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涅盤歸塵
琉璃坑底,羅盤與灰白碎片緊挨著,如同劫后余生的冰冷印記。頭頂棺槨陣列的暗紅風暴已然平息,污濁的時砂塵埃緩緩沉降,覆蓋在殘破的青銅棺槨和焦土之上。嵌入棺蓋的銅錢光芒黯淡,貫穿“劫”字的裂痕在昏暗光線下如同凝固的傷疤。
墨九霄半跪在坑邊,骨羽護甲表面布滿能量亂流撕扯出的細密裂痕。空蕩的心竅深處,污濁時砂的遲滯感混合著持續(xù)不斷的銹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下和后背的傷口。力量如同退潮,身體里只剩下沉重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空虛。
通往過去的通道入口依舊隱匿在虛空,毫無蹤跡。坑底羅盤鎖定的墜淵坐標冰冷清晰,卻隔著無法跨越的時空壁壘。
沒有別的路了。
他緩緩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空蕩的胸前,骨羽護心甲覆蓋之下,那本該是心臟所在的位置。第七竅涅盤之力的火種早已在自毀中湮滅,連余燼都已冷卻。但構成這具軀殼、流淌在血脈深處的本源,還殘存著最后一絲屬于涅盤的印記——那是蘇無音遺骨鑄就的守護,也是他存在的最后根基。
引爆它。將殘存的所有,化作最后的薪柴,投入那沉寂的渾天儀殘骸之中。這是唯一可能引動蘇無音預埋后手的途徑,也是通往深淵邊緣的最后機會。代價,是形神徹底歸于塵土,連涅盤重生的微光都將熄滅。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諝饫镨F銹與焦糊的味道刺入鼻腔。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冰封的決絕。
左手依舊虛按在嵌入棺蓋的銅錢上,維持著對這片區(qū)域最后一點微弱的壓制。右臂抬起,骨羽護甲包裹的手掌,五指緩緩張開,然后,帶著一種近乎機械的精準,覆蓋在自己空蕩的心口位置——骨羽護心甲的正中央。
沒有嘶吼,沒有咆哮。所有的意志、殘存的力量、連同對那深淵邊緣身影的執(zhí)念,盡數(shù)沉入心竅最深處,沉向那早已沉寂的第七竅本源印記!
如同點燃一片絕對死寂的荒原。
嗡!
一股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抗拒之力,猛地從心竅深處涌出!那是生命本能對徹底湮滅的最后掙扎!墨九霄眼神紋絲不動,覆蓋心口的手掌猛地向內一壓!骨羽護甲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蛛網般的裂痕瞬間爬滿甲片!
“碎——!”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喝,如同寒冰碎裂。
覆蓋心口的手掌悍然發(fā)力!并非物理的擠壓,而是意志層面的終極引爆!
咔嚓!
仿佛有什么無形的東西,在空蕩的心竅最深處,被強行碾碎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遠比之前任何一次創(chuàng)傷都要徹底!那是存在根基被強行摧毀的湮滅之痛!墨九霄身體猛地弓起,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后背!七竅同時滲出粘稠的、顏色深沉的污血!皮膚下的血管根根暴凸、扭曲,呈現(xiàn)出瀕臨爆裂的暗紫色澤!
沒有光芒爆發(fā),沒有能量外泄。所有的湮滅,都發(fā)生在心竅內部那絕對的“空”之中。構成第七竅本源印記的最后殘渣,被這引爆的力量徹底粉碎、燃燒、化為最原始、最狂暴、卻也最純粹的——涅盤湮滅能量!
這股新生的、帶著絕對破滅氣息的涅盤能量,在墨九霄意志的強行引導下,并未擴散摧毀他的軀殼,而是如同決堤的洪流,順著他覆蓋心口的手臂,無視了骨羽護甲的阻隔,瘋狂地灌注、注入——目標,正是坑底緊挨著灰白心臟碎片、靜靜躺著的那個陳舊的青銅羅盤!
這羅盤,曾是魔女傀心碎片所化,如今卻成了渾天儀殘留偉力的載體,是此刻唯一能溝通那古老時空之器的媒介!
狂暴的涅盤湮滅能量如同燒紅的鋼水,狠狠灌入冰冷的青銅羅盤!
嗡——!
羅盤表面那些暗紅色的、如同血管般的拼接紋路,在接觸到涅盤能量的瞬間,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暗紅光芒!光芒劇烈閃爍,紋路如同活物般扭動、膨脹!羅盤劇烈地震顫起來,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哀鳴!構成它的魔女傀心碎片在這純粹的破滅能量沖擊下,表面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細密的黑色裂紋,仿佛下一刻就要再次崩解!
然而,就在這湮滅能量即將徹底摧毀羅盤結構的剎那——
異變陡生!
羅盤核心深處,一點極其微弱、卻堅韌到不可思議的淡金色光芒,如同被投入熔爐的星辰,猛地亮起!這光芒并非源自魔女,而是帶著一種墨九霄無比熟悉的、琴弦般堅韌的韻律——蘇無音的氣息!
這點淡金光芒出現(xiàn)的瞬間,狂暴涌入的涅盤湮滅能量仿佛遇到了某種至高無上的引導!能量的性質并未改變,依舊是破滅與湮滅,但其狂暴無序的沖擊軌跡,卻被這淡金光芒強行扭轉、梳理!
淡金光芒如同一個精密無比的密鑰鎖芯,而墨九霄灌注的涅盤湮滅能量,則化作了強行轉動鎖芯的、最暴烈的“鑰匙”!
“咔噠…咔噠咔噠……”
一連串極其細微、卻清晰無比的、如同古老機括被層層開啟的聲響,從羅盤內部深處傳出!
隨著機括開啟聲,羅盤表面那些劇烈閃爍、瀕臨崩潰的暗紅血管紋路,光芒驟然向內收斂!紋路本身并未消失,而是如同被馴服的狂龍,光芒順著特定的軌跡,向著羅盤底部——那烙印在琉璃化坑底的墜淵坐標印記——瘋狂匯聚!
嗡——!
一股龐大、穩(wěn)定、帶著無盡時空滄桑氣息的波動,猛地從羅盤底部烙印的位置爆發(fā)出來!波動掃過之處,琉璃化的坑底地面如同水波般蕩漾開柔和的淡金色漣漪!
漣漪的中心,那烙印的坐標印記位置,空間無聲無息地向內塌陷、旋轉!無數(shù)純凈的、閃爍著微光的淡金色時砂憑空涌現(xiàn),如同被無形的漩渦吸引,圍繞著那塌陷的核心瘋狂旋轉、構筑!
一個邊緣穩(wěn)固、內部流淌著璀璨星河的淡金色漩渦通道入口,在墨九霄灌注的涅盤湮滅能量與蘇無音預埋密鑰的共同作用下,于羅盤底部悍然成型!通道入口的光芒穩(wěn)定而柔和,散發(fā)出強大而精確的時空波動,其指向,正是那絕望的深淵邊緣!
通道,徹底開啟!
而就在通道入口穩(wěn)固成型的瞬間,那股在羅盤內部引導涅盤能量的淡金色密鑰光芒,并未消散。它如同完成了使命,從羅盤核心悄然剝離,化作一縷極其精純的淡金色能量流。
這縷能量流并未融入通道,而是在墨九霄因劇痛和湮滅而模糊的視線中,于那旋轉的時砂通道入口上方,無聲地凝聚、延展。
淡金色的光流如同擁有生命的筆觸,在虛空中飛快地勾勒、書寫。
一行由純粹能量構成、筆鋒卻帶著一種近乎泣血般沉重感的古篆文字,清晰地懸浮在通道入口之上——
「保留記憶,勿改因果」
淡金色的能量流在通道入口上方凝聚成文字,筆鋒沉重。血書懸立,字字清晰。通道入口旋轉,星河璀璨,通往深淵邊緣的路徑穩(wěn)固打開。
墨九霄的身體在劇痛中搖晃。七竅滲出的污血順著骨羽護甲流淌,在琉璃化的坑底積成粘稠的暗洼。引爆第七竅殘存印記的湮滅之痛深入骨髓,空蕩的心竅如同被徹底掏空、灼燒,只剩下冰冷的虛無和持續(xù)不斷的、源自本源的衰竭感。肋下與后背的傷口在動作中撕裂,新鮮的血液混合著污濁滲出,浸透了內襯。
力量徹底枯竭。連維持半跪的姿態(tài)都異常艱難。骨羽護甲表面的裂痕在能量灌注的反噬下又添新紋,冰冷的金屬觸感下,肌肉纖維在不受控制地細微痙攣。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視線穿過模糊的汗與血,落在那懸立的血書文字上�!副A粲洃�,勿改因果」。字跡沉重,如同冰冷的鐵律,刻在通往希望的門楣上。
沒有時間權衡,沒有資格猶豫。這通道,是他用最后的存在換來的唯一路徑。
他試圖站起。左膝剛離開琉璃化的地面,一股強烈的眩暈便猛地襲來,眼前瞬間被濃重的黑暗吞噬大半。身體失去平衡,向前踉蹌栽倒!
砰!
骨羽護甲的左肩重重砸在琉璃化的坑壁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碎裂的琉璃邊緣刺入肩甲縫隙,帶來新的銳痛。他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扯得空蕩心竅深處如同刀絞。右手下意識撐住坑壁,才勉強沒有徹底滑倒。
通道入口就在前方丈許之處,旋轉的時砂光芒映照著他此刻的狼狽。那光芒穩(wěn)定而柔和,卻遙不可及。
他咬緊牙關,齒間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僅存的意志壓榨著軀殼里最后一絲氣力。撐著坑壁的右手五指深深摳進琉璃化的縫隙,借力一點一點,將自己沉重的身體重新向上撐起。左腿顫抖著,終于重新踩實了地面。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伴隨著骨骼和甲片的呻吟,以及傷口撕裂的溫熱感。
站直身體的過程漫長而痛苦。當視線終于再次與那旋轉的通道入口平齊時,冷汗已經浸透了他的額發(fā),順著臉頰滑落,混入口鼻間的污血。
距離依舊丈許。這段路在平時不過一步之遙,此刻卻如同天塹。
他不再試圖行走。身體的狀態(tài)無法支撐任何快速移動。他只能選擇最笨拙、最緩慢的方式——拖行。
右腿抬起,向前邁出不到半尺,沉重的骨甲靴底在琉璃地面刮擦出刺耳的聲響。身體重心前移,受傷的左腿被拖動跟上,每一步都牽扯著肋下的傷口,帶來一陣尖銳的抽搐�?帐幮母[內的遲滯感如同沉重的鉛塊,拖拽著他的意志。
一步,又一步。
丈許的距離,被他拖行成一段漫長的折磨。汗水與血水混合,在琉璃地面留下斷續(xù)的暗痕。通道入口旋轉的光芒越來越近,那懸立的血書文字也越發(fā)清晰冰冷。
終于,他挪到了通道入口的邊緣。旋轉的淡金色時砂帶起的微弱氣流拂過他的面甲,帶來一絲奇異的清涼感。通道內部,璀璨的星河靜謐流淌,散發(fā)出強大而穩(wěn)定的空間波動。
他停在入口邊緣,急促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身體微微前傾,看著近在咫尺的通道光芒。最后一步。
他抬起沉重如灌鉛的右腿,向前邁出。
身體的重心隨著這一步徹底前傾。失去平衡的瞬間,他沒有試圖穩(wěn)定,反而借著前傾的力道,整個人如同傾倒的山石,向著那旋轉的淡金色光芒,一頭栽了進去。
旋轉的時砂光芒瞬間吞沒了他的身影。通道入口的光芒如水波般蕩漾了一下,隨即恢復穩(wěn)定。懸立上方的血書文字依舊冰冷清晰。琉璃化的坑底,只留下幾道斷續(xù)的血污拖痕,指向那通往深淵邊緣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