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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安良下午三點多回來的,兩點多太陽正大,他還等了毒陽光沒那么大,開著輛啪嘰啪嘰的三輪車從集上回來。
到家了得提前踩閘,不然三輪車得沖到家門口那兩扇大紅鐵門上。
到門口了,人還沒從座位上下來,扯著嗓子喊“許木許木!許木來!”
嗓音沙啞又拉長著調(diào)子,這邊荔枝村的人都有一口荔枝村的鄉(xiāng)音,喜歡短句子也扯著嗓子喊,黏黏糊糊的拉長音,聽得陳觀音挺不習(xí)慣渾身發(fā)毛。
跟念下藥的咒語似的,膽戰(zhàn)心驚地怕聽到自己的名字。
許木摸摸他剛睡醒留有殘熱的發(fā)梢,玻璃窗戶被他們推開了,反涌進來的是悶熱煩悶的暑氣,許木站起來拍拍陳觀音的臉,陳觀音懨懨的,不躲開不閃避,又不疼。
許木像是得到樂趣還想在拍拍,陳觀音從背后推他,邊推邊很小聲地飄話:“有好吃的給我拿來�!�
家門口種了兩顆垂柳樹,那是許安良給剛懷孕的陳美齡種的,第一棵是為第一個孩子許木種的,現(xiàn)在長得枝繁葉茂,條條垂窕。
許木在柳樹下做了一個很簡易的木頭秋千,僵硬地打直只能人坐上去自己的腿盤起來才能晃動,他爸爸現(xiàn)在就盤著腿坐在秋千上啪嗒啪嗒地吸著煙。
他的耳朵邊夾著一根煙,煙卷發(fā)黃,十公分的樣子,這個煙許木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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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爸爸的朋友黃大爺喜歡抽得牌子,他家養(yǎng)牛,圈了后山腰一片地蓋的牛場,殺牛的時候喜歡叫許安良去,因為可以省請師傅錢,許安良還有三輪車好過地磅稱牛肉。
許安良嘴巴里咬著一顆煙,煙灰沒有彈落,墜在火星上像一條螞蟻,他聽到大兒子走路的動靜也沒有抬頭。
直到人站定,他才含糊道:“來啦�!�
半響,許木也沒有說話。
他跟個啞巴一樣站著,柳樹下站著一對奇異的父與子。
“車上有你黃大爺給的黃牛肉,熟的,等會你拿去切切下面條吃。我還買了一些糖,一套刷牙的杯子,還去買了床三件套�!彼稊\煙灰,落下來一大塊,紅紅滅滅地落在地上,地上的青草有些發(fā)育不良的青黃,裸露出粗糙褐色的土地面。
許安良繼續(xù)說:“你弟弟剛從城里回來,肯定很多東西不會用,你要慢慢地教他,他的脾氣可能會有些嬌,沒關(guān)系你別搭理他。其實他心腸不壞。”
許安良還想多說多夸夸陳音,可是嘴皮子打渴發(fā)現(xiàn)他對陳音其實一無所知,這只不過是他的種卻沒有在他身邊發(fā)芽長大。
如果在路上,進城的路上遇到,那也一定是公路太過狹窄,他騎著三路車要左右顧盼小心別剮蹭到對面豪車的車皮,而陳音不用開車不用慌像他這樣小心翼翼絞盡腦汁地計算最合適的過車距離,他只用甜膩膩的嗓子撒嬌發(fā)脾氣:“什么時候到��?你開得好慢呀”。自然有人給他加足馬力勇往直前,陳音和他是不一樣的,陳音和許木也是不一樣的,他們家注定只是陳音活到現(xiàn)在十五歲一個令人討厭的污點,不干凈不漂亮拖后腿。
許安良沉默了,他繼續(xù)猛吸著那口煙,煙霧在明亮的太陽下也發(fā)昏著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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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上皸裂開皮,繭子磨了又長,他都習(xí)慣粗糙著用力生活,帶著許木有一搭沒一搭地過日子,突然陳美齡回來把當(dāng)年的小兒子扔給他,他很害怕很惶恐還有點喜悅?
他激動得那一夜沒有睡覺,他不敢睡,他特想自己的耳朵變成兔子能鼓動耳朵上敏感點細胞偷聽到陳音細碎的動靜。
可是沒有,很模糊,陳音對他這個爸爸說的話還沒有對傻子許木說的話多。
許安良瞟了一眼許木,他個子在村里算是很高的,人也很瘦,雖然弱智不理人但竟然有幾個丫頭喜歡他。
對著他臉紅地笑,有時候下地干活竟然還給他帶水,中午喝水吃饃饃還遞出來分許木一個。
他吃得多水也喝得多,個子死高,那些東西變成他的養(yǎng)料,變成手臂上的肌肉和小腹的腹肌脖頸的鎖骨群。
他沒有一直站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在地上,抱著腿看著柳樹。
看它一條一條地撫動,發(fā)枯的樹枝又撐過來一個夏天。
它的旁邊有一顆很小很矮的小樹,半枯不死,只是草草地發(fā)著綠芽綠葉,旁邊的大柳樹汲汲生長,而它卻奄奄一息。
許安良曾經(jīng)對許木說要不是看它樹枝子太細,他早都砍了做柴火燒爐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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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許安良不知道的是,許木把小柳樹的根扒出來過,像在挖掘一個木頭尸體的派對研究。
他當(dāng)時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重大事情,爸爸,你想燒掉小柳樹做柴火恐怕不行了,因為
小柳樹的根、枝、芽都是扎在大柳樹的心臟上生長的,不是小柳樹想死,是它早已死了只是被大柳樹拿自己的命吊著活的。
陳觀音拿到糖的時候還有些驚訝,放在他手里的糖可以說得上是很便宜很便宜的劣質(zhì)糖果了,紅紅貼著喜的紙包糖果。
這樣的糖果在他跟著媽媽嫁左家,左衡故意給客人發(fā)的喜糖袋子吃得,其實很甜的,糖漿放得很足,黏糊糊的能吃十來分鐘。
左衡說:畢竟不是新婚妻子,也不是第一次新娘了,二婚嘛隨便辦辦就好了。你說是不是啊,陳阿姨?
他英俊的臉上笑得邪肆,惡狠狠譏諷的眼神像是火焰恨不得燒到陳美齡最深心處。
“是啊。我和你爸爸都不年輕了,能在一起就是最好啦,那些名分啊身份都是給外人看得,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啊衡�!标惷例g笑得婉然燦爛,穿著白色旗袍韻味猶在。
陳觀音吃了三顆紅紙盒包的喜糖,感覺很好吃的,甜甜的就是有點黏手,他舔了一下手掌心,拿出里面一顆酒心巧克力,準(zhǔn)備獻給媽媽。
媽媽從他的小手里接下他的酒心巧克力,面上溫和,問他吃了幾顆,他老實回答吃了三顆,又想是不是媽媽不讓他吃糖,又連忙找補:就三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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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陳美齡笑著應(yīng)了。
然后扇了他三巴掌。
扇得他發(fā)呆發(fā)愣,柔軟的臉皮頓時紅腫發(fā)熱,扇得他眼冒金星半響眼前模糊,沒站穩(wěn)嘩啦坐地上。
噼啪噼啪——
他的鼻子流血了。
落在褲面上,落在锃亮锃亮的地板磚上,開出一朵紅色的小花。
“連這種垃圾都覺得好吃,你不如去死了!”
陳美齡憤怒地詛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