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不但動物和原來世界有所不同,這里的植物也不太一樣。
這兩日,陶明安在這附近探索時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山坡上長有數(shù)棵形似松樹的樹木。
經(jīng)過陽光反復(fù)曝曬的樹干上會流出如金色眼淚般的油脂,陶明安曾試著取了一點涂抹在烤肉上,發(fā)現(xiàn)這種油脂在火焰的炙烤下能激發(fā)出類似黃油的濃郁香氣,涂抹在肉塊上甚至能使其更加鮮嫩爽滑。
原本她怕它餓極,在烤肉時就猶疑地推薦它可以先吃生肉填點肚子,避免餓壞了。
但自從吃到這種特殊油脂炙烤過的肉后,她再怎么“進言”,它也不愿意“采納”,怎么也要等陶明安烤完再風(fēng)卷殘云般一掃而空。
不僅如此,陶明安還發(fā)現(xiàn)了好幾種能充當調(diào)味品的東西:用石塊摩擦出粉末后能自然散發(fā)出辛辣味的小木段,針管大小用水煮過后會流出甜膩汁液的葉子,不起眼的山體上帶有咸味的雪白石塊。
這些糖油鹽替代品,大大地補充了陶明安從原世界帶過來所剩無幾的調(diào)料,讓她原本擔心的事情又少了一件。
午后,太陽的金線毫無節(jié)制地編織著,密密麻麻籠罩下來。
矮樹下,它龐大的身軀趴臥在地面,灰白色的長毛像大毯子一樣厚厚鋪開。
靜謐的山林間,陶明安一邊研磨小木段,一邊偷瞄它。
通過這兩日的相處,她與它之間的相處也自然了不少。
雖然它進食時的架勢依舊猙獰嚇人,但等候的時候它不再用可以隨時進攻的站立姿態(tài)守在一旁,而是臥在火堆旁邊等陶明安把食物拿給它。
有的時候,陶明安問它要加什么調(diào)料,它也會做出回答,雖然都是全要,但偶爾,它甚至還會主動和陶明安說一兩句簡短的話。
目前,它與她之間算是構(gòu)建了基本的和諧關(guān)系,生命安全暫時有所保障,不過下一步該怎么走,陶明安還在思索中。
原計劃是和它相處久了后了解一下這個世界的情況,再找找有沒有回家的辦法。
但像這樣一直呆在它身邊也不是最穩(wěn)妥的打算,更何況徹底混熟還不知道要多久。
日子多耗費一天,陶明安心里的焦灼就多重一分。
悄悄離開獨自探索?她完全沒有獨自野外求生的能力,莫名其妙地死在山里可能比被它吃掉還快得多,更何況,她并沒有齊全的保暖工具度過幽寂的寒夜。
最開始她打算拿洗干凈的鹿皮做毛毯,但她發(fā)現(xiàn)濕透的鹿皮短短幾天內(nèi)根本曬不干。
后來它帶回來的皮毛,她試著不洗墊在身下,結(jié)果粘膩的血肉很快就發(fā)臭了,腐爛的味道熏得她惡心難受,晚上睡不好白天吐幾回。
即便她在地上鋪再多的苔蘚,潮濕的水汽與寒露還是在不知不覺中侵襲了她的身體。
她一邊整理一邊沉思著,高空中,青白的月不動聲色地顯露出來,一日又將過去。
到底要怎樣才能回家?陶明安壓了壓濕潤的苔蘚,在混亂的思緒中慢慢閉上眼。
或許是附近有山的緣故,晚上的風(fēng)很涼,陶明安裹緊外套,感覺到風(fēng)拖曳著長長的尾巴呼嘯而過。
她吸了吸鼻子,空氣里有化學(xué)冷劑的味道。
嗡嗡,嗡嗡。
陶明安的手機震動起來,漆黑的夜里,亮起的屏幕是唯一的光亮。
【我們到路口了,可以從超市出來啦。
】陶明安左手劃動著信息欄,右手下意識攥緊手里的東西,冰冰的。
大概是冰袋散發(fā)的寒氣吧,她冷得感覺自己轉(zhuǎn)不動腦子,索性按滅手機屏幕向前走。
“走這么急做什么,小心別摔了呀。
”身后傳來店員的關(guān)心。
我沒有很急�。刻彰靼舶底砸苫�,腳下的步伐卻不受控制般越邁越大。
“哎,姑娘,哎!你等一下呀!”店員的聲音似一道閃電游走過她脊背,陶明安打了個寒戰(zhàn),快速小跑起來。
“姑娘?姑娘!你東西拿錯了�。 卑殡S著這句話,追趕的腳步聲從背后遙遙傳來。
咚咚咚,聲音越來越大,陶明安急得內(nèi)心如火在燒。
我沒拿錯!我沒拿錯!我拿的是明明……我、我,我要去找媽媽,我要去找媽媽,我拿的是——她向后猛一揮手,亮出手里攥緊的東西——那是一塊沾著血和肉渣的石頭!陶明安瞪大了眼睛,在不可置信的瞬間飛快反身向外逃去,停電了,外面一片漆黑,她看不清路,在邁下臺階時一個踉蹌,失重般跌向虛空。
——媽媽!“媽媽!”莫大的悲傷襲來,她發(fā)出一聲尖叫。
驟然響起的尖利聲音,使他原地跳了跳。
……媽媽?嘴唇閉合,氣流經(jīng)過喉嚨,肌肉擠壓,聲帶震動。
他模仿著她發(fā)出的音節(jié),當這個詞脫離開發(fā)音器官在空氣中顫動的一瞬間,他的腦海里自然而然地明悟這個詞所對應(yīng)的概念。
“媽媽。
”他又說了一次。
清晨,寒氣猶在。
太陽操控著無數(shù)金線從他身后斜斜射入,照亮了洞穴的入口。
仍帶鮮血的肉塊壓在碎了一地的藤蔓上,再往里探,就能看見人蜷縮在厚厚的苔蘚上,無意識地發(fā)著抖。
她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黑色的、被眼皮蓋著的眼珠不安地轉(zhuǎn)動著。
平日里卷曲的頭發(fā)如今一綹一綹地貼著皮膚,能夠做出美味熱食的手間或抬起來無力地揮舞兩下。
他的鼻翼輕輕翕動,嗅到了蔓延在空氣中燒焦一般的味道。
是疾病與痛苦的味道。
哦,原來是生病了。
他好久沒有遇到過生病的人了。
不,應(yīng)該是他好久沒有遇到過人了。
而面前這個人,這個在他獨歷風(fēng)雪四千多年后第一個遇到的人,這個在戰(zhàn)爭爆發(fā)許多年后,第一個給他獻上了熱食的人,生病了。
他猶疑著,抬了好幾次爪。
生病是很麻煩的,他想。
他見過許多生病的人,有直接病死了的,有不斷醫(yī)治以求茍活的,有不幸存活且影響終生的。
這樣太痛苦了,這個人也會很痛苦的。
要不要幫她解脫呢?畢竟他吃了她那么多熱食。
許久不用的頭腦慢慢運轉(zhuǎn)著,永不消弭的饑餓感卻在此時越燒越旺。
他不受控制地低下頭,大肆咀嚼著帶血的肉塊。
這本來是能在一段時間后就能變成熱乎乎的、能撫慰他的、久違了的美味。
而現(xiàn)在,無味的血肉大團大團地滑入咽喉,在不斷重復(fù)吞咽這個動作的間隙中,他又想,要不要……要不要……可那樣會讓我很麻煩的。
兩個念頭左右搖擺,一不留神新鮮捕來的肉全部咽進肚子里了。
好吧,好吧,趕緊做個決定吧,不然影響他再進行下一餐了。
咔嚓,咔擦。
帶有尖刺的藤蔓堆被他碾得凹陷下去,他擠進這個狹小的洞穴,本就晦暗不明的空間驟然又暗了不少。
一個熱源朝著另一個熱源走去,他向蜷縮在苔蘚上的人緩緩伸出左臂。
人掙扎著在苔蘚上翻轉(zhuǎn),無意識地揮動手臂,看啊,人被疾病折磨得很痛苦。
痛苦的人不斷揮手,在手臂交錯間,竟意外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定住不動了。
人的手握住了他,就像有一只熱的,潮濕的,脈搏柔柔跳動的小鳥落在他的掌心中。
長久以來,他的手爪早就徹底熟悉如何浸染鮮血,破開皮肉;而那些輕盈的,柔軟的,像春天一樣溫暖的東西,本已經(jīng)被掩蓋在紛雜的歲月深處,但又在這無意間的相握中,從遙遠的記憶里復(fù)蘇,水波一樣輕輕地回蕩。
明明柔和如水波,可他此刻卻像是被洪水侵襲,心中一片劇烈的震動。
日光的潮水由身后緩緩漫延,直到地上的苔蘚都染上了金色,他才如夢初醒地松開手,狼狽地向外退去。
微風(fēng)里,陶明安被一陣腥臭味熏醒,她直起身,下一秒就重重干嘔了一下。
等她緩過勁來環(huán)顧四周,闖入視野的是堆疊在一起的生物尸體,有長著鳥翼的魚,拖著三條尾巴的雞,生有翅膀和多腳的蛇。
形態(tài)詭異,但在它們的脖頸處都有一道致命的貫穿傷。
這顯然是它留下的傷痕。
今天怎么有點奇怪?陶明安站起身子,昨晚混沌的噩夢依舊深深刻在腦海里,但對此她似乎沒受到一絲影響,就連身體也輕盈無比,穿越后奔波勞碌帶來的不適全部一掃而空。
她抹了把臉,黏糊糊的,攤開一看,粘了一手的血印子。
咔擦。
門口傳來樹枝藤蔓被重重壓過的聲音。
陶明安回頭,看到它靜靜地矗立在洞口,被陽光鍍上了一圈金邊。
長長的毛發(fā)遮住了它大半張臉,但陶明安卻有一種直覺,一種假若它的臉上也有眼睛,那么它的目光此刻必然落在她身上的直覺。
誰也沒有開口,光線里,有纖塵在浮動。
半晌,它突然重重地發(fā)出一聲類似“哼嗯”的聲音,隨即調(diào)頭就走。
它這是?噩夢、寒冷、疼痛、發(fā)熱、一地的異獸還有特別精神健康的狀態(tài),在這一瞬,陶明安福至心靈,串聯(lián)起現(xiàn)場的所有:“等、等等!”她不顧滿臉的血污,三步兩步?jīng)_上前:“是你幫了我,對嗎?不,就是你幫了我!救了我!”荒野生病極其危險,重則有可能危及生命,摞了一地的異獸和自己滿嘴的血污,想必是它用了什么辦法找到了這些必有治療功效的異獸,又讓自己喝了它們的血。
不然像這種嚴重的風(fēng)寒,她第二天絕對不能像這樣活蹦亂跳地站在這里。
聽到人類叫住自己,它慢慢地轉(zhuǎn)回身子。
接而又在人類驚奇的目光中抬起一只手臂。
陶明安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就像她生病時無意間做過的那樣。
見它沒有露出不耐,她露出一個真情實意的微笑:“謝謝你!”它抖了抖碩大的身體,長毛紛紛揚揚地甩動,在陶明安意外的目光中,主動開口:“季槐。
”它說:“我叫季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