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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配

    “這里是南城家政服務(wù)公司,我們現(xiàn)在做活動……對的,免費(fèi)贈送一次地板打蠟服務(wù),您看什么時候上門合適?明天九點?好的�!�

    掛掉電話,程家璽的聲音和他想的不同,收拾東西,看看自己第二天上午九點需要去另一戶人間做大掃除,從小組里找出個女孩,把事情安排過去。

    “弟弟快娶媳婦了吧?哎呀家里就是要錢……這單先給你,記你頭上,你好好做,我再多找些單子,放寬心,不要哭,好好做活,還能給自己蓄一筆�!�

    寧玨擺出一副長輩的口吻,說得懇切溫柔,女孩又哭了一番自己同村出來的某某和某某和家里斷了聯(lián)系自己去夜總會就過得輕松,怎么自己清清白白省吃儉用,最后一毛錢都攢不下來。

    “那你要是去賣,也能掙那份錢,掙了錢,人們戳她們脊梁骨……但老實說,這年頭笑貧不笑娼,又當(dāng)婊子又立牌坊的人多了去,老實人也吃虧。你要去和她們一樣,我不攔你也不說你,可你自己心里頭過得去么?”寧玨刷刷地簽完單子,扯了扔在女孩懷里,心頭還想著那個點,自己怎么上程家璽家去,要說些什么。

    不過都多慮了。

    她上門的時候,醉醺醺地傳來一聲讓她進(jìn)去的聲響。

    程家璽赤著上身張開雙臂躺在臥室,襯衣上遍布吐出來的穢物,屋子里一股酸臭氣……他看起來四五十歲,皮肉松垮,看見寧玨進(jìn)來,急著指地上:“給我……把衣服洗了……加錢!”

    然后他暈暈乎乎地解開皮帶,脫下西褲扔在地上,海藍(lán)色的內(nèi)褲皺巴巴的,他翻身睡著了。

    寧玨瞥一眼他的面容,從一張浮腫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特征可以讓女人喜歡他……說不準(zhǔn)年輕時風(fēng)流倜儻?寧玨把這些念頭搖出去,撿起襯衫和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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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有洗衣機(jī),寧玨蹲在衛(wèi)生間,洗掉襯衣上的穢物,西裝不能填進(jìn)洗衣機(jī),她需要帶走,就簡單擦擦掛在一邊。

    褲子里有什么東西,她捏出來,看見一張硬挺的塑封的卻被揉得皺巴巴的紙,她攤開看。

    凱勒夜總會酒水單。

    看起來真是喝大了,把人家酒水單帶回來……凱勒夜總會,她知道,這是南城最大的夜總會之一,裝潢得像希臘神殿,廣告說是羅馬浴場設(shè)計,內(nèi)里又有古歐洲風(fēng)情,還有和風(fēng)包廂……總之意思是萬國之宴,如果不是怕太張揚(yáng),它就要叫凱撒,聽起來風(fēng)騷看起來牛逼,光是在南城就有三個分店,車來車往,名貴的車都往那邊去,來來往往,寧玨剛到南城就知道了。

    從酒水單背面得知了這家分店的地址,寧玨扔掉它,翻找其余的兜,找到兩張名片,寫著和興玩具公司,程家璽。

    能得到的信息就這些,寧玨規(guī)規(guī)矩矩自掏腰包地干了活,回去后,才意識到她似乎做了些無用功。

    她沒有對程家璽說過女人的事……她連女人的名字都不甚清楚,無從問起。

    暗自后悔懊惱片刻,回到公司簽來小組每個人的工作對完,整在一起上交,她這個小組長當(dāng)?shù)檬⌒谋M力,就是程家璽的事讓她覺得,自己也并不是很聰明。

    和興玩具公司和凱撒夜總會兩個地方,她哪個都不能去,她去了算什么?說什么才好?去鬧一場?現(xiàn)在女人自己都不知所蹤……夜總會就更是是非之地了,漂亮的人好比穿了件粘鼠板,走到哪里,就有多少是非粘上來。

    事情短暫地擱置了一段時間,她回去洗了西服,避開公司的流程再次送回去,程家璽淡出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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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過去的兩周,寧玨掛念這件事,但又無處著手,于是在凱勒夜總會二部附近晃悠了一圈,認(rèn)識了幾個不入流的混混。

    混混們不認(rèn)識程家璽,要是寧玨直說自己找他,那混混們肯定就要問清楚一二三四,轉(zhuǎn)頭再訛程家璽一筆。她說的是,她發(fā)現(xiàn)父母感情不合,于是她來這里抓奸夫淫婦,編排個家庭倫理故事,說得混混們頻頻調(diào)戲她,她裝出一副女大學(xué)生的樣子面紅耳赤,這是不安全的,混混們很容易內(nèi)部打一架把她暗自歸屬給誰,最后開始沒完沒了的追求。

    所以此地不能久留。

    一個混混調(diào)戲她說:“你不如進(jìn)去找,在外面能看到什么?再晚一點就有虎哥的人來清場子,你躲在犄角旮旯,落在他們手里可就慘了�!�

    “先奸后殺!”另一個嚇唬。

    “拋尸河里!”前一個附和。

    “要是撈出來,就打點一些錢,南城投河死的人那么多,誰追究誰去?”

    “說得怪嚇人的,說得好聽,我倒是想進(jìn)去,進(jìn)去了人家把我轟出來怎么辦!”寧玨沒好氣地翻白眼,混混們起哄說,她這樣漂亮,扮成小姐進(jìn)去就好了,燈也暗,昏黑一片的,誰能看清誰的臉,她再機(jī)靈一些躲過幾個臭男人不就好了。

    都是開玩笑的,要是進(jìn)去了惹到些不該惹的人,那寧玨可就是自己找死了。她罵了他們幾句,故意跺腳說不再搭理他們了,要去上廁所,從廁所后門拐出去。停車場一片漆黑,就亮著一處,一輛路虎敞著門,一個男人靠在門邊打電話。

    借著幽微的光,寧玨看見他點起煙叼在嘴邊,一瞬間的火光照亮了那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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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望?

    幾年不見,他還是那樣英俊,頭發(fā)吹過了,身材絲毫不走樣,襯衣袖口別到手肘,動作非常利落。

    姜望在凱勒夜總會的停車場干什么?這個時間可不早了,估摸著七八點。

    貓腰走進(jìn)陰影,她沒有扔掉自己當(dāng)初學(xué)來的三分入室盜竊的本事,穿梭車流,悄無聲息地貼近姜望,但電話快打完了,就剩兩句。

    “嗯,一個人在家注意安全,不要亂撲騰把被子掉在地上�!�

    “好啦,信號不太好,親愛的�!�

    親愛的。寧玨趴在地上,雞皮疙瘩驟起,想要起來捂住姜望的嘴讓他快別說了。所幸姜望立即收了線,關(guān)上車門鎖了,寧玨一動不動,從群車的底盤底下看姜望的腳步通向何處——通向凱勒夜總會正門?

    她忽然把混混們的餿主意翻找出來——她本是打算看看姜望車上有什么的,可惜當(dāng)初她學(xué)撬鎖的時候?qū)ν弟嚊]有心得,那時候大街上的車還很少,她只對大鐵鎖有心得,偷竊技藝跟不上日新月異的時代。

    好奇心膨脹起來,她像弓起背的貓,目光炯炯地窺伺獵物。

    穿一身暴露的衣服?她在想怎么進(jìn)去尋找姜望,站起來整理自己邊思考方法……如果此時算命老頭在這里,一定會告訴她,事情就這樣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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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個醉醺醺的男人走出來,似乎找不著自己的車在哪里了,那時候醉駕就像家常便飯一樣,他孤零零地走進(jìn)停車場,黑暗中,寧玨忽然從他身后出現(xiàn),攙上他的胳膊。

    他回過頭:“�。俊�

    “您怎么這會兒就走呀?王姐有話還沒說完呢,待會兒再走也不晚�!彼f。

    “王姐……是個誰?”他迷迷糊糊,她主動熱情的樣子就像任何一個里面的姑娘,他沒有懷疑,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寧玨,但眼神怎么都對不上焦,再對下去就成了斗雞眼,他晃晃腦袋,還有半分清醒:“不喝了……不喝了!”

    王姐當(dāng)然是你王玉姐了,寧玨暗想。

    “您可真是喝多了�!彼昧藗試探。對喝多的人說喝多了,他們往往說自己沒喝多,要是對方說的確喝多了,說明腦子還清楚,不能進(jìn)行下一步。

    “我沒喝多!”男人一揮胳膊,寧玨哎呦一聲,喜上眉梢:“悠著點兒吧,別喝了……”

    其實男人已經(jīng)說了不喝了,但她一說“別喝了”,好像某種連鎖反應(yīng)似的,仿佛上一句就是要喝,要和他抬杠,他立即惱了:“胡說,我還能喝……”

    她又勸了三次,勸得他逆反起來,跌跌撞撞主動拽著寧玨往正門走,前臺看見他是認(rèn)識的,旁邊這個女的不認(rèn)識,一時間也沒有多問,寧玨就越過玄關(guān),穿過屏風(fēng),到達(dá)了夜總會內(nèi)部。

    但是姜望已經(jīng)不知所蹤了,身邊攙著的酒鬼沒注意到自己口袋里的名片和錢包已經(jīng)被取出來看過了,寧玨柔聲說:“李老板,再喝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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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幾個小姐迎面而來,胸前還掛著編號牌,寧玨暗自注意,小姐們走來時,她立即把李老板一扔,哄著說:“李老板,我一會兒就過來哈,您先喝著?”

    沒有等到回應(yīng),她就盯著洗手間去了,怕有人注意到她的不同。

    洗手間里,她蹲守了大概五分鐘,今天可能宜入室盜竊,她偷到一個編號牌,掛在胸口,她這才裊娜坦然地出去,尋找姜望的蹤跡。

    各個包間猶如蜂窩一般密集,適合談生意應(yīng)酬,但是正中央的大廳卻有節(jié)目和舞池,各有風(fēng)格,從正中央的雕花柱子樓梯上去,有浴場和按摩,再上去還有各類項目。

    找姜望沒有技巧,全憑運(yùn)氣。但是今天她給自己算命,宜入室跟蹤,這一路都很順,她頗為迷信接下來能順利找到姜望,一層層地來回走動,記住自己頻繁見到的面孔,躲開人群,實在躲不開就裝作肚子疼或非常著急地穿過去。

    但最終還是惹了麻煩,因為無法找一樓的包廂,她只能暗自留意,不甘心地上二樓浴場附近轉(zhuǎn)……然而是她沒有混大場子的經(jīng)驗,客人們往往都是先上二樓,聊得差不多了才下一樓去。

    就是在二樓,有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忽然拽住她的胳膊,毫無預(yù)警,寧玨險些摔倒,回過頭,男人突然指著她的胸牌說:“你不是雯雯�!�

    胸牌上居然還寫著雯雯兩個字?寧玨一低頭,卻發(fā)現(xiàn)只有一列數(shù)字,還沒急著說話,男人忽然大笑起來:“你是誰?”

    這個男人是熟客?記住這個編號?是正好每次就點這個雯雯?

    寧玨慌了一下,露出笑容:“我是王玉。”她坦然地站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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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指著她的胸牌:“你不是雯雯�!�

    “我當(dāng)然不是了,再怎么我也不能變成雯雯��!”她不要臉地,沉著地重復(fù),只要自己態(tài)度夠堅定,對方就會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騙子都是言之鑿鑿地確認(rèn)一些假的事,讓對真相半信半疑的人滑入謊言。

    數(shù)字這回事,總會有人記錯的,每日撥打的電話號碼都容易記串,郵政編碼更是要記在記事本前確認(rèn)……就算對方無比確認(rèn),她也要繃著,不能自亂陣腳。

    就是在這時,她忽然瞥見男人身后走過的姜望,并排走著兩個男人,有說有笑,勾肩搭背。

    她露出微笑:“我還有事,祝您生活愉快�!�

    把自己的胳膊從這個男人手里拎出來,大踏步地朝姜望走去,避免姜望認(rèn)出她,她行走在他后面。

    只是還沒走出幾步,那個抓她的男人大笑起來:“生活愉快,真不像小姐會說的話……你演得可真行,拿腔拿調(diào)的�!�

    寧玨險些回頭用垃圾桶放倒這個男人。

    但她繃住了,假裝沒聽見,只要跟蹤完姜望,她立即逃離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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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來夜總會應(yīng)酬是很常見的事,寧玨不至于陰暗到挑撥別人的婚姻。

    但如果讓她看見姜望抱著小姐打算干點兒什么事的時候,她就用垃圾桶打爛他的頭。

    但她什么也沒看見,等了很長時間,直到他離開,低著頭擦身而過,摸走了他的錢包。

    把證件拿出來扔掉,現(xiàn)金卷入兜里。

    皮夾子中,有一張夫妻的合照,她看見謝一塵和姜望靠在一起露出微笑的和諧樣子,微微搖搖頭。

    男人怎么能一邊故作深情,又把她的照片放入錢包,又叫她親愛的……一邊去嫖。

    女人都是傻子。她哀傷地想。

    豐收大樓的女人不會忘記程家璽,透著一股不要臉地要人愛她的賤。

    寧玨忽然無法去嘲諷任何一個人,只是沒什么人讓她沒臉沒皮地愛,她自己早就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只是一直以來沒碰到這樣一個人。

    真賤啊。她看著謝一塵夫妻的合影忽然非常不想再見到謝一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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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一塵嫁給誰,如何選擇,冷暖自知,各有理由。

    她知道姜望在外面做什么嗎?知道又如何呢?她寧玨還要告狀吹小風(fēng)嗎?

    她管不著別人,她無法去審判誰,她省察自己,她一邊蔑視別人的婚姻背地里稀爛,一邊蔑視別人的愛情無望卑賤到泥土里……一邊站著說話不腰疼,迄今為止,她仍然沒明白人間的情愛是怎么一回事。

    謝一塵……謝一塵這樣的人……怎么能陷入泥淖,蒙在鼓里?

    可知道了又如何,她寧玨是誰?敢于撕開表面的體面,把姜望的事只為了告訴謝一塵,我寧玨自始至終不會騙你么?早說了姜望不好我才是對的姜望根本配不上你為他站起來?

    不,寧玨知道自己不好,她自認(rèn)不配。

    她是個賊,會溜門撬鎖,會假冒別人,會背地使壞,會不告而別,會躲避,會逃離。

    不會體貼他人,不會做生意,不會賺錢,不會起舞,不是好東西,她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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