jié)論,雪夜不得而知。
可至少熙陽給她帶來了一點希望和動力,在這種時候有這種性格的人在,實在是幫了大忙。
…好啦,跑這么快,中途沒有體力怎么辦慢慢來啦。
被對方那柔和的氣息所同化,雪夜決定暫時不去管那些瑣碎小事,將心中的不安拋諸腦后,嘴角亦隨之彎起一絲淺淺的弧度。
在如此一個廢棄的世界中,兩個小女孩什么也不知道,就像是在冒險一樣,互相打鬧著朝那一列山丘前進。
她們尚未得悉這世界的兇險,而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直到到達山丘為止,兩人奇跡般地未曾遇上一只魂獸。
若果當初在中途遇上一只魂獸,就此死在怪物的手中,說不定她們還會比較幸福。
嗚~~我已經(jīng)走不動了啦…
唔…也是,走了這么久,也應(yīng)該要休息一下。
在花了幾個小時后,兩名小孩總算走到了山腳位置,可雙腿已是十分疲倦,不得已,她們只能在石頭上休息一下。
雪夜以前都沒試過像現(xiàn)在這樣在野外步行那么久,早就累得一步也走不了,慵懶地伸起懶腰來。
熙陽也不比她好上多少,臉上帶著一絲倦色,揉著有點發(fā)痛的雙腿,試圖讓肌肉放松下來。
只要再加一把勁,就能上到山頂了,你還能繼續(xù)走嗎
呣…鞋子都磨破后腳跟了啦,還要走啊
那,要再吃一顆糖果嗎
熙陽又一次不知從哪兒掏出另一顆糖果,這次雪夜沒怎么猶豫便接過糖果放進口中,金發(fā)女孩自己也吃了一顆,糖球在口中擴散開來的甜味能讓她稍微安心一點。
再加一把勁,就能夠去到山頂上了喔,我們一起努力吧
小女孩握起雙拳,笑著為雪夜打氣,明明她自己也已很疲倦了,卻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的氣餒,看上去是那么的堅強。
假若熙陽表現(xiàn)出一絲軟弱,雪夜心中的不安肯定會馬上爆發(fā)出來,正因她一直都一副堅定向前的模樣,才能驅(qū)散紫發(fā)女孩的軟弱,使她亦相信起未來并沒有那么糟糕。
真拿你沒辦法…就再陪你走一會好了。
雪夜一副拿你沒徹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
紫發(fā)小女孩并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但跟熙陽一起意外地快樂,她很懂得如何討人開心,在這幾小時的路程中,她們大部份時間都是笑著過去的。
雪夜裝出了一副不太情愿的模樣,實際上卻沒有什么意見,待回復(fù)了些許體力后,便從石頭上跳了下來,環(huán)視一圈周圍。
是說,明明走了那么久,卻什么動物也沒看過,怎么就像個沒人的世界似的…我們到底來到哪兒了…
不清楚呢,不過我們一定能回家的,一定…
熙陽稍微頓了一頓,表情閃過一絲的落寞,又迅即變回陽光般的笑容,雪夜并沒有留意到那一剎那的表情變化。
而就像要反駁雪夜的話,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蹄聲。
馬…不,聽上去腳掌應(yīng)該是柔軟一點的動物…難道是大型野獸!
在野外聽到蹄聲并不是好的事,雪夜的腦海中頓時冒出了各種兇猛野獸,臉色刷地變得慘白起來。
熙陽明顯也留意到這么一點,立刻從巖石上跳了下來,可兩人還沒來得及躲在哪兒,蹄聲的主人就已來到了她們的面前。
它身軀就如同猛虎一樣,可卻渾身漆黑,它的頭部又是那樣的詭異,雖勉強能看出它有著人類的外形在,但竟扭曲成可怖的圓錐狀。
那雙完全沒有瞳孔的眼睛外面覆著一層奶白色的薄膜,四肢的關(guān)節(jié)逆轉(zhuǎn)過來,就像在宣揚著它和普通生物不一樣。
最可怖的是,它的頭部…或者說半個身軀都從中裂開來,裂成一張血盆大口,從中不斷滴落著透明而黏稠的唾液。
…哈哈,我,是不是在作夢
看上去應(yīng)該不是,呢…
眼前突然出現(xiàn)的怪物故在太具沖擊性,讓她們甚至一時間忘掉了恐懼,必須花點時間才能將怪物的模樣完整地傳入腦海中。
不過恐懼也就遲來了那么一秒鐘,下一刻,如同沉進無底深海中般,被無盡的黑暗與寒冷包圍,終于理解到這是現(xiàn)實的兩人,恐懼如同炸彈般在她們心中炸開。
-------!!!
…!小心!
注意到兩人呆著,怪物馬上發(fā)出尖銳的吼叫,張開巨口沖向她們。
熙陽比雪夜要早那么一刻回過神來,反射性地撲開了雪夜,兩人因此得以避開了怪物的飛咬,可熙陽也因此而跌倒在地。
必須站起來馬上逃跑才行…!!
金發(fā)女孩閃過了訝異的表情,她清楚再不逃走絕對會喪命,可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只是一個勁的顫抖。
對怪物的恐懼已然壓止不住,加上死亡接近的壓力,讓熙陽動彈不得,越是著急,身體就越是顫抖得厲害。
熙陽…!
被推開的雪夜回過頭來,一時間重心還沒穩(wěn)定下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怪物一口咬起熙陽,飛濺出鮮紅的血液。
唔…!!
連同肩膀,金發(fā)女孩整條手臂,一直到肩膀的位置都被咬住,好不容易咬緊牙關(guān),強忍得視界都搖晃起來,才不至于發(fā)出慘叫。
不過,這次是手臂,若果再不作出什么行動,熙陽肯定會被整個吞下。
熙陽!我馬上來…!
盡管心懷恐懼,可見到熙陽的痛苦模樣,雪夜立馬將其他事情拋諸腦后,只是隨手撿起一顆石頭便打算沖向怪物。
但紫發(fā)女孩只是向前踏了一步,便硬生生地停下腳步,原因并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熙陽。
不用…管我…你快點逃…
明明已經(jīng)因痛楚而狂冒冷汗,臉容也痛苦地扭曲著,可熙陽卻還是露出了笑容,對雪夜說著。
快…逃…
即使是現(xiàn)在,金發(fā)女孩依然展露出她那如陽光般的笑容,盡管難免滲有幾分苦色,可她仍在笑著。
雪夜終于確定了,從一開始,熙陽沒有表露出一點的害怕,在旅途中一直有說有笑的,即使被咬也沒有發(fā)出慘叫,全都是為了讓自己安心下來。
明明自己也應(yīng)該是一樣地害怕才對,卻像個笨蛋一樣,只表現(xiàn)出樂觀的一面,彷如太陽一般,照耀他人的同時,卻是在燃燒自身。
說什么傻話…!
話還沒說完,怪物將熙陽一甩,便將她甩飛到幾米高的空中,對著天空張開那張血盆大口,眼看著就要將熙陽整個吞下去。
手臂估計已經(jīng)完全被扭碎了吧,就算是現(xiàn)在,她也肯定在笑著吧,像個笨蛋似的笑著。
這是一場俗套而又毫不感人,沒有意義的自我犠牲,沒有人會因此流淚,沒有人會因此拍手叫好。
所以,雪夜絕不允許這場乏味的戲碼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
別自說自話地為了我犠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