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歡歡是誰?”這個聲音不依不饒。
不對呀,我為什么要心虛?陶明安理直氣壯地睜眼,看見季槐被她睡得亂成一團的長毛,馬上又把眼睛閉上了。
“醒了為什么還要裝睡?”他又問道。
哎呀。
聞言,陶明安只好把眼睛睜開,弱弱地解釋:“歡歡,歡歡是一只小狗。
”“小狗?”季槐疑惑不解,“這是你的食物嗎?”“當然不是!”陶明安差點蹦起來,“歡歡是我姐姐養(yǎng)的小狗,是她很重要的家人,不是什么食物。
”家人?不是食物?在他的概念里,所有的生命都是食物鏈上的一環(huán),只有那些群居妖獸對待同族才會用“家人”形容對方,更何況,也并非是同族就都會是家人了。
至于人類,在他遙遠的記憶中,也只有關(guān)系緊密的家庭才會使用這種說法;至于非同一種類的生命,要么是食譜,要么是畏懼的對象,至多不過是可驅(qū)使的下屬。
可現(xiàn)在,他第一次接觸到不同種族的生命竟會用“家人”如此親密且慎重的詞語形容對方,這著實讓他感到疑惑,甚至有些好奇。
不過,像他這樣早就獨身的獸,已經(jīng)沒有也不需要所謂的家人了。
想到這,季槐不由得蜷了蜷爪。
早晨,熱泉四周水汽涌動,他們坐在一起喝了些魚湯。
溫暖的環(huán)境里,有許多令人驚訝的訪客到來。
長足紅喙的鳥借著泉水梳理厚厚的羽毛,細長的腿交錯間有一種似兔似鼠的小動物在啃食熱泉邊生長的野草根,更遠的熱泉中竟還泡著十幾只大小輪廓一模一樣的妖獸。
“哇,我也好想泡一下溫泉。
”陶明安看了十分意動,她又低頭看了看灰撲撲的自己,提議道:“要不我們也泡一下溫泉再走吧。
”季槐緩緩搖頭,示意她自己去泡即可。
陶明安找了一個小池子,伸手試了試溫度后把衣服脫下放在一旁。
季槐在池邊側(cè)身而臥,守著凍魚山有一搭沒一搭地啃,龐大的身體如一堵矮墻把池子擋了個大半。
啊,真的好舒服!坐在溫泉中,陶明安舒適地長嘆一口氣。
好幾天沒有洗澡了,又奔波了一大段路,泡一下溫泉正好可以緩解一下疲勞。
不過天氣太冷,陶明安怕生病,只泡了身體,沒敢洗頭。
水霧裊裊,她就著溫泉水,搓搓身子,揉揉肩膀,泡得手指都起褶了,還是不太想上岸。
但想到未完的行程,最終,理性以微弱的優(yōu)勢戰(zhàn)勝了,陶明安爬上岸飛快地套上衣服。
這個時候,季槐也把全部凍魚都啃完了,他咂砸嘴,覺得還是熱的食物比較好吃,等到了可以升火的地方,他一定要吃到更多更美味的熱食。
喝完魚湯泡了溫泉,陶明安覺得全身暖洋洋的。
她舒展了一下身體,轉(zhuǎn)身就看見季槐沾滿了碎魚渣的臉。
“要不我給你用雪擦擦身體吧?”陶明安幫他擦掉了臉上的碎肉,提議道。
季槐不解,但他同意了。
于是陶明安讓他側(cè)躺在地,抱起一大捧雪就往他身上搓,做一個無情的搓毛機器,搓好一面就換另一面,搓完背部就搓前胸,把他上上下下搓得干干凈凈,毛發(fā)蓬松,如綢緞一樣流光溢彩。
隔著厚厚的一層皮毛,季槐的肌肉不自覺地緊繃著。
他知道陶明安在使勁,只是,刀劍落在他身上和撓癢沒有什么區(qū)別,那么陶明安擦洗的力道也就輕柔得如同撫摸一般。
這感覺也太奇怪了!即使是傷痛也難觸動他半分,怎么擦一下毛發(fā)他的胃就忍不住一陣一陣地痙攣,難道是又餓了?雖然還挺舒服的,但是……他胳膊底下的眼睛悄然睜開了,淺青色的瞳孔在他無暇顧及的狀態(tài)下興奮地收縮成針尖大小。
像喝了陳年美酒一般,季槐感覺自己醉醺醺的。
他側(cè)躺在地上,愜意得直想蹬腿,胸腔不斷起伏,喉嚨里也差點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他一驚,趕忙把舌頭咬住嚼碎了。
他不敢讓陶明安再搓了,轟隆隆地翻過身子,手臂把陶明安一撈,急急忙忙地繼續(xù)往南邊趕。
陶明安被他夾在胳膊下,一臉茫然。
這是怎么了?季槐跳過了這個話題,主動提起了混沌尸體所化的妖獸,果不其然,談到回家的辦法,陶明安的注意力很快就轉(zhuǎn)移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說的話盡管不明確,但的確是我回家的方向?‘從哪來就回哪去’,難道是指我從哪里掉下來的,就能從那里回去?”陶明安猜測道,“那‘想走就能走’呢,我所想的即我能做到的,我既然沒做到,那么說明我還不夠想?”她不斷提出新的猜測,轉(zhuǎn)而又一一否認。
“總之,”一番討論過后,她一錘定音,“我們離開極北之地后,就去我剛來的地方看看吧,我記得離鉤吾山不遠呢。
”即使是雪原,季槐行進的速度也不低,兩天后,陶明安能感覺到風沒有那么強勁了,路過的湖泊旁偶爾也能見到幾株低矮的植物。
又過了一天,湖面上不再都是厚厚的冰層,他們偶爾還會遇到幾只胖胖的水生妖獸,從沒有被冰封起來的孔洞中探出圓圓的腦袋。
快要離開極北之地,這本是一件好事,可他們卻遇上了一個難題——季槐不會游泳。
作為陸地生物,不會游泳其實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但季槐卻很是羞惱。
越往南下,湖泊就越來越大了,之前他們還可以繞道而行,現(xiàn)今面對大得望不到邊際的水澤,他們不得不橫渡湖泊到達對岸。
此刻,他們正坐在一塊浮冰上,慢悠悠地等著水波緩緩將他們推到岸邊。
“怎么了,不高興呀。
”陶明安縮在季槐懷里,見他連胳膊底下的眼睛都閉起來了,一副拒絕對話的樣子。
“不會游泳也沒關(guān)系呀,你看,我會游泳,可是我也游不過這么大的湖。
”陶明安覺得他這副自閉郁悶的樣子既可愛又好笑,她拍了拍他表示安慰,結(jié)果卻安慰著安慰著,從牙縫里擠出一絲笑意。
季槐睜開了一只眼睛,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這本應該是又詭異又充滿威懾力的一眼,可現(xiàn)在,陶明安已經(jīng)不會害怕他了,她甚至從他的眼神里莫名地感覺到了幾分哀怨。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唉。
季槐深沉地嘆了一口氣。
這要如何向她解釋呢?他并非因為淺薄的自尊心或者別的什么理由而感到郁悶,他只是覺得,明明是自己負責幫助她找尋回家的路,現(xiàn)在卻是因為自己不會游泳而耽誤了行程,這不是一個有能力的獸應該做出的事。
如此沉重的事實,他該怎么向她述說?在他看來,做不好事情又向旁人控訴,不僅容易引發(fā)恥笑,更是為自己開脫的表現(xiàn)。
盡管他深知,陶明安知道了他的心情只會好言好語地安慰他,摸一摸長毛,拍一拍手臂,做一些能讓他仿佛飄在云端的動作,但他不愿,也不能以此博取她的憐惜。
這是令獸更為不恥的事。
于是,他只好獨自背負這沉重的一切,任由什么都不明白的陶明安開懷地笑。
連續(xù)漂泊了兩日,季槐似乎把不會游泳的怒火轉(zhuǎn)移到捕食上面,有時候他甚至能一邊坐在冰上飄,一邊用爪子快準狠地從水里撈上來一些獵物。
超級美鮭魚,無敵大螃蟹,還有模樣奇怪的妖獸,通通成了美味大餐。
這天,他們還在岸邊偶遇一群“人類”。
看著像人類,但季槐告訴陶明安,這些其實是“神人”。
雖然樣貌和人類相似,可實際上他們與被女媧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類不同,是由女媧死后的腸子變化而成的。
他們今日遇到的神人,有許多男性都抱著一枚枚蛋,看樣子應當是神人中的“卵民”。
好吧。
盡管陶明安從小接受的是唯物主義教育,所謂女媧、《山海經(jīng)》,不過是神話傳說,是早期人類對自然現(xiàn)象所產(chǎn)生的天真的幻想,可既然已經(jīng)穿越到這里,她也不得不默默接受這一觀念了。
不用季槐細講,陶明安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不同之處。
這些神人,僅著單衣蔽體,赤足著地,似乎不懼怕嚴寒。
橫渡湖泊時,女人們會從冰面上削下一塊冰,打磨成大小長短合適的長棍形狀,以浮冰為舟,以冰棍作桿,悠游自在地抵達對岸。
偶爾水流會把陶明安和季槐乘坐的浮冰向卵民的浮冰推近,他們也不驚慌,只是有點驚奇地看了兩眼,隨后一桿撐過,瀟灑離去,只余下陶明安他們的浮冰被水流帶得原地直打轉(zhuǎn)兒。
陶明安問過季槐,要不要上前借行,但季槐仍舊有些抗拒與生人接觸,十分倔強地拒絕了。
陶明安倒也沒生氣,只是覺得他氣鼓鼓的樣子很是有趣。
不過季槐倒是很敏銳,他認為卵民之所以能輕松渡過,都是因為有手上那根棍子控制方向。
雖然他的手爪做不出如此勻稱的冰棍子,但他也不怕冷,于是湖泊里就有這樣的奇觀出現(xiàn):一只體型龐大的妖獸揣著一個人類坐在冰上,正努力用兩只手爪左右劃動控制浮冰前行的方向,濺起的水花有幾米高,浮冰卻屹然不動穩(wěn)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