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日光初現(xiàn),陶明安從睡夢中緩緩醒來。
現(xiàn)在,她的生物鐘幾乎已經(jīng)跟著日落日出而變化了。
她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回頭看看,季槐正安靜地趴伏在一旁。
想起昨晚季槐的異樣,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側(cè)耳傾聽。
嗯,呼吸平穩(wěn)悠長。
再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脈搏有力地跳個不停。
應(yīng)該沒有什么大事吧?她松開手,蹲在一旁。
晨光熹微,暖紅色的光透過屋頂落入室內(nèi),季槐雪白的長毛也被霞光濕濕地暈染了。
陶明安梳了梳,隨后在季槐邊坐下,瞇著眼享受寧靜的早晨。
靜謐的空氣里,有纖塵上下浮動。
又過了一會兒,季槐才悠悠轉(zhuǎn)醒,他做了一個很夸張的下犬式,渾身肌肉筋骨都爆出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響。
接著,他撓了撓脖頸,沉默地坐著,好像沒有睡醒的樣子。
雖然他平時話也不多,但這個樣子也太奇怪了吧?陶明安有點擔(dān)憂了。
按理來說,像季槐這種身強(qiáng)力壯、能一口咬碎鋼簽并把它咔哧咔哧吞下、再生能力極強(qiáng)的妖獸,應(yīng)當(dāng)不怎么會生病。
但當(dāng)局者迷,關(guān)心則亂,陶明安既沒能明白季槐的心思,反而向完全相反的方向憂心忡忡地狂奔了十萬八千里。
而這邊,季槐見陶明安一反常態(tài),說的話也比平時少多了,誤以為她看到自己的臉后大失所望,心生厭煩,感覺自己要被無形的雨給淋透了。
兩人各懷心事,一頓早飯吃得死氣沉沉。
吃完飯后,季槐重重地嘆出一口白氣,沒精打采地趴下。
看他這個樣子,陶明安有些急了,挨著他試了試體溫又聽了聽脈搏,速率好像也加快了不少。
“你到底怎么了?說話說話說話!”陶明安彈了起來,拽著季槐的肩膀使勁晃動了兩下,“……不會真的生了病吧?”唉……明明不喜歡自己的眼睛,卻又那么關(guān)心自己。
季槐感覺自己像偷吃了陶明安準(zhǔn)備的幾大碗調(diào)味品,什么味道都在心上輪番涌動。
“……我真的沒事,”他開口,學(xué)著陶明安扯了一點謊話,“我只是還在恢復(fù)身體,需要多睡一會兒。
”“真的嗎?”她的眉頭緊緊地絞在了一起,嘴唇也抿成了一道直線。
喔,真的很緊張啊。
季槐把臉往臂彎里埋了埋,胡亂地應(yīng)了兩聲,又催促一般說道:“真的。
你昨天不是說還要找那個白民嗎?快去吧。
”“話是那么說,但你現(xiàn)在這樣子,”陶明安嘆了一口氣,反復(fù)和季槐確認(rèn)他真的沒事,“那好吧,如果真的不舒服,一定要說�。〔灰[情不報!”“知道了,”他弱弱地回嘴,又好像想起來什么似的,補(bǔ)了一句,“我不會說那些你會說的話的。
”怎么什么小事都記得那么清楚!陶明安牙癢癢,捏住季槐的手掌狠狠按了兩下,才出門去找同光。
剛剛還想人家走,如今她出了門,季槐卻又有些不是滋味了。
他把幾個白民和另一個人類的名字嚼了一遍又一遍,哼!真是惹獸討厭!接著,他趕到窗邊望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她被風(fēng)揚(yáng)起的發(fā)尾撲啦啦飛著,像鳥翻動著羽毛。
他就這么盯著,直到光影一轉(zhuǎn),她消失在轉(zhuǎn)角,才慢慢地回過神。
沒有人可以看了,他又瞧起了自己的掌心,另一只手爪模仿著陶明安的力道在上面按了又按。
不對,還是不對。
陶明安出了門,一時間卻不知道上哪兒去找同光,她想了想,在附近兜了幾圈,隨后便往要舉行慶典的祭壇方向走去。
即使在那里找不到同光,也能問一問那里的白民。
明日便是慶典了,到了祭壇,陶明安發(fā)現(xiàn)這里已經(jīng)擺放了不少要用的物品。
祭壇仍被層層帷幕遮擋,一旁的地上堆放著牲畜、谷物和一些酒器;另一邊則有不少白民來來往往,源源不斷地運(yùn)來不少形狀奇特的玉帛和白圭。
見陶明安一個人在這里亂轉(zhuǎn)悠,他們也沒有阻攔,臉依舊是同樣的冷淡,只是有不少白民在看到她后還會往她的身后看看。
陶明安有些不明所以。
她找了好幾圈都沒有見到同光,看到祭壇不遠(yuǎn)處有白民在陰影處休息,她連忙上前問道:“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同光在這里嗎?”大概是沒想到陶明安會搭話,被問話的白民原本沒有什么表情的臉流露出一絲錯愕,像冰封已久的湖面裂開的一絲縫隙。
聽到同光的名字,她遲疑了一會兒,很恭敬地說道:“同光她,不在這里。
”然后她就不說話了。
兩人對視片刻,陶明安愣了一愣,又問道:“那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嗎?”“不知道。
”她回話很快,畢恭畢敬的,但是除此之外好像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好吧,陶明安的大腦也短路了一下。
反復(fù)問了幾個問題,這個白民才讓她往另外一個方向找。
按照這個白民的指示,陶明安找了過去,仍舊沒有見到同光。
她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問了幾個白民,他們回答問題的方式和剛才那個白民一樣,問一句答一句,半天下來,信息少得可憐,陶明安郁悶得揪住了頭發(fā)。
日頭漸高,陶明安還是不見同光的蹤影,明明之前都能經(jīng)常見到她的,反而今天要找她的時候,卻找不到了。
她嘆了一口氣,打算吃個午飯再接著找,還在糾結(jié)中,一雙雪白的手從背后探了過來,握住她揪著頭發(fā)的手緩緩放下,而后,有親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怎么一個人跑出來了?”乍然有聲在耳邊響起,陶明安嚇得原地跳了起來。
她往一旁掙脫了兩步,回頭一看,是笑瞇瞇的永宴和一個不認(rèn)識的白民男子。
陶明安攥了攥發(fā)麻的手,“我來找同光,你知道她在哪兒嗎?”“明安在找她呀,看來你和同光關(guān)系融洽了不少呀,”永宴調(diào)侃道,“她今天有要事忙呢,下午才有空。
你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嗎?或許我可以幫幫忙哦。
”“不是什么大事,我下午再找她吧。
”陶明安擺了擺手,她發(fā)現(xiàn)永宴與同光,和今天對話的那些白民交流起來完全不一樣。
如果說那些白民說話和木偶一樣,那么這兩個人則像上了發(fā)條,雖然偶爾有些古怪,但是語言邏輯能力卻強(qiáng)上不少。
“哼哼,我就知道,你們?nèi)祟悙壅f反話,”永宴俯下身子,“所謂‘不是大事’就是大事,走吧走吧,我們一起去吃個午飯,吃完午飯就來解決你的‘大事’!”說完,他便很自然地牽起陶明安的手腕。
“不用不用,我回去吃就可以了,”陶明安趕緊拒絕道,“午飯應(yīng)該已經(jīng)送到了,不好打擾你們。
”“午飯可以給他吃呀,他的食量應(yīng)該可以把你的那份也囊括其中吧,如果你怕他等你,我讓人去告知他一聲不就好了嘛,”他一邊說著,一邊示意身旁的那個白民男子,“不止同光,我也很想念翠雯呀,陪我一起吃個飯也不會耽誤很久吧。
”那個白民男子轉(zhuǎn)身跑得飛快,陶明安來不及阻攔,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道路盡頭。
陶明安無奈地放下半伸出去的手,轉(zhuǎn)念一想,聽永宴的語氣,他應(yīng)該也了解梁翠雯的事情,要問同光的問題,或許也可以問他。
于是,永宴帶著她,和眾多白民一起走到了緩坡處。
陶明安發(fā)現(xiàn),白民和卵民這種以家庭單位生活的方式不同,是在一起生活吃飯的。
他們席地而坐,很快便有白民端上餐食。
陶明安注意到,白民確實不重口腹之欲,食物大部分都沒有怎么調(diào)味,烹飪手法基本上也都是水煮而已。
這樣看,季槐也算是吃上“貓飯”“狗飯”了。
她又瞅瞅其他“自助取餐”的白民,不禁調(diào)侃道:“看樣子,你的地位很高嘛。
”“哪里哪里,”永宴朝她擠擠眼,“我只是個‘小領(lǐng)導(dǎo)’罷了,大家都是看在你是貴客的份上。
”“這個詞也是梁翠雯教你的嗎?”“是哦,她跟我們講了許多有趣的事情,說到‘網(wǎng)’的‘流行’,又說到技術(shù)與醫(yī)術(shù)的‘發(fā)達(dá)’,”他露出一副神往的表情,“當(dāng)年,我和同光都很想到人類世界看看呢。
三十年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她回去了沒有。
”“對了,說到醫(yī)術(shù),”像想起什么似的,他興致勃勃地轉(zhuǎn)過頭,“翠雯說人類世界變化很快,明安既是同一個世界的人,能不能和我們講講現(xiàn)在是一副什么景象?她說當(dāng)年‘肝臟交換’十分流行,其它器官的種植也‘正在路上’,現(xiàn)在呢?你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五臟六腑互相交換了嗎?”永宴指的應(yīng)該是器官移植手術(shù),但詞匯的挪用,和他興奮的表情,顯得整句話聽起來有種扭曲的恐怖感。
她連忙搖搖頭,糊弄著說人類技術(shù)沒有發(fā)達(dá),很多還只是起始階段的幻想。
永宴眨巴了兩下眼睛,“哦”了一聲,也就沒再問什么了。
他消停了,陶明安也就順勢發(fā)問:“她當(dāng)年是怎么來到這里的?你能仔細(xì)講講嗎?”“她呀,”永宴想了想,說道,“她說她是打工回家的路上累得睡著了,醒來后便在一片荒原之上了,她曾遙遙見過幾只朱厭,我想,那應(yīng)該是在黑水到小次之山附近。
我們遇到她的時候正是下午,我還記得那回是同光帶隊打獵來著。
“那天我們沒能打到什么獵物,在山崖下的溪邊休整時,長寧,也就是剛剛那個去告知他的白民,發(fā)現(xiàn)了不遠(yuǎn)處的地上有打斗的痕跡,這是我們第一次見到翠雯。
她年紀(jì)還很小罷,看著比明安你也還要小一點兒。
雖然你們對于我而言,都還很年輕呢。
“我們白民皆擅藥理醫(yī)術(shù),見到受傷的生命,沒有不救治的道理。
翠雯昏迷了很久,醒來后告訴我們她的事情,我們這才知道她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她的性子很活潑,和我們講了許多關(guān)于人類世界的新鮮事物,還給我們展示了她的隨身物品。
但是,也許有年齡尚小的緣故,她的想法總是一時一個樣子,我們年輕的小白民們也是這樣的。
在她待了五十六日后的一個夜晚,她偷偷離開了,連那些人類世界的物品都沒有帶走。
啊,說起來,我記得那些物品還被同光保存著呢!”穿越的時間是隨機(jī)的,穿越的地點是陌生的,離開的時候是不聲不響的,看似沒有疑點,但得到的信息卻也十分有限,更何況,陶明安垂下睫毛,沉思了一會兒,又抬起頭直視永宴,提出一個非常關(guān)鍵的問題:“可是,你們的語言明明不相通,又是如何交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