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貧民窟里的刺頭,和漂亮的女人做了交易。
只要幫她看管住她丈夫的私生子到十八歲,我就能拿到很多錢。
我收下定金,欣然答應(yīng),無意問了一句:
[那十八歲后呢]
女人嫣然一笑:[十八歲,找個由頭把他送進監(jiān)獄好了。]
后來,我陪著他長大。
陰翳少年脫胎換骨,豐神俊貌。
在十八歲生日那天,少年笑意盎然,撒嬌向我討要生日禮物。
我像往常一樣笑著,哄著他喝下?lián)搅怂幍呐D獭?br />
拿著花不完的錢,遠走高飛。
三年后某天,我的維生素被換成了安眠藥。
醒來時,他坐在床頭,原形畢露,聲音瘋狂:[姐姐,這藥的滋味,好受嗎]
1
從窗戶看出去,今晚的月亮很美。
像個精雕細琢的白瓷盤。
門被敲響,少年的聲音傳來:
[姐姐,今晚的月亮很漂亮,要跟我一起去后花園看看嗎]
平靜的夜晚難得,我并不想被打擾。
仿佛猜中我的回答,門外有些青澀的聲音帶了點失落:
[沒有人陪我看過月亮,我以為是你的話,你會愿意的。]
我閉了閉眼,最終開了門。
少年臉上綻出淺淺的笑,拉著我去后花園。
他說:[最漂亮的不是月亮,而是月光。]
花園中,月華像薄紗一樣灑在黑夜中,落到池面上,像鍍了層寂靜的銀。
賞心悅目,我靜靜地看著。
如果沒有一些小動作就更好了。
身后細微的風聲傳來,我掐著秒,驀地偏開一步。
林妄沒想到我會躲開,慣性之下猛地往前一撲。
嘩啦!
他毫無阻礙地跌進半米高的觀賞魚池里。
渾身濕透,狼狽至極。
撕下了面具,露出了獠牙,他瞪著我的眼神滿是厭惡和憤怒。
2
少年身上也披了月華,在稚氣未脫的臉上也能投下深邃立體的陰影。
他確實有一副好皮囊。
我踩著邊緣,俯身靠近,玩味地說:
[林少爺,這把戲太拙劣了吧。]
林妄突然一笑,像春破寒冰,卻屹然更冷了。
他舉起手上濕漉漉的東西——一只護腕。
是他剛剛跌落時,趁亂從我手上薅的。
[我說你為什么總是帶著這個丑東西。]
他的目光落在我失去遮擋的手腕上,神色譏諷:
[原來是塊疤啊。]
林妄學著我的語氣,慢悠悠說:
[阮南初,這疤好丑啊。]
那副好皮囊下,吊著壞心腸。
3
半年前,我作為被資助學生的身份,入住了他的家。
第一次見面,當時是晚上。
清冷的夜色下,少年為了等我,在屋檐下站了半宿。
毫無怨言地幫我搬行李到房間,還給了我一杯熱牛奶。
少年溫良,無害地笑著。
直到我從那杯牛奶里喝出了一根手指。
驚雷乍響,慘白的閃電照亮了臥室的墻。
血紅的漆縱橫交錯,像怨鬼無聲地尖叫。
林妄笑容不減:
[這是我給你準備的見面禮,喜歡嗎]
少年以驚悚的方式想要驅(qū)逐我。
可惜,我看過他的所有檔案。
甚至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無公害的外貌下包藏的糟心爛肺。
4
當初,林妄名義上的繼母在貧民窟找到了我。
這個美麗得像罌粟一樣的女人和我做了場交易。
只要幫她看管住她丈夫的私生子到十八歲,我就可以得到一筆巨款。
我從她手里接過林妄的檔案。
滿滿幾頁紙,寫的都是少年陰翳、偏執(zhí)、瘋狂的過往。
他曾從高空砸下花盆,差點要了女人的命。
也難怪會怕他發(fā)瘋跑出來鬧事丟臉。
女人一副受害者的口吻,我卻知道她所有的腌臜事。
貧民窟里從不缺消息。
林妄隨母姓,他的母親林茵是林氏唯一的千金。
可惜,她瞎了眼,看上林妄的父親—顧遠。
顧遠是入贅林家的軟飯男,林茵的父母從來沒看上他。
后來,林家父母車禍雙雙殞命,顧遠吃了絕戶。
他堂而皇之霸占林家資產(chǎn),更是把養(yǎng)在外面的小三和私生子接了回去。
林茵本就悲痛,又遭背叛,不久便也去了。
留下一個林妄。
林妄是正統(tǒng)的林家繼承人,可不是女人口中的私生子。
所謂看管他不讓他鬧事,不過是想要監(jiān)視他,不讓丑聞外傳。
我把資料放下,看著隱隱有些焦躁的女人,伸出手和她達成了交易。
豪門恩怨,我不在乎,只要能拿到錢,這交易一點都不虧。
我只有一個問題:
[為什么選擇我]
達成交易后,女人重新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
[冒著被打死的風險,故意激怒有家暴傾向的父親,只為做局收集證據(jù)把他送進監(jiān)獄。]
我不說話,也不躲閃,迎上她的目光。
女人笑了一下:
[你和他一樣瘋。]
[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你能看住他的。]
5
所以,我把牛奶里的橡膠手指拿出來,扔在地上。
在林妄晦暗不明的目光中一飲而盡。
隨后拉上行李箱,走進林妄的主臥,鳩占鵲巢。
[你把我的房間弄臟了,那你的房間就歸我了。]
少年繃緊著臉往前一步,我扔出來的枕頭剛好撞了他一臉。
一記悶響,林少爺踉蹌一步,結(jié)結(jié)實實撞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生動極了。
我轉(zhuǎn)身鎖上門,半調(diào)笑道:
[拿好你的阿貝貝,早點睡吧。]
門外一片安靜,不一會就傳來泄憤般的關(guān)門聲。
我無聲一笑。
全世界的叛逆少年都覺得自己是反叛的魯魯修,千仇萬恨,忍辱負重,不茍言笑,帥氣非凡。
孩子有病,調(diào)教一下就好了。
6
這棟別墅是林妄母親生活的居所,顧遠和他那小三嫌晦氣搬了出去。
雖然豪華,卻也只剩時不時來打掃的傭人了。
我沒有和他計較護腕,第二天還給他做了早餐。
林妄走到餐桌前,玩味地掃了眼切得很工整的三明治:
[怎么,想走懷柔路線了]
說著,他輕飄飄地拿起了三明治,就要往垃圾桶里扔。
我突然開口:
[門口有一只橘色的流浪貓,不咬人的。]
他手上一頓,一臉莫名地看著我。
我自顧自吃了一口,繼續(xù)說:
[你要是不想吃,就去喂它吃。]
[不要浪費糧食。]
不顧他打量的目光,我專心吃自己的早餐。
最終,他還是拿走了那個三明治。
不久后,門外響起那只流浪大橘諂媚的喵喵聲。
小動物最能暖人心。
我就不信他看大橘吃那么香,自己不想吃。
我每天都給他做早餐。
無油無鹽的,不管是小貓還是他,都適合吃。
他沒有再陰陽怪氣,反倒臭著臉每天拿早餐出門。
過了一段日子,冰箱里的東西還偷偷摸摸地越來越少了。
那大橘眼看著越來越健碩。
我挑了一天跟著他出門,轉(zhuǎn)角后便看見——
和風煦日,少年靠在欄桿上,垂眼咬著半塊三明治。
視線下移,一只胖橘蹲在他腿旁,吭哧吭哧地吃著另外一半三明治。
我眨了眨眼,決定明天的三明治要做得更大一點。
7
晚上,我從外面回來時已經(jīng)過了晚上九點。
我正盤算明天要不要讓林妄坐下一起吃早飯,發(fā)現(xiàn)他還沒回來。
平時就算作業(yè)再多,七點也該回了。
我受那女人資助上的高中,學習任務(wù)也重。
索性一邊看書一邊等。
十一點鐘敲響,我拿上手電筒打算出門找他。
卻聽見后院有些聲響。
我無聲打開窗戶,探出頭望下去。
夜很黑,我微微瞇眼看到了聲響來源。
有個單薄的身影正拿著鐵鍬在覆土,像埋了什么東西。
在動作間,我看清他的臉——是林妄。
他動作很輕,顯然是不想驚動我。
我看了片刻,想不明白半大的少年有什么秘密需要半夜埋進土里。
除非,這個秘密事發(fā)突然。
他的動作有些僵硬,好半天才埋完。
少年喘著氣,盯著重新平坦的土面不知道想什么。
夜色烘得那極瘦的背影有些森然。
看著他回房間,我重新拿起他放下的鐵鍬。
他埋得并不深,挖幾下便挖出了東西。
鐵鍬之下,是軟的。
我目光一凜,把東西挖了出來。
入眼是熟悉的花色——
那只胖乎乎的流浪大橘,兩只前爪被齊齊切斷,貓頭上血肉模糊。
死了,剛死不久。
8
我大力推開他的房間門。
房門撞到墻面發(fā)出巨響后反彈顫栗。
林妄剛洗完澡,頭發(fā)滴著水,染了血跡的衣服被隨意地扔在椅子上。
他一臉錯愕地望向我:
[你干什么……]
話音未落,他失了聲——我把后花園挖的土倒在他頭上。
房間灰塵四起。
裝土的桶扔在地上,我只問他一句:
[你干的]
林妄玻璃質(zhì)般的眼睛盯著我,片刻后竟噗嗤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
他抬手抹了臉上的土,聳聳肩:
[太搞笑了,那么明顯的答案你居然還問我]
我伸手拽住他睡衣衣領(lǐng),強迫他直視我的眼睛:
[林妄,你教不乖是不是]
林妄戲謔地笑著,眼里透著瘋狂:
[你不知道,它喵喵叫掙扎的樣子多有趣。]
[多虧你的三明治,想要抓住它太容易了。]
[我抓著它的爪子的時候,它甚至還想舔我,真的好蠢。]
畜生。
啪一聲,我打了他一巴掌。
林妄被打偏了頭,拇指一抹唇角,譏諷地說:
[以為用一只貓就能當救世主你和它一樣蠢。]
我退開兩步,面無表情地舉起錄音筆:
[明天,你的老師,同學,就會收到這段錄音。]
[讓他們看看,霽月光風的林少爺是怎樣虐貓的。]
林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神情。
周身縈繞陰沉的氣息。
十六歲的少年,瘋狂,偏執(zhí),乖張,殘忍,無藥可救。
9
我的學校離林妄的不遠。
離放學已經(jīng)過去一段時間,我靠在小巷子里看三三兩兩學生走出來。
手里的錄音筆轉(zhuǎn)了幾轉(zhuǎn)。
林妄對大橘的事全盤承認,還泄憤一樣惹怒我逼我動手打他。
他沒有只字辯解。
可昨天他換下的衣服上,并沒有致死量的血跡。
倒像是后來蹭上去的。
我把錄音筆放入口袋,抬步向?qū)W校走去。
我倒是要看看這悶葫蘆里到底賣什么藥。
天色暗得早,路燈卻還沒亮。
還沒走出巷子,憑空沖出來一個人把我撞得踉蹌。
我回過頭,昏暗天色下那雙熟悉的眼睛多了些緊張。
他懷里鼓鼓囊囊的,里面的東西還不停扭動。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腳步不停地跑了。
沒來得及叫住他,我便迎面遇上一群人。
四五個穿著高年級校服的學生,為首的氣質(zhì)從容,左胸還別了學生會的徽章。
那純銀的徽章閃得我晃眼。
學生會上前一步,彬彬有禮開口:
[同學,請問你有看到一個抱著貓的學生跑過來嗎]
原來林妄懷里抱的是貓。
我眉毛一挑,套了套話:
[有是有,但是你們氣勢洶洶地要干什么]
學生會旁邊的小眼鏡站出來說:
[我們發(fā)現(xiàn)有同學虐待小動物,人沒抓到讓他跑了。]
學生會朝我微一點頭,禮貌道:
[同學,你知道他往哪個方向跑了嗎]
我想了想,朝林妄的方向指了過去:
[往那邊跑了。]
不出意料地,那些人抓住了林妄。
因為他所在的巷子是個死胡同,無處躲藏。
他剛剛就在墻后聽著我出賣他。
小貓被人從他懷里拽了出來,被拽疼了,四肢不住地掙扎。
學生會朝我道謝:
[謝謝,這位學生我們會交給教導處處理的。]
迎著林妄幾乎要瞪穿我的目光,我淡然一笑。
10
演技拙劣,錯漏百出。
我沒有離開,悄悄跟著他們。
他們押著林妄,出了巷子,但并沒有回學校,反而拐進了另一條更幽深的巷子。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巷子里的燈搖搖晃晃,聊勝于無。
拳頭打在人身上的悶聲傳不出多遠,我卻聽得一清二楚。
林妄捂著痛處半晌也站不起來,再度被踹倒在地。
學生會摘下徽章,妥善地放進口袋,抬腳踩上林妄的肩膀。
居高臨下道:
[上一次沒有吃夠教訓,還想當救世主]
他似乎十分欣賞林妄想弄死他的眼神,愉悅道:
[上次我們砍了兩只前爪,這次換兩條后腿怎么樣]
10
小眼鏡抓著貓來到林妄跟前。
兩人固定小貓四肢,學生會慢條斯理地接過小刀。
林妄動彈不得,正紅了眼:
[你一定會遭報應(yīng)的!]
學生會輕蔑一笑,刀尖對準,一把扎了下去。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垃圾桶橫空出現(xiàn),高速飛來。
眾人慌忙躲閃。
這垃圾桶有目標似的,不偏不倚砸飛了學生會,連帶撞開了抓貓的兩人。
小貓利落翻身落地,一溜煙地跑了。
學生會艱難起身,猛地看向橫空出現(xiàn)的我:
[你到底是誰!]
我吹了一聲口哨,禮貌微笑:
[你的報應(yīng)啊。]
眾人似被這架勢鎮(zhèn)住,下意識圍住林妄。
林妄連站直身都難,不指望他自己突圍出來。
我嫌麻煩地嘖一聲,手里塑料瓶倏地拋向巷子里唯一的小燈。
似乎差點水準,塑料瓶撞上了燈帽。
燈帽連帶著燈一同晃了起來,巷子里忽明忽暗。
他們緊張地四處張望。
好不容易晃動停了,他們重新看清眼前。
并無事發(fā)生,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轉(zhuǎn)頭卻驚住了——
我站在學生會身后,一支圓珠筆抵著他的喉嚨。
笑道:
[我不是很想打架。]
手中筆往前遞了一寸:
[退后。]
學生會脖子劃出了紅痕,痛呼出聲,連忙喊眾人后退。
林妄捂著傷口,直起身慢慢走出包圍圈,走到我身側(cè)。
我側(cè)頭問:
[沒事吧]
他神色復雜,欲言又止,最終搖搖頭。
我一腳將學生會踹了出去。
在他惱羞成怒想帶人反撲的瞬間,我把手機豎在身前:
里面正循環(huán)播放著他們打人抓貓的畫面。
[視頻已經(jīng)上傳了云端,再往前一步我就發(fā)布出去。]
11
回到家已經(jīng)十一點。
和上次林妄晚歸的時間差不多。
他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卻一直偷偷看我。
好幾次我轉(zhuǎn)頭都能和他對上目光,而后他匆忙躲閃。
像導彈一樣一路跟著我,跟著我進別墅,跟著我上樓梯,甚至想跟著我進房間。
我砰一聲關(guān)上門,他才如夢初醒。
拿好東西重新打開門,恰好碰上他還沒來得收起來的懊悔神情。
我避開他,向客廳走去,明知故問:
[有話要說]
那么狂妄的小子,氣息起起伏伏,卻鵪鶉一樣憋不出一句話。
終于開口:
[我……]
我偏堵上他的嘴:
[把衣服脫掉。]
他徹底成了一只紅鵪鶉。
我一揚手里的棉簽和藥膏:
[上藥。]
林妄耳尖通紅,看我好幾次確認我是認真的,豁出去般脫掉了校服。
少年身量很高,卻很瘦,鎖骨突出,白皙的皮相緊緊裹著薄肌。
而在這白皙之上,卻有幾道瘆人的紫痕。
我搓熱了藥酒,一點點幫他推開淤血。
掌下皮膚溫熱,卻僵硬。
我問他:[有什么要說]
他梗直了脖子,還嘴硬:
[……沒有。]
我猛然加大了力道,林妄猝不及防疼得悶哼一聲。
[林妄,我?guī)湍阋粓�,最后再教你一個道理。]
我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人長一張嘴,就是要說話的。]
[要解釋,要自白,要道歉,要說謝謝……]
[謝謝。]他忽然說。
我手上動作一頓,原以為他會先為自己解釋什么。
他的耳尖依然是紅的,卻垂下了眼,重復道:
[謝謝。]
我繼續(xù)幫他揉傷,算是應(yīng)下了。
掌下肌肉逐漸放松,沉默一會,林妄又問: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我重新倒上藥酒,把全部淤血再搓一遍。
看到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才大發(fā)慈悲開口:
[真正喜歡貓的人不會那樣抓貓。]
單拎著小貓的后頸,只會讓它吃疼。
而真正愛惜的——林妄會把小貓抱進懷里。
應(yīng)該是這副模樣的。
林妄低下頭,沉沉地嗯了一聲。
莫名有些乖了。
我收起藥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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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完了]
他又嗯了一聲。
我倏然靠近,手撐在他的椅背上,抬起他的下巴:
[問完就輪到我了。]
他似乎極不習慣那么近的距離,卻硬是對上我的眼睛。
我沉聲問:
[事情不是你做的,你吃飽撐的認下來]
林妄早知道我要問什么,那雙眼睛褪去陰翳和偏執(zhí),藏得極深的少年光亮此時才漏了出來。
他說: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和他們一樣……]
12
林妄語焉不詳,我卻聽懂了。
那個女人給我的檔案上描繪了一個病態(tài)的少年。
這是他為自己披上的保護色,但又何嘗不是那些人自帶的成見。
他想看看,我是不是和他們一樣——帶著[此人有病]的標簽去認識他,又以[果然如此]的得意去落實成見。
我挑挑眉,少爺不愧是少爺,還是吃得太飽。
[那現(xiàn)在你有答案了嗎]
他神色舒緩,似乎帶了些笑,想說什么:
[你……]
忽然一僵,整個人機靈一下,肉眼可見紅了起來——我強迫癥忽然發(fā)作,猝不及防摳了一下他身上礙眼的蚊子包。
而蚊子包在他胸上,紅得顯眼。
我后知后覺:
[啊……不好意思。]
那動靜似乎刺激狠了,林妄倏地站了起來,匆忙穿上衣服。
欲蓋彌彰地扯了扯襯衫下擺,紅著耳尖跑上樓: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承讓地一點頭。
傷風感月不是什么輕松的相處方式,還是這樣來得自在。
三年后,我會和他分道揚鑣。
這三年,要是能好好相處,也能省我不少精力去處理其他事情。
我回房換了身衣服,打算出去。
撞上林妄正正站在我房門前,手還保持敲門的姿勢。
他愣了一下,閃爍一下神色,問道:
[你,吃面嗎]
13
他興致勃勃地向我展示了一碗——拉面尸體。
轉(zhuǎn)頭一看,廚房各類廚具死不瞑目地在各自不屬于他們的地方躺著。
我拉起嘴角:
[謝謝親,我不吃了親。]
還沒移開一步,就聽見可疑的[咕嚕]一聲。
我望向聲源,林妄捂著肚子,并不覺尷尬,反而聳聳肩。
意思很明白:是本少爺餓了,怎么
我扶額,傲嬌、矯情、不抗揍、自理能力為零,這些才更應(yīng)該寫在檔案上吧。
在這五谷豐登的年代,讓一位少爺鬧了饑荒,每一個牛馬都有責任。
無奈轉(zhuǎn)身,把那碗[尸體]端回廚房,丟下一句話:
[來學。]
他腳步很快跟上,聲音含了輕快:
[好。]
我在廚房一邊示范一邊講解,林妄亦步亦趨。
時不時接過我手里的工具自己操作,似乎覺得不難,轉(zhuǎn)頭問我:
[是這樣嗎]
我看著鍋里的雞蛋進化成煤炭,沒有打擊他,面不改色道:
[對,是這樣。]
凌晨一點,我們一起坐在餐桌上,吃了三個月以來第一頓心平氣和的宵夜。
事情從這一天開始發(fā)生了轉(zhuǎn)變。
14
清晨,我被桌上熱氣騰騰的牛奶和三明治鎮(zhèn)住。
林妄放下平板,朝我笑道:
[早,阮南初。]
要不是瞟到他緊張得拿反了平板,我一定懷疑他下毒了。
他一直看我反應(yīng)。
直到我咽下第一口,點頭反饋表示不錯,才壓著嘴角自己吃起來。
陽光初曦,透過窗戶斑斑點點灑在餐桌上。
沒有多余的話,這樣平淡的早晨卻莫名讓我心安。
吃完飯,我把一枚戒指遞到他眼前——那是大橘的骨灰戒。
我淡聲解釋:
[小貓愛干凈,不喜歡埋土里,我把它送走了。]
林妄眼里的詫異化為有些沉重的憐惜,輕輕接了過去。
他拉住我縮回去的手,聲音很輕:
[對不起,把你的朋友弄丟了。]
那枚戒指被他串成項鏈戴在脖子上,一直戴了好多年。
往后的每一天,都能吃到他的早餐。
他會問我想吃什么。
第二天,我想吃的都會擺在桌面上。
有時候,我莫名會期待新的一天。
虐貓團伙的錄像我交給了校方,那伙人也被處理了。
為了避免林妄被報復,我下課后等他一起走。
直至很多年后,我都忘不了當時他看見我的眼神。
像冰冷平靜的湖面乍然裂了冰,波瀾和暖意緩緩溢了出來。
他腳步加快,徑直向我跑來。
中途被幾個紅著臉的女同學攔住,他也只是笑著避開:
[抱歉,我姐姐來接我,我要先走了。]
這聲姐姐聽進了我耳朵里,順著血管把我的五臟六腑都捋了遍。
他終于跑到我面前,稍微帶了點喘,眼睛卻是笑著的。
我無聲發(fā)出第無數(shù)次感慨,這少爺長得確實挺好看的。
介于剛才的情況,我還是順口勸他:
[學習要緊,別早戀。]
林妄一愣,把話過了一遍似乎多悟出了什么,笑容更璨:
[嗯,放心。]
關(guān)我什么事我放什么心
我一腦門問號往前走,手腕忽然被他拉住。
[……干什么]
林妄一臉無辜:
[不是要帶我回家嗎]
所以
[不牽怎么帶]
我閉了閉眼,發(fā)現(xiàn)自己最近涵養(yǎng)好了不少,碰上神經(jīng)病都只會發(fā)出[此人為何如此]的疑問。
并不想展開討論這個問題,我就當遛條狗。
路程不長,他就一直牽著,牽出了個春風滿面。
我甩開他的手拿鑰匙,手腕上留有少年的余溫。
他的聲音乘著晚風飄向我:
[明天還來接我嗎]
我打開門:
[來。]
他還不滿足:
[后天呢]
[……來。]
[大后天呢]
[……]
[大大后天呢]
我受不了了,繞到他身后一腳把他踹了進去,惡聲惡氣:
[來!接到你死為止!]
他笑開了,寶貝一樣接下這惡毒的承諾,
[好。]
15
此后的每一天,都是這樣令人放松警惕地度過。
他每天晚上都把我按在書房里陪他寫作業(yè)。
別墅電力不穩(wěn),燈每閃爍一下,他都向我靠近一寸。
手肘第五次碰到,我忍著額頭青筋:
[林黛玉,你坐我懷里寫得了。]
林妄面不改色聳聳肩:
[體諒一下,我害怕。]
[……]
他的目光總會在我的護腕上停留。
有次我洗完澡忘帶了,察覺他的神情,以為他嫌礙眼,正想轉(zhuǎn)身帶上。
林妄抓住我的手,像是要盯穿那塊皮膚:
[怎么弄的]
我并不遮掩:
[家暴被打的。]
攥著的力度忽然一緊,抬眸沉沉地看著我:
[對不起。]
他是為之前說疤丑的事。
我并不在意,下一刻卻僵住——他緩緩低頭,嘴唇貼在疤痕上。
微涼的觸感卻點燃我的皮膚。
林妄先一步制止我掙脫的動作,輕聲道:
[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
燙手的山芋,滾進了我心里。
16
我比林妄先高考,考了附近的大學。
他卻皺著眉說:
[你可以去更好的學校,不用擔心學費問題。]
離得太遠還怎么完成交易,反正都要走的。
我隨口說:
[想離家近點。]
他一怔,而后有些高興地說:
[那我也考近點的。]
林少爺自己哄自己的本事真是日漸增長。
時間從指縫滑走,距離他十八歲,還有半年。
我還是會向那女人匯報林妄的情況。
只不過從很久以前開始,都只是用[一切正常]來概括。
那沒有回應(yīng)的聊天框里卻有了新的信息。
那女人說:
[我們回來了,你的任務(wù)完成了,可以走了。]
那女人和顧遠——林妄的父親,回來了。
17
兩年時間,他們終于把林茵的夫妻共同財產(chǎn)搶到手。
現(xiàn)在,林妄身上繼承的林家資產(chǎn)就是下一個目標。
那女人——陳婉,把約定的錢打給我一半。
她說:[剩下的等你走了就會到賬。]
我沒有回復,她又說:
[已經(jīng)給你奶奶找好了國外的醫(yī)生,手術(shù)隨時都可以做。]
沒錯,我還有一個奶奶。
那是從家暴父親手里護了我十多年唯一的親人。
當初的約定,除了錢,我還要能夠給我奶奶做心臟手術(shù)的醫(yī)生。
每天夜里我都會去陳婉安排的療養(yǎng)院看一看她。
[如果毀約,這一切你都得不到。]
像深水炸彈在海里爆炸,面無波瀾,深處卻一片狼藉。
我發(fā)了很久的呆,最后給林妄發(fā)了消息:
[我今天下課早,給你做了飯。]
林妄立即回道:
[我下了課就回去。]
似乎能通過文字,看到他笑著說話的樣子。
我坐在桌前等他。
這意料之內(nèi)的一切不過是提前半年到來,我卻像踩空了一般。
惘然若失,夢該醒了。
18
林妄是跑回來的,坐下時還微喘著氣。
看到滿桌的菜,他眼前一亮:
[過年了今天。]
兩年,少年情緒外露多了,真誠而明亮。
他先給我夾了菜,再問:
[是有什么好消息嗎今天]
我看著他,反應(yīng)慢了一拍,隨口編了個:
[啊……最近有個考試,考得還不錯。]
他似乎比我還高興,幫我把骨頭都挑了出來:
[你本來就聰明,我考試說不定還考不過你。]
他說以后我要是考研究生肯定也能考上,要去最好的學校。
他說,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不然沒人給我做早餐。
林妄眼神明亮,一點點描繪以后的生活。
安穩(wěn),平靜,快樂,像旋渦一樣蠱惑著我。
他在計劃著將來,而我卻想著離開。
這頓飯吃到很晚。
我狀似無意地遞給他一杯牛奶。
林妄疑惑:
[不是睡覺前才喝嗎]
我剛想找個借口,他一仰頭就喝完了。
只要是我給的,就算是一杯冒著青煙的毒藥,他也能兩眼一蒙喝下去。
倒計時開始,我的心臟開始下墜。
我問他:[十八歲生日想要什么禮物]
他還能站起來收拾東西,無奈一笑:
[你就不能制造點驚喜嗎哪有直接問的。]
我怕他忽然發(fā)暈,亦步亦趨跟著:
[把你想要的給你不會更開心嗎]
他腦袋一歪,似乎覺得有點道理。
牛奶里的藥開始生效了。
他晃晃頭,深吸一口氣:
[怎么……喝牛奶也有醉的感覺]
我上前接住他有些搖晃的身體,抑住聲音的顫意:
[……可能,過期了吧。]
他一笑,順勢把頭埋進我的肩窩里:
[我只有一個愿望。]
我后背抵著墻,身前是完全卸下防備的少年。
他蹭了蹭我的頸間,帶了撒嬌意味:
[我想要你永遠陪著我。]
這句話像一把鉤子,鉤穿了我的血肉。
他費力抬頭,有些渙散的眼睛竭盡全力看著我:
[我只有你了。]
[一直陪著我,好不好]
忽然一笑:
[我馬上十八了,不算早戀。]
我看著他越來越近的瞳孔,放大的鼻梁,微微張開的唇。
那一吻,在暈倒前,只來得及落到我的額頭上。
我把他扶在沙發(fā)上,蓋好被子。
夜里很安靜,連呼吸也很輕。
我第一次撫上他的臉,從額頭,眼睛,到鼻梁,嘴唇。
他長大了。
尖刺全收了起來,朝我露出柔軟的骨肉,而我借機捅了一刀。
我看了許久,最終低下頭,在唇上落下一吻。
[再見了,林妄。]
19
我拿上錢,帶著奶奶去了國外。
那女人為了堵我的嘴,還算講信用。
手術(shù)方案很快定下來。
手術(shù)費很貴,陳婉給的錢估計也只能勉強覆蓋。
我白天照顧奶奶,等她睡著了就去旁邊的飯店打工。
掙的那點散錢,剛好夠我吃飯和買點生活用品。
我沒有租房,晚上睡在醫(yī)院的座椅上。
冬天能結(jié)冰,幸好醫(yī)院有暖氣。
有時好心的護士經(jīng)過會給我一條毯子。
手術(shù)日期越來越近,好像生活開始有一點點亮光。
我跟奶奶說:
[這錢都是資助的,不用擔心。]
[等你出院了,我們租個小房子,以后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她抬起遍布皺紋的手,很輕地摩挲我的臉:
[我們南南瘦了。]
[等奶奶回去給你做紅燒排骨,你最愛吃了……]
我連忙點頭應(yīng)著。
有時我覺得自己幸運極了。
只需要接近他,監(jiān)視他,再離開他,就能破除眼前所有困境。
偏偏那人并不難對付,甚至有點乖。
他會恨我嗎
我自嘲地搖搖頭。
成年后,他會繼承所有林家的財產(chǎn),成為名副其實的掌舵人。
我和他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可能過一段時間他連我這個人都忘了,更遑論恨呢。
我收拾心緒,準備開啟新的人生。
20
第一階段的手術(shù)很順利。
我歡天喜地開始找房子。
舊一點的沒關(guān)系,但是要近超市和公園。
老人家就愛逛這些地方。
我把后面的手續(xù)費都交了,又多找了一份兼職。
奶奶醒過一陣,說我又瘦了。
我說等她的紅燒排骨,多吃幾頓就胖回來了。
可是,她似乎有些生氣我不懂得照顧自己,竟然不回來了。
第二階段手術(shù),失敗。
那個醫(yī)生說出的結(jié)果和他的藍眼睛一樣冰冷。
他公事公辦地宣告死亡后,禮貌地請我節(jié)哀。
太可笑了。
我整整二十年的隱忍、算計和掙扎在此刻都成了笑話。
血液凝成了冰,化作淚鋪了滿面。
就像一個被困沙漠的旅人,為了生存殺了自己相依為命的同伴,終于逃離沙漠奔向綠洲,卻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海市蜃樓。
沙漠的邊緣,還是沙漠。
21
如果我沒有感受過希望,也許這一刻并不難熬。
但也是曾經(jīng)的那些[好],讓我痛苦過后,還是下意識想再追一下,再感受一下。
再熬過這一陣,萬一,萬一我還能過得好呢……
我留了一部分錢,剩下的退了回去。
用得少一些,似乎能自欺欺人地減少一些愧疚感。
我還是去打工,只要能賺錢什么都干。
但一個人的時候,時間就會變得像沼澤一樣沉重和綿長。
我渴望重新將自己融入人海,讓人來人往沖刷籠罩的孤寂。
我做清潔工,服務(wù)員,后廚幫工,快遞員……
剩下的時間,大多抱著書過活。
后來,我把攢的錢全部給了中介。
我要讀書。
只有讀書我才有活路。
這條活路同樣遍布荊棘。
別騙,被偷,被搶,所有的噩夢編織成網(wǎng)讓我午夜不得安寧。
但夜路走多了,自然不怕鬼。
我撕破那張網(wǎng),爭得了生機。
兩年后,我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22
[阮,你要回你的國家參加研討會嗎]
我在普森教授手底下已經(jīng)一年半了。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愛嘮叨:
[怎么其他人一有機會就往國內(nèi)跑,就你總是舍棄機會]
我盯著電腦處理數(shù)據(jù),抽空回復他:
[那就給喜歡這個機會的人吧,我不回。]
這個研討會不太重要,我不想浪費機票錢。
況且,免不得要想起某個人,還是避免徒增無用的思緒。
我戴上耳機,無聲抗拒他搖頭晃腦的牢騷。
回住處已經(jīng)天黑了。
工作量繁雜,我輕晃有些漲暈的頭,進便利店打算對付一下晚餐。
拿了牛奶和三明治,熱好后坐在店里吃。
難得的放松時刻,我看著窗外人流,一口一口咬著三明治吃。
打開牛奶,正想喝一口。
身后忽然被人一撞。
我扭過頭去,身后人連忙說抱歉。
沒有理會,我轉(zhuǎn)回來喝牛奶,繼續(xù)我的晚餐。
剛走出店,我就察覺不對勁。
眩暈感太重了,我扶著墻喘幾口氣。
這不是普通的過勞。
摸爬滾打那么多年,我警惕性不弱,開始翻找記憶。
猛然一驚,是牛奶,是被撞的時候離開了視線……
我立即轉(zhuǎn)身,拖著沉重的身體往店里走。
但藥效估計早已傳開,手腳不聽使喚。
我膝蓋一軟,直直跪了下去。
還沒碰到地面,有人從身后扶住了我。
驚疑不定時,身后人輕聲說:
[睡吧。]
這話像只沉重的手,重重合上我的眼簾。
壞了菜了!中招了!
23
有雨聲,雨水從高空落下,準確無誤地落在葉面上。
發(fā)出啪的一聲。
我一皺眉,緩緩睜開了眼。
入眼的是一盞小吊燈,有點舊了,玻璃邊緣微微發(fā)黃。
視線下移,室內(nèi)擺設(shè)透著一股令人頭疼的熟悉感。
還沒想起來什么,我撐著床坐起身。
驚悚發(fā)現(xiàn)左手竟動不了。
掀開被子,手腕上屹然扣著一副手銬,另一端連接堅固的床柱。
我抑制著呼吸,心里發(fā)毛。
這時窗外一聲驚雷,閃電在室內(nèi)炸開,瞬間照亮了昏暗的角落。
我感覺全身汗毛猛地豎起——角落里坐著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他面無表情,眼睛緊緊盯著我。
猝不及防對視,男人歪頭一笑,像索命的厲鬼:
[醒了。]
光很快暗下去,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聽見自己如鼓的心跳。
那人向我一步一步走近。
綁架、拐賣、器官販賣,一瞬間所有下場涌入我的腦海。
血液回流心臟,渾身冰涼。
如果有鏡子,我一定會被自己白得發(fā)青的臉色嚇死。
他一直看著我,忽然一頓,腳步扭轉(zhuǎn)向門口走去。
啪的一聲開了燈。
暖光倏地灑下,我下意識瞇了瞇眼。
昏暗被驅(qū)散,可視的安全感回升。
我再次看向那人,卻再次呆住。
熟悉的五官被時間拉出凌冽的線條,卻依然不難窺見少年曾經(jīng)的模樣。
林妄。
他知道我認出來了,驀地一笑,眼里卻沒有笑意。
少年不曾有過這個表情。
我的心又被高懸。
林妄走近,手壓在床邊,聲音壓得很低:
[阮南初,好久不見。]
慢慢透出抑不住的瘋狂:
[這藥不好受吧,你也該嘗嘗。]
24
這真是青天白日撞鬼了。
我往四周一掃,這不就是以前一起住的別墅嗎!
我這是……被拐回國了
我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動了動左手示意:
[這是什么意思]
整整五年,他似乎真正成為檔案上的模樣。
他眼皮一掀:
[防止你夢游而已。]
你才夢游,你全家都夢游。
我沉聲道:
[解開。]
他從善如流地拋了條鑰匙過來,可偏偏拋到了床尾。
我拉伸成只螃蟹好不容易拿到鑰匙開了鎖,余光看見門嘭地合上了。
沖到門邊,連門縫都沒摳著,只聽見他慢悠悠的聲音回蕩。
[以前的賬,我們慢慢算。]
天殺的,二十一世紀,我居然被關(guān)了!而且還是被以前拿捏的小子關(guān)了!
心頭火起,我狠踹了幾腳無動于衷的門。
盛怒之下,眩暈感再度襲來,我不可控地踉蹌一步。
死小子是不是為了報復我買了盜版藥!
我無可奈何躺回床緩解,總感覺四肢像被灌了鉛一樣沉重。
生病次數(shù)不少,我后知后覺反應(yīng),可能是前陣子熬夜熬狠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開門進來,我費力抬頭看去。
女管事拿來了晚飯,原來已經(jīng)天黑。
我沒有理會,沒有心情,也沒有力氣,不適并沒有緩解。
管事嘀嘀咕咕不知道和誰說話,我翻身捂住耳朵。
自己一碰額頭,發(fā)燒了,心里便落了底。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又被打開,冷風再度襲來。
我皺了皺眉,沒完沒了了。
床邊陷了下去,額頭忽然被覆上一陣涼意。
我微微睜開眼。
林妄碰著我的額頭,神色冷峻,像化不開的冰:
[阮南初,不舒服為什么不說]
25
我倒是有機會說才行!
這一路多驚心動魄啊,又是下藥又是長途運輸又是軟禁,動物遷徙都得講究水土不服吧。
手背刺痛,我低頭一看。
林妄帶來了醫(yī)生,正給我打吊針。
果然是資產(chǎn)階級,必備善后的家庭醫(yī)生。
醫(yī)生正和林妄交代什么,我揚手把針頭拔了。
并不是想玩什么矯情把戲。
我的身體我清楚,平常發(fā)燒不干涉睡一覺發(fā)發(fā)汗就能好,要是輸藥反而擾亂免疫工作。
可惜我實在沒多余力氣解釋什么。
醫(yī)生哎一聲打算幫我接上。
林妄攔住了他,了解情況后把人請了出去。
我正想滑回被窩,卻被他一把拎了出來。
他抓著我的手,似乎想幫我重新扎針。
給我嚇出了冷汗。
你會嗎少爺,你就扎給我扎癱瘓了誰負責
似乎知道我微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語氣涼涼:
[別動,我會。]
扎了針翻身都難,我使了牛勁想把手從他手里拔出來。
林妄估計我沒有那么難摁,手勁越來越大,眉頭緊皺。
像兩頭拔河的牛。
最后他被氣笑了般發(fā)出短促的氣音,把我的手一扔。
我還沒松一口氣,突然像只王八一樣被翻了個面。
我懵了一瞬,還沒來得及掙扎,腰上一沉,瞬間動彈不得。
他居然用小腿壓住了我。
這王八蛋!
[林妄,你是不是有�。∧愕降紫敫墒裁碷
他手上不停,冷笑道:
[我有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細碎的玻璃聲傳來,不祥的預感幾乎沖到嗓子眼里。
腰上一涼,他掀開了我背上的衣服。
緊接著,林妄似乎吸了一口氣,微涼的手指把我的褲子往下?lián)芰藫�。露出腰下的一小片皮膚。
這神經(jīng)病居然要給我打屁股針!
天殺的屁股針不就是因為侵犯人權(quán)才被取消的嗎!
我本來就沒什么力氣,在他的鎮(zhèn)壓下幾乎紋絲不動。
他手上一動,飛快地消了毒,刺痛傳來,針就這么扎了進去。
微涼的藥被注入時,是越來越痛的。
裸露的皮膚涼得有點發(fā)麻,又想起居然被扒褲子打屁股針。
一時間那塊皮肉比剮了還難受。
林妄把針頭抽出,托盤發(fā)出清脆聲響。
同時響起的是巴掌聲。
林妄被打偏了頭,神色晦暗。
我緊握著拳,幾乎咬碎了牙:
[我到底欠你什么,你這么……這么對我]
26
我陪了林妄兩年。
對,那只是一場交易,但是春夏秋冬不是假的,嬉笑依偎也不是假的。
現(xiàn)在只不過是一切都歸位了,我當我的草根,他做他的少爺。
我不欠他的。
直到他吻下來的前一刻,我還是這樣想。
林妄毫無預兆地,抓住我的掌心,不容抗拒地吻在我的唇上。
那張臉無限放大時,我只有一個念頭:
他真的長大了,濃眉如墨,鼻梁高挺,氣息凜冽,連唇都是涼的。
林妄帶著力道廝磨我的唇,像宣泄什么。
但又很快放開。
他的眼睛倒映著我的影子,專注得像要把我溺死在其中。
聲音透著壓抑,他說:
[走之前,你留下了這個,現(xiàn)在我還給你。]
我一驚,他那時候還有意識
他不容許我分神,抬起我的下巴:
[你欠我一個解釋,關(guān)于那個吻,和你的離開。]
我拿不準他對我和陳婉的交易知道多少。
如果我把坦白所有,把我所經(jīng)歷的,所承受的,痛苦的,委屈的,全告訴他,他會不會理解我一點
[我……]
話音未落,門被敲響了。
傳來那位管事的聲音:
[先生,董事會來了電話。]
林妄不耐地皺一下眉,沉默片刻后還是放開了我。
他打開門走了,并沒有重新鎖上。
我被準許在別墅內(nèi)走動,但不能出去。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到他。
沒有身份證和護照,我哪里也去不了。
偶然一次機會,我看見管事拿著幾盒藥上樓梯,最后放進林妄的臥室。
剛剛錯身而過時,我記下了藥的名字。
一邊查一邊想,年紀輕輕吃那么多藥,林妄不會真有什么毛病吧。
搜索頁面出來,我不由咯噔一下。
是各種安眠藥。
除非天天吃,不然用不著那么大劑量。
他這幾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進不去他的書房找答案,我只能依靠古老的搜索方式。
一條條新聞爭先恐后地彈出來。
[男版潘金蓮顧遠奪得大部分林氏千金夫妻共同財產(chǎn)。]
[林氏集團繼承人離奇失蹤,巨額財產(chǎn)由女婿繼承]
[時隔一年,林氏林妄首次露面。]
[不愧是林氏子,林妄順利繼承林氏,驅(qū)逐親生父親及其續(xù)弦。]
[雷霆手段,大義滅親,林氏林妄舉報其父經(jīng)濟犯罪。]
[下場凄慘,林氏前女婿顧遠潛逃,妻子與小兒子被抓捕歸案。]
我向后靠上椅背,抿了抿唇。
他這一路走來,也不比我容易。
想起陳婉曾經(jīng)癡想把林妄送進監(jiān)獄,簡直癡人說夢。
林妄身后有強大的林氏律師團隊保障,盡管艱難,也不至于變成現(xiàn)在陰沉偏執(zhí)模樣。
我緊緊盯著[失蹤]的詞條,爾后打電話給朋友:
[盧,幫我查個東西。]
國內(nèi)查不到的,外網(wǎng)可不一定。
27
好幾天都沒有消息。
我望著天花板發(fā)呆。
我并不是不能向別人求助,只是不想讓我和林妄之間變得復雜。
估計集團里面還不安穩(wěn),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他了。
昏昏欲睡之時,門外一陣嘈雜。
由遠及近。
我翻身被子罩頭,還是被吵得不行。
突然聞到一股濃烈的煙味,什么東西燒起來了!
我彈起身,門把手已經(jīng)變得滾燙,連忙用衣服罩著拉開。
門外儼然已經(jīng)濃煙滾滾,時不時有明火冒出。
著火了!
在別墅工作的所有人尖叫著逃往出口。
我下意識也跟著跑。
一個念頭頓時把我定在原地——林妄今晚有沒有吃藥
慌張的人流里沒有他。
濃煙包圍中,盡頭的房間緊閉著,仿佛與喧囂隔絕。
我閉了閉被熏疼的眼睛,一個呼吸后向那房間跑去。
死小子,等下一定扇醒他!
門被反鎖,他真的在里面。
腎上腺素激發(fā)無限潛能,我連踹幾腳,門鎖發(fā)出不堪重擊的聲音。
最后嘭的一聲彈開,撞上墻后發(fā)出顫抖的回響。
床上躺著人,直挺挺的,端正得像入土為安幾百年的老祖宗。
[林妄!]
我一把把他從床上扯起來,根本抬不走他,只好猛烈晃醒。
[著火了,快醒醒!]
他睜開了眼睛,但眼神依然迷離,似乎沉在某個夢里。
他忽然扯起嘴角,聲音很輕:
[你終于回來了……]
這笑很淺,卻直達眼底。
和見面時的冷笑,偏執(zhí)的笑,都不一樣,隱約那個少年又回來了。
我一陣心驚,他不會被魘住了吧
這時候容不得猶豫,我熟練地抬起手。
他忽然直起身,歪了腦袋靠在我的脖頸處。
我的手扇不下去。
這是五年前,他喝了下藥的牛奶,迷迷糊糊還在撒嬌向我討生日禮物的動作。
回憶比火海更快地淹沒了我。
林妄聲音像哽住一般,帶著壓抑的苦楚小心翼翼地宣泄:
[阮南初,回來救救我……]
[救救我,我好疼……]
我再也忍不住,低頭一口狠狠咬在他的唇上。
咬出了血,他狠狠顫抖一下,瞳孔緊縮。
我抓住他的下巴,惡聲惡氣道:
[這不是回來救你了嗎!你倒是給我清醒一下!]
林妄眼神變得清明,滿眼震驚。
他把我的腕骨攥得生疼,艱難確認我并非幻影:
[真的是你……]
哪有時間陪他玩[一切都是真的!]的把戲,我拽著他的衣領(lǐng)往門口奔。
噼里啪啦的火星中突然沖出一個人,寒光乍現(xiàn)。
[小心!]
28
那匕首距離我腹部十公分的地方停住,被一只手牢牢握著。
我猛地抬腳踹倒攔路的人。
擋臉的帽子掉落,露出一張老態(tài)而猙獰的臉——顧遠!
他不是正在被通緝嗎怎么在這
林妄的手血流如注,嘴硬死了,一聲不吭的。
我扯過一旁的衣服幾下給他止血包扎。
他另一只手仍緊緊摟著我。
火仍在無止境地燒著,氧氣越來越少。
顧遠儼然抱著同歸于盡的心,發(fā)瘋般嘶吼:
[你這個賤種!都怪你這個賤種!]
[害得我落到這個地步,你和你媽一樣不得好死!]
他握著刀,不死不休地沖上來。
我沒來得及發(fā)揮便被林妄一把拽到身后。
林妄側(cè)身避過匕首,同時抬膝撞向那人腹部。
顧遠慘叫一聲,但仍未脫手。
林妄正想卸下他的腕骨,突然頭頂處斷裂聲乍響。
受熱過度的天花板猛地砸下!
我眼疾手快扯著他的腰往后拖,用力太猛只得雙雙往后跌。
帶著火的板材轟然落在剛剛站著的地方,在地板上熊熊燃燒。
林妄的掌心墊著我的頭,有些焦躁地看我有沒有傷。
還沒松一口氣,顧遠不要命地從火中沖出,厲鬼一般索命。
[陪我一起下地獄吧!]
林妄輕而易舉地截住他的手,猩紅的火在他眼里跳動:
[別急啊,地獄不是已經(jīng)有人陪你了嗎]
他甚至笑了:
[你以為那個女人和你兒子在監(jiān)獄里就能活]
顧遠驚恐地盯著他。
林妄殘忍地蓋棺定論:
[想都別想。]
我心驚肉跳,這種關(guān)頭,他為什么要激怒他
顧遠幾乎睜裂雙眼,被牽制之下依然發(fā)力往前刺。
我聽見一聲輕笑。
緊接著,刀刃刺進皮膚的聲音傳來——林妄驀地放開顧遠的手,任由尖刀刺入他的腹部。
[林妄!]
他說那么多廢話果然是有蹊蹺的。
顧遠懵了,他壓根沒想要能刺中林妄。
我抄起斷裂的椅背撞開了顧遠,血隨著匕首濺出。
林妄支撐不住,我心急如焚地接住他:
[堅持住,我現(xiàn)在就帶你出去,堅持�。
他喘著氣,還有心情扯起嘴角:
[別急……]
話音剛落,背著氧氣罐的一組消防員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
他們看清了場面形式,一把制服了顧遠。
所以林妄是算好了的,剛好掐著救援的時間,故意被顧遠刺傷。
這下顧遠是真的要老死在監(jiān)獄里。
我簡直要被他氣暈過去:
[你這個瘋子!]
林妄仿佛感覺不到痛,那雙深淵一般的眼睛看著我:
[他在外面一天,你在我身邊的風險就多一分。]
忽然語氣放軟:
[現(xiàn)在我能保護你了,對嗎]
我能說什么,我能和瘋子說什么!
他都快斷氣了還在喋喋不休:
[留下來好嗎]
[求求你,別再丟下我,好不好]
我?guī)椭绬T把他抬出去,終于受不了:
[丟你媽!你給我躺好了!]
惡聲惡氣地威脅他:
[你要是敢死,我立刻就走,永遠不回來。]
毫無營養(yǎng)的威脅竟然奏了效,他一路沒敢睡,保持意識進了手術(shù)室。
29
手術(shù)風險不高,大概是林妄嚴格控制了刀刺進的程度。
兩個小時后,手術(shù)完成。
沉睡中的林妄被推進了觀察室。
我心力交瘁地靠在走廊的椅背上。
聞著消毒水味道,這真是個熟悉的地方。
也是這個地方,帶走我的希望,如今卻也實現(xiàn)我的愿望。
林妄有些偏執(zhí),從他還是個少年時我就知道。
但那時,他還會笑,還會傲嬌。
像一只小貓,只要耐下心,他就會放下爪子撒嬌。
而不是現(xiàn)在陰郁瘋狂的樣子。
他那段失蹤的時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隔著玻璃窗,我看著他卸下所有防備,安靜地睡著。
夢魘仿佛沒有放過他,他的眉頭依然緊皺。
他醒來還需要一點時間。
我回了別墅安排善后。
顧遠點的那把火并沒有造成傷亡。
為別墅里的傭人安排好住處,我再次走進別墅。
四周熏得焦黑,但我知道,這一切都沒變過。
林妄固執(zhí)地鎮(zhèn)壓一切變化,坐在時間的盡頭守著一切。
我不由想,他的心意,會和五年前一樣嗎
人都是會變的。
不知不覺,我走進了書房。
鎖被燒壞了,門一推就開。
這里會不會有他失蹤的記錄
得益于價值不菲的書柜,這里的資料大多完好。
我扯開一個個抽屜翻找。
大多是商業(yè)資料,沒有我想要的東西。
放棄之際,無意碰出了一個小暗格。
暗格隱蔽極了,位于書柜物品的層層環(huán)繞之中,像被人珍藏至極的軟肋和心臟。
我拉開,里面躺著兩樣東西——我的身份證和護照。
[……]
這兩樣東西何德何能待在幾乎鑲鉆的盒子里。
無語地和照片里的我對視片刻,我把東西拿了出來。
這時,手機傳來震動。
拜托朋友查的事情有消息了。
盧發(fā)來一段視頻。
點開之前,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勸告:
[如果這人對你很重要,那我勸你……不要點開。]
我一頓,指尖按下播放鍵:
[就是因為重要,所以才要查。]
30
那是一段類似療養(yǎng)院的監(jiān)控畫面。
我陪了三年的少年被押入畫面。
18歲的林妄臉上帶傷,被保鏢牢牢控制。
屋里有醫(yī)生、護士模樣的人,卻只是像圍觀動物一樣看著他。
眾目睽睽之下,他被強行脫下衣服,塞進白色的衣物中。
盧的消息適時彈出來解釋:
[他被他的父親,躲開了律師團隊,關(guān)在了一個私人精神療養(yǎng)院里。]
少年拼命掙扎,惹惱了保鏢。
黑色的防暴棍罩著他的頭揮了下去。
血順著他的額頭滑到下顎,糊住了眼睛。
下一棍敲在他的膝蓋窩上。
對于這些常年應(yīng)對[精神病人]的人來說,太知道怎么讓人失去反抗而又不致命。
不知道挨了多少棍,林妄終于如愿安靜下來。
那些人給他換了衣服,喂了不知名的藥,離開房間。
林妄像死了一樣躺在地板上。
我的心跳也靜止了,像被壓進的深淵。
接下來數(shù)不清的日子,是無盡的噩夢。
他被塞進各種儀器里,那些人借著治療的名頭,為所欲為。
[他的父親想要他簽署財產(chǎn)轉(zhuǎn)移同意書。]
[要么屈服清醒地簽字,要么,把他變成真正的精神病,無力繼承財產(chǎn)。]
他每天需要被抽血,永遠的臉色蒼白。
四肢被束縛,戴上面罩,窒息,他劇烈喘氣。
瀕死,到再次被允許呼吸。
被關(guān)在完全漆黑的房間,沒有聲音,沒有視野,沒有時間,感官被完全屏蔽。
甚至不知道是清醒還是做夢,是死了還是活著。
最短被關(guān)的時間,是三天。
每當他積攢起一些力氣反抗時,他們會給他打針。
[致幻劑,分不清現(xiàn)實和虛幻,人很多就是這樣瘋的。]
他眼神空洞,對著墻呢喃,又轉(zhuǎn)身跪地顫抖。
難得的清明,是他咬破自己手腕換來的。
他蜷縮在地面上,痛苦而絕望,嘴唇顫抖,在說著什么。
我的指尖輕輕落在他臉上,虛空中聽見他的話。
他說:
[阮南初,救救我……]
這一刻,我也入了地獄。
整整一年,我就站在那兒,看完了一年所有的畫面。
肝腸寸斷,痛入骨髓。
天,亮了。
31
我感受不到心臟的跳動,但想要立即見到他。
就算是怨恨,只要我見到他,我也心甘情愿受著。
像一個瀕死的人拼命尋找救命稻草。
我跌跌撞撞轉(zhuǎn)身向門口跑去。
而林妄,就站在那兒。
他似乎討厭極了病號服,依然換上了染血的襯衫。
傷口在折磨著他,額頭上冷汗連連。
他來得很急,扶著門框不住地喘氣。
我簡直七竅生煙:
[你怎么……]
[你又要走了是嗎]
他的目光越過我,落在桌面上的護照上。
這次,他的神色如一潭死水,毫無生機。
[現(xiàn)在我沒有力氣抓住你了,你就迫不及待要走了,是嗎]
旅人看不見綠洲,看不見希望,把水倒入沙漠,躺下靜靜等待死亡。
他很輕地笑了一聲,放棄了:
[算了,你走……]
林妄啞了音,瞳孔一縮——我攀上他的脖頸,吻住了他的唇。
久久沒有離開。
他輕輕顫抖起來,隨即用力回應(yīng)我的親吻。
像是要把我融入懷里,帶了泄憤的力道。
許久,我喘著氣放開,再給了他一次機會:
[說什么再說一次]
他眼尾都是紅的,眼睛里蘊起風暴又被強制壓下。
[走……]
我再次吻上了他。
如此循環(huán),如此反復,如此糾結(jié)與確認。
直到他潰如山倒,被自己的欲望淹沒。
他一字一句地說:
[我要你永遠陪著我,永遠不準離開。]
聽到想要的答案,我撫上他的后頸。
血管里的跳動終于斬斷所有恐懼和不安。
對,一切都結(jié)束了。
我不會再讓任何誤會浪費我們的時間,一秒都不行。
我說:[誠實的孩子有糖吃,我準備獎勵你一個秘密。]
我要把所有礙于年少自尊說不出口的全告訴他:
[我和陳婉……]
話音未落,林妄卻說:
[我知道。]
他深吸一口氣,重復道:
[我所有都知道。]
怕觸及我的傷心事,他小心翼翼:
[奶奶的事,我當時確實沒能力替代陳婉找更好的醫(yī)生。]
[對不起。]
時間早已把坑填平,只剩淺淺痕跡,我反而在意另一件事:
[那你還對我發(fā)瘋]
他既然知道所有事情,就該明白我的不得已。
林妄一臉氣不過的神情:
[我像狗一樣被你丟下,難道還沒資格生氣嗎]
[你就不能……]
不懂他的腦回路,我一臉疑惑:
[不能什么]
[不能……]他越說越小聲,越說越委屈,[哄哄我]
我忽然福至心靈,恍然大悟。
貼上他的側(cè)臉,一邊細細碎碎地吻他,一邊說:
[是我的錯,我錯了,對不起~]
他估計想不明白命運的轉(zhuǎn)折點為什么來得那么快。
我不愿他多想,也不想他多心,輕咬他的喉結(jié):
[原諒我,好不好]
[我們就按你說的,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林妄忍耐地閉了閉眼,最后繳了械,反客為主,重重地吻了下來:
[你要是再離開,我真的會瘋……]
我的答案是摟緊他,撬開他的牙關(guān),抵死糾纏。
兩個倨傲的靈魂向?qū)Ψ降拖铝祟^,獻出忠誠和承諾。
從此以后,世界寒意不再侵蝕。
夜歇時刻,初曦之時,看見的都是愛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