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的哪門子無情道
我以劍入道,修習(xí)外功很在行,內(nèi)功實(shí)在是力不從心。
師弟們吹捧我,夸我武功招式絕了,起勢時皎如玉樹臨風(fēng)前,動輒劍刃翩若驚鴻似游龍。我哼笑著挨個敲過他們的頭。
崽子們,捧殺我啊。
宗門里很多人看不慣我,可能是因?yàn)槲疫\(yùn)氣好吧。
當(dāng)年在林中被幾個劫匪攔路,我身上只有三個銅板,用我那三腳貓功夫和他們周旋,拖著重傷跑了。
躺在雜亂的草枝爛葉里,我衣袍被鮮血和露水浸濕,沉沉壓在身上,感覺快死的時候,一個男人出現(xiàn)了。
我見過很多貴公子,富家少爺,但都沒法和這人比,他長得就像曾經(jīng)我追過的一個姑娘家中正堂掛的畫軸里,用水墨畫出的仙人,清高淡雅,讓本俗人知道何為“脫俗”。
不過管他是俗人還是仙人,能救我一命的就是好人。
我體力不支昏過去了,悠悠轉(zhuǎn)醒時已是黑夜,仙人在一堆木柴面前思考著什么,長長的眉毛絞在一起。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口被搗碎的草藥敷著,用衣袍布料七扭八歪得包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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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口氣,感概自己多舛的命運(yùn),開口道:“兄弟?”
仙人聽到我的聲音沒有驚訝,好像早知道我已經(jīng)醒過來,扭頭看我一眼,繼續(xù)盯著木柴去了。
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我不計(jì)較他的態(tài)度,問:“多謝恩公援手,在下姓啟名曜,敢問閣下名諱?”
仙人轉(zhuǎn)頭終于看著我,“不必謝我,舉手之勞罷了,我叫夜溯。”
我無聲念了一遍,笑說:“貴名之名,字字珠璣,實(shí)乃雅致非凡的好名字�!�
什么鬼名字。
看他沒有接話的意思,我垂眸嘆氣:“我送自家少爺去黔陽讀書,歸途卻遇劫匪攔路,重傷至此,身上只余三枚銅板,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說完之后,我偷偷瞄了夜溯幾眼。
夜溯一直低著頭,也不說話。
雖然我很討厭說話不給回應(yīng)的人,但是此人徒然出現(xiàn)在荒郊野嶺,拉著張臉抑郁寡歡的模樣,約莫也是碰到些什么變故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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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著洞穴石壁艱難站起來,牽動傷口沒忍住悶哼一聲,夜溯淡淡開口:“你受傷頗重,莫輕舉妄動�!�
“并無大礙�!蔽易龀鰪�(qiáng)顏歡笑的表情,踉踉蹌蹌走到他身邊坐下,夜溯有些不自在地往旁邊挪挪,面無表情。
我不甚在意,給他表演了一出鉆木取火,夜溯微微抬眉,頗有些訝異地看了看竄起的火苗,又盯著我看。
“怎么樣?”我呲牙笑笑,“崇拜了吧�!�
夜溯的臉在焰火的影影綽綽下濃墨重彩起來,染上了些暖光,亮亮的瞳孔投向我,看得我心里一動。
夜溯看著有些潔癖,沒有坐在地上,而是鋪了很多草葉。
還挺講究。
夜溯睫毛顫動,像是被灼熱了一般,移開目光,說:“你可先隨我回劍宗稍作整頓,修養(yǎng)一段時間后再離開�!�
“那就多謝恩公了�!蔽夷康倪_(dá)到,眉開眼笑幸福繞。
不過剛剛夜溯提到的“劍宗”讓我有些在意,如今仙盟有五大修仙門派,劍宗,七曜鬼門,通靈谷,浮生涯,東方鄱山,劍宗可謂仙盟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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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rèn)識的一個整天上竄下跳的小孩,是輝煌過一時的重月閣閣主的兒子,但是被仇家七曜鬼門滅門了,七曜鬼門門主徐云欽看在他年幼的份上,斷了他的靈脈,饒他一命。
我對這些恩怨情仇不感興趣,倒是對劍宗很感興趣,劍宗財(cái)大氣粗,靈石如山,沒準(zhǔn)能帶些靈藥回去賣掉,去花棠樓春宵一刻。
我勾唇笑說:“在下看恩公比我年長,便喚恩公一聲夜兄如何?夜兄,初見君時方覺出塵似仙人,不想竟是來自劍宗的修士道人,啟曜能去如此名門雅派走一遭,實(shí)在榮幸至極�!�
夜溯刮我一眼,竟然搖搖頭,露出些淡淡笑意,說:“小小年紀(jì),巧舌如簧。”
我就說,沒有我搞不定的人。
我訕笑。
夜溯好像對我放下戒備,態(tài)度親近不少,他用木棍戳著火堆,安靜的模樣在我眼里有些可愛。
他開口,聲音清雅:“我父親是劍宗尊主,我從小修煉無情道,可是父親他竟然讓我與通靈谷谷主的女兒成婚,荒誕至極,我一氣之下就逃出來了�!�
原來是個不問世事的修仙傻子。
我沉思片刻。不知是該對無情道這種慘絕人寰的東西表示唾棄還是對劍宗尊主的行為進(jìn)行無情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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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拍拍他的肩膀:“成婚又如何?你換一種修仙方法不就行嗎�!�
他輕笑:“凈說些不著邊的,劍宗里還從未見過你這般離經(jīng)叛道的,這豈是說換就換的?”
我兩手一攤:“為何不能?紅塵百味,世俗喧鬧,大喜大悲,你從未嘗過,就算成仙又如何,無趣至極,斷絕七情六欲才是違背天道吧,修仙讓你痛苦嗎?痛苦的話為何還要修,那么多路非走最絕的那條不可?可你聽說過一句話沒,‘天無絕人之路’!”
我就是隨便說說,哪想他還認(rèn)真思索起來。
我擺擺手,決定睡一會兒去。
第二天,我們兩個打道回劍宗,夜溯本還為聯(lián)姻之事發(fā)愁,可是這故事發(fā)展跟話本似的,他父親竟然死了,夜溯連最后一面都沒見上。
我本想安慰安慰,可是夜溯根本不給我這個機(jī)會,他沒哭,也沒抑郁,還很鎮(zhèn)定自若地給父親安排后事。
真不愧是修無情道的。
既然如此,他的煩惱隨之消失了,我不知道他是更開心還是更難過,反正我決定離開了。
劍宗果然名副其實(shí),無窮無盡的長階直通進(jìn)云霧繚繞的山門,飛檐翹角,仙樂裊裊,劍氣沖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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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無趣。
我打著哈欠走出劍宗,拋著手里的三個銅板。也沒好意思帶走什么東西。
我本在青蓮酒樓做小廝,很是逍遙自在,酒樓的少爺裴昇和我有些私交,他想讓我做他一個人的侍從,被我果斷拒絕了。我才不想整天伺候他呢。
我在青蓮酒樓認(rèn)識一個小孩,就是那個被滅門的少爺,叫緒弈,緒弈和一個叫扶纓的姑娘相依為命,緒弈年紀(jì)小,扶纓卻和我一般大,扶纓曾經(jīng)是重月閣剛?cè)腴T的弟子,第一天門派就被抄了,也是慘。
重月閣閣主于她有恩,扶纓就帶著緒弈離開了,沒有門派敢再收留緒弈,誰也不想得罪七曜鬼門,于是扶纓就在青蓮酒樓賣藝,彈個琴奏個曲兒什么的。
樓主覺得扶纓這個名字不夠艷,就給她改名芙鶯。
芙鶯長得美,很英氣的美。
我第一次見他們倆,緒弈趴在落著簌簌梨花的樹枝上下不來,他小小年紀(jì),眉目就出落得幾分凌厲,頗有些英姿颯爽的韻味,在我眼里是有幾分可愛的,比梨花也不遜色,我在下面逗他,他在上面裝死。
這時芙鶯來了,小鬼看見芙鶯馬上爬起來求救,芙鶯輕笑了幾聲,搬來梯子讓緒弈爬下來。
我在一旁靜靜看著,嘴角不禁向上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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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追過芙鶯,每次芙鶯彈琴奏曲小爺都不干了,給她去捧場,沒少被樓主警告,有哪位客人賞了我銀錢還會給她買簪子,帶她去樓頂看煙火。
某天我給緒弈買了一串冰糖葫蘆,問他:“你芙鶯姐有沒有提過對我什么感情呀?”
緒弈把糖葫蘆伸過來,示意我先吃一口,我當(dāng)然沒客氣,緒弈說:“芙鶯姐說,她愿做你的紅顏知己,啟哥,你沒戲啊�!�
我錘他的頭,在路邊揪了根草叼在嘴里,“你懂個屁,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芙鶯可能也知我不真心,我追姑娘多半是看上對方貌美,也并非想行齷齪之事,若是那樣,我干脆去青樓嫖個姑娘,更多只是想一起甜蜜爛漫一番,夜晚牽著姑娘的手逛廟會,猜花燈,簡直再美好不過了。
緒弈不知想到什么,好笑地說:“啟哥你有所不知,芙鶯姐喜歡看不上她的,她就喜歡那種吊著她,虐著她,冷冰冰損她,但是危機(jī)時刻卻護(hù)著她,拼死救她,嘴硬心軟,不經(jīng)意地貼心那種�!�
我斜眼看他,“小子,你坑我吧�!�
緒弈眼神復(fù)雜地瞄我一眼:“真不是,我在芙鶯姐枕頭底下發(fā)現(xiàn)一個話本,里面就是這么寫的,我看了一下字跡,這是芙鶯姐自己寫的故事。”
我滄桑地?fù)u搖頭:“你姐果真不是尋常女子。”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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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你沒事翻你姐枕頭作甚?”
緒弈眼神飄忽。在我威逼之下,他承認(rèn)說想找我給芙鶯寫的那首情詩。
緒弈說:“跟你學(xué)習(xí)一下�!�
“哦?有心儀的姑娘了?”我好奇。
他不答,揪了我咬著的狗尾巴草,反叼在自己嘴里,走了。
后來我斷了追芙鶯的念頭。把他倆當(dāng)小弟小妹。
抱月憶往昔,未覺池中倒影。
我拋著我的三枚銅板,一路走到青蓮酒樓。
看見的是一片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