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出了川福樓
吃完,他推碗而起,“我該走了�!�
“你不是說,面未盡,路不止?”她輕聲問。
“但面已盡。”
她沒有阻攔,只是目送他離開。那盞燈,在他背影離開后許久,才緩緩熄滅,屋中香氣卻久久未散。
——
山道盡頭,一條碎石鋪成的舊驛路蜿蜒延伸,夜色如墨,天邊破曉未至。他腳步無聲,卻沉重如鐘。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停下腳步。
前方,有一片竹林。
竹林里,一家面館正在籌備晨開。那面館簡陋到幾乎不可稱為“館”,只是一塊平地上用青布搭了棚,四根柱子支起一口爐,一口鍋,一張案臺。一個老漢蹲在案前剁著什么,手起刀落間,剁得極碎極細(xì)。
絔毓裔站在竹林邊,嗅到那香味。
是芋頭,香菇,還有一種極其罕見的豆醬香。他緩步靠近,老漢抬頭看他,咧嘴一笑,露出缺牙的門口,“來得正巧,芋香面剛開鍋�!�
他不答,只坐下,望著鍋中。
那是一鍋略顯黏稠的高湯,湯底顏色偏深,表面浮著一層極薄的豆油光澤。芋頭切成極薄的片,與香菇一同滾入湯中,醬香滲入湯底,甜中帶咸,仿佛一整個秋天都被濃縮在這鍋中。
老漢手快,面也特制,是用芋頭粉摻雜地瓜粉揉成的,捏成短條,形如蠶蛹,入口極滑。
絔毓裔吃下一口,湯頭濃厚,卻不膩口,芋香在舌尖如火燒開,甜意藏在其中,讓人不知是香還是甘。他再吃一口,整個人仿佛被籠在一場剛過的秋雨中,腳下落葉滿地,鼻端是熟透的谷香與收割后田野的泥氣。
“你這面,”他放下碗,眼中有光,“藏了秋。”
“不是藏,是送�!崩蠞h抖了抖衣袖,“送完這碗秋,才好迎冬。”
絔毓裔緩緩起身,風(fēng)吹起他衣袂。
“還要走?”
“還有冬面未嘗�!�
絔毓裔的吃面,不是那種單純的饕餮行為。他吃面,仿佛在追索某種命運(yùn)的隱喻,又像是在還原某種古老的記憶。他住在一座老城區(qū)的三層小樓里,屋子不大,卻窗明幾凈,廚房尤為講究,各式面粉、調(diào)料、湯底的材料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從東南亞到西北,從意大利到江南,幾乎無所不包。
早晨六點(diǎn),他準(zhǔn)時醒來,不用鬧鐘。他的生物鐘像鐘表匠親手調(diào)教過的瑞士表,精確到秒。陽光還未完全掙脫夜的束縛,小城的街道上浮著淡淡的灰藍(lán)色霧氣。他走進(jìn)廚房,點(diǎn)起瓦斯火,將一鍋?zhàn)宰蛞拱竞玫墓菧匦录訜�。這鍋湯,是用牛筒骨、雞架、豬蹄和一點(diǎn)點(diǎn)魚骨慢火熬了八小時,放了枸杞、黨參、花椒、香葉,最后滴入一勺紹興老酒。每一次翻滾,空氣中就彌漫出一種濃郁而溫柔的香味,如同一場關(guān)于家的夢。
這天,他要做的是一種改良版的蘭州牛肉面。他喜歡手搟的面,那種每一道紋理都握在掌心的感覺。他和面時極其安靜,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的手掌間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