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間

    會議室的門“咔噠”一聲關上，江昱恒的腳步聲遠去，逐漸融進辦公樓晚間稀薄的喧嘩中。

    時嶼卻沒動。

    他低頭看著桌上那份項目材料，視線卻早已沒有焦點。

    “好兄弟的前任。

    ”他低聲重復了一遍，嗓音極輕，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著手邊的一只黑色簽字筆，半晌，輕輕合上資料。

    懷念隨江昱恒一起來到遠舟總部，頂樓會議室空曠通透，落地窗映出整座城市微灰的天色。

    江昱恒和對接人正寒暄，她抱著電腦靠坐在長桌一側，準備調出之前的資料。

    剛打開文件沒多久，會議室門忽然被推開。

    她下意識抬頭，視線里，是熟悉的身影。

    時嶼，穿著一身深灰西裝，襯衣領口解了兩顆扣子，眼神淡淡掃了一圈會議室，最后落在她身上。

    “怎么，你也在？”他語氣克制得體，仿佛真的只是剛巧路過。

    懷念一愣，隨即點頭：“對，來確認一些流程。

    ”江昱恒從一旁笑道：“我說今天誰安排時總來開這個會，不是你平常都讓我們自己處理的？”時嶼不動聲色地看了江昱恒一眼，神情看不出波動：“剛好今天有時間。

    ”他說完，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翻開面前的文件，但從頭到尾沒有再看懷念一眼。

    可懷念卻莫名覺得，他的氣息就在對面，不遠不近，像是一場靜默的逼近。

    會議期間他幾次出聲，提的都是關鍵點，每次發(fā)問都自然地由她來回答。

    仿佛默認她是最了解項目的那個——哪怕他明明知道她不過是負責整理流程的協調者。

    懷念偶爾會抬頭和他對視，時嶼的眼神始終平靜，像風止水面，波瀾不顯。

    但她總覺得，有什么情緒被他藏得很深，像火焰埋在灰燼下，一點風就能吹燃。

    會議結束前，他忽然說：“我待會兒剛好要去樓下咖啡廳，有空嗎？”他看著她，聲音淡然，“聊兩句。

    ”會議結束后，時嶼輕描淡寫地提出要一起去樓下咖啡廳聊兩句。

    話語中帶著幾分不露聲色的平靜，仿佛他們并不曾有過三年的距離與陌生。

    懷念猶豫了一下，抬頭對上時嶼的目光。

    他的眼神仍然是那樣的溫和，淡淡的笑意似乎在邀請她，而他話語里的“聊兩句”讓她想起了很多回憶。

    她的心臟突然加速跳動，但表面上她卻維持了冷靜。

    她微微垂下眼睛，手指下意識地捏住了文件的角。

    “不好意思，我有點急事，可能不能去。

    ”她快速地低頭整理著桌上的文件，試圖避免他的目光。

    時嶼的眼神一瞬間閃過幾分疑惑，但很快恢復了常態(tài)。

    他輕輕地笑了笑，語氣沒有任何波動：“沒關系。

    下次吧。

    ”懷念感覺到他那句話背后的無奈，卻也沒有再多做停留。

    她抓緊手里的文件，站起身，低聲道了句：“那我先走了。

    ”她匆匆離開會議室，雖然腳步輕盈，但心跳卻異常劇烈。

    她沒有回頭，看向窗外的視線迷茫而空洞，仿佛被無形的情緒束縟住。

    時嶼坐在會議室內，目送她離開，眉頭輕輕蹙起，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他沒有追上去，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靜靜地坐著，仿佛在思考著什么，眼底有些復雜的情緒一閃而過。

    寵物店里的熱氣騰騰，空氣中夾雜著沐浴露的清香和一絲水汽未干的潮濕。

    “饅頭，別亂動——”懷念站在洗澡區(qū)旁邊，袖子挽到手肘，額前幾縷碎發(fā)被蒸汽粘在皮膚上。

    那只巨大的薩摩耶正拼命甩水，毛發(fā)炸開成一團，像是剛從云朵里滾了一圈出來。

    洗澡的員工在一邊無奈大笑：“懷念姐，你家饅頭今天狀態(tài)特別好，甩得我全身都濕了。

    ”她無奈笑了笑，從架子上拿毛巾走過去幫忙，“它一看到吹風機就炸毛，得慢慢來。

    ”她正低頭擦著饅頭頭頂那一撮濕毛，背后忽然傳來一個淡淡的男聲——“它……還是喜歡跳進泥里再來洗澡？”懷念一怔，轉頭。

    時嶼站在不遠處，穿著一件深灰色的風衣，腳邊是條淺黃色的柴犬，正歪著頭打量饅頭，尾巴慢慢搖著。

    一瞬間，洗澡區(qū)的嘈雜仿佛都安靜下來。

    懷念手中動作微頓，水珠順著饅頭的毛滑下來滴到地上。

    “……你怎么在這？”她開口，語氣不帶起伏。

    “我家這只，”時嶼低頭看了眼柴犬，“今天例行清洗。

    ”他頓了頓，視線掃過饅頭濕噠噠的身影，又看向她，“你呢？”“它最近太鬧，自己洗太辛苦。

    ”懷念輕描淡寫回答，沒再多說，轉身繼續(xù)擦毛。

    時嶼走近兩步，腳步不疾不徐，眼角余光掃過她的側臉。

    她沒化妝，臉上微微泛紅，大概是熱氣蒸騰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意外地柔軟安靜。

    “你上次說的視頻。

    ”他忽然低聲道，“你看到了嗎？”懷念手里的動作一頓，輕輕點了點頭，“看了。

    ”時嶼沉默了一會兒，“你認出來了嗎？”她抬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輕聲說：“我在視頻里……拿著相機，對吧？”他“嗯”了一聲。

    “所以，”她低頭笑了一下，輕聲問，“那時候我……也在你身邊，對嗎？”空氣仿佛被這一句輕飄飄的話繃緊。

    時嶼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定在她身上，看了很久。

    “嗯。

    ”他低聲答，語氣卻很輕，“你一直都在。

    ”饅頭在兩人之間打了個噴嚏，甩起一片水珠。

    懷念被濺了一臉，尷尬地別開頭，迅速掏紙擦拭。

    她沒再說什么。

    時嶼也沒再追問。

    但那個問題，像一根線，被悄悄拽動了。

    洗澡區(qū)的吹風機嗡嗡作響，饅頭被吹得像團白色的棉花糖，滿意地打了個滾。

    時嶼家的柴犬已經洗完，正乖乖坐在他腳邊等著。

    懷念付完賬，和員工打了聲招呼，牽著饅頭走出寵物店。

    剛走出門口，她發(fā)現時嶼也出來了。

    他手里拎著狗繩，停在一棵小樹下等她，像是……故意的。

    “要一起走一段？”他問。

    懷念猶豫了一下，但饅頭已經歡快地朝前跑了幾步，還主動去嗅那只柴犬。

    她只好點點頭，“好啊。

    ”秋天的傍晚有點冷，街邊的咖啡店冒著淡淡的熱氣，行人不多。

    兩只狗在前面晃晃悠悠地走著，他們兩個默默跟在后面。

    一開始誰也沒說話。

    直到懷念忽然停下來，“你還記得那個視頻，是幾號拍的嗎？”時嶼略微一怔，隨口回答：“10月27。

    ”她低聲“哦”了一下，沒再接話。

    時嶼回頭看了她一眼：“你為什么問？”懷念盯著地磚，輕聲說：“那天我好像還發(fā)了朋友圈……但現在回頭看，完全想不起來當時心情，也不記得我們之間……是怎樣的。

    ”“那天你很高興。

    ”時嶼說，“你說他日我若成名，視頻素材你要收版權費。

    ”懷念怔住，忍不住笑了一下，“聽起來像是我會說的話。

    ”時嶼也笑了，但那笑意轉瞬即逝。

    他停住腳步，聲音忽然低下來：“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懷念點點頭，沒有否認。

    時嶼的目光定在她臉上幾秒，輕輕開口，“那我們現在……算重新認識嗎？”懷念沒回答，只是看著他，眼神一瞬有些空。

    “我不是在追問。

    ”他收回視線，語氣恢復平穩(wěn)，“只是有些事……你不知道，我又不能說。

    所以有點憋。

    ”她低頭逗了逗饅頭耳朵，語氣輕得幾乎聽不見：“我不是故意忘的。

    ”時嶼“嗯”了一聲，接著說：“那天在會議室，我以為你在故意裝作不認識我。

    ”“其實……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她輕聲道。

    這一句，說得坦白而誠實，像是一刀切開的縫，但縫里并不血腥，只有遺憾和空白。

    時嶼沒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柴犬的腦袋，“你家饅頭倒是沒忘。

    ”“饅頭不認識你。

    ”懷念說。

    “那它干嘛沖我搖尾巴？”“它對每個人都搖。

    ”她笑著回擊。

    時嶼看她笑了，也輕輕勾起唇角：“那我就當是對我特別友好。

    ”短短十幾分鐘的相處，像是漫長又沉默的敘舊。

    他們彼此小心翼翼，甚至不敢提及任何帶“過去”的字眼，但空氣中那點小小的熟悉感，卻慢慢地，被重新點燃了。

    街邊的風吹過時嶼衣角，他忽然開口：“懷念，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嗎？”懷念看著他，神色不明，卻沒有拒絕。

    她只是輕輕牽緊了饅頭的繩子，說：“我們先送他們回家吧。

    ”晚上，懷念和可兒約好了去吃火鍋。

    這次的火鍋店選在市中心的一條街巷里，是一家口碑不錯的小店。

    燈光柔和，桌上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火鍋食材，空氣中彌漫著麻辣的香味。

    兩人坐下后，開始點菜，隨便聊著一些瑣事。

    “上次你說要減肥，這回怎么又沒管住自己？”懷念挑了一塊羊肉，放進鍋里，笑著問。

    “誰說不管了？我已經在控制了好不好。

    ”可兒一邊說，一邊抓起一塊牛肉，“你看，瘦肉，吃得比較健康。

    ”懷念笑了笑，自己也拿起一片肉放入鍋中。

    兩人一邊吃一邊閑聊，氣氛輕松愉快。

    懷念本來以為只是簡單的聚餐，沒想到可兒開口時，話題卻稍顯認真。

    “對了，懷念，你最近是不是又遇到時嶼了？”可兒突然問道，語氣不帶太多情緒，但懷念能聽出她的關注。

    懷念微微愣了下，放下筷子，抬頭看向可兒：“嗯，遇到了一次。

    怎么了？”可兒拿起一塊豆腐，輕輕夾在鍋里，似乎在思考怎么開口。

    她有些猶豫，像是有些話想說，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

    “我只是……想問問，你現在怎么樣？”可兒低下頭，聲音輕了些，“如果不舒服，你可以告訴我，我會理解的。

    ”懷念看著她，心里有些暖。

    “可兒，我沒事的。

    真的，失憶之后，我反而覺得一切都很清楚，可能是我以前沒注意到的部分。

    ”可兒看著她，臉上略顯復雜的表情，低聲嘆了口氣：“懷念，其實我挺擔心你的。

    你和時嶼……真的結束了嗎？我看你們兩個，雖然不再是那樣的關系，但有時候感覺你們之間的距離，好像也不算太遠。

    ”懷念聽到這話，心中一陣靜默。

    她拿起杯子，輕輕喝了一口水，目光透過杯口望向不遠處的窗外，視線有些飄忽：“我不知道。

    ”她并沒有避開這個話題，只是答得模糊。

    “有時候我也覺得，時間可能會沖淡一切，但我也不確定，是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真的放下。

    ”懷念輕聲說道，語氣帶著一絲自嘲，“畢竟，記憶好像比什么都重要。

    ”可兒靜靜地看著她，似乎在等待她說完所有話。

    最后，她微微點頭：“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一定很復雜。

    ”“嗯。

    ”懷念笑了笑，“但這也是我自己要走的路，不是嗎？沒有誰可以替我決定。

    ”兩人繼續(xù)吃著火鍋，偶爾交換一些彼此的心情，沉默時也沒感到尷尬。

    仿佛時間在這一刻慢了下來，她們之間沒有距離，也沒有遮掩。

    可兒看著懷念，忽然開口：“不過，我還是很高興你能主動邀請我出來，感覺就像回到了從前，我們還是一樣的好朋友。

    ”懷念聽到這話，心里一暖，嘴角微微揚起：“當然。

    我們一直都是朋友，不管發(fā)生了什么。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目光溫柔而堅定，仿佛什么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依然能站在一起，繼續(x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