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永恒
孟凝很少見到司空璉這種帶了狩獵般野性的神情,也生出了幾分好奇心。
“是闖入的外人嗎?”
“或許很快就不是了�!�
他意味不明地低哼一聲,笑意淺淡。
孟凝忽然想起戰(zhàn)略城里異變的士兵,心臟也微微縮緊了。
從脊骨底部竄上直覺不安帶來的冰涼,讓她下意識地往司空璉懷里埋,尋求庇護般的溫暖。
額上安撫的吻一觸及分。
“沒事的,不是什么威脅。”
腳步落在鏡面般的大理石地板上,空曠廳堂里回蕩著交織的足音。
孟凝緊緊攥住司空璉的手臂,另一只手用力扣著手槍,掌心的汗卻悄然滲出,濕黏得讓她幾乎握不穩(wěn)。
來到二樓的小平臺,推開玻璃門后,戰(zhàn)術手電的光束強橫撕開暗影,將一對相擁的年輕情侶暴露無遺。
強光之下,可見那女人的頭發(fā)凌亂,臉埋在戀人的懷里,看不真切,瘦弱的身子微微發(fā)顫。
而另一人,在聽到推門聲響后抬起了頭。
那是一張清俊溫和的臉,眼底卻透著一絲異樣的灰黃,像是蒙上了薄霧的鏡面。
他抬頭的瞬間,手電光束從他的瞳孔深處掃過,反射出詭異的冷白光澤。
空氣里浮動著一股腐敗的惡臭氣息,是從這對緊貼的戀人身上傳來的。
“別靠近�!�
男人的聲音低沉嘶啞,刮過耳膜,莫名地令人膽寒。
他微微偏過頭,便露出了側臉上的青灰色脈絡,像爬滿了綠藤的墻面,隱透枯敗。
孟凝驚喘一聲,勉力將涌到喉頭的詢問咽了回去。
還有什么可問的呢?
顯而易見的感染,掙扎,和近在咫尺的失控。
女人的身子更顫了幾分,卻仍舊沒有抬起頭。
“拜托你們……”
男人拍拍懷中之人的背,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
“幫我們結束。”
話音剛落,那女人的臉緩緩抬起,蒼白的面龐上浮著一抹不自然的紅暈。
她的眼眶下陰影深重,卻并非久病之人的虛弱,更像是生命燃燒到盡頭,迸發(fā)出的最后一簇陰晦之火。
孟凝看到她露出一個短暫卻柔軟的笑容,嗓音清澈,但音調中帶了詭異的非人感。
“你們是這里的所有者嗎?很抱歉打擾了。”
“我們在傍晚感染后被同行人拋棄,好不容易跑到菡城邊緣,發(fā)現(xiàn)了缺口。進來后就是這個莊園了。我們沒有弄臟里面的,是從外墻的梯子上來的。”
“我只是…很想在臨死前再看一次日出…但或許,我等不到了。”
男人把堅持解釋完便不住發(fā)顫的戀人抱緊了些,鎮(zhèn)定地補充。
“我們只是想以人類的身份死去�!�
司空璉目光微沉,意有所指地掃過男人左手中那枚紅燈閃爍,標識著能量即將耗盡的生物屏蔽器,語氣透著幾分銳利的諷刺。
“現(xiàn)在軍方的技術這么容易外泄了。”
“這是隊長在黑市交易來的,我臨走前偷了,就當作被遺棄的小報復吧。”
男人垂眸看著掌中那連高階異能者都能干擾的儀器,露出一個帶了點惡意又自嘲的笑。
“如果你們沒來,我是打算用屏蔽器的自爆功能的�!�
“但你們的車隊看著不像是普通異能隊伍…我怕炸壞了這個地方,死了也賠不起,索性讓你們親手解決入侵者。畢竟我們擅闖私人禁地,有錯在先。”
就在此時,女人的氣息越來越微弱,身子卻出現(xiàn)了詭異的劇烈抽動,外露皮膚上青灰色蔓延的速度越來越快。
這是孟凝第一次親眼目睹尸變的過程,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頭腦也一片空白。
就連男人低沉的懇求也像隔著很遠的距離傳來,模糊的,卻砸得孟凝的心臟幾乎碎裂。
“求求你們,動手吧�!�
星辰黯淡,天邊開始滲進淺淡白光,地平線的輪廓愈發(fā)清晰,每一分,每一秒的變化都明顯。
女人僵硬地轉過頭,臉上幾乎被青黑色覆蓋,喉間已經(jīng)止不住發(fā)出“嗬嗬”的氣聲。
當?shù)谝豢|明色映照入在場者的瞳孔,槍聲猝不及防地響起。
“嘭、嘭�!�
司空璉穩(wěn)穩(wěn)覆住孟凝握槍的手,在一個呼吸間,便果斷射殺了目標。
血花驟然爆開,碎裂骨片與黃白之物混著猩紅飛濺,倒地的軀體砸出沉悶聲響。
混濁黏液流淌到優(yōu)雅而講究的墨黑色板巖地面上,分外刺目。
精致與秩序,被死亡與骯臟污染。
孟凝怔怔地看著。
那女人睜得大大的眼睛,還未來得及迎接她所期盼的日出盛景。
晨曦姍姍來遲,天邊才泛起柔和的橘色。
黎明將退時靜謐的光,永遠凝結在她生命的最后一秒中。
人類的生命,何其脆弱。
一段高速射出的金屬,僅有指頭大小,卻能輕易撕毀這造物主精心編輯的物種的存在。
又有什么是永恒的,牢不可破的呢?
孟凝渾身冰涼,她想嘔吐,卻只覺得喉間干澀,胃里空空如也。
灼燒感從身體深處升騰,像是要將她的五臟六腑焚燒殆盡,直沖上頭腦。
她的世界仿佛被無形之物強行扯碎了,只剩下斷斷續(xù)續(xù)的回聲,模糊而遙遠。
“凝凝?!”
司空璉一貫平穩(wěn)的聲音此刻夾雜了幾分急切,破開重重屏障闖入耳中。
但孟凝的意識如被巨大黑洞吞噬,剎那間,遁入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