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約談
晚飯訂在江南西的一家私房菜館，裝修不張揚(yáng)，只有一層，木質(zhì)屏風(fēng)隔著小包廂，環(huán)境安靜，菜味偏淡。
陸書言比喬燃早到幾分鐘，點(diǎn)了兩道她們以前常吃的菜，一壺桂花釀，還拿著手機(jī)在回工作消息。
喬燃到的時候，剛脫下外套坐下，對方就抬頭沖她笑了一下：“我還以為你又要臨時加班。
”“我也以為。
”喬燃笑著坐下，低頭倒水，“但行昭今天下午在做賬務(wù)安排，不需要我。
”她話剛出口，陸書言手上回消息的動作就頓了頓，但沒說什么。
“他最近狀態(tài)怎么樣？”她語氣自然，聽不出多余的情緒。
喬燃點(diǎn)點(diǎn)頭：“還不錯。
我們現(xiàn)在……配合得挺好。
”“配合？”陸書言挑眉，笑意藏在語氣里，“聽起來有點(diǎn)職業(yè)感。
”喬燃失笑，抿了一口茶，低聲說：“其實就是……有時候也不是我特別去照顧他，是他在某些時候，會刻意等著我照顧。
”“比如？”“比如晚上洗完澡，他會把毛巾搭在膝蓋上，不說話，等我來擦頭發(fā)；比如手邊有藥水，他不拿，就看著我——但他又不是真的需要我，更多是習(xí)慣了那種讓我靠近的方式。
”陸書言聽著，沒插話，等她說完才緩緩道：“你知道他在‘誘導(dǎo)’你對不對？”“我知道。
”喬燃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回避，“但我也沒想退出這種互動。
”“他演得很好。
”她頓了一下，低頭輕聲道，“但我也不太確定，到底是我在照顧他，還是……我們都需要這套照護(hù)邏輯來維系關(guān)系。
”“就像每天重復(fù)一件事情，你不做會覺得他少了什么，他不演會覺得你不會來了。
”陸書言語氣溫和，“你們中間有個默契，是拿身體交換情感。
”喬燃沒說話，只是低頭夾了口菜。
那是一道清炒豆苗，嫩得很，入口卻沒什么味道。
“你開心嗎？”陸書言忽然問。
喬燃抬頭，對上她的目光，遲疑了兩秒，輕聲說：“說不上那種輕松的開心，但……有時候，我從他那種依賴感里，會覺得自己是必要的，是被需要的。
”陸書言看著她，半晌，輕聲一笑：“你終于承認(rèn)了。
”“什么？”“你一直都在找一個能讓你心甘情愿付出、而對方又不能離開你的人。
”她語氣很平靜，沒有批判也沒有憐憫，“你弟弟走得太突然，你控制不了那場失去。
所以你需要一個你可以控制‘存在’的人——而褚行昭給了你這個空間。
”喬燃沒否認(rèn)。
她把筷子放下，盯著茶盞里的浮花，低聲道：“我知道。
”“你們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危險嗎？”陸書言問。
喬燃搖頭：“暫時不。
”“未來呢？”喬燃想了一會，笑了一下：“未來……我現(xiàn)在不敢想太遠(yuǎn)。
”陸書言不再追問。
她懂喬燃太久了，知道她每次不肯說太多的時候，往往是事情已經(jīng)進(jìn)入深水區(qū)。
飯后她們散步走出店門時，夜風(fēng)正好。
路邊小攤還亮著燈，賣糖葫蘆、爆米花。
喬燃忽然停下，買了一串最普通的山楂。
陸書言望著她咬下第一口，笑道：“你還愛吃這個？”“不是我愛吃。
”喬燃低頭笑了笑，“是他。
”“不能吃甜食，但還是會看我吃。
”她咬下一顆，唇邊一點(diǎn)紅色的糖皮，像在夜色里突然被點(diǎn)亮了一樣。
喬燃咬完最后一顆山楂，扔掉竹簽，和陸書言并肩往前走了一段。
“最近別太晚睡。
”陸書言忽然開口，聲音不重，語氣像是散步隨口提醒。
“我盡量。
”喬燃回頭朝她笑笑，“你也別總熬夜處理文稿，前幾天聽你咳嗽就沒停過。
”兩人站在地鐵口外道了別。
陸書言沒有多說什么，眼神在她臉上停了半秒，像是還有什么話藏著，但終究只是點(diǎn)頭：“有事打電話。
”喬燃目送她進(jìn)站，轉(zhuǎn)身往另一邊走。
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進(jìn)旁邊一條沒什么人的街道，站在一盞剛亮起的路燈下，低頭翻開手機(jī)通訊錄。
褚沂陽的號碼已經(jīng)存在很久，但她極少點(diǎn)開主動撥過去。
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幾秒，她終究按下去，手機(jī)貼耳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指腹微微出汗。
電話很快接通，那邊的聲音依舊溫和從容：“喬小姐？”她頓了頓，說：“什么時候有空，出來見一面。
”那邊安靜了一拍，隨即傳來他一句意外又帶笑的回應(yīng)：“你考慮得比我預(yù)想的快。
”喬燃不動聲色：“明天有時間嗎？”“明天…明天不太行，”他語氣很輕，像是不經(jīng)意間透露，“今天晚上呢。
”她遲疑了一下，今晚有點(diǎn)太晚了，她怕她晚回去褚行昭會生氣。
“我在西路那家24小時咖啡館等你。
”他說得自然，仿佛他們不是兩個彼此試探、處于對峙狀態(tài)的人，而是要重啟一次平靜的會談。
西路咖啡館？離她現(xiàn)在的位置倒是很近，步行就可以到達(dá)。
她嘆了口氣，還是答應(yīng)了下來，“半小時，半個小時我就要回去。
”“好。
”喬燃掛斷電話，沒動。
她站在原地幾秒鐘，風(fēng)吹過她垂落的發(fā)梢，有些冷。
然后她慢慢朝那個方向走過去，腳步不快，像是心里有數(shù)，又像是即將踏入一條她自己也無法掌控的線。
她知道這一通電話意味著什么。
也知道這一次，不僅僅為了她，更是為了褚行昭，所以她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