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起初,季槐以為陶明安指的是被赤玉鏈絞過后留下的瘢痕,并沒有多在意,但隨著陶明安的手指輕輕摸過,他馬上意識到她指的是什么。
他急忙把后腿收起,身子一抖毛發(fā)垂落下來。
接著,不顧陶明安阻攔手臂一揚將她抱了回來。
“哎哎哎,我還沒有看清楚呢,怎么把腿收起來了,”陶明安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她拍拍季槐的手臂,示意他松開,“讓我看看呀。
”“唔、唔,”季槐含糊應(yīng)了兩聲,沒有放手,“應(yīng)該就是白民弄出的,沒關(guān)系的,現(xiàn)在好了不疼了就不用看了。
”“你呀。
”陶明安無奈道。
也許是受到“受傷就顯得很沒用”的觀念影響,她能感覺到季槐并不想讓她過多關(guān)注他的傷勢。
但關(guān)心一個人并不會因為對方的強弱而改變,這樣的想法季槐尚未能徹底理解,陶明安也不好強迫他立刻接受,她只好順著季槐的動作,不再去看他的腿了。
季槐環(huán)抱著陶明安,青色的眼睛也躲在胳膊底下心虛地瞧著她。
事實上,這道撕咬的痕跡之所以不想要陶明安發(fā)現(xiàn),并不是因為什么好強的心理,而是他不敢告訴陶明安這道早已愈合的傷痕究竟是怎么來的。
他只能環(huán)抱著她,輕輕地搖晃。
“哎喲,現(xiàn)在都會撒嬌啦。
”她睨著他,噗哧一聲笑出來,雙手搭在他的角上保持身體的平衡。
他聽出她的調(diào)侃,臉上莫名發(fā)漲,心臟也開始鼓噪起來。
我該不會是生病了吧?他將頭埋進陶明安的肩膀,無措地想。
感受到頸窩有熱意傳來,陶明安偏過頭,只能瞥見季槐發(fā)紅的耳廓,不知為何,她也熱得有些出汗了。
一人一獸就這樣呆愣著擁抱了好一會兒,直到一只白鳥撲棱棱拍打著翅膀飛過,他們這才被驚醒一般抬起了頭。
陶明安與季槐對視著,他面上的眼睛一如日光般耀眼。
她想起最初直視這雙眼睛時雙目的脹痛感,問道:“把這雙眼睛露出來是因為想要震懾他人嗎?”季槐輕輕應(yīng)聲,轉(zhuǎn)而又遲疑道:“怎么突然問起來了,是覺得不好看么?”畢竟人平常都是露著一張臉睜著眼的,對于別人露出眼睛應(yīng)該也習以為常,一般不會過問。
“怎么會,”陶明安失笑,安撫道,“你的眼睛很好看呀,多肯定一下自己嘛,你的臉也很好看。
”她用手指隔空描繪著他的輪廓,她畫到哪兒,季槐就感到哪兒癢癢的,像有一只小蟲子爬過一般。
“而且,”她又補充道,“這一路上你真的幫了大忙,我都不知道沒有你幫忙我會有多狼狽。
”她細數(shù)了一遍他的功勞,季槐聽了不由得飄飄然,眼睛都瞇了起來。
“唉。
”突然,陶明安嘆了一口氣。
為什么要嘆氣呢,是有什么煩惱嗎?季槐疑惑地想,沒關(guān)系的呀,不要嘆氣,你煩惱的事情,我都可以幫你一一解決——“——你這么好,我回去了一定會很想你的!”她揉揉了他的耳朵,說道。
啊,季槐僵住了。
是了,陶明安是要回家的。
可她回家之后呢,我該怎么辦呢?短短一個多月,他已然忘記了原來的生活方式,忽略了如影隨身的燒灼感,徹底沉浸在如今美好的生活中。
然而這才快活沒多久,這樣有人相伴、溫暖的日子馬上又會被剝奪掉。
就要,就要這樣了嗎?茫茫然間,他連陶明安叫他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季槐,季槐?”見季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陶明安上下搓了搓他的臉:“季槐?回神了回神了,怎么突然沒精神了?”季槐沒有作答,只是軟綿綿地塌下身子,像山一樣傾頹下來,連帶著也讓她躺下來了。
季槐情緒的變化往往非常直白,陶明安稍一作聯(lián)想,馬上就猜到了他悶悶不樂的原因。
“是因為我說了離別的事情嗎?”她問道。
季槐不作聲,只是把頭轉(zhuǎn)向了一旁。
那就是因為離別的事情了。
這一次,陶明安并沒有像平時哄小朋友一樣抱著他的頭讓他轉(zhuǎn)回來,而是非常平靜地撫摸著季槐雪白的長毛。
“離別是非常尋常的事情,每個人都不想離別。
但是,幼雛總有一天會離開巢穴,人長大了也會離開父母獨自打拼,你和我終究也會有分開的那一天。
“更何況,哪怕我沒能回到原來的世界,我的壽命應(yīng)該也沒有你那么長,那么我們也終將遇到時間帶來的分別呀。
”聽到這樣的話,季槐抖了一下,悶悶地抗拒道:“你不要說這種話!”“好好好,我不說,”陶明安笑了一下,看向天空,“可是,即使離別是必然的,但在離別之前我也收獲了很多。
離別的滋味是不好受,不過你會因為我們要離別,而后悔和我相遇嗎?”“不會的!”季槐急促地說道,呼吸逐漸變深。
或許離別會讓我難受,但是,如果從來沒有在鉤吾之山遇見過你,我就無法體驗到這么多有趣的事物,也感受不到那些柔軟又輕盈的情感。
雖然這只是假設(shè),但我只是稍一想象就感受到了痛苦。
畢竟,只有親身體會到了你所帶來的一切,才更加深知它們的珍貴呀,我情愿承受失去它們的悲傷,也不愿意從未擁有啊。
可是,可是,那你呢?你后悔和我相遇嗎?或者說,如果可以,你是不是不想莫名其妙地掉進這個世界?前一個問題我尚且有半分自信,那么后面這一個問題呢?你帶給我的快樂是數(shù)不盡的,而我又帶給你多少呢?你的生活那樣的豐富,我所帶給你的會不會只是一捧清泉,根本比不上浩瀚的海洋。
真難受呀,如果可以,我想給你更多,也想你……季槐不敢問,也不敢想了。
他只能憂愁地妄想,時間要是可以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接下來的時間,季槐也是沒精打采的樣子,也就在吃飯的時候有點精神。
看著他這樣,陶明安幽幽地呼了口氣,雖然她明白季槐的心情,但是離別總會到來,他需要消化的時間,而她也不想用打諢插科的方式糊弄過去。
越往前走,泥沼湖泊越發(fā)多了起來,路上殘垣斷壁的數(shù)量也慢慢增加,看樣子他們應(yīng)該是經(jīng)過了某個地方的遺跡。
今天天氣有些陰沉,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土腥味,陶明安皺了皺鼻子,把臉埋進了季槐的背上。
季槐的嗅覺比人類強上不少,在陶明安稍感不適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打了好幾個噴嚏加速前進了。
不知何時,空氣中突然涌出一股帶有血腥氣的異香,季槐腳步微微一頓,暗敢不妙的同時飛奔起來。
躲避過密布的泥潭,越過茂密的草葦,平地橫空隆起一個小丘——這竟然是一頭被掏空了肚腹的省象!“——救救我!救救我呀!”突兀地,一道嘶啞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居然是一個陷入泥潭的男子!泥水已經(jīng)漫到他的脖頸處,若不及時施救他極有可能就此喪命!“等等!”陶明安攥緊季槐背上的毛發(fā),壓低了聲音。
她看看被噬咬得極其慘烈的省象,再看看荒野之中莫名出現(xiàn)的男人,要不是情況不對,她真想問問他們看起來就這么好騙嗎?她不再多說,俯低身子,抱緊季槐的脖頸,緊接著季槐卯足勁向斜前方奮力一沖——唰——一條巨大的蛇尾突然從草叢中騰空而出,帶著疾風朝陶明安頭頂劈來!在蛇尾即將砍到他們身前的那一刻,季槐硬生生扭轉(zhuǎn)過手臂,將陶明安從背上抓入懷中,隨即他就地一滾堪堪躲過蛇尾的攻擊。
陶明安倉惶地回頭,只見被蛇尾甩過的地面出現(xiàn)了一道將近半米深的淺坑!這究竟是什么東西�。克c季槐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不解,但時間沒有給他們機會交流,這個極其詭異的男人就已經(jīng)擺動著頭從泥潭里滑了出來!男人滑出泥潭,他的身體也暴露在陶明安和季槐的視野當中——一張妖媚的人頭后連接的不是人的身體,而是一條極為粗壯的蛇身!這是一條人頭蛇!見一擊未成,下一擊便已襲擊到眼前。
隨著人蛇俯沖到身前,周圍數(shù)個泥潭都嘩嘩響起了水聲——那是浸泡隱藏在泥水里粗長無比的蛇身!而此刻,他們被環(huán)繞在蛇身中間,猶如兩只誤入蛛網(wǎng)、無處可逃的蟲子!季槐抱緊陶明安,心中滿是怒火。
倘若沒有陶明安在身邊,他大可以放手大肆攻擊,可現(xiàn)在,他絕不允許像在白民國那樣再讓她受到半點傷害!他萬分怨毒地咒罵著這條不知好歹的人頭蛇,竟敢打攪他為數(shù)不多的快樂時光,如果可以,他定要將這條只顧著捕獵進食、毫無眼力見的賤畜扯成一段段的!“季——槐——!”那條人頭蛇嘶嘶叫嚷著,沖著他貼面滑來,“你——抱——著——什——么——?”聽到人頭蛇怨毒地聲音,陶明安一愣,她瞪向那條人頭蛇,卻發(fā)現(xiàn)他的雙目因為直視著季槐而緩緩留下了兩行血淚。
然而他好像對此并無多大反應(yīng),胸腔不斷嗡鳴著逼近:“季槐——你怎么——不怨了——?”季槐不屑于搭理他,凌空一爪便撕下人頭蛇的一段尾巴。
黑紅色的血便從他像破水管一樣的尾巴上滋滋噴灑了一地,霎時,草木枯黃一片,季槐沾染了血水的手爪也被腐蝕出幾個深可見骨的肉洞!人頭蛇的血有劇毒!陶明安心中一駭,她還來不及去看,便聽見那人頭蛇又緊緊地貼了上來!“季——槐——”他不甘心地問道,“你——真——的——不——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