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情緒失控
眾所周知，謝一塵很少發(fā)脾氣。
她一向乖巧沉靜，往往也因為不發(fā)脾氣，被李先生認(rèn)為她始終疏離……客氣是有距離感的。
謝一塵就是這么個有距離感的人。
出事之后，她的沉靜加倍，垂著眼看書，吃飯，從不給人添麻煩，似乎知道自己已經(jīng)是個麻煩了，臉上寫著人畜無害，至少，從外面看如此。
里面呢？
既然無害，誰會在意人的肺腑呢？好像絕癥前也就是幾聲稍顯頻繁的咳嗽，神經(jīng)大條地忽視掉了，等到咯血吐出膽汁，才發(fā)現(xiàn)病入膏肓，無藥可治。
表面風(fēng)光也是風(fēng)光。
謝一塵醞釀著的情緒翻滾著，始終在喉頭涌動，她不會把它喊出來，不會把它吐出去，就那么含著，不知道何時要被情緒支配，變成怒氣的應(yīng)聲蟲。
是那天清早起來忽然發(fā)了火。
后半夜又下雪，院子里平平整整一張白絨的毯子。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遮蓋了寧玨的去向。
紙條被她扯壞一半，皺巴巴地摔在桌子上。
連告別信也寫在別人的廢紙上，甚至連告別也不是，就是一則隨便的通知，告訴她謝一塵，此處老娘不待了，再見。
這算是什么？她還沒有開口，寧玨就走了。
歸根結(jié)底，就是因為昨夜的事。
謝一塵看著那張紙，感覺全身發(fā)抖，不明白自己為何生氣至此——她本來不該生氣，她應(yīng)該思考要怎么替寧玨彌合這部分的事，讓謝女士和李先生不至于勃然大怒，她本該為寧玨找好借口，但無論如何不能說服自己。
這算是什么？
她們是怎么了？為了一個男人，就要這樣針鋒相對爭風(fēng)吃醋？以至于連她謝一塵的臉也不想再看見，連夜都過不了，巴巴地走？逃走了以為是什么？寬容大度地把姜望讓給了她？
寧玨把她想成什么了？因為自己瘸了就迫不及待地廉價出售的女人？沒腦子的以為自己家里有些錢就能見到真愛的人？
卑俗，太過卑俗，就像是演一出戲。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又氣又惱。
寧玨自以為大度？就這么走了？把她看成什么？把她放在哪里？重要的難道是姜望嗎？
和姜望相處才幾天，甚至連小時都算不上，和寧玨無聲待在一起的幾年，難道都比一個男人輕？
謝一塵氣得直發(fā)笑，在屋子里焦躁地轉(zhuǎn)，她忽然記起來，寧玨還在平都照顧她的某一天，一只麻雀誤闖進(jìn)來，淑姨剪去了它的翅膀，它被拴住腿，氣得胸脯猶如漲破的氣球。
這下好了，寧玨輕易地走了，多么自由，像是鳥兒一樣，說走就走，罔顧人情世故，罔顧情誼，連裝樣子的道別都沒有，一刀割開了，無情無義地像是意外闖入人類家里的另一個物種！
該死的！憑什么？她只能在屋子里生氣，她毫無線索，她只能在這里無聲地痛罵！她連站起來，都得拽著她寧玨的肩膀，竭力地喚醒雙腿，用盡力氣，全身冒汗，恨不能從牙縫里咬出血地站著……
是了，她大概明白了，一直以來她都是只有寧玨在的時候才會回光返照似的站起來，短暫地成為一個活人……昨天她忽然因著姜望活了那么幾秒，寧玨就變成了這樣。
是嫉妒。
哈。
謝一塵幾乎連坐都失去力氣，自嘲地笑起來。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哈，是這樣，這就說明白了。
什么因為男人，寧玨瞧得上么？寧玨不喜歡姜望，寧玨嫉妒他。
嫉妒他從她的控制下短暫地奪回了一個死人的復(fù)蘇權(quán)，嫉妒他能夠讓自己快樂。
看哪，寧玨是個多么高傲的人！紙條上每個字縫都寫著傲慢兩個字，“我走啦”，三個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像貼在居委會門口的通知，下達(dá)每個人。落款寧玨，生怕別人不知道那是寧玨寫的，誰寫的？你寧玨是什么人？多寫兩個字費誰的筆墨？多解釋了掉你的份？
早該明白的，當(dāng)初寧玨走，就是以為她謝一塵坐在車?yán)铮退椒忠虌尩膼�，所以寧玨毫不猶豫地走了……平分？扯淡，寧玨字典里沒有分享這東西……謝一塵痛罵自己，怎么忘了呢？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小時候的寧玨是什么德性，現(xiàn)在依舊如此，一個混混！哈！一個混混！
你怎么能指望一個獨自一人長大的混混心里有半分溫情呢！
現(xiàn)在也是，姜望來了，要分走寧玨的特權(quán)。
所以寧玨轉(zhuǎn)頭就走毫不留戀。哈，她明白了。
她于寧玨，只是個獨占的寶物，哪怕這寶物是個廢物是個垃圾，只要獨屬寧玨，寧玨就留著，一旦外人染指，寧玨立即扔開，尋找新歡。
她為什么要因為寧玨而竭力站起來，是因為她？還是意外被寧玨見證了？那一幕幕一樁樁，她艱難掙扎起來的瞬間……寧玨怎么好意思偷竊她的努力？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悲哀如陣痛，劇烈襲來，謝一塵揉碎紙條，捏得它面目全非。
憑什么？
她本以為自己不急著投入男人的懷抱，就短暫免于被人當(dāng)櫥窗里的玻璃娃娃那樣賞玩……沒有想過，身邊的最信賴的朋友這樣對待她，什么朋友？呸，只是借她欣賞著，覺得她有趣，覺得她需要依靠她讓她寧玨顯得有價值罷了！
呵。
力量重新流回四肢百骸，她支撐自己，翻找著她所能找到的所有臟污的詞匯來形容寧玨。
但想來想去，好像只學(xué)會了一句放屁——又不適用于當(dāng)下。
為什么別人臟話無師自通，她就像個無菌溫室里的花似的，一點兒有人味兒的東西也沾染不來，怪不得人要把她當(dāng)個娃娃呢，她就是個無菌娃娃，明媚著，就連苦難也精致明媚——假得像一出戲，像隨時隨地要上臺演出！
她唾罵自己，廢物，垃圾，蠢貨，三個詞來回倒騰，不知道罵自己還是罵寧玨，眼睛紅了又紅，淚水一波還未退去，另一波又涌來，出車禍以來的所有事都浮上腦海，她唾罵自己，胸悶的痛苦好像拉回車禍現(xiàn)場。
讓我死了吧，讓我死了……吧？
念頭才浮上腦海，姨媽已經(jīng)循著微弱的哭聲一打簾子進(jìn)來了：“怎么了這是？寧玨呢？”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尋死的念頭稍縱即逝。
寧玨呢？
“姨媽……”她試圖平靜地解釋前因后果，一如既往地體面安靜。
但失敗了，情緒如大壩潰塌，一發(fā)不可收拾。
她試圖體面，但不體面的就是這樣，鼻涕和眼淚不知道哪個先冒出來，無助地跌落水底，四周無船，她只能張開手臂，在水浪中尋找一片可拯救自己的小舢板。
被姨媽收養(yǎng)的第一天，她也沒有像今天這樣，伸出胳膊抓住姨媽，固執(zhí)地縮到長輩的懷里，含糊不清：“寧玨……不喜歡，不喜歡我們……我們家……她討厭我……她……我們……大吵一架……也，也不是吵架……她就走了……我……我恨死她……了……”
“走了？什么時候走的？多危險吶這……”
“她不是有本事嗎……”謝一塵已經(jīng)恢復(fù)了語言的流暢，“讓她走啊，愛去哪兒去哪兒，我不想再看見她。”
至今，謝女士和李先生都不清楚寧玨走的具體經(jīng)過，謝一塵不說，他們偶爾提起來，謝一塵就說寧玨愛去哪兒去哪兒，她什么都沒做，也完全不關(guān)心。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
“行啦，好端端的說她干什么，”謝一塵換了個姿勢，把拐杖從床頭拿來，摁在手心，另一手預(yù)備掛電話，“姜望？他出差呢，還沒回家……知道啦，完全好了再要孩子……”
門鈴忽然響了。
“不說了，洗油煙機的來了……什么？我不做飯，是他做，沒事啦姨媽，一切都好�！�
自那次大哭一場后，和姨媽姨夫的關(guān)系就親近起來，距離感消失，白娘子正式地來到人間了。
掛掉電話，對著門口喊了一聲進(jìn)，她慢條斯理地拄拐出去。
南城家政服務(wù)公司還算細(xì)心，知道這家只有女主人在家，特別告訴她派來的師傅也是女性，看起來瘦瘦的，正在穿鞋套，洗得很潔凈的帆布工具包放在腳毯邊。
渾身上下都很干凈，謝一塵沒有多打量，慢慢挪向廚房。
工具包被拉開，那名女性從里面拽出當(dāng)天的南城日報攤開，疊成一指寬的長條別在腋下，拿出表格，咬著圓珠筆一條條填寫：“我確認(rèn)一下，是姜先生預(yù)約的……洗油煙機的服務(wù)是吧？”