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求求你了,九皇子哥哥
大鄢二十一年,冬至,天驟寒。
京都得見二十年一遇的蒼茫大雪,凌亂無章的打砸聲充斥于江府上下。
偏僻的雜院還未被波及,墻角處開了個(gè)一尺寬的洞,五歲的江清月身著桃紅小襖,裙擺繡金絲桃花,此時(shí)正被嬤嬤推搡著往那洞里硬塞。
“放開我!我不走!我要和爹爹娘親在一起!”
“小姐快走吧!老爺和夫人今日只怕兇多吉少了,大少爺也生死未卜,江家總要保住條血脈!”
“我不!我要爹爹和娘親!我要兄長!”
雜院門口已經(jīng)傳來凌亂的兵靴聲,嬤嬤顧不上那么多,用力將小丫頭推了出去。
江清月哭著回過身,洞被一口悶黑的水缸堵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嬌嫩玉潤的小手被石子擦破,滲出點(diǎn)點(diǎn)血跡的掌心伴著哽咽,用力拍打在堅(jiān)硬的缸面上。
一墻之隔,府里的人在洞口縫隙處塞了幾把雜草,而后沒了動靜。
江府前堂,江滁手捧烏紗帽身著官服長袍,端居天井之下,江夫人著一身誥命錦衫,手捧七珠誥命頭冠立于江滁身旁。
漫天大雪蓋在這對夫妻肩頭,冤屈壓得兩人就算竭力也再無法挺直脊梁。
“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
從一品戶部尚書江滁,貪污軍餉,延誤糧草,買賣官職,私印銅錢,借公充私。
正三品驍騎前鋒江淮晏,通敵叛國,意指謀反。
二人罪涉當(dāng)誅,圣上痛憤,下令江府上下皆腰斬庭內(nèi)!即刻行刑,欽此——”
伴著天色昏暗,宣旨的尖細(xì)聲落,府門被官兵從內(nèi)闔上,沉重的嗚嗡過后,慘呼聲四起。
不知是誰手起刀落,前堂中央端坐的江滁夫妻二人雙雙倒地。
濺起三尺的血霎然落下,烏紗官帽和誥命頭冠砸落血泊,被慌亂逃竄的下人們兩三腳踏得不成樣子。
天色染了墨轉(zhuǎn)昏為夜,官兵們舉著火把涌入西墻內(nèi)的雜院。
堵在洞口的水缸被砸碎,墻外,江清月驚慌失措地爬起身。
“大人!雜院西墻有個(gè)被堵上的狗洞!”
“大人!剛剛雜院東墻頭有個(gè)抱著孩子的嬤嬤想翻出去,不過一大一小都摔死了�!�
官兵們粗獷的叫嚷聲越過江府的墻,傳進(jìn)西墻府外的小巷。
巷尾的雜物堆后,江清月躲在滿是倒刺的木材和碎裂的鍋碗瓢盆里,捂著耳朵把頭埋進(jìn)膝蓋,渾身打著哆嗦,小手抓緊了自己的頭發(fā)。
“爹爹,娘親兄長,阿月害怕”
“派幾個(gè)人出去看看,休要留下半條江家余孽!”
幾道兵靴漸漸走遠(yuǎn),踏在雪上咯吱作響。
江清月藏在昏暗的巷道,雙手用力捂著嘴,清淚滑落腮邊。
巷尾狹窄的街口不知何時(shí)停了輛不起眼的馬車,厚絨簾子掀開一角,慕容懷稚嫩的面龐帶著不合年紀(jì)的沉穩(wěn)。
身后忽然傳來馬蹄悉索聲,江清月猛然驚恐回頭,一眼撞進(jìn)那雙皓月當(dāng)輝的瑞鳳眸。
江清月怔了一瞬。
她曾在宮宴上見過他。
顧不上一身血污,江清月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fù)涞今R車窗欞下。
“九皇子哥哥,求你救救我!救救我爹爹和娘親吧!”
這稱呼使得那雙明亮有神的眼眸微閃了一瞬,繼而盯著那抹桃紅的身影,浮現(xiàn)幾分動搖。
江清月兩只小手合十,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血痕遍布白皙嬌嫩的手心手背。
“求求你了,九皇子哥哥”
馬車?yán)锶贾虾玫你y絲炭,氤氳的暖意被涌進(jìn)來的風(fēng)雪吹得七零八落。
宋少傅自簾子縫掃了一眼那顫顫巍巍的小丫頭,很快便收回眼神搖了搖頭。
“子謙,為師教你處世的第一條就是莫要多管閑事。”
慕容懷掀著簾子的手一僵,莊肅的小臉上閃過一絲糾結(jié)。
江清月看出他的猶豫,眼神更加可憐了幾分。
恰逢此時(shí)身后的小巷的拐角后,傳來漸行漸近的兵靴踏雪聲。
江清月急得杏眸直冒淚花,用力踮起腳尖,小手費(fèi)勁地扒在馬車的窗欞上。
“九皇子哥哥你最好了,求求你救救我吧,我吃得少還懂事,我還會寫字會研墨,我”
慕容懷抬頭掃了眼巷口,面不改色地將窗簾放下。
江清月心底一涼,扒著窗欞的小手微微發(fā)顫,凍得發(fā)青的唇瓣開開合合,嗓中卻如堵了團(tuán)棉絮般無聲難言。
窗簾垂下,馬車前的門簾掀開。
“安伯,將她抱上車來吧。”
風(fēng)雪越飄越密,寒意將要把江清月完全凍僵前,她被安伯如干枯樹皮般粗糙的手抱上了馬車。
馬蹄聲細(xì)碎輕巧,藏在雪落撲簌聲里漸漸走遠(yuǎn)。
留下的馬蹄印和車轍很快被蒼茫大雪所掩蓋,不見半點(diǎn)痕跡。
江清月蜷縮在馬車的角落里,染上凍瘡的小手抱著膝蓋,低著頭輕輕往凍僵的手心里哈氣。
慕容懷倒了杯溫?zé)岬慕柽f過去,江清月先是害怕地躲了一下,而后才小心翼翼地接過。
“阿月多謝九皇子殿下救命之恩,此下阿月無以為報(bào),愿為九皇子殿下盡犬馬之勞,懇請殿下收留阿月”
聲音里還帶著哭腔,小姑娘眼睫還濕著,目光怯生生的,卻又充滿了希冀地望著他。
慕容懷木著一張臉,故作威嚴(yán)的握拳掩在嘴前咳了一聲。
“救你一程罷了,你怎的還賴上我了?”
江清月小嘴一扁,眨眼淚光便浮出眼底。
“九皇子哥哥”
慕容懷轉(zhuǎn)開視線,耳尖微紅,神色不自然地看向自始至終不見發(fā)話的宋少傅。
“師傅”
兩個(gè)小家伙如出一轍的語氣,倒叫宋少傅嗤笑一聲:“人是你救的,處理不了倒是想起為師了?”
“您說過,江大人并非貪污之人。”
宋少傅欲要倒茶的動作一頓,沒好氣地瞅了對面的小大人一眼。
慕容懷裝沒看到,斟了一杯茶恭敬放在宋少傅面前。
“朝中不少人都說,江大人兩袖清風(fēng)堪稱朝內(nèi)僅有的純臣。”
茶杯喀嗒一聲,落在宋少傅面前的幾案上。
“子謙記得您先前說,此生若是無妻也罷,但——”
慕容懷說著,瞥見江清月皺著鼻子小口咽姜茶的小表情,難得牽起唇角。
“她看著倒是個(gè)乖覺的�!�
話音落下,宋少傅打眼認(rèn)真瞧了瞧縮在角落里的江清月。
小丫頭捧著茶杯可憐兮兮地抿著小嘴,淚水打濕了的交繡花紋的衣襟,一身精致的襖裙因鉆狗洞此時(shí)灰撲撲的,還勾破了絲線,巴掌大的小臉蒼白一片,如小鹿般濕漉漉的眸子里滿是害怕,看起來狼狽不堪。
思量許久,末了宋少傅一聲嘆息:“子謙,日后可莫要再這般心善了。”
“你生于皇室,任何良好的品性都會害了你�!�
江清月提起精神,小心翼翼地揣度著宋少傅的神色,被發(fā)現(xiàn)后慌慌張張地垂下腦袋。
宋少傅打量著江清月,得了趣般輕聲一笑。
“也罷,這丫頭瞧著確實(shí)討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