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根線
宋淡山下了公交車,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積雪上,午后的太陽將雪照的有些融化,潔白的雪混著泥土,道路很泥濘。
他沒吃午飯,但一點也不覺得餓,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空了,很累很累。只想回家,縮回自己的屋子,躲在里面再也不要出來。
他回到家,繞過影壁叫了聲爺爺,沒人應(yīng)答。一邊往屋里走一邊連叫了幾聲,屋里靜悄悄的,宋淡山心里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推開門沖進去,廚房沒人,臥室沒人,來到外間的客廳,就見一個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桌上的紅燭燃盡了,淌下長長的一道紅淚,滴在地上。
“爺爺!”宋淡山肝膽俱裂,連忙過去把人扶起來,摸了摸鼻息,還有氣。他趕緊撥打120,然后用力掐了掐宋德遠的人中:“爺爺,你醒醒呀,你怎么了?”宋淡山哭了出來。
醫(yī)生聽他的描述,隔著電話指導他給宋德遠做心肺復蘇,又問家里有沒有速效救心丸,宋淡山從抽屜里找到一瓶,按照醫(yī)囑給宋德遠服下。
宋德遠的身體一直很好,快八十歲了也耳聰目明,沒生過什么大病,宋淡山從來不知道他爺爺心臟不好。今天他突然暈倒,讓宋淡山一下子慌了手腳,像沒了主心骨一般。
他吸了吸鼻子,給商逸打了個電話,聽著電話里冷冰冰的傳出【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宋淡山抹了把眼淚,給爺爺穿上厚厚的外套,把人背在背上,去主路上等救護車:“爺爺,我?guī)闳メt(yī)院,你別怕。”
救護車拉著長鳴來的時候,宋淡山的整個手臂都麻的沒了知覺,他跟著醫(yī)護人員爬上車,看著醫(yī)生給宋德遠吸上氧氣,又開始做心肺復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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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淡山看不懂,他手腳冰涼的靠在一邊,看著醫(yī)生們在他爺爺身上插上各種管子。
“醫(yī)生,我爺爺怎么樣了?”
“情況不大好,一會兒直接做手術(shù),你去了先去辦手續(xù),交上費用�!�
宋淡山木然地點頭,他兜里裝著商逸給他的一萬塊錢,不知道夠不夠,如果不夠他該怎么辦?宋淡山覺得自己特別沒用,爺爺省吃儉用供他上學,現(xiàn)在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爺爺躺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他就是個廢物!
救護車開進醫(yī)院大門,與一輛黑色奔馳交錯而過,宋淡山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昏迷不醒的宋德遠身上,沒看到那輛車,也沒看到車上摟著蘇小玉的肩膀溫聲安慰的商逸。
辦理住院手續(xù)的時候,一萬塊錢全交了押金,醫(yī)生說肯定不夠,手術(shù)可以先做,讓他去準備錢。
宋淡山坐在手術(shù)室外,一遍遍撥打商逸的電話,直至徹底絕望。
等了好幾個小時,手術(shù)才做完,見幾個醫(yī)生出來,宋淡山趕緊過去:“醫(yī)生,怎么樣?”
醫(yī)生嘆息著搖搖頭:“老爺子歲數(shù)太大了,心臟很脆弱,而且他這個心臟病應(yīng)該好多年了,沒辦法做手術(shù)治療,我們做了導入給他疏通血管,目前生命體征還算平穩(wěn),但能撐多久誰也不知道。”
爺爺從沒說過自己有心臟病,宋淡山毫不知情,回想起來,他只怪自己太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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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什么時候能醒?”宋淡山看著幾個護士將宋德遠推出手術(shù)室,直接送進了icu病房。
“等麻藥過了再看看,我們也不能保證。說實話,治療的意義不大�!贬t(yī)生嘆了口氣說。
&病房有專門的醫(yī)護人員護理。第二天,宋淡山拜托帶班的護士照顧爺爺,就坐公交車回了家,他現(xiàn)在需要籌錢。
在家門口呆愣了一會兒,宋淡山轉(zhuǎn)身掉頭往旁邊的村子走去,直接去了村長家,一進屋就跪下了:“叔叔,求您幫幫我�!�
村長一家人正在吃飯,一見他這樣唬了一跳,村長連忙把他扶起來:“你這孩子,有什么事就說�!�
“叔叔,我爺爺生病住院了,醫(yī)生說,不大好�!彼蔚揭惶於鄾]吃飯了,感覺不到餓卻有些頭暈眼花,身子搖晃了一下,村長扶住他,叮囑自己的妻子:“給娃子盛碗粥,他這是餓的�!�
坐在飯桌邊兒,宋淡山把一碗粥喝了,覺得好受了些。
村長思量著說:“娃子呀,不是叔叔不幫你,只是說句不好聽的,你爺爺這么大歲數(shù)了,就算救回來,恐怕也活不了幾年,而且可能離不了人,再加上后續(xù)治療費用”
“我一定要救他�!彼蔚綗o比堅決,“叔叔,我知道您的顧慮,我不是向您借錢,我是想把家里老屋賣給您。別人不知道內(nèi)情,但您是知道的,市里規(guī)劃開發(fā),咱們這個村子也在其中,我們家那個宅子雖然破舊,但真的拆遷了,也值不少錢的�!�
村長沉默,這事他知道,去縣委開會的時候城區(qū)規(guī)劃圖他都看過,也就這兩三年的事兒,等拆遷了,宋家那個宅子,幾十萬的賠償是能拿到手的。但他要是買,給宋淡山多少錢合適呢?給多了他自然不樂意,給少了吧顯得他不仁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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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淡山?jīng)]時間跟他計較價格,他等著用錢救命:“叔叔,多了我也不要,你給我五萬就行。您先給我錢去救命,等回頭我再跟您過手續(xù),我先給您立個字據(jù)。”
村長沒再推脫,直接答應(yīng)了,他拿起外套穿上,拿出銀行卡,對宋淡山說:“走,我?guī)闳ト″X,順便去醫(yī)院看望一下老爺子,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
宋淡山領(lǐng)著村長到醫(yī)院的時候,宋德遠還在昏迷,按說麻藥早就過了,但老人還是沒有醒,靠打營養(yǎng)液維持身體機能,戴著氧氣面罩,身上插著各種管子。
宋淡山看了心揪成一團,他去問醫(yī)生,醫(yī)生說也沒有什么辦法,因為宋德遠的歲數(shù)太大了,連心臟支架都沒辦法做,他的身體器官可能會承受不住,在手術(shù)中就會去世,但如果不做手術(shù),就只能這樣等死。
村長看了拍了拍宋淡山的肩膀:“孩子啊,你要想開些,人么,總有這么一天。好在你爺爺活到這個歲數(shù),也算是高壽了。你不要太傷心了,與其讓他這樣受罪,還不如解脫了好�!�
宋淡山一言不發(fā),床上的老人雙目緊閉,每呼吸一次胸部都起伏的厲害,似乎在承受著某種痛苦,村長搖搖頭嘆息著走了。
宋淡山就坐在那里,從一開始的心急如焚,到后來慢慢平靜,他眼睛里含著淚,看著床上的老人,感覺自己的喉嚨也像被堵住了,呼吸不過來一樣。
傍晚的時候,宋德遠突然醒了,他咳嗽兩聲,驚醒了正趴在一邊瞌睡的宋淡山。
“爺爺!”宋淡山驚喜的叫出聲,“我去叫醫(y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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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德遠微微搖頭,無力的抬手,指指自己的氧氣面罩,示意宋淡山把它摘下來,宋淡山不敢動,勸他說:“爺爺,你等我去叫醫(yī)生來,有話等好了再說�!�
宋德遠猛地呼吸兩下,自己抬手扯掉了面罩,叫住宋淡山,聲音很虛弱:“小乖,別走,過來陪我一會兒�!�
宋淡山按了床頭提示鈴,然后握住宋德遠的手:“爺爺,我在呢!”
宋德遠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好孩子,以后爺爺不在了,你要好好的。你不是說有喜歡的人了?你們要好好的在一起,得有個人陪你呀。”
宋淡山眼淚刷的下來了,他點點頭:“您放心吧�!�
宋德遠眼皮又有些發(fā)沉,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醫(yī)生帶人來,看過之后對宋淡山說:“多處器官衰竭,抱歉,我們盡力了。”
一直到了晚間,宋德遠在昏睡中停止了呼吸,期間再也沒有醒過來。
宋淡山眼淚早流光了,他結(jié)完手術(shù)費用,雇了車將爺爺?shù)倪z體送到火葬場,前面還有兩個去世的人在火化,宋淡山只好排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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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大年初二,原來老天爺要取人性命,是不分時辰的。宋淡山心灰意冷,他默默兒看著收殮師把爺爺?shù)倪z體抬走,再拿出來的時候,就只剩下一個骨灰盒了。
他去社區(qū)交了錢,在九龍?zhí)豆官I了個位置,把爺爺下葬,親手刻了碑,剪了許多紙錢燒了,原想刻個墓志銘,可爺爺一輩子守墓,觀其一生乏善可陳,竟沒什么可寫。
安葬完爺爺,宋淡山回家收拾東西,現(xiàn)在這個宅子已經(jīng)不是他的了。他久久坐在屋門前爺爺常坐的板凳上,陽光很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宋淡山卻形如枯木一動不動,他好幾天沒怎么吃東西了,整個人瘦了一圈兒,心頭萬念俱灰,突然覺得活著好沒意思。
爺爺死了,商逸也不要他了,世界之大,他卻如無根飄絮,找不到能扎根的地方。
畫畫也好沒意思,原以為憑他一手丹青,能給爺爺換一個富足的晚年,可是還沒等那一天到來,爺爺就不在了,那他畫畫還有什么意義?人人都說他畫畫有靈氣,爺爺這樣說,老師這樣說,商逸也這樣說,可為什么那樣有靈氣的畫,換不來錢?
都是騙人的,他就是一個沒用的廢物!
商逸、商逸、商逸,一想起這個名字,他的心臟就像被一只大手緊緊攥住,死命的拉扯,疼的他幾乎暈厥。
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商逸,那樣好的商逸,為什么就不要他了?是他哪里做的不好嗎?他都可以改,商逸喜歡什么樣的,他就變成什么樣的,明明,明明他已經(jīng)那樣卑微討好,商逸對他還是棄如敝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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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為什么呀?
宋淡山想不通。如果一定要找到什么原因的話,那只能是,商逸從一開始,就沒有喜歡過他,只是覺得被男生喜歡很新鮮,逗他好玩罷了。
也是,商逸那樣完美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眾星捧月,當然也要找一個很優(yōu)秀的人才配得上,就像唐菲菲那樣的,要樣貌有樣貌,要才學有才學,要家世有家世,與商逸,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多般配。
反觀他,窮的飯都吃不起,那些機器人、人工智能、游戲、電影,他什么都不懂,跟商逸一點共同語言都沒有,人家能喜歡他什么呢?喜歡他這個人嗎?別逗了!
今天是初六,公證處已經(jīng)有人上班了,他跟村長約好了今天去辦理過戶手續(xù)。
宋淡山起身去屋里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他衣服不多,挑了一些能穿的裝到行李箱里,便再沒別的,畫板、顏料、紙幣他都沒拿,反正他也不想畫畫了。想了想,他踩著凳子,將墻上的西洋鐘拿下來,這是家里唯一能帶走的與爺爺有關(guān)的物件了。
收拾完畢,宋淡山拉著行李箱往外走,臨出門時突然頓住腳步,飛快的轉(zhuǎn)身跑回屋里,從床上拿起商逸送他的小機器人,抱在懷里。
就算商逸要跟他斷,但他還是舍不得,舍不得丟掉商逸送的東西,舍不得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