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龍君：這次你行了嗎？
龍君：這次你行了嗎？
頭頂碧波深邃。
耳畔水聲嘩嘩。
這場景，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一次，就在沈樂剛剛把木船初步修復(fù)，木船展現(xiàn)給他的記憶當(dāng)中。
然而這一次，沈樂卻不是在夢境當(dāng)中，而是肉身出演。他向前一撲，緊緊抓住舵輪，手心冒汗：
小木船你在什么地方！
你要帶我去哪里！
你走的是哪條水道——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你就帶著我跳進(jìn)水里了，你不會是跳到下水道里了吧？
哪怕是跳進(jìn)南華街旁邊那條小河，也要先飛起來，然后再潛入水里的！
還有，我現(xiàn)在到底是有多大……你把我縮小了幾倍？不會真的是一百倍吧？
從30米長的木船，縮小到30厘米……那么，我應(yīng)該也等比例縮小了，我現(xiàn)在的身高，只有一厘米多點兒？
可是……
他還沒想明白，小油燈激烈地跳了一下，射出一道電光。沈樂嚇了一跳，趕緊騰出一只手，緊緊捂住它：
“別鬧！別鬧！等我們到地方再說！別在半路上鬧起來把船打破了——”
誰知道他們這會兒在什么地方！
萬一在長江底下，萬一在哪條大河底下……
你把木船打破了，萬鈞大水直接壓下來，我有水系符篆倒是不會被淹死，但是，我辛辛苦苦修好的木船，就廢了呀！
萬一它被打破了，直接現(xiàn)出原型，露出水面……或者桅桿戳破上面某艘船的船底，或者桅桿被上面的船底折斷……
他不就白修了嗎？
【不會打破的……】
一個小小的，但是很堅韌的聲音冒了出來。沈樂一愣，還在四下里尋找，就聽到那個聲音重復(fù)了一遍：
【不會打破的！】
“你是……阿船？”
沈樂一時不知道怎么稱呼，只好拍拍舵輪，小聲問。舵輪向左轉(zhuǎn)了一下，再向右轉(zhuǎn)了一下，動作輕快，看著居然有點高興的意思：
【我叫云鯤！我有名字的！】
“你有名字的啊……”沈樂的思緒悠遠(yuǎn)了一瞬。他繼續(xù)輕輕撫摸舵輪：
“這兩個字是怎么寫的？”
【白云的云！鯤鵬的鯤！】
木船的器靈清清脆脆回答。沈樂輕輕吸了一口氣：
鯤鵬的鯤啊！
會起這個名字，木船的主人，對它期望很大��！
“這個名字是什么時候起的呢？下西洋的時候？后來停在內(nèi)陸的時候？送去大醮的時候？還是……”
被收入水府，向器靈轉(zhuǎn)化的時候？
應(yīng)該不會是在水府時候起的，龍君給一條小船起名叫鯤，就很難想象……
就好像普通人往往會說，如果我有一個億如何如何，如果我有十個億如何如何。但是那些富豪，反而不會隨隨便便這樣說：
因為他們真的有一個億，有十個億……
【當(dāng)然是剛造好的時候！】云鯤精神抖擻地回答：
【那時候，我們造了一大批，我是戰(zhàn)船里面領(lǐng)頭的！我后面，還有云鵬，云鯊，云鮫——】
它的聲音忽然又低落下來。有點懊惱，有點難過：
【他們都沒有留下來……最后，只剩下我了，只剩下我一個了……】
那浩浩蕩蕩的船隊。
那巨大的，張滿風(fēng)帆的，以碾壓之勢掠過外藩艦隊，停在土著港口的寶船。
那威武霸氣、所向無敵的戰(zhàn)船，那巨大的糧船，那輕捷靈巧的傳令快船……
沒有了，都沒有了……
當(dāng)它從懵懂中醒來，當(dāng)它的靈性一點一點成長，當(dāng)它睜開眼睛，用自己的知覺看向這個世界……
它的兄弟們，它的朋友們，一起出沒洪波、迎擊風(fēng)暴的寶船、座船、戰(zhàn)船、馬船、糧船……
都已經(jīng)沒有了，都已經(jīng)看不見了，都已經(jīng)……感受不到了……
“沒事的，沒事啊�！鄙驑汾s緊摸摸它：
“不哭不哭……能夠擁有靈性，本來就是非常稀罕的事情，你的朋友們?nèi)绻滥懔粝聛砹耍滥氵�記著他們，會很高興的……”
他又是哄勸，又是撫慰，掌心里的熱流不要錢地傾瀉進(jìn)船體，努力想讓云鯤更好過一點。
船靈也領(lǐng)他的情，嗚嗚了一會兒，又振作起來，和沈樂和小油燈說話：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把你們帶走的……只不過，我那時候還沒有清醒，只是感覺，我得往那個方向去一趟，一定要去一趟……】
“那個方向是哪里呢？”
【是龍宮……】云鯤遲遲疑疑：
【應(yīng)該是吧？】
沈樂輕輕舒了口氣。不出意外，他想，大概是木船被煉制成法器——或者船靈生長的過程中，有那位龍君的干涉。
所以，木船被修好，船靈蘇醒，
龍君：這次你行了嗎？
好半天，水底之下，又響起了一聲清越的龍吟：
“昂——”
仿佛是龍君下達(dá)了什么命令，整個水府，都瞬間活躍了起來。
穹頂之上，一顆顆明珠光華大放，把整個水府照得透徹通明；
水流聲瞬間強(qiáng)盛了數(shù)倍，有巨大的洪流不知從何涌來，卷住木船，承載著它向下；
至于龍……
龍忽然消失了。不知道是去了別處，還是變小、變成人形，總之，沈樂用盡目力，也看不到巨大青龍的存在。
反而是洪流裹著木船，飛速前行，只片刻，就涌到了一個巨大的湖泊當(dāng)中，穩(wěn)穩(wěn)停了下來：
“貴客請下船�！�
湖邊，有人朗聲迎接——說的還是人類的話語。沈樂探出腦袋看了看，一個青衣少年站在岸上，向他點頭微笑。
這青衣少年容貌端正，不是那種英俊得讓人眼前一亮的類型，卻讓人看得舒舒服服。
身材修長勻稱，那身漢式深衣樣式極其簡單，看著也不是什么織錦、緙絲之類的名貴衣料，卻有一種沈樂不曾見過的內(nèi)斂光華。
也不知道是用仙家法術(shù)織就的衣袍，還是這青衣少年本體的一部分，變化成人形，自然而然形成衣服？
沈樂向他笑了笑，左右張望，想要尋找一塊跳板，或者別的東西幫助他下船。
還沒找到，云鯤也沒有來得及展開纜索，少年輕輕揚(yáng)手，一道透明的水橋安安靜靜涌起，從岸邊直搭到船舷。
哎，這么貼心的嗎？
沈樂松了口氣。他甚至想過一個超級大跳，直接下船，或者干脆飛下來，又感覺有點缺少格調(diào)，也不太禮貌。
這位少年卷起水橋迎接他下來，簡直太好了！
他試探著踩上水橋，用腳尖輕輕壓了壓。
水橋微微下陷，安穩(wěn)地承托住他的重量，既沒有大幅度變形，也不顯得過于光滑，會讓他直接從側(cè)面滑下去。
而且，兩邊還貼心地豎起了欄桿，方便他覺得不穩(wěn)的話，可以抓著欄桿往前走……
沈樂并沒有覺得不穩(wěn)。他一手拎著小油燈，大踏步前進(jìn)，只走了幾十步就到達(dá)岸邊。青衣少年微微欠身，向他輕笑：
“兩位貴客，青離奉君上之命，在此迎接。請隨我來�！�
啊，這么貼心的嗎？
連小油燈也算是一個獨(dú)立個體，一起被邀請了？
沈樂有點驚訝，向他點點頭，微笑一下。想要伸出手，又不知道這些“古人”有沒有握手的習(xí)慣，最終只是舉起小油燈：
“你好，我是沈樂，它是青燈。它是——”
他半轉(zhuǎn)過身。青離的笑容已經(jīng)更大了一點：
“我知道，這是云鯤。我這次過來，也是奉君上之命，把云鯤帶進(jìn)去，給君上看一眼�！�
他向前伸出手。也不見做什么動作、捏什么手訣，更不見吟唱什么法咒，水里已經(jīng)嘩啦一聲大響。
云鯤整個飛出水面，一邊飛，一邊縮小，等飛到青離手里的時候，已經(jīng)變得只有巴掌大，被他輕輕松松捧在掌心：
“請——”
沈樂隨著他向前走。一路上碧波清幽，豎成洞府墻壁，墻外游魚往來。
沈樂很想伸手摸一摸水壁，甚至把手伸到水壁當(dāng)中，摸一摸哪條特別漂亮、特別靈敏的大魚。
奈何這會兒不是在夢里，不能由得他隨便折騰，只能跟著青離緩步向前。
走過一段甬道，轉(zhuǎn)過一個彎，就看見蝦兵蟹將，蚌女鮫人，或是手執(zhí)武器巡邏，或是自顧自地吟詠、舞蹈、紡織、吸取日精月華。
看到青離帶著沈樂過來，無不欠身行禮，卻也不趕緊跑過去排班，或者過來龍君面前伺候。
行禮之后，還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就像……嗯，就像沈樂在課堂上聽講，或者實驗室里干活的時候，有領(lǐng)導(dǎo)過來那樣……
怎么，這水府的龍君，對里面的水族妖精，沒有生殺予奪的大權(quán)嗎？
“啊，君上不喜歡他們戳著擺樣子�！鼻嚯x看了沈樂一眼，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微笑起來：
“君上說過，把敬意擺在心里就可以了，日常該怎么過就怎么過。
他這龍宮水府，除了調(diào)解水脈，還是為了讓水族有個能過日子的地方，不用他們一天到晚朝拜他�！�
沈樂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會說出這種話，說明這位龍君，應(yīng)該是非常好相處的人，不會計較他些微失禮。
他跟著青離，又轉(zhuǎn)過兩個彎，很快就到了一個……
花園？
真的是花園？
這花園頗有些打破沈樂的認(rèn)知�；▓@中，玲瓏湖石隨意擺放，湖石上，大片大片的金色迎春花如瀑布般垂下；
湖石周圍，各色牡丹、芍藥同時開放，花大如碗，燦如錦繡；
遠(yuǎn)一點的地方，濃密的深綠樹葉中，掛著一個個金黃燦爛的橘子，遠(yuǎn)遠(yuǎn)有香氣飄來。
再遠(yuǎn)處，桃花、梨花連片開放，云霞一般，一直鋪到天邊……
光是陸地上的花卉也就算了。問題是，花叢當(dāng)中，還有深紅粉白，各色珊瑚樹立，有多彩的小魚在珊瑚叢中游來游去；
有海藻、海帶柔軟披拂，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
這……
這陸地上、水里的植物動物，長在一起的場面，到底是怎么折騰出來的？
沈樂有點發(fā)呆。青離已經(jīng)帶著他分花拂柳，踏著鵝卵石鋪成的小道，徑自向前，走向花園中心的一座八角亭。
距離八角亭還有一二十米，亭下一個蹲在花叢中的身影站了起來，一轉(zhuǎn)身，立刻快步向他們走過來。
和沈樂第一次見到的一樣，老頭汗衫，沙灘褲，踢踢踏踏的大拖鞋，手里拿著一把大剪刀，大概是正在給花木剪枝：
“沈先生？來啦！”
他輕輕松松地笑著，伸手一拂，八角亭當(dāng)中的石桌、石凳，瞬間變成了藤椅沙發(fā)。
再一拂，遠(yuǎn)處的樹叢中，接二連三飛出來七八個橘子，一盤小小的砂糖桔，外加一盤藍(lán)莓。新鮮水嫩，藍(lán)莓上的白霜，都掛得完完整整：
“真不好意思，本來想要去見你的，誰知道這個小家伙剛剛修好，就直接跑到龍宮來。坐、坐！桌上的水果，想吃什么隨便拿！”
他隨意一引手，自己從青離手中接過小木船，捧在手中來回觀看。青離欠身一禮，快步退下。
沈樂猶豫片刻，還是順著他的手勢坐在他對面，撿了一個最小的砂糖桔剝開塞進(jìn)嘴里：
嗯，酸酸甜甜，一股鮮靈靈的香氣直沖上天靈蓋，再從天靈蓋打個圈子，筆直沖下脊柱。
這鮮美程度，這靈氣，除了他在畫卷秘境里嘗到的那一批，別處再也找不到了！
不愧是水府啊！
“哪里哪里，是我冒昧了�！彼飞砦⑿Γ�
“主要是沒想到，云鯤會直接沖過來，沒來得及下船，被它一起拉過來了�，F(xiàn)在也正好，當(dāng)面物歸原主，不用我再想辦法歸還了�！�
“哦？你舍得？”
那位龍君動作微微一停，抬頭看他。沈樂輕輕攤手：
“有什么不舍得？這木船又不是我的，再說了，它是在水府當(dāng)中吸收靈氣，多年養(yǎng)成靈性，我把它據(jù)為己有，這就太過分了！”
“啊，不必�！�
龍君搖頭笑了起來。他隨手把木船放在桌上，向沈樂一推：
“這艘船的靈性是你啟迪的，它和你也有了很深的聯(lián)系，留在我這里反而不好。
帶它走吧，讓它到外面見見天日，見見這個世界，也不枉它埋沒幾百年，終于又長成了！”
�。�
沈樂愣了一下。還想找話說，旁邊腳步輕巧，青離沏了茶過來，沈樂、龍君，連小油燈也有一杯。
停一停，轉(zhuǎn)身下去，又捧了一個匣子過來。龍君按住匣蓋，隨手推開：
“我把這些東西給你修復(fù)，用意你應(yīng)該也猜到了。——怎么樣，這一次，你能修它了嗎？”
沈樂順著他的動作一望，果然，一枚小小的、有點眼熟的木船，安安靜靜躺在匣子里。
巴掌長，三指粗細(xì)，兩頭尖翹，無槳無帆、亦無船篷。
左邊船舷，裂了老大一條縫隙，船底上，還破了一個觸目驚心的洞。
沈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凝神，垂目，默默運(yùn)功，熱流在體內(nèi)連轉(zhuǎn)三轉(zhuǎn)，才探出精神力，“看”向那艘木船：
�。�！
太強(qiáng)了！
那艘木船太強(qiáng)了！
和沈樂剛剛修復(fù)的云鯤，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如果說云鯤的本體，只是一艘鄭和下西洋時候的戰(zhàn)船，這艘龍君委托沈樂修復(fù)的木船，大概……
大概是一艘空天母艦？
精神力探向破口的時候，那破口附近的亂流，還是讓他有驚心動魄的感覺。沈樂奮力調(diào)息一下，讓精神力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刷的一聲，他伸出去的精神力觸角，當(dāng)場被撕裂、被粉碎。
像是大腦皮層被狠狠攥了一把，又狠狠撕出去一塊，沈樂臉色慘白，頭痛欲裂！
“喝茶，喝茶�！�
龍君趕緊蓋上匣蓋。沈樂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下去一杯，這才覺得清涼的氣息撫慰著大腦，讓他感覺好了許多。
龍君遺憾地嘆了口氣：
“抱歉，是我魯莽了。那……你在水府里轉(zhuǎn)轉(zhuǎn)，再挑幾件東西練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